╔☆→———————————————————————————←☆╗ ┊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霎紫明嫣】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综漫]最强巫女是男生》作者:莲妖银夜 简介: 椎名京意外被妖刀诅咒,为了保住性命借助于神明的力量,不得已当了“巫女”。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巫女的道路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人称“伊势神子京姬”。 随后,命运一路暴走。 椎名京以伊势神子、地龙七御使、赤之王、阿修罗王四重身份,同时身兼拯救世界和毁灭世界两重使命。 椎名京:“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阅读指南: 1:怀旧向,男主角。如果你和我一样喜欢过它们,请露出微笑。 2:主角性别男,性向女,正文无CP,求耽美者杀无赦。 3:第二部 地址:最后的阿修罗王[综]。 内容标签: 无限流 综漫 少女漫 少年漫 搜索关键字:主角:椎名京(京姬) ┃ 配角:天龙,地龙,麻仓好,外星人战士,职业棋士们,等 ┃ 其它:综漫,怀旧向,圣传,四神天地书,家庭教师 晋江金牌编辑推荐: 八百万神明说“来代行神意吧”,地球意志说“来消灭人类吧”,德累斯顿石板说“来顶个剑玩吧”,天帝说“阿修罗王啊,天界的安危就拜托给你了”。椎名京一个都不想做,但他必须在毁灭世界和保护世界中做出选择……这是一部将各种老漫画巧妙融合的怀旧向综漫文,主角在各种中二病和神逻辑中努力地做一个正直的好人。全文文笔流畅,不失为调剂心情和暴露年龄的好选择。 第1章 被妖刀诅咒之人 “小唯,你还能坚持住吗?” “暂时还没问题。那个还跟着吗?那到底是什么?!” “那个——” 黑色短发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双瞳顿时微微收缩,脸上的神情比先前还要凝重。 这一次的满月比之前任何一次看过的月亮都显得更圆更亮,甚至微微泛红,隐隐透出一缕妖异的气息。 以无数浓密发丝作为身体的妖怪在半空中飞快地飘着,乌木般的发丝里时而探出一张美艳的脸庞,她吞吐着长长的血红的细舌,不断地发出贪婪的呼唤声。 “把那张脸——给我吧——” 时而妩媚时而嘶哑的声音在风中交织着,更显得无比诡异。 “发鬼,又叫做邪门姬,是来历悠久的妖怪。曾经有女子贪图美貌,为了让自己长生不老,不惜设计杀害了无数少女,用她们的血液沐浴……那个女子终于得到她期待的美貌,在她死后,那种贪欲让她变成了这种只有一张美丽面庞和三千发丝的妖怪。她会在月夜出行,如果发现美丽的少女,就会设法夺取她们的脸。” 少年说到这里稍微停顿,对着身后的少女露出微笑。 “所以,是因为小唯太好看了,那个妖怪才会缠上来的。她嫉妒你的美貌啊。” 原本一路奔逃提心吊胆的少女听到这句话顿时扁了扁嘴,好气又好笑地用力捏了一把两人交握的手。 “京,这时候你还说这种话……如果京是女孩子,那个发鬼一定会更嫉妒你。” “哎哎哎?”少年顿时露出苦笑,“也不是我想长成这样……” 两人说话的这么一点时间,那些发丝摩擦发出的如同握雪一般的簌簌声逐渐逼近,少年回头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发鬼竟然完全没有放弃或者犹豫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穿过街巷直直地向两人扑来! 发鬼飞行的速度太快,要追上他们根本只是转眼之间。 来不及逃! 必须要做些什么! 只是一闪念之间,少年就迅速做出了判断,他摸出手机塞进少女手中,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快速地叮嘱:“小唯,你尽量跑,去人多的地方,联系‘皇北都’,告诉她‘京都郊外有发鬼’。快走——!”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脸颊瞬间涨红,“你、你让我一个人走?!别开玩笑——!” 少年直接捂住少女嘴,制止她发出喊声,低声说:“快走,我会尽量拖住它。相信我,小唯。”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少女在少年坚定的目光下败退,双眸都盈满了水光。 她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京,你要小心,我一定会联系上那个人!” 说完之后,少女紧咬住嘴唇拼命逃走,右手颤抖地按着手机,寻找着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 皇北都。 拜托…… 一定要赶得上啊! 如果……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到郊外爬山的话,如果不是自己坚持想要看星空的话……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吧? 如果京出了什么事…… 不,一定……一定不会有事! 少女在奔逃中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却惊诧地看到来时的路被一阵鲜妍的红光覆盖,巷子里发出轰隆的爆炸声,烟尘瞬间遮挡了视线。 那……是京做的? 还是……那个发鬼? 少女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拨通了电话,对面刚刚接通,她连礼貌的寒暄也顾不上,直接快速地说:“皇北都小姐吗?京都郊外有发鬼,京被发鬼缠上了!求求你快来救他——!”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两秒后竟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连发鬼也觉得京君像是女生吗?” 少女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京他很危险啊——!” 大约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对面的女生没有继续发出笑声,声音迅速沉稳下来。 “抱歉,小女孩,我刚才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在求救。你把具体地址报给我,在我带人过来之前,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果你被发鬼伤到,京君的战斗和牺牲就没有意义了,你明白吧?无论如何,不要因为冲动跑回战场,尽量远离,尽量逃跑,相信京君——和我。” 少女含着泪点头。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她才会不甘愿地逃走。 她尽量以最简洁的字词说明了所在的位置,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后紧紧地握住手机,奋力地奔跑着。 “呵呵呵呵呵……” 发鬼发出一阵愉悦动听的笑声,驱动浓密的发丝聚集成束,如同尖刺一般接连不断地刺向奔逃的少年。 少年尽全力躲避着发丝的袭击,却在发鬼越来越频繁的攻势下从游刃有余逐渐左右支绌。 最开始他用简单的阴阳术埋伏了发鬼一次,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画符的机会,口红紧攥在手里几乎都要被体温融化。 如果以前和皇北都学习阴阳术的时候更用心就好了——这样的懊悔有一瞬间占据了少年的心神,然而下一瞬,他就只顾着逃命,完全来不及思考其他。 左,右,后滚,右后—— 糟糕! 乌黑发丝形成的长枪近在眼前,浓密的黑色遮蔽了一切。 “哈哈,抓到了呢。” 发鬼醇厚如美酒的声线益发媚人,笑声和发枪刺中肉体的沉闷声响混在一起。 鲜红的血液顺着发鬼刺穿的伤口涌出来,顷刻间就染红了少年的左肩。 发丝并没有在一次得手后退走,而是得寸进尺地如同活物一般散开来扎进少年肩臂中,就像是根须纠缠土地,黑色的发丝密密麻麻地裹住少年的肩膀和上臂,不断来回蠕动着,细密的伤口带来的不仅仅是大量的失血,还有剧烈的疼痛。 每一根发丝在肌肉里抽动,如同钢丝一般切割着肉和骨的时候,少年都痛得全身沁出冷汗,紧咬的牙关间不自主地溢出了呻吟。 “小家伙,你这张脸也不错呢——可惜,不是女人。” 发鬼再一次射出发丝,无情地击穿少年的手臂。 剧烈的疼痛传达到大脑,少年再也无法忍受,张口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的左手再也无法握紧,手指无力地张开,一只已经打开了的口红落到地上,在地面上重重地印出一个朱砂红的印子。 少年那张一向被人说成清秀美丽如同女孩子的脸因为疼痛扭曲着,飞溅在脸上的鲜血格外透出惨烈和妖异。 这样折磨了少年片刻之后,发鬼似乎也觉得无趣,慢慢地让发丝变软收缩,像是收回长鞭一样,慢慢地把少年拖到自己面前。 “妨碍我进食的小家伙,就这样放干你的血赐予你死亡,然后去吃了先前的那个女孩吧。” 少年的身体被无数发丝纠缠着,就像是在乌黑的茧子里似的,鲜红的血液顺着发丝之间的间隙慢慢沁出来,将发鬼的发丝染上艳丽的红色。 视野被一片黑色覆盖的时候,少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不甘,漆黑的双瞳几乎映出了血色。 不想死。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 小唯她……还没有安全…… 有什么办法…… 有谁来……救…… 无论…… 什么都好…… 少年恍惚间听到了砰咚砰咚的心跳声,渐渐感觉到窒息,眼前从一片黑色逐渐变得模糊。 一个声音穿过少年的耳朵直接出现在他心中。 【我可以救你,但你要付出代价。】 少年在恍惚之中露出了微笑。 【无论……什么代价……只要……现在能宰了这家伙——!】那只是一瞬间,少年感觉到自己手中多了什么,他完全没有思考,也不需要思考,仅仅顺着那一瞬间的怒气和杀意,顺从本能握住了那个东西。 挥动,斩杀——! 发鬼原本悠闲的神情忽然变得扭曲,“这不可能——” 它的话没能说完,层层包裹着少年的发丝在刹那之间被全部斩断,飘飘扬扬落了一地,几乎同时,耀眼的白光划过眼前,发鬼的意识就此终止。 发鬼的尸体落到地上,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一阵青烟消失了。 黑发的少年手持着五尺长刀静静地站在发鬼旁边看着它消失,月光照在少年脸上,那一张沾染了鲜血的脸庞平静如水,他的双眼赫然是如同鬼一般的深红色,冷漠而诡谲。 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情形只维持了几秒,少年忽然无力地倒下,地面很快漫出一片血泊。 五尺长刀在一阵颤动后变成烟雾一般缠上少年的左臂,在他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化成了一个奇怪的图纹。 【现在——支付代价吧,驱使我“天狼”的代价……】椎名京,男,十四岁,在月夜遭遇发鬼,于生死之间呼唤出妖刀天狼,从此背负妖刀天狼的诅咒。 至此,人生全乱。 第2章 预见未来的女人 有着艳丽脸庞的妖怪恣意地笑着,如同戏耍一般拖着长长的发丝在空中不疾不徐地飞行,每每在椎名京以为可以逃脱的时候射出一缕发丝洞穿他的身体。 伤口不断地增加,鲜血顺着肢体流下,在地上绽开了一朵又一朵嫣红的花,染血的足印从一开始的规律逐渐变得紊乱,这所有一切都提示着逃亡者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大量的失血逐渐剥夺了少年的体力,那种一直紧绷着心弦逃亡的压力也越发变成无比厚重的东西。 能够逃得掉吗? 椎名京竟然开始这样自问。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顾着逃离,根本没有想过“逃不掉”这样的事情。 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说明他的信心已经有了严重的动摇。这种动摇直接反应在他的动作上,他闪避的动作不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冷静和准确,犹豫和慌乱使得他更容易被发鬼伤到,而伤痕的增加反过来进一步动摇着他的心。 我…… 能够活着逃走吗? 椎名京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一些景象甚至开始扭曲,恍惚之间,他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曾经被可怕的妖鬼追杀着,他不断地逃跑,不断地逃,拼尽了气力,直到再也无法支撑而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已经在家里。 温柔的母亲安慰着他,告诉他以后不要独自在夜晚出门。 被追杀的恐惧使得幼小的男孩丧失了追问的勇气,那个月夜的事情也就像是幻梦一样逐渐被遗忘。 现在回想,他竟然已经无法清楚地记起当时那个妖鬼的模样。 明明那时候那么害怕,怎么可能会毫无印象? 那时候…… 到底发生了什么? 椎名京恍惚的短短的那一个不到一秒钟的刹那,发鬼忽然欺近,细密的长发疯狂伸长,漆黑的发如同无边的幕布覆没了少年的视野,下一瞬,他已经被吞进了漆黑无光的牢笼中。 无光,无声。 漆黑,寂静。 窒息。 椎名京挣扎着,却没有办法摆脱,手脚身体全部被发丝层层缠绕,他就像是挂线木偶一般身不由己,只能以可笑的动作增添捕猎者的快乐。 恐惧。 不甘。 愤怒。 遗憾。 种种情绪如同烈焰一般翻腾着,少年的黑眸深处仿佛也被那股烈焰侵染而带上了血色。 【不想死。】 【我,不愿就这样死去。】 【我——】 【——要活下去!】 炫丽的炎光从少年身上爆发开来,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将无光的牢笼尽数染上鲜艳明丽而灼热的红色。 仿佛浸满了血气的火焰如同凶狠的野兽一般不断啃噬着蠕动的发丝,发鬼惨叫着想要逃走,却被无边的火海吞没,只能哀嚎着被烧成灰烬。 失去束缚的椎名京诡异地停在半空,仿佛脚下踩着火焰构成的台阶,神色空茫。 灼热的火海几乎要把夜空也烧穿,灿烂的火光映在少年血红的双瞳中,折射出一片金红的光芒。 少年冷漠地看着火海蔓延,地面龟裂,许久之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在漆黑的夜空和地面的火海完全分割了天地的时候,地上的火海忽然急速地收缩,几乎在刹那之内就聚集成了一头燃烧着灼灼烈焰的狼。 那头狼抖了抖鬃毛,仰天发出狼嚎。 高亢的声音仿佛是某种讯号一般,少年空茫的双目渐渐回神,同时落回了地面,当他注意到周围的情形时脸色立刻沉重下来。 狼向着椎名京踏出一步,龇牙——如果狼也有表情,它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充满了杀气。 狼身周的火焰仿佛呼应了它的心情一般暴涨几寸,火舌摇曳不停。 “小子,向我乞求力量的代价,现在该支付了。” 椎名京被那种激烈的杀气锁定,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几乎在一瞬间汗湿了背脊。 四肢僵硬。 想要逃走。 无法动作。 无法逃走。 被那头狼仿佛发出了光芒的红眸注视的椎名京打从心底感觉到“恐惧”。 ——会死。 即使在被发鬼追杀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濒死的恐惧。 压倒性的力量差异带来的绝望和恐怖使得他瞳孔收缩,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心跳激烈,就像警笛一般呼喊着身体逃走。 椎名京的脑中只剩下“逃”的念头。 强大的求生信念竟然在一霎那压倒了恐惧,他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本能地后退。 那头狼龇牙咧嘴,任由少年后退了几步。 但是,在后退了三步之后,椎名京忽然停下脚步。 涔涔的冷汗湿透了衣衫,汗水滑过脸颊,接触到被发鬼的发丝划破的伤口时带来一阵涩涩的痛,那种痛苦似乎令他清醒了一些,也似乎令他本就犹豫的双眸更加挣扎。 椎名京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这应该不是现实。 因为这里没有小唯。 那时候,在他被发鬼抓住的时候,他在心里呼喊着求救。 之后,确实有“什么”回应了他的呼救。 那个声音说,它可以救他,但是他需要付出代价。 然后…… 他同意了那个条件。 椎名京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不自主的颤抖,鼓起勇气和那双血红的狼眼对视,直到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谢谢你。” 狼的嘴咧得更开,周身由火焰构成的鬃毛变得更加明亮,从红色逐渐向着白色过渡。 “不错嘛,竟然没有逃走。” 椎名京努力地扯动嘴角露出微笑。 “如果这时候逃走,我——也会看不起自己。” 狼静静地看着椎名京,似乎在等待他解释这句话。 “那时候……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没有违约,的确救了我,所以,我也应该履行约定。” 椎名京紧握着双手。 “请索取代价吧。” 狼不禁嗤笑:“如果我要你的命,你不觉得太亏了吗?” 椎名京的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他摇了摇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不再颤抖。 或许是恐惧到了一个极限后反而会不再恐惧,椎名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轻松。 面对狼的嘲笑,椎名京露出了笑容。 “不。小唯得救了啊。如果那时候不是你回应我的求救,也许我只是白白死去,小唯也依然在危险中……至少现在……她安全了。” 狼发出一阵大笑声。 “现在把话说得漂亮,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椎名京没能立刻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他只看到一片灼红的火焰染红了视野,巨大的狼张开大嘴向着他的喉咙咬过来,烈烈的火焰则一下子展开来包住了他的身体。 椎名京的思维有了瞬间的空白,之后他就因为烈火焚身的痛苦发出哀嚎。 “……京……” 椎名京不知道自己被火焰烧了多久,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产生了“为什么还没有结束”的疑问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 “……醒过来,京……” 椎名京本能地回应了对自己名字的呼唤。 下一秒,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愕然发现自己站在东京塔上,周围没有地狱红莲般的烈焰,整个世界只有一片灰暗的建筑,没有半点生气,时而有染血的白羽和血红的樱花随风飘落。 椎名京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身体。 没有被火焰烧掉,没有灼烧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 “那是梦。” 一道飘渺的声音回应了椎名京的自问。 美艳的黑发女子撕破空间出现在椎名京面前,伸出手接住一枚纯白的羽毛,轻轻递到了他眼前,红唇开合,蛊惑般地吐出了令人难以忽略的字眼。 “但……也是你的未来。” 椎名京怔住了。 如果这是现实,有人拉住椎名京宣告未来,绝对会被他嘲笑,但是这里是梦境……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梦见陌生人,更不可能梦到陌生人跑来预见未来。 他刚刚经历的烈火焚身的痛苦太过强烈而清晰,在不曾知道的时候骤然经历这种痛苦已经让他心有余悸,如果那是未来…… 似乎是察觉了椎名京的动摇,有着及地长发的美艳女子轻巧地将白羽拿到椎名京的眼前,松手放开。 椎名京下意识地用视线捕捉羽毛飘落的轨迹。 女子轻笑着说:“你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你,就是你毁灭它。如果你试图抗拒这个命运,那个火焰……就是你的未来。” 椎名京猛地一惊,本已下意识去捕捉羽毛的右手猛地顿住,奇异的是,那根白色的羽毛却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黑发女子伸出手指点在椎名京的额头上,一触就松开。 “想要知道更多的话……就来东京吧。我在国会议事厅地下等待着你,命运的七御使啊……” 女子的身影忽然如同沙一般消散,椎名京下意识地伸手去捉,但是他却只握到了一手的白沙。 “别走啊——!给我说清楚!” 天空忽然间落下大片大片的羽毛,几乎要将这个世界淹没一般。 椎名京愣愣地站在东京塔顶,直到再一次真正地醒过来。 栗色长发的少女趴在床边,床上的人稍微有点动静她立刻就惊醒了,当她看到椎名京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不禁喜极而泣。 “京,你醒了——!” 椎名京的视野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当他看清眼前是谁时,他立刻露出了微笑,习惯性地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小唯,我没事,不要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被称作“小唯”的少女握住椎名京的右手哭得更加厉害。 “……一点都不好!京……伤得这么重……”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很快就会活蹦乱跳了!” 少女抽噎着没有回答。 椎名京不禁叹了口气,右手慢慢移到少女眼角,轻轻擦掉她的泪水,柔声说:“我说过,一定会保护小唯。这次我做到了,小唯应该为我开心啊?” 少女抽泣许久才模糊地发出了声音。 “……笨蛋。” 椎名京笑着回应。 “嗯。” 一直自觉保持安静站在旁边的黑发少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耍帅差不多了吧?京,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把这次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椎名京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尴尬地笑了起来。 “北都也在啊。” 少女斜了椎名京一眼,抱起双臂俯视着他。 “你以为自己在哪里?这可不是医院。” 椎名京愣了一下,立刻环视整个房间。 周围的陈设显然不是医院惯有的布局,这种非常古朴的风格倒像是某些传统大家族的习惯…… 椎名京惊讶地看向对方。 “北都,这不会是你家吧?!” 少女“哈”了一声,“你以为被发鬼弄出来的伤口医院能解决吗?我赶到的时候,你身上还有好多断裂的发丝在蠕动,那样送去医院,你已经上新闻了。放心吧,只是救个人回来,奶奶还不至于怎样。” 椎名京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可是、可是令祖母……不是……坚决……不允许任何人偷……” 皇北都急忙做出暂停的手势,比着口型。 ——笨蛋,别说出来啊! 椎名京越发感觉到后背发凉了。 他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皇北都可能取得了皇老夫人的许可,原来还是瞒着的……如果被老夫人知道他从皇北都那里“偷学”了皇家的阴阳术,他还有命活着走出皇家吗? 这个世界果然想弄死他——! 第3章 成为巫女吧 椎名京会对自己如今身在皇家感到畏惧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他触犯了阴阳师家族最基本的禁忌,他“偷学”了皇北都的阴阳术。 虽然说这里面的原因比较复杂,不过他“偷学”的既定事实是已经改不了的,而且他和发鬼战斗的时候也用了阴阳术,凡是内行人去看看都能知道那是哪个流派出来的东西,只要再稍微调查一下,可以说,那个结果可以让任何正规的阴阳师一巴掌糊死他。 就因为这样,椎名京一直拒绝皇北都“来我家玩”的邀请,结果,他一睁眼直接就在皇一门的大本营了,这根本就是作死的节奏啊。 椎名京一头冷汗地说:“北都大小姐,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们可以私下里解决啊,你现在把我这么弄回来,你家那位当家老夫人……随便看一眼也知道有问题吧!” 皇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京,你到底把奶奶想成什么了。虽然她老人家是很严格,不过还不至于食古不化,别说现在我们是瞒着的,就算让她知道了,她也不会真的要你的命,最多给你两种选择。你可以安心,这次救你的是我可爱的弟弟君,奶奶没多关心这件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有点精神了,跟我详细说说这次是怎么回事,你的这位朋友——” 皇北都冲着本乡唯努了努嘴,用一种带着促狭意味的目光看着椎名京。 “因为你一直昏迷不醒,情绪很不稳定,守在你旁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可不忍心继续追问可怜的女孩子。” 椎名京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本乡唯。 “小唯,我睡了多久?” 本乡唯的眼圈还有些泛红。 “……两天了。我好担心……如果……” “别瞎想,不会有那种‘如果’,我这不是没事了?”椎名京动作轻柔地在本乡唯头顶上拍了一下,笑着说,“现在我醒了,小唯去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饱了,我们就回家。北都,借你家一个地方休息没问题吧?” “没问题呀!我家大得很,小唯看上哪里就在哪里睡好了!”皇北都猛地凑过去,弯下腰抓住本乡唯的手,笑嘻嘻地说,“京这家伙醒了,你总算放心了吧?好啦,快去休息,好女孩不应该熬夜,瞧瞧看,你都熬出黑眼圈了,京肯定会很心疼——” 本乡唯被皇北都直白而大胆的言辞弄得脸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 “北都,你就别拿小唯来开玩笑了。” 皇北都狡黠地转动眼珠,“那好吧,我就不多说了,直接用行动的吧!” 本乡唯疑惑的“哎”还没有说出来就直接被皇北都风风火火地拖出了房间。 椎名京再次无奈地叹气。 “北都这家伙……” 他和皇北都本来只有同年级同学这种宽泛的交集,只是因为一个偶然才熟悉起来,越是熟悉,他越是被皇北都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风风火火的行动力打败。 当初单纯以为堂而皇之地奇装异服去上学的皇北都可能是娱乐圈一员的自己真实太天真了…… 即使是娱乐圈,又有几个人会戴着礼帽蹬着尖头长靴背上还插着一双翅膀地进学校啊?! “我怎么啦?” 皇北都突然从窗口冒头,“嘿哟”一声直接翻了进来,一脚踩上案几。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快快跪下感谢本女王的救命之恩!” 椎名京笑了笑,慢慢地扶着床板坐起来,再慢慢地挪到地上,对着皇北都跪坐下去。 因为左手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他只移动了右手。 皇北都惊讶地看着椎名京的的右手移到身前,上身向着自己前倾,分明就是要行礼的样子,她急忙跑过去,双手握住对方的肩膀往上一扳,有些生气地说:“京,你这是做什么。” 椎名京微笑着回答:“道谢啊。北都说的没错,这次我和小唯能得救,真的多亏了北都。” 皇北都重重地“哼”了一声,双手抱胸俯视着地上跪坐的少年。 “你这家伙就是这点最没趣了!都是朋友,谁稀罕什么道谢,你要是真想写,以后遇到这种事情早点通知我——”说到这里,皇北都顿了一下,“唔,如果是这次的发鬼这样的角色,我也解决不了,这样吧,我把我可爱的弟弟介绍给你,以后你直接找他好了,他很厉害哦,是我们家、甚至全日本百年难得一见的阴阳道的天才!” 椎名京眨眨眼睛。 “北都的……弟弟?” “哦呵呵呵呵,没错!我的双胞胎弟弟,和我很像哦——”皇北都向着门外招手,“昴流,我给你介绍新朋友。这一位——” 她向着椎名京一指,“是我同校同学,长得不错,脑子不笨,虽然个性比较古板,不过是个好人。” 椎名京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在作介绍的时候给一个纯洁少年直接发卡好吗?!” 皇北都吐了吐舌头,右手扒下眼睑,对着椎名京做了个鬼脸,之后伸手指向门外缓缓走来的少年,非常自豪地说:“这位就是我亲爱的弟弟昴流,才色兼备、性情温良,你们好好认识一下吧!” 这种介绍词让椎名京那一口没吐出来的血卡在嗓子眼里了。 对自己弟弟用上“才色兼备”这种词,那么对他发个好人卡也就不算什么……了…… 椎名京忍着身上未愈伤痕的疼痛缓缓站起来,认真地打量对面的少年。 就像皇北都说的一样,两个人长得很像,不过,比起皇北都,这一位少年显然要性情温和柔软许多,也许这就是互补? 皇北都像是太阳,永远充满活力散发光辉,这个少年就像月亮,安静地照亮黑夜。 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狩衣,看起来像是阴阳师专属的那种服饰,他向着椎名京浅浅地鞠躬。 “初次见面,我是皇昴流,很高兴认识你。” 椎名京赶快还礼,身体一动,无数细微如同针刺一样的痛就让他忍不住龇牙。 “初次见面,我是椎名京,多谢你救了我和小唯,今后……请多指教。” 皇昴流微笑着摇头。 “事实上,我赶到的时候,发鬼已经被解决了……我只是稍微做了一点善后工作。如果京君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的详细情况?那一片地方被毁损的太严重了,我几乎没法回推当时的情形。” 椎名京看了皇北都一眼,皇北都回了他一个点头,他这才放心地开口。 “那天小唯约我去郊外爬山,我们路上遇到了发鬼。我以前从北都那里学了一点阴阳术,我记得她说过,有几个法阵只要稍微画错一点就可能引发爆炸……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画了两个,也许我比较走运,发动阴阳术的时候只有发鬼被炸到了……” 皇北都和皇昴流都听得很认真,别看之前皇北都说得轻松,当她听到椎名京说“引发爆炸”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嘴唇,差点就喊了出来。 胆子也太大了! 法阵爆炸,最可能受伤的就是身处法阵中央的术师! 皇昴流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眉宇间有些担忧。 “太冒险了,我看过地上残留的痕迹……京君没有被爆炸伤及真的很走运。不过,能够将‘错误’变成攻击的手段,还能确实地引发那种程度的术式暴走,京君在阴阳术上真的很有天分。” 椎名京干笑了几声。 “我当时也没别的办法,根本就是在撞大运,反正……虽然爆炸伤了发鬼,后来还是没办法了。” 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出了剩下的事情。 离奇出现的长刀和诡异的约定…… 皇北都和皇昴流对视一眼,皇昴流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想……那或许是‘妖刀’。自古以来,就时常有带着‘诅咒’的‘妖刀’出现,它们往往会引诱、支配持有人做出种种可怕的事情。京君和‘妖刀’所做的‘约定’,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诅咒’。如果京君相信我,我愿意试试能不能解除这样的诅咒。” 椎名京眼睛一亮,随后就硬生生地咬住了牙,止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好”字。 梦里的狼和火海还那么鲜明地在眼前,而他也亲口确认了愿意付出代价,如果现在求助于人,那和骗子有什么两样。 “……不用麻烦昴流君了,反正最差也就是一条命,它救了我,就算让我还,也没什么。而且我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般,椎名京在醒来后第一次尝试使用自己被绷带包裹住的左手。 他的手指虽然不太灵活,但还是顺应心意地握在了一起,之后手臂慢慢屈曲—— 然后椎名京的脸颊突然失去了血色。 皇北都急忙上前一步,“怎么了,京?手臂怎么了?!” “没有感觉……”椎名京失神地看向皇北都,有些恍惚地重复,“没有感觉,我感觉不到疼,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用力地握拳再松开,如此反复,直到绷带上沁出了血色他还在重复这个动作。 和绷带上渐渐增添的血色相反,椎名京的脸色异常苍白。 “不行,完全……感觉不到……如果不是还能动,我一定不知道自己还有左臂……” 皇北都不忍地握住了椎名京的肩膀,大声说:“别再乱动!伤口裂开了!笨蛋!那什么妖刀,你还跟它谈什么君子道义,让昴流解决掉它!” 椎名京愣愣地停止了近乎自残的动作,却没有附和皇北都的话,而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 “从小……母亲就告诉我,不管是向神明祈祷,还是向妖魔诉求,都要付出‘代价’。庇佑也好,交易也好,付出和得到,大致上是等价的,不管是什么,违反这个原则都会受到惩罚。不管怎么说,那把刀救了我,和我的性命等价的如果只是一条手臂的感觉……似乎还是我赚了?” 皇北都给气得七窍生烟。 “赚个头——!妖魔哪里有好东西,现在只是一条胳膊,也许明天就是整个身体,后天你就没命了——!妖魔索取的一定会比给予你的多的多!” 椎名京以沉默作为回答。 皇昴流盯着椎名京看了好一段时间,忽然开口:“京君,如果你不介意,现在能否解开手臂的绷带?” 争执中的两人愣了一下,由于皇昴流作为“阴阳术的天才”这一身份的特殊性,他的话自然被两人接受了。皇北都退了一步,椎名京用一只手艰难地解开绷带,最后皇北都看不下去,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拆掉了绷带。 当椎名京的手臂裸露出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明白了皇昴流为什么会那么说。 灼红如同火焰一般的纹路在椎名京的手臂上盘旋着,乍一看就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纹身。但是,那是比纹身危险的多的东西。 从那些纹路里,三人都感觉到一种森冷而令人胆寒的气息,就像死亡…… 皇昴流端详许久,皱紧了眉。 “……糟糕,这种力量……已经紧紧地和京君的灵力、甚至灵魂纠缠在一起了。我感觉到……它是‘活着’的。京君,姐姐说的不无道理,今天它只是吃掉了你一只手臂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或许它的胃口会越来越大,到最后……” 到最后,身体和灵魂都可能被吃掉。 这句话不用说出来几人都能明白。 椎名京盯着那种熟悉的火焰看了很久,默默地拿起绷带重新缠上去。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现在不是还没有到那一步吗?总会有办法。既然当时它没有要我的命,一定有什么别的打算吧。” 皇北都像是看到怪物一样盯着椎名京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气愤地留下一句“笨蛋”跑了出去。 皇昴流有些担心地往外看,确认皇北都没有跑远之后他才稍微放下心来,重新看向椎名京。 “姐姐和我说过京君的事情。京君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阴阳术里也有一些对‘诅咒’有用的术……” 皇昴流放低了声音,似乎有些心虚。 “我每天都会修习阴阳术,从姐姐的房间可以看到。” 说出这句话后,皇昴流似乎轻松了不少,匆匆说了一句“我去劝姐姐,京君安心休息”就快步离开了。 椎名京琢磨了一下皇昴流那句话,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皇家天才少年继承人愿意让他“偷学”阴阳术的意思? 虽然看起来是个非常规矩的少年,不过,在这方面,倒是真的很像北都嘛。 最开始皇北都也是发现他对阴阳术有兴趣就故意当着他的面用阴阳术,每一句咒文都念得缓慢又清楚,用口红画法阵的时候动作又慢到像是慢动作——那根本就是故意让他学去的,只是碍于严格的传承规矩不能明着教而已。 椎名京笑了一会儿,神色逐渐暗下去,将右手放在左臂上,微微用力,左臂依然感觉不到。 “……到底想要什么啊……你……” 屋内一片安静。 椎名京垂下眼帘。 “……如果砍掉这条手臂,这一切能结束吗?” 这一次,他得到了呼应。 左臂依然毫无感觉,但是紧握着手臂的右手传来了被火焰灼烧的痛感。 他迅速松开手。 左臂半露在外的部分上火焰的纹路鲜艳明亮,似乎在嘲笑他一般。 椎名京叹了口气。 果然……一条手臂是不可能和生命等价的。 那一头狼……到底想要什么? 椎名京在皇家养伤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当他被侍女通知有客人来找的时候,他愣了好久。 出乎椎名京的意料,来拜访他的并不是同学朋友,而是一位美艳清冷的巫女。 从皇家那些侍女和阴阳师学徒小心翼翼的表现,椎名京推测这大概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巫女,说不定也是什么业内第一。 但是,巫女来找他做什么? 抱着这种疑惑,椎名京跪坐在巫女身前,略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 那一位如同冰山雪莲一般的年轻美丽的女子回以透着飘渺意味的微笑。 “初次见面,椎名君,我是伊势神宫这一任的斋宫。” 斋宫? 那就是伊势神宫最高权力者了! 椎名京吃了一惊,同时更加疑惑——伊势神宫的斋宫找上他做什么? 伊势神宫的斋宫微笑着说出了来意。 “椎名君,我诚挚地向您发出邀请,请您加入伊势神宫,成为最强的巫女吧。” 椎名京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点问题。 “……您刚才说了什么?” 斋宫笑着重复:“请您加入伊势神宫,成为最强的巫女吧。” 椎名京觉得这个世界有哪里坏掉了。 第4章 作为巫女的天赋 作为一个自以为精神很正常的男生,椎名京在过去十四年的人生中也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英雄梦。 比如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救世主,穿上超人的衣服就出去拯救世界;比如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到了命运的时刻就会忽然开始波澜壮阔的命运;比如自己某一天打开抽屉就可能看到一个来自二十三世纪的蓝胖子,从此手握超科技呼风唤雨、穿越时空无所不能;比如自己也许哪一天走在路上会突然遇到传说中的某某某来开启他的超能力;比如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机会接收到外太空|数码世界的信息,从而……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管这些梦多么离奇,总归不可能是他跑去当巫女了! 别管什么最强不最强,最强这个名头冠在“战士”或者“剑客”甚至是“狂徒”上都比冠在“巫女”上来的正常吧? 巫女这种神秘高端的职业,自古以来就一直指定由“女性”来担任,什么时候出现过“男”的“巫女”这么悖论的东西了?! 椎名京自认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没有一点地方和“巫女”这个词沾边,如果不是发出这种荒谬邀请的是几乎居于神道顶端的伊势神宫的最高统治者斋宫,他肯定直接甩对方一脸榻榻米让她回去吃药去。 某些情况下,说女生有些男孩子气可能是夸奖,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说男生像女生,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椎名京好端端的被人当成女生得到“来当巫女”这种邀请,他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气得脖子都有些红了。 没错,因为这张脸长得清秀,他经常被人开玩笑说“如果是女孩子一定会很受欢迎”,这种玩笑从他小时候一直被人开到大,他几乎都习惯了,但这绝不表示他本人就很喜欢这种说法,如果不是非常亲近的人或者熟稔的朋友,他即使笑着岔开话题也会降低对对方的印象。 椎名京因为这张脸,小时候一直被玩伴取笑又总是被一些奇怪的人纠缠,忍无可忍之下,椎名京跑去道场学武——说白了只是学打架,十多场架打下来,那些人知道看起来秀气文弱娃娃似的的椎名京很不好惹,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行也就少了很多,后来或许是因为椎名京架打的太多,椎名夫妻商议之后让椎名京去了另一个道场学习弓箭锻炼身体、磨练心志。 或许弓箭比起格斗的确缓和很多,椎名京那种好斗的个性逐渐被磨砺下去,椎名夫妻一度以为椎名京会渐渐告别那种三不五时街头打架的日子,但是一年之后的一件事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椎名家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屋主姓本乡,家里有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本乡唯。本乡唯小时候就像精致的洋娃娃,非常受同龄人甚至更大一些的男生喜爱,不过但凡有清风阳光的地方,总会有些讨人厌的苍蝇出现,在本乡唯第一次被人纠缠到哭泣着不知所措的时候,椎名京违背了父母的嘱托,再次亮出了拳头——那时候椎名京八岁,本乡唯七岁。 因为这件事,椎名家和本乡家逐渐熟悉起来,两个孩子也像是亲兄妹那样经常玩在一起,大人们既认真又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告诉椎名京,要好好照顾小唯、保护小唯。小男孩认真地点头,一直记着这句话,一晃就是数年。 对于椎名京来说,保护本乡唯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的事情,他们一起长大,和亲兄妹没有什么区别,自认是“哥哥”的椎名京当然会努力地保护“妹妹”。正因为两人这样熟悉,所以小唯拿椎名京的长相开玩笑他并不会生气,同理,他也不会对自己的朋友皇北都生气,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好脾气和宽容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 椎名京努力地压着怒火,尽量平静地微笑着回答:“非常抱歉,尊敬的斋宫大人,我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不过请容许我拒绝它。” 清冷美艳的斋宫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平静地笑了笑。 那种平静和椎名京强行粉饰的平静完全不同,就像是山涧清湛的湖水,即使在微风下有些许涟漪,很快就会恢复光滑如镜的平整,沉静而纯粹。 “椎名君,请稍微冷静下来,再听我说几句吧。” 那句话里夹杂着一些不同于现代的语法和用词,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和造作,反而更加凸显出说话人的身份,仿佛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雅。 既然对方这样有礼地发出请求,椎名京总不能直接回绝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调整着情绪,就像每一次开弓瞄准时所作的一样,尽量驱除杂念,专心致志、凝神静气。 “斋宫大人请说。” 斋宫微笑着说:“椎名君会拒绝的理由,我想……大半是因为‘性别’吧。自古以来,‘巫女’一向是‘女子’的专利,这和‘巫女’的起源密切相关,到了今日,‘巫女’必定是‘女子’这样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我并不意外椎名君会一口拒绝,但也请椎名君相信,我绝不是为了羞辱椎名君而提出这样的提议。” 椎名京的心情这才真正平复了一些。 他的确能看出对面的女子眼中的诚意。 “那么,请允许我从‘巫女’的来源说起吧。在上古的时候,人间气候恶劣,灾难重重,难以生存,有名少女听到了神明的声音,她可以接受神明凭依、传达神意、行使神力,她改变了当地的气候,教会人们如何在恶劣的环境生存,人们的生活逐渐好转,也开始信仰她所崇拜的神明,渐渐地,那个少女被人称为‘神子’,也即‘巫女’。” 斋宫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似乎是要留给椎名京思考的时间一般,等她确认椎名京仍然在认真听,她才继续开口。 “随着神道的发展,‘巫女’是‘女子’这一观念愈发深入人心。不过,如果探询其本质,‘巫女’只是和神明沟通的‘媒介’,并未限定性别,历史上也有一些男子可以与神明沟通、作为神明降临的凭依,一些著名的阴阳师就具有这样的能力,只是阴阳道与神道逐渐产生分歧,而漫长的时间中,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又多半是女子,世代传承下来,‘巫女’这一系就成为了‘女子’的专属职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具备‘巫女’资质、也即具备着与神明沟通、作为神明凭依的能力的人只能是女子。” 椎名京默默地摸了摸后脑,嘴角抽搐地问:“斋宫大人该不会是想说……我有那什么能力吧?!” 斋宫露出了“正中下怀”的笑容。 “是的,椎名君有着我此生仅见的、极为杰出的作为巫女的天赋。” “……” 虽然那一句“巫女的天赋”翻译成“与神明沟通、作为神明凭依”似乎会变得相当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椎名京还是本能地想否定或者说无视这种天赋。 ——不管最开始是什么,现在被说成“巫女的天赋”之后,他完全不想要! 椎名京头皮发麻了几秒后,果断开口。 “斋宫大人,非常感谢您的解释和赏识,请再次容许我拒绝。” 这种天赋他不用行不行!就当没有行不行! 斋宫再次露出温柔又飘渺的微笑。 “在应对诅咒这方面,阴阳道并不一定比神道有更好的办法。” 椎名京本想起身告辞的动作为之一顿,他的神情立刻从带着几分玩笑变成十分认真。 或许这还是他真正地意识到——立于神道顶端的神宫领袖到底是什么角色。 “斋宫大人这是威逼利诱吗?” “不,”斋宫微笑着摇头,秋水般的黑眸承载着淡淡的笑意,“我只是对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已。我想,椎名君并不会是那种甘愿被诅咒吞噬支配的人吧?这个诅咒里散发出一股狂乱的气息,如果逐渐发展下去,或许会吞掉椎名君的意志,驱使着椎名君的身体,用那种卓绝的天赋带来破坏和毁灭,将人间变作业火焚烧的地狱——那会是椎名君期望的未来吗?” 椎名京的心顿时一震。 “未来”这个词现在对于他有了全然不同的含义。 他还记得那个被地狱红莲般的火焰灼烧焚身的痛苦,他还记得东京塔上神秘女子的预言。 【你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你,就是你毁灭它。如果你试图抗拒这个命运,那个火焰……就是你的未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样才算是抗拒命运? 被诅咒所支配,变成只知道破坏的怪物,用那种火焰烧尽一切,最后连自己都烧掉;或者,和诅咒对抗,夺回自己的意志? 顺应命运的后果又是怎样? 毁灭世界,被世界毁灭? 似乎是察觉到椎名京的动摇,斋宫轻描淡写地加上一句话。 “我很敬佩椎名君愿意遵守和妖刀的约定默默地承受诅咒,不过信义到此也已经足够,凭着约定被留下诅咒并不意味着要放弃一切地被诅咒支配,如果并不依靠外力,而是凭借自身去克制诅咒、解除诅咒,即使最终妖刀失败了,它也绝对没有愤怒的理由,这种争斗古来就有,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椎名京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臂。 奇异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感觉到那种火焰的炽热——就好像,那个妖刀,那一头狼,并不在意他是不是要去抵抗诅咒。 又或者…… 那一头狼……甚至在期待着他去抵抗? 当椎名京这样想的时候,左臂传来并不烫手的暖意,那种火焰般的温暖有着挑衅的味道,他直觉这是那头狼给他的信息。 ——想要解除诅咒,就试试看啊,挣扎给我看吧,小子! 斋宫并没有继续说什么,优雅地行礼告别之后,她安静地离开了皇家。 皇北都紧张地跑进来,拉着椎名京的胳膊问:“京,怎么样?那个巫女说了什么?如果她说你命不久矣什么的你全当没听见,现在多得是招摇撞骗的家伙,谁知道她到底有几分水平。” 椎名京被皇北都这么一通话说得笑了起来。 “北都,谢谢你。” 皇北都仗着自己站着而椎名京跪坐的高度差,伸手拍了拍椎名京的肩膀。 “放心吧,昴流说了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你也不要太实心眼了,被那妖刀啃了一口还要继续天天被它啃啊?你想想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你的那个青梅竹马该多伤心?” 椎名京愣了一会儿,苦笑着点头。 “是啊,小唯一定会非常自责……放心吧,我会尽量活得好好的,等到北都百岁大寿我还要来参加寿宴。” 皇北都一手叉腰“哦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看在你来道贺的份上,就少收你一点贺礼了!” 椎名京配合着皇北都笑闹着,心中开始考虑那一个“巫女”的提议。 如果他因为诅咒去世,小唯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而且…… 他也并不想在这样的年龄英年早逝。才十四年而已,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还有太多的梦想没能够实现,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 一个不同的未来。 第5章 见习巫女京子 皇北都拉拉杂杂和椎名京聊了半小时,忽然一拍手跑了出去,椎名京疑惑地用视线追随皇北都的身影,闹不明白她又要出什么奇招。 过了会儿,皇北都拉着皇昴流跑了回来。 那名内向温和的少年显然已经被叮嘱过什么,对上椎名京疑惑的视线后微微红了脸,低声说:“京君不用太过担心,如果真的很麻烦……我会请求祖母大人。” 椎名京一愣。 皇北都大笑着用力拍椎名京的肩膀。 “好啦,别苦着脸了!皇一门的少主、未来的掌门人这样给你保证哎,你还担心什么!只要这世界上还有解决那把妖刀的方法,我们皇一门就一定能找到!别管那什么巫女了,神道没落几百年了,看看现在神社和巫女都沦落成什么样子了,啧,打从‘出云的阿国’之后,口寄系什么的早就成了一群娱乐人员了。” 椎名京听得冷汗涔涔。 巫女主要有两种,奉职于神社中的“神子系”和流传于民间之中的“口寄系”。虽然由于历史原因,确实有很多巫女从神社走出流落民间,最终变成了“舞女”甚或者“歌舞伎”乃至“女娼”的也不在少数,但是把这个屎盆子往整个“口寄系”上扣的话,那些兢兢业业修行的“市子”岂不是都要哭出来了。 就他所知的来说,恐山那边就有相当出名的“市子”——可以将黄泉的灵魂召回现世的通灵者。 “北都,我知道你是好心安慰我,不过这样的话可千万别跑出去说啊!” 皇北都不以为然地撇嘴。 “京就是这点最没趣了。哼,我就是说了又怎样,口寄系那群家伙还敢来皇家找我麻烦吗?她们恐怕都自顾不暇了,再不努力工作,迟早被时代淘汰得没饭吃。都什么年代了,居然都不装个电话,前年奶奶让我联系恐山那边一位市子,最后居然让我亲自跑了一趟!她家没电话,快递都送不到,真是落后时代二百年!” 皇北都凑近椎名京,挑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椎名京的眼睛。 “总而言之,要是阴阳师解决不了你的问题,那群只会祈祷的巫女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没必要为了那种神棍的话不安。再说了,按照你的资质,真来拜师的话,奶奶一定很乐意收你入门,哪怕皇一门擅长的是除灵而不是解咒,全国总有擅长咒术和解咒的阴阳师。” 椎名京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北都,我会认真考虑。” 皇北都盯了椎名京一会儿,见他神色没有一点动摇,这才满意地点头。 “这才像话。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你的小青梅。” 椎名京微笑着目送皇北都,等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过视线看向皇昴流。 “那么,昴流君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 皇昴流略有些局促不安,“京君发现了?” 椎名京顿时失笑。 “北都可不会随便把藏了这么久的宝贝弟弟丢下来吧?肯定是有什么事。我猜猜看,是不是和我的诅咒有关?” “……嗯。”皇昴流轻轻点头,似乎在犹豫什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京君,我并不是危言耸听或者……姐姐是好意,但是,在应对诅咒这方面,神道可能的确比阴阳道有更多的办法。如果借助于‘神力’的话,克制诅咒要容易很多。如果我真的找不出好办法,请京君不要太在意姐姐的话……” 椎名京大约听明白了,笑着接着说:“所以,昴流君是想说,为了我自身考虑,并不要太过排斥伊势神宫的示好?” 皇昴流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那位斋宫大人……很强。她的灵气非常清净,隐隐散发出神气,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屑于说谎的,她既然说有办法,那么就应该真的有方法才对。总之,如果京君愿意从头学习阴阳术的话,我很乐意去请示祖母大人,如果不是……也很欢迎京君常来玩。我很少看到姐姐那么开心地介绍朋友,其实,我很早就听过京君的事情,一直都很想见你。” 温柔的少年露出柔和的如同月色的微笑。 “京君果然如我想象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椎名京不自觉地在那样的笑容下红了脸,最后只能咕哝了一句“谢谢。” 皇昴流礼貌地告辞。 椎名京顺着记忆中的路走回之前休息的房间,想着之前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北都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皇昴流也是个温柔善良的少年。 还有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好”的斋宫。 或许,他的运气其实不算差? 皇昴流坦率地承认在解除诅咒这方面他或许没有太好的办法,那么,摆在眼前最切实可行的方法就是伊势神宫那一位斋宫的提议了。 现在的问题是…… “……要怎么告诉小唯啊。” 椎名京苦恼地挠脸。 想想看吧,如果他去告诉小唯“我要去当巫女”,小唯不是当他脑子坏了就是当他脑子坏了吧。 不管怎么告诉自己“巫女”其实只是一个职业代称并不一定要是女性来担任,一旦假想要告诉别人,总觉得非常丢脸。 果然还是瞒着吧。 次日,椎名京以“要去山里休养”作为理由向本乡唯辞行,本乡唯一再确认,确信京的伤一定会恢复这才松了口,椎名京顺势把办理休学的事情一起托付给了本乡唯,向她保证一定完完整整地回来,这才终于被放行。 “京,要保持联络啊!一定要好好回来!” 本乡唯努力地笑着挥手告别,却还是忍不住眼角含泪。 背着简单的行礼一副出门打扮的椎名京伸手揉了揉本乡唯的头顶,笑着点头。 “放心吧。我不在的时候,小唯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小唯瘦了,我会拉着你去大吃特吃!” 本乡唯顿时破涕为笑,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人像你这样道别的。” “所以我不是‘其他人’啊。” 椎名京潇洒地挥手踏上旅程。 由始至终,椎名京都没有告诉本乡唯自己的左臂已经失去知觉的事情。他不希望小唯背负着这种沉重的心情活着。 三重县离京都不算远,椎名京才刚刚踏进三重县的范围内就有人出现在他面前。 清冷美艳的斋宫静静地微笑着。 “欢迎来到伊势,椎名君。” 椎名京不禁挑起了眉。 “斋宫大人不担心空跑一趟?” “我知道椎名君一定会来。”斋宫微笑着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椎名君的血中藏着这样的呼唤,想要来到伊势,想要回到伊势,想要去往离高天原的神明更近的地方——就像椎名君的母亲千岁姬那样。” 椎名京猛地怔住了,双眼不自主地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您,认识母亲大人?” 伊势的斋宫优雅地笑着点头。 “当然,她是我们伊势的骄傲。‘辉夜的千岁姬’是非常有名的巫女,那一位曾经是伊势神宫当代最优秀的巫女啊,就连神明也会为她驻足。” 椎名京愣愣地回想母亲的样子。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从容优雅的姿态,如果仔细想想的话…… 那种姿态,和眼前的斋宫…… 微妙地发生了重合。 斋宫再次露出和椎名京回忆里无限接近的微笑。 从容、优雅、温柔,又透出淡淡的慈悲。 “椎名君,欢迎回到伊势来,请和我一起回去伊势神宫吧,大家都在等待你。” 椎名京刹那间竟觉得眼前的人像是母亲,他愣愣地点头握住了对方的手,触到那种微微冰凉的温度才回过神来。 “斋宫大人,我——” 斋宫微笑着止住了椎名京的话头。 “椎名君从现在开始要改口了,用男生的自称是不合适的,要换成淑女的口吻。对了,名字也不大方便呢,那么,‘京子’怎样?或者‘京姬’?” 椎名京顿时脸色开始发青。 “……您的意思是……” 斋宫微笑着点头,眸光流转间透出一丝狡黠的味道。 “没错哦,虽然说‘巫女’并不一定要是‘女子’,但是如今约定俗成,伊势神宫里都是女子,‘京子’若是不装成女生的话,没办法在伊势神宫住下修行哦。幸好‘京子’的脸很好看,只要言行注意一点,不会被人识破的。” “怎么可能不被识破啊!我根本——” “又错了呢,自称的方式一定要换掉啊,‘京子’,现在的你可是一位优雅的淑女哦。” 椎名京正想反驳,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视野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仔细看了看,顿时被满眼的乌发震住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椎名京挣开了斋宫的手跑到路边的店外对着玻璃照。 玻璃中映出的赫然是一个长发齐腰的影子。 ——绝对不是什么看起来娘娘腔的少年,那个人影已经直接跳过了“中性美”这种性别模糊的范畴,看起来完全就是清丽柔美的少女。 除了胸比较平一点之外。 椎名京从不知道自己如果留个长发就会产生这种效果,他趴在玻璃上一瞬之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斋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柔柔地说:“稍微用了一点法术让‘京子’的头发变得长一些,这样会更容易掩饰身份,如果稍微化妆的话,我想没有人会怀疑‘京子’的身份。这一定是上天保佑,‘京子’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的巫女。” 椎名京瞬间感觉到自己膝盖好疼。 第6章 七十二式 白衣绯袴的巫女领着一名黑发齐腰的少年踏上去往伊势市的旅程,轻言细语地介绍着和伊势神宫有关的事情。 “伊势神宫主要由内宫皇大神宫与外宫丰受大神宫所构成。内宫祭祀天照大御神,外宫祭祀丰受大御神。此外尚有别宫、摄社、末社、所管社等一连社宫,亦总称为神宫,通称伊势神宫一百二十五社。通常所说的‘神宫’多半指‘内宫’,除去内宫和外宫,其他伊势所属的神社中的巫女没有以‘伊势神宫的巫女’自称的资格,只有最优秀、最具有天分的那些少女才能够进入神宫修行。从前千岁姬就是从别宫被选入神宫之内,三度在神尝祭中担任祭主……” 巫女回头对身后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少年安抚地笑笑,双眸温柔又包容。 “我相信,京子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 少年笑得有些勉强,开口说话的时候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我会努力。” “我”这个自称用的并不是男孩子常用的那几种,反而是女生才会使用的其中一种,而且这句话的语速比寻常的语速来得慢,更显得沉静优雅。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少年的性别,光是看着他的外貌,听到这样的话,多半会将他误认为少女。 巫女满意地点头。 “很好,要保持这样的习惯,一定不能说出粗鲁的言辞。你还没有变声,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稍微低一点,只要平时多加注意,不会被人发现你是男孩子。” 少年嘴角和眼角都抽搐了。 “不会被人发现你是男孩子”——这句话绝对不是夸奖吧?! 他开始怀疑自己跑来伊势神宫寻求帮助到底对不对了,也许还不如放弃坚持拜到皇一门下学阴阳术算了?不管怎么说,至少皇一门不会让他装女生啊! 美艳的巫女似乎没有发现少年的尴尬,又或者已经发现只是装作不知道,一脸真诚关切的模样望着少年,继续提出建议。 “使用术法来伪装外貌并非不可,但是留下术力反而惹人怀疑,一旦被拆穿只会造成更加恶劣的结果。好在京子的外表很好,只要再稍微用简单的化妆修饰一下脸部的线条让它更柔和就好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声,京子平时最好少说话,这样即使声音发生一点改变大家也不会发现——如果能保持现在的声音就好了。为免说出不当的言辞,一定要仔细考虑才能开口。” 少年简直无语了。 这下可好,别说什么用女生的口吻说话了,这干脆就是让他变哑巴吧? 沉默是金,多说多错啊。 大约是少年的心情太过直接地显示在脸上,巫女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啊。” 少年疑惑地回望。 美丽的巫女以担忧的神情凝视着少年,叹息一声。 “刚刚京子在心中抱怨吧?神情很明显哦?” 少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心里抱怨也不行?” 要不要这么霸道?! 嘴上不许说,心里还不许想?太狠了吧! “是呢,心里埋怨也是不行的。”巫女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天空,“京子,你要明白,巫女是侍奉神明的存在,一定要心灵纯洁、专心一致地侍奉于神前,任何的愤懑、埋怨、咒诅都是不被允许的。神明……可是无所不知的啊……” 她伸手指向了少年的心脏,双眸清澈而明亮。 “不管是说出口的话,或者是藏在这里的想法,在神明面前,你是没有秘密的,一旦被察觉到内心的负面想法,你很可能会面临神明的愤怒啊……或许神明并不会因为你的诚挚祈祷庇佑你,但是许多神明会因为人类的冒犯而愤怒地降下神罚,这就是巫女必须心灵纯洁无垢的原因啊……” 少年心中瞬间有无数不雅的词语像脱缰的烈马一样奔腾而过。 “……呵,呵呵……呵呵呵……” 巫女审视着少年的神情,再次长叹一口气。 “京子,这并非危言耸听……神明的宠爱和厌弃都很无常,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到庇佑,也不知道神明什么时候会抛弃你,但是至少你不能在有意识的时候冒犯神明。对神明而言,最大的冒犯就是‘欺骗’。如果你具有超凡的力量,即使你杀上高天原去,也未必会触怒所有的神明,但是如果你‘欺骗’神明,那么很可能招来神罚。‘隐瞒’、‘欺骗’、‘背叛’,这都是神明无法容忍的事情。况且,即使并非神明,在人类和妖鬼之中,也有着能够透视心灵、察知真意的存在,面对这些存在,宁可直白地说出你的想法,也绝对不要心口不一——当然,如果你能始终保持着高洁而温柔的心灵会更好。” 少年再次“呵呵”了几声。 除了“呵呵”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巫女什么的,真是比传销还狠啊…… 说也不能说,想也不能想——糟糕,还是忍不住腹诽了…… 越是想着不要多想越是思维脱轨怎么办…… 巫女无奈地笑笑。 “巫女绝对不是安静地呆坐着祈祷就可以,没有那么容易……想要成为优秀的巫女,要通过严苛的训练,最优秀的巫女必须通过全部的七十二种试炼,这些试炼会锻炼身心,使得身体能够承受神临、心灵足够坚毅高洁。” 少年呆了几秒才愣愣地重复:“……七十二种试炼……” 巫女微笑着点头。 “是的,从最简单的正坐开始,到最困难的黄泉试炼,包含磨练肉身、锻炼五感、探询智慧、拷问心灵的种种试炼在内,巫女的试炼总共有七十二种。即使在神宫内,能够通过七十二种试炼的巫女也屈指可数。‘千岁姬’在十六岁的时候通过了全部的试炼,继承了那种血脉的京子一定也能完成这些试炼。” 少年面对巫女期待和信赖的目光笑得更尴尬了。 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离开京都到三重县绝对是个错误——他的人生似乎完全走上了一条诡异的岔路。 巫女忽然伸出手,轻轻地点在少年脸颊上。 “京子,这样的笑容不行哦,要更柔和、更慈悲,像水一样温柔,但也不能献媚,要以最自然的姿态流露出真诚,同时保持适当的距离感。”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 “多练习几次,你会掌握要点的。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巫女,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表,巫女和普通人是不同的,你要能够让他们仰望你同时不会过于畏惧你,崇敬你同时不会过于盲从你,信赖你同时不会因为过于亲近而产生狎昵的心思,掌握好这个‘度’,你就会明白要如何面对民众,如何展现自己。” “……” 少年连“呵呵”都“呵呵”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 说也不能说,想也不能想,笑都要计算好分寸——这日子没法过了!!! 巫女以怜爱和期待的目光望着少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一般。 “你有着我此生仅见的极为杰出的作为巫女的天赋。” 少年听到这句槽点满载的话感觉自己都要憋死了。 “……” “作为巫女,衣着要朴素,言行要优雅,心灵要高洁——” “……” “要身心如一,要敬仰神灵,要心存慈悲,要不畏艰险。” “……” “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女!” 被寄予如此厚望的椎名京恨不得对天长啸三声。 我是男生啊,为什么要成为最强的巫女?! 为了免得一开口就被各种指导怎么说话,椎名京已经放弃用语言表达不满了,等他习惯性地腹诽了几句,忽然想起——似乎现在连腹诽都不被允许了…… 这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只要微笑就好了。 椎名京麻木地学着斋宫的姿态露出微笑,然后得到了一句赞扬,他却觉得膝盖更疼了。 伊势的斋宫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巫女,她极其具有耐心地教导着椎名京一个优秀的巫女应该具有的品质,孜孜不倦地纠正着他身上那些不合适的姿态和小动作,等到两人回到伊势神宫,从外表看来,椎名京已经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淑女了。 神宫内井然有序,年长的巫女们教导着年幼的见习巫女,斋宫的回归并没有引来任何慌乱,所有人只在遇到斋宫的时候恭敬地行礼,并且一并对新来的同伴表示欢迎。 椎名京近乎麻木地从一个又一个温柔或者欢快地叫着自己“京子”的少女们面前走过,以近乎自暴自弃地心态换上了巫女服——白衣、绯袴。 当他对镜自照几秒后,他觉得自己要神经错乱了。 这种错乱感在斋宫亲切地帮他稍微画了点妆、点上口红之后变得更加浓烈了。 斋宫领着椎名京走到了瀑布下方一个水潭边,微笑着说:“我想,千岁姬的孩子应该可以从稍微困难一点的训练开始吧?” 椎名京疑惑地回望。 斋宫指向水潭边载沉载浮的两块巴掌大小的木板,温柔地微笑着。 “京子,试着跪坐在木板上,尽可能地保持平衡。” 椎名京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他看了看木板,用自己的手掌比划了一下大小,回头看向斋宫,在对方无懈可击的笑容下不得不往水潭边挪,试着在那两块木板上跪坐。 几秒后,哗啦一声,椎名京沉到了水中。 斋宫遗憾地笑着摇头。 “要到可以坚持一个小时不动才算通过哦。” 说完之后,斋宫娉婷地离开了。 十多秒后,椎名京在哗哗的水声中艰难地爬到岸边,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水咳完,他回头看向那两块飘来飘去的模板,一脸苦逼地继续尝试跪坐,然后又一次在仅仅站上木板的瞬间沉到了水里。 就这样,椎名京开始了作为巫女修炼的第一天。 附带一提,第一天椎名京完全没吃下晚饭,因为喝饱了…… 第7章 神契术 伊势神宫所在的山野树林茂密,环境清幽,十分适合修身养性。 试想一下,幽幽山林,清风徐徐,水波粼粼,风中夹杂着从瀑布带来的水汽,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仿佛能够消融所有的阴暗,身体与心灵都似将要融进这样的气息中去,这是一种怎样的意象? 当然了,愿望很美好,现实吗,就不一定了。 譬如说,此刻就有一位长发齐腰身形纤细的巫女一脸淡漠地看着眼前那一片反复淹了他一天又一天的碧潭。 “……怎样才能平静地漂在水面上呢……” 白衣绯袴的巫女静静地看着面前水面如镜的碧潭幽幽叹息。 清风穿林而过,温柔地扬起巫女被白色檀纸束起的长发,轻轻拂过巫女轮廓秀美的脸颊。 那一双澄澈的黑眸比这一片宁静的碧潭更加沉静,仿如夜空一般能够包容一切,眼中似有似无的笑意恰到好处地拂过他人的心,温柔地留下一道印记,却又会使人感觉到微妙的距离感。 那双眼睛,并不像这个年龄的人会有的双眸,那种深湛和宁谧、幽远和神秘令人联想到更加具有神性的存在。 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甚至会产生被神明凝视的错觉。 这样的情景美好得如同画卷,使人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这样宁谧而幽静的美。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椎名京上面描述的那一幕,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 但是,他自己对着水面和镜子看了几十天,从最开始的震惊质疑到愤怒不满,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或者还不如说,这是一种介于被迫习惯和自暴自弃之间的麻木。 这一位巫女不是别人,正是从京都来到伊势的椎名京。 这已经是他在这里修行的第三十天了。 除了从水下爬上来的速度越来越快,椎名京几乎没有任何进步,不管怎么尝试、怎么改变姿势、怎么试图保持平衡,最多不过十几秒,他一定会从那两块狭窄的木板上掉下去。 斋宫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看椎名京,但从不开口指点到底要怎么做,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以一种似是怜爱又似惋惜的目光静静地凝望着,即使会开口说话,说话的内容也和“怎样才能在水面平静漂浮”没有半点关系。 比如…… “作为巫女,即使落水也不能慌张,要保持优雅的姿态……” “作为巫女,一定要有完美的形象,这样狼狈可不行啊。” “作为巫女,要注意‘慎独’,即使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也要时刻谨记巫女的守则,保持良好的修养,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因为神明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如果只在人前做出温良的模样,人后就变成自私可憎的嘴脸,神明一定会厌弃。” “作为巫女……” 诸如此类的叮嘱不知道有多少,最开始椎名京还会习惯性地腹诽,可是被斋宫反复告诫“不得口出恶语,不得心存愤懑”之后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头脑空白的状态——因为那些告诫从来都是和斋宫温柔却不会失手的攻击一起来的,每一次都会让他不得不练习如何在水中闭气,否则就只能感受“被淹死”是什么感觉了。 当然,必须要说明的是,椎名京并不是仅仅因为“为了成为优秀的巫女”这种荒谬的理由才这样默默地忍耐着斋宫的训练,更不是因为有被虐的爱好,他会这样安静顺从的唯一理由就是遵照斋宫的吩咐对克制他体内的那柄妖刀非常有效。 从椎名京踏入伊势开始,缠绕在左臂上如火焰般的纹路就变得安静下来,随着他修行的时日累积,那柄妖刀就仿佛沉睡了一般再也没有声息,如果不是每日沐浴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被掩盖在咒布下的纹路一如往昔,椎名京甚至会产生一种“诅咒和妖刀都不存在”的感觉。 经过这三十天,椎名京身上最大的改变或许就是气质。 因为言行的强迫改变而使得他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一分一秒的微弱变化积攒下来,终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也就有了上面那可以入画的一幕。 不能面露憎恶,不能口出恶语,不能心存愤懑,不能行止粗鲁,不能慌张焦躁,不能阴沉低落,不能犹豫怯懦,不能狂妄骄傲…… 这一条一条的巫女守则就像锁链一样紧紧地束缚着椎名京,也像是小刀一般一点一点地剔掉他身上所有和这些规矩不符合的特质,让他越来越像伊势神宫中现存的那些巫女一般—— 沉稳温柔,冷静果断,高洁自省,慈悲坚韧。 好吧,或许他还没有那些自幼修行的巫女一般纯洁的心灵,至少从外表看来,他站在神宫的巫女之中已经完全不会有任何违和感了,就像是一滴水落进河里,悄无声息地溶了进去。 在任何一个外来者看来,“京子”都毫无疑问的是伊势神宫的巫女。 椎名京有时会站在镜子前面心神恍惚。 ——总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不是人格改变就是人格分裂的下场…… 可悲的是,他每每恍惚不到十多秒就会条件反射地强迫自己清除掉所有的心思,保持澄澈的近乎空白的思维,又或者仅仅专注地考虑一件事情。 “作为巫女,要身心如一,所行即所言,所言即所思。”——这是斋宫的无数叮咛告诫之一,同样的在无数次的差点被淹死中被椎名京牢牢地记下来了。 附带一提,这一个月椎名京倒是学会了游泳,不管游泳的速度怎样,至少闭气的时间相当长。 这一个清晨,椎名京没有急着下水,而是站在水潭边认真思考。 既然是古已有之的修行方式,就不可能没有达成的办法,但是,这样狭小的木板想要负担起全部体重、还能够在水中平静漂浮,从物理学上来计算根本就不可能,所以,结论是…… “巫女”的修行,并不是简单地用“普通”的方法就能成功的。 这一个月来他反反复复落水,与其说是修行失败,倒不如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并没有真正用心去思考,而是带着一种“真的要做巫女吗?”这样的困惑茫然地以完成作业的心态在糊弄。 这样的犹豫到了今天终于消失,安静许久的妖刀更加强了椎名京对于“巫女”、“神道”的力量可以克制诅咒的信心,再加上他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水中的倒影,他这才头一次十分认真地去思考解决的办法。 木板浮于水面的浮力无法负担他的重量。 这样的木板,纯粹依靠物理学计算出来的浮力,大概只有两三岁的孩子才能勉强浮起来,所以答案必然不是减轻体重,而是设法增加浮力——或者说,减轻落在木板、也即水面上的重量。 水面看似平静,但是只要稍微施加外力,水波动荡的复杂又微妙的力会使得保持平衡变成很困难的事情。 椎名京凝望着一片落叶在风中旋转着飘落在水面,引来一阵涟漪,而后顺着水波慢慢地漂向池子另一边。 即使只是如此轻的落叶也会在水面打着旋慢慢漂动,何况是一个人? 如果不能在水面保持绝对的静止,就必须时时刻刻抵消掉水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力”,这样才能保持动态的平衡。 这样思考的话,结论就相当明确了。 想要完成这个修行,至少需要两种能力。 浮空——借助风力减轻重量。 椎名京记得他这个月翻阅的书里的确有浮空这一类术法的记载,咒语并不复杂,需要的灵力也不多,是一种非常常用也安全的术。 但是,要抵抗水中的力…… 椎名京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他轻轻皱眉,随后低声念诵起咒语,以灵力唤来四周的风在他的身边结成了羽翼,载着他轻飘飘地落在水面的木板上。 这一次木板没有立刻沉下去,轻轻摇晃片刻后就停了下来,只有小幅度的移动。 椎名京低头看向水面,木板周围水波荡漾,两块木板之间更是清楚地看见了水流,足底传来的漂浮感再清楚不过地显示了水中动荡不安的力。 “……果然,还不行啊……” 椎名京试着跪坐下来,这一次他终于成功地在水面坐下而没有落水,但是身下的两块木板被水流推得逐渐分开,他试图将木板并起,这种做法带来的后果就是水潭给了他“抵抗”,水面传来的力变得更加复杂,木板摇晃得更厉害了。 椎名京试图用风去压制水,却反而引得水面的波纹越发明显,最后他叹息着走回岸边,转头看向悄然静立林间的斋宫。 “斋宫,请教导我……要怎样才能抵消水面的‘力’?” 同样身着巫女服的斋宫欣慰地笑着。 “京子,你终于愿意用心修行了。一个月就能使用五行中的‘风术’,你果然有着极为出色的资质。能想到抵消水中力量这一点,你已经具备了修炼更高深的术的资格。虽然以五行中的‘水术’来完全支配这一片水也可以完成试炼,但是最正统的通过方式并不是依靠‘术’,因为它最初是为了甄选巫女是否具备修习‘神契术’的资格而设下的试炼。” 椎名京敏锐地捕捉到这些话里一个极不寻常的字眼。 “神契术?” 斋宫含笑点头,缓缓地向着椎名京走来,逆光的身影显得格外神圣,就仿佛她是自那一片辉煌的光明中出生、踏光而来一般。 “正是,神契术,与神契约之术,这才是巫女最初使用的术。不能行使神契术的巫女终究无法接近神道,只能在人间徘徊。与神契约,请降神明于自身,巫女方可成为神明于人世的代表,行使神力,解救世人。” “与神契约……” “正是。无法与神明沟通的巫女不过是泥塑木偶的伪物,但只能与神明沟通的巫女就成了锦衣华服的玩偶,身为伊势的巫女,你要时刻铭记这一点。” 斋宫露出温柔优雅的微笑,如水一般柔和的双眸刹那间映出了刀剑挥舞时散发的光辉。 “巫女尊奉神明,但并非为了神明而存在,巫女是为了人类而侍奉神明,从而换得神力来改变这个世界。” 椎名京怔了几秒,认真地点头。 “我记住了。” 斋宫的双眸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佛方才的锐利不过是逆光带来的错觉。 “那么,我会教你如何使用神契术。巫女是否能够使用神契术、能够请降何等规则的神明,决定这一切的是一种与精神和灵魂相关的力量,我们称它为‘神契力’,它和灵力并不等同,却又有所关联。有人天生就具有强大的灵力,但并不具备神契力,尽管他能够凭借自身灵力使用各种各样的术,但他无法请降哪怕最低等的神明;也有人没有灵力却具备强大的神契力,他天生就能和神明沟通,能够请降高等神明,但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神力,很快就会崩毁;只有灵力与神契力兼备才能成功地请降神明而不伤害自身,从而自如地运用神力。” 椎名京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斋宫弯起了嘴角。 “京子,试着去感受吧,闭上你的双眼,蒙住你的双耳,试着放开你的精神,用你的心去感受自身和外界……唤醒沉睡着的神契力,将它外化为水波一样的存在,用它抵消水面的波动,当你可以完全在水面保持平衡的时候,你就能初步使用那股力量了。这就是通过这一个试炼的方法,在这里的失败的人,没有修习‘神契术’的资格,不管是不具有‘神契力’还是‘无法运用神契力’,都算作失败。京子,你不是会在这里失败的人吧?” 椎名京眨了眨眼睛。 斋宫说的是“唤醒沉睡的神契力”,也就是告诉他,他具备这种力量。 是了,最开始斋宫就说过,他有着罕见的极为优秀的作为巫女的天赋。如果神契术是巫女最初使用的术,他具备的这种天赋必然就是天生的、强大的神契力。 具有力量却无法通过试炼,只能说明那个人在浪费自己的才能,松懈怠惰、愚蠢傲慢。 这样的问话使人无法说出丧气的回答。 椎名京微笑着回答:“……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尽快掌握这种力量。” 斋宫满意地笑了。 椎名京闭上了眼睛,按照斋宫所说的,试着放开精神,用“心”去感受外界。 虽然无法看见,但是依然可以听到风过叶动的声音,能够闻到草叶和水的清香,能够感受到温柔的吹拂,这附近的景象早已被椎名京牢牢记住,闭上眼睛他也可以轻易地在心中构建出山林水泽的模样。 他要做的,就是试着不依靠记忆,而用“心”去感受到同样的景色。 用心重新构建出这一片山泽。 第8章 暗藏巫女鬼咒岚 八月的日光已经不像五六月份那样温柔了,即使在山清水秀的伊势神宫坐落的山林中,正午的阳光也有些烫人了,林间的虫鸟都因这温度减少,地面蒸腾起热气,踩在地面甚至会觉得脚底发烫。 然而,所有这一切燥热和喧嚣,也在林间水潭旁止步,变得沉静而安逸。 悬崖瀑布流下的溪流汇聚成一个个水潭散落山间,在其中的某一个水潭上,正发生着惊人的情景。 黑发白衣绯袴的巫女静静地立在水潭中央,脚下没有任何借力之处,就那样轻飘飘地点在水中,她的鞋面却没有被水浸湿,而那一点落足之处甚至没有引起水面些许涟漪。 远远看去,巫女和水中的倒影甚至令人产生一种她站立于镜面之上的错觉。 巫女闭着双眼,清丽的面庞神色安定,仿佛全然没有担忧过自己会失足落水,而是以理所当然的姿态近乎飘浮地站立着,片刻之后,巫女取下腰间佩戴的折扇握在右手,慢慢地张开了扇面。 一面是近乎阳光的金色,一面是如同月光的银色。 折扇在巫女手中轻轻地转了一圈,水中映照出金银两色的光辉。 巫女稍稍昂起头,身体舒展的姿态如同将要起舞的白鹤一般,紧接着,就仿佛听到了什么无声的音乐一般,巫女踏着乐点开始有了动作。 起舞。 并非任意地动作,每一次踏步、每一个转身,握扇的手势、挥扇的角度和速度、转动扇面的时机,所有这一切都暗合着某种规律,使得这一场无声的舞蹈显出古朴神圣的韵律。 水面始终平静无波,如同一面上好的镜子一般,清晰地映出巫女的舞姿。 在舞蹈结束的时候,巫女合上折扇,缓缓睁开双眼,乌黑如夜的双眸准确地落在水潭边悄然出现的人脸上,沉静的眸中漾开浅浅的笑意。 “岚姬,日安。” 同样身着巫女服的少女微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勾起嘴角回以微笑——就像是对这种姿态并不适应一般,少女嘴角的弧度显得相当僵硬。 “京姬,日安。” 少女所用的“姬”并非普通的昵称,而是取义于“公主”的“姬”,与先前“岚姬”里的“姬”采用的是完全相同的发音。 被如此称呼的“京姬”身体微微一颤,脚下立刻出现一圈涟漪,“京姬”一反先前悠然的姿态快步从水面走出,到了岸边之后才略带哀怨地看向少女。 “岚姬,请不要……拿我开玩笑。我怎么可以被称为‘姬’呢?” 少女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消去,清透的黑眸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既然‘京子’称呼我‘岚姬’,那么,和我同样要在‘神尝祭’上表演神乐舞的‘京子’当然也可以被称为‘京姬’吧?” “当然不一样吧!岚姬可是神宫的……” “京子”把那个词含在口中没有继续说出来,但是口型已经充分表现出了那是什么。 “暗藏巫女”——其身暗藏了伊势神宫真正神体的巫女,堪称伊势神宫内最尊贵的存在。 正因这份“尊贵”,“鬼咒岚”才会被所有神宫的巫女、甚至全国各地的巫女尊称为“岚姬”。 鬼咒岚自幼被斋宫带上伊势神宫,接受严格的训练,又因为天赋卓绝、身份尊贵,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 因为没有人能跟得上鬼咒岚学习的进度,没有人可以成为陪伴她前进的伙伴,更因为所有巫女早早将鬼咒岚当做仅次于斋宫的“公主”来对待,大家保护她、崇敬她、仰慕她,却也会自动自发地退后一步留出空间以明确身份的区别。 “姬”这样的尊称在伊势神宫并非随便就可以冠上的,何况是从“岚姬”口中说出来。 正因如此,“京子”才会以相当激烈的态度来表示反对。 要知道,自从斋宫宣布神尝祭上神乐舞的人选之后,已经有不少人开着玩笑说“神宫要拥有新的姬君了”,如果鬼咒岚这句话传出去,他直接就别想洗脱这帽子了吧?! 是的,是“他”,而不是“她”。 如果是真正的少女,大概早就因为这样的殊荣和宠眷喜极而泣了,但是,被迫装成女生跑来巫女修行的椎名京完全不想要这种殊荣! 独处太久而几乎忘记了如何微笑的鬼咒岚仿佛被椎名京的表现逗乐了一般,仍浅浅地笑着——那种笑容有五六分像伊势当代的斋宫。 “京姬,这并不是我在说笑,这是斋宫、甚至整个神宫的期待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大家为什么没有一点的嫉妒和不满,对你只有鼓励和祝福?斋宫特意让我来教你跳神乐舞,正是为了让你的名号更加名正言顺。” 椎名京顿时哑了。 神乐舞虽然不是个烂大街的技能,但是神宫内掌握这项技能的巫女可以说遍地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斋宫点名让“暗藏巫女”来教自己,他早就有所猜测,可是实际听到的时候,不得不说,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鬼咒岚收起笑容,恢复了一惯冷冰冰的模样,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轻轻落在椎名京肩上。 “……抱歉,京子。” 椎名京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 “岚姬,怎么了?” “因为我……”鬼咒岚微微蹙眉,眸光闪动,“因为我,斋宫才会急切地将你带回伊势。” 这句话透露的东西似乎有点多。 椎名京也跟着皱了眉,但还是安静地直视着鬼咒岚的眼睛,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鬼咒岚叹了口气,仅仅十五岁的少女眉宇间却仿佛有沉积了几十年的沉郁。 “京子,你知道吗?伊势神宫并非每一代都有‘暗藏巫女’,但是,如果‘暗藏巫女’出现,那么,她一定会成为下一任的‘斋宫’。” 椎名京稍加思索,点头。 “是。所以,大家一直把‘岚姬’当做下任斋宫来对待啊?” 鬼咒岚垂下双眼,微微摇头。 “如果我能够成为下一任斋宫,斋宫就不会这样焦急地寻找你……” 椎名京愣了。 “寻找……我?” 鬼咒岚点头。 “是的,寻找你。并不仅仅是斋宫,伊势神宫一直都在暗中寻找你——寻找‘辉夜的千岁姬’的孩子。很抱歉一直瞒着你。‘辉夜的千岁姬’曾经是神宫最杰出的巫女,也是原本预定的下一任斋宫,但是……在继承式的前夕,‘辉夜的千岁姬’忽然去老斋宫那里领罚。” 椎名京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他的母亲曾经是斋宫的人选?!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提过啊?虽然也会说起巫女,说起神道,但是,她从没说过自己在伊势神宫曾经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他一度以为母亲大人只是年轻的时候随便在哪个神社打打工而已。 “千岁姬说,她无法继任斋宫,甚至无法继续当巫女了,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鬼咒岚的目光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不满,她想起斋宫说起这件事时候的神情就忍不住想要皱眉。 “巫女一旦真心爱上谁,就会失去作为巫女的力量。即使是‘辉夜的千岁姬’,心灵动摇之后,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理所当然的,她被逐出了伊势神宫。到这里为止,这只是一件令人痛惜的遗憾而已。” “这里为止……?” 鬼咒岚正面迎上椎名京疑惑的目光。 “不错,到这里为止。因为从这以后,伊势神宫就失去了千岁姬的音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本人,就像是被什么隐藏起来一般,即使以伊势神宫的力量也无法找到。” 椎名京愣了一会儿,皱着眉问:“那么,这一次,斋宫会找到我的原因是?” “因为你使用了‘力量’。”鬼咒岚坦然地回答,“对于神宫而言,那种‘力量’就像是‘道标’一样清晰,承继了‘辉夜的千岁姬’血统和才能的你所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过你自己的想象。正因如此,斋宫才会不远千里地将你带回神宫——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任斋宫,带领神宫走向更好的未来。” 椎名京本想说什么,但是听到鬼咒岚最后那句话,他直接傻了好几秒。 “……岚姬,我好像……听错了什么?” 鬼咒岚并没有配合椎名京的装傻,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用严肃认真的语气重复。 “斋宫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任斋宫。” 椎名京梳理了一下思路,敏锐地发现了鬼咒岚这些话里的矛盾。 “但是,岚姬你是‘暗藏巫女’,理当成为下一任斋宫啊?为什么岚姬不能成为斋宫?” 鬼咒岚用那双仿如黑曜石一般冰冷纯粹的眸子凝视了椎名京好一会儿才开口。 “……因为我是‘天之龙’,命中注定的‘七封印’之一……命运到来之日,我必须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战斗……或许,我会死在战争里……所以,神宫需要其他人来继承希望。” 这种听起来很是神棍又虚无缥缈的话直接勾起了椎名京关于某个梦的回忆。 梦中那个妖艳的女人曾经以笃定的口吻预言了他的未来。 她说,他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 她说,她在国会议事厅地下等待着他。 她称呼他——命运的七御使。 这种相似的称号给椎名京一种不祥的预感。 “……天之龙、七封印?” “是的,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诞生的、拥有创造结界这一能力的天之龙有七人,与天空的北斗七星相应,这七人又被称作‘七封印’。相应的,命中注定要毁灭世界的‘地之龙’也有七人,他们被称作‘七御使’。在命运之日之后,‘七封印’与‘七御使’将会以世界的未来、地球和人类的存亡为赌注开战。如果‘七封印’获胜,那么,世界依然会继续;如果‘七御使’获胜,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鬼咒岚说完这些,放在椎名京肩上的右手稍稍用力,像是想要传达什么。 “京子,我请求你……担负起神宫的未来吧。我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这个世界,伊势神宫……就拜托你了。” 椎名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鬼咒岚目光中真诚而深沉的情感,但他却无法轻易开口。 因为他的心神被刚才的话绊住了。 地之龙有七人,被称作七御使,命中注定要毁灭世界。 他就是那“七御使”的其中一个。 从未试过感受命运的神秘和沉重的椎名京被无法形容的感觉所包围,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要将他层层缠绕,像是锁链使他无法挣脱,只能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第9章 黑暗试炼 自从有记忆起就被带上伊势神宫的鬼咒岚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所谓“命运”的沉重,年幼的女孩被告知自己是肩负决定世界未来的数人之一时尚且没有太多的真实感,但是随着她懂得的东西越来越多,随着她的力量增长和使用,她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属于“天龙”的力量,正因如此,她日复一日愈见清晰地理解自己稚嫩的肩上担负着什么。 鬼咒岚早有觉悟可能死在命运的战斗中,所以,她也比伊势神宫其他的巫女们更加期待着“希望”的出现,期待一个可以肩负起“伊势神宫”未来的“希望”。并非不愧疚,伊势神宫本该是身为“暗藏巫女”的她的职责,但是,鬼咒岚在那之上还承担着更加重要的职责,所以她无法二者兼顾。随着命运之日的临近,这样的愧疚和期待越发浓厚,这时,真的有一个人出现了。 斋宫从京都带回了“辉夜的千岁姬”的后裔“京子”。 “京子”继承了千岁姬的血统,有着举世罕见的天赋,并且没有外面那些年轻女孩子惯有的浮躁、松懈、虚荣,她好像天生就是巫女一般,有着非常“巫女”的特质,无论怎样的修炼也会安静地、努力地、出色地完成。 在斋宫正式介绍“京子”和“鬼咒岚”认识之前,“鬼咒岚”早已经悄悄看过“京子”。她看着对方怎样在短得令人无法相信的时间里熟练地掌握了神契力的使用,登萍渡水如履平地。 这种快得进人的进步并没有使鬼咒岚感到“嫉妒”,只有欣慰。 ——是的,“鬼咒岚”也曾经尝试学习“神契术”,却在最基础的这一步失败。尽管她的体内藏着伊势神宫真正的神体、藏着伊势所有的灵力,尽管她可以制造出“结界”,她却没有“神契力”。 那时候,斋宫叹息着说,这也是命运。 是的,这也是命运。 命中注定鬼咒岚只能是天之龙,命中注定会有新的巫女成为伊势神宫的希望,令伊势神宫沉寂已久的“神契术”重新散发出光辉。 鬼咒岚并没有强迫“京子”立刻做出回答,因为她也知道,这样的承诺若是做出,就意味着要付出自己的一生。“京子”并非和自己一般天生就是别无选择的命运的“天龙”,她有选择的权利。 鬼咒岚安静地等待着。 椎名京恍惚间再次想起了那个梦。 那个被红莲火焰灼烧的梦,那个只有灰暗的世界、纷飞的白羽、血染的樱花的梦。 【你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你,就是你毁灭它。如果你试图抗拒这个命运,那个火焰……就是你的未来。】这就是命运吗? 即使他没有去东京,命运也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向他做出了宣告,就好像在说:看着吧,你眼前的少女就是命运的天龙之一,你无法逃离天龙和地龙的宿命。 过了好一会儿,椎名京才从那种宿命的震撼感中回神,他自我安慰着:现在妖刀已经没有异动,即使不去理会那个“命运”也没有关系吧。他极力忽略内心某处不安的声音,强迫自己相信一定不会有问题。 椎名京这才看向鬼咒岚,以歉疚的口吻回答:“岚姬,非常抱歉,我想,我可能担负不了那样的重任。” 鬼咒岚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却没有任何的指责,她勉强扯动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缓和气氛,却最终失败,表情定在了将要哭泣的悲伤之上。那种清晰的情感外露持续了三秒不到就被训练有素的巫女收回,鬼咒岚重新变回平静中略带着冷漠的模样。 “……没关系,这本就是……我强人所难。京姬不用考虑这些也没有关系,只要继续修炼下去……如果能让‘神契术’再次扬名,神宫也会相应地地位稳固。从刚才的神乐舞看来,京姬已经能熟练地使用神契力了吧?只要配合相应的咒文,我想,京姬可以尝试召唤一些低阶的神明了。” 椎名京愣了一会儿,笑得有些不自然。 “……咒文,斋宫已经教导过我了,只是……” 鬼咒岚疑惑地看着椎名京。 “只是?” “嗯……岚姬,神契术是……召唤神明、使神明降临于自身对不对?那么……”椎名京有点不自在地说,“到时候,是谁主导身体的行动?我和神明的意志是并存于这具身体,还是‘我’会沉睡?如果是‘神明’支配此身,那也就是说,‘我’的一切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神明’眼中?” 鬼咒岚用那双黑玻璃一般的大眼睛盯着椎名京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京姬并不是不能使用‘神契术’,很可能止步在最后一步‘合神’了?” 椎名京的脸色刷的一下红了。 “……嗯,学会咒文的当天尝试过一次,也曾经召唤出了这里数十位山神中的一个,然后,我就……不敢继续念‘合神’使神明与自身合一……过了会儿,山神就回去了。” 鬼咒岚被那种窘迫的模样逗乐了,微微勾起嘴角。 “果然是出色的资质啊,第一次使用神契术就召唤出了神明。不过,京姬,斋宫在教导你神契术的时候应该说过神契术的由来吧?” “是,巫女向神明祈祷、使神明降临、借用神力改变世界。” “既然如此,使用神力的当然是巫女本身,若不是巫女以自身的意志来运用那种力量,怎么能说是‘借用’?” 鬼咒岚忍不住揉了揉椎名京的头发。 “像你所说的那种,自身意志沉睡、身体你完全交由神明支配,这只是纯粹的作为灵媒请降神明,这是‘神降术’,若是神明的降临并非出于灵媒的意愿,那就只是单纯的‘神降’。‘神降术’与‘神契术’是完全不同的。‘神降术’请降的甚至可能是神明的本体,但‘神契术’召唤的神明并非完全的神明,也不会有强烈的主张,可以说,召唤而来的只是部分的神性和神力,那个‘部分’到底是多少,就要看你召唤的神明愿意借给你多少力量了。” 椎名京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白白地烦恼了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非常感谢岚姬的指导。” 鬼咒岚眨了眨眼睛,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不过,也会有很偶尔的情况下,深得神明眷顾的巫女使用神言术也会召唤出神明的本体——也即是说,那个神愿意将全部的神力借给巫女来使用。从前,千岁姬在召唤龙神的时候就能完全召唤……” 椎名京非常惊讶母亲曾经有这样的力量,他稍微有些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获得“辉夜”的称号——那是传说中可以散发出光辉、照亮黑夜、沉静优雅智慧的美人。 既然神契术召唤出的只是神性和力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椎名京微笑着说:“我会努力练习神契术。” 鬼咒岚认真地点头。 “我相信京姬。三个月就可以学会神契术……百年来从未有过。区区半月就能将神乐舞练到这种程度也非常难得。京姬现在除了神契术和神乐舞,还学习了别的什么?” “嗯……斋宫让我专心修习神契术,不要分心,所以并没有教导什么。我先前自学了一点五行法术里的‘风术’,其他的都还没看。” “……斋宫果然对京姬抱了很高的期待啊。” 椎名京被鬼咒岚这句感叹弄得有点奇怪。 “岚姬,为何这样说?” 鬼咒岚将视线投往神宫所在的方向。 “京姬一直独自修炼,所以并不知道……事实上,京姬修炼的起点比普通的见习巫女高的太多,目前你进行的修炼全部都是‘七十二项巫女修炼’中的项目,水上修禅、瀑布净身、针山坐禅、徒手攀岩、忍受饥渴、孤独试炼……” 椎名京每听到一个项目名称都下意识地颤抖一下。 最开始的水上修禅不知道淹了他多少回,瀑布下面冲刷的时候更是被几近零度的水流冲刷得要结冰,坐禅坐在针山上不知道戳了他多少血孔,徒手攀岩更不用说了,一双手血肉模糊的,身上、腿上、膝盖、脚面不知道磕碰了多少青紫,忍受饥渴让他觉得自己在挑战生存极限,孤独试炼反而是最简单的了…… 有时候他真不想回忆这几个月的经历。 字字血泪。 “……难怪……我一直觉得……修炼的项目非常难……我还曾经想过,是不是所有巫女都这么厉害,都这样训练过来……” 鬼咒岚这才有了一点与同龄人相似的感觉,双眸闪动着促狭的光辉。 “京姬只是觉得‘非常难’?事实上,有一些项目,多数巫女经过数年苦修也难以通过啊。即使在神宫之内,通过全部七十二项试炼的人也屈指可数。京姬目前已经完成了较为困难的十二项试炼了,简单的那些完全不需要担心,也许接下来斋宫会直接让京姬去挑战最困难的那几项。” 椎名京想起了斋宫曾经向他介绍过的七十二种试炼的名目,语调平板地说:“最困难的……黄泉试炼……吗?” 鬼咒岚一愣,“原来斋宫曾经对京姬说过吗?最困难的的确是黄泉试炼,不过在这之前,要先经历磨灭五感的试炼,普遍来说,会优先选择磨灭视觉的‘黑暗试炼’。” “磨灭视觉……” 椎名京假想了一下眼睛看不到的生活,不觉抖了抖。 鬼咒岚也没继续说下去,把话题转回了神乐舞上,纠正了一些椎名京手势和姿态上的细节,继而两人尝试配合着一起跳一次神乐舞。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椎名京就被斋宫传唤到内室。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斋宫向着他眉心点来的素白的手指。 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斋宫微笑着说:“京子,今天你开始进行‘黑暗试炼’,这一个月内,你要完全适应失去双眼的生活。” 椎名京平静优雅地回礼,然后在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门板上。 斋宫掩口轻笑。 “至少不能有这样明显的错误哦。” 第10章 受伤的少女 据说人百分之九十五对外界的信息获取来自于视觉,失去眼睛要比失去其它的器官更加可怕。 从前,椎名京仅仅是听说过这样的常识,等到他被封闭了视觉之后,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最开始的那天,椎名京仅仅从斋宫那里走回自己房间就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墙和柱子。 简单来说,四个字就可以形容他的处境——寸步难行。 没有了视觉,看不到东西,这种境况带来的并不仅仅是“黑暗”。双眼完好的人骤然陷入黑暗之后面临的困难还要多得多,正因为曾经能够看得清楚,曾经知道世界的色彩,所以失去这一切之后反而会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恐怖”。 什么都看不到,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黑暗之中,无法知道面前是什么,无法知道脚下是什么,无法知道是否有什么藏在阴影之中,即使只是素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东西,在这种不能视物的情况下都会变成“危险”。 坚硬的棱角可能磕伤身体,锋利的刀具可能划伤手指,并不深的水潭都可能要人命——如果在踏进水里的瞬间因惊恐而胡乱动作,或许就会出事。 可怕的并非看得见的东西,而是看不见的东西。 真正的恐怖来自于人心,而非外界。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椎名京对上面两句告诫有了更加深刻和直接的认识。 因为看不见,只凭着并不熟练的听声和触摸,他往往无法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手中的东西,反而经常有一种盲人摸象的错觉;因为无法辨认,就会胡思乱想,一旦将本来普通的东西想象成了可怖的机关利刃,所有一切草木虫鱼都可能在黑暗中扭曲成怪兽;因为恐慌和畏惧,所有的东西就都不同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若是以这种紧绷的精神状态来生活,恐怕根本等不到黑暗试炼结束,椎名京就会先一步疯掉了。 椎名京不傻,当然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并不代表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并非天生的盲人,以耳代目的本领远远不足以维持正常的生活,从他身上增添的青紫瘀斑和伤痕就能看出这一点。 黑暗试炼期间,所有人都被告诫远离他,他无法得到任何帮助,甚至无法得到只言片语,就好像被扔进了荒山之中一般,这种隔离更加凸显了黑暗带来的孤独感。 一定有什么办法…… 不可能存在无法通过的试炼。 椎名京仔细回想自己完成的所有修行之后,他露出了微笑。 是的,有方法的。 试炼是循序渐进的,方法就藏在之前的修行中。 将“神契力”外化为水波一样的存在,慢慢地放出去,就像涟漪会在池边返回,碰到了外物的神契力也会返回,如果仔细去分辨,就能大致知道周围是什么模样。 椎名京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神契力抵消水面的波动,平静地站立在水面上,这也就是说,他完全能够模仿水的波动,所以才可以做到几乎同步的反向抵消。那么,现在这种做法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当椎名京将刻意束缚着的神契力展开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嗡”的一声。 随着神契力的铺展,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浮现在他脑海。 连续一致的返回——是平面,这样的高度,是墙壁。 连续但却有微妙差异的波动——是弧形?是柱子? 连续的、笔直狭窄的东西,上面有倒立的锥形——是……灯? 发出和返回的波动交织着,不断地在椎名京心中构建出外界的情形,从一开始的空旷散乱变得越来越完整,一些精细的东西他还无法分辨,但是大体上,他已经可以知道周围的情形了。 椎名京扬起了嘴角。 这就对了。 他头一次万分确信地向前迈步。 他既没有踏空也没有撞上什么,甚至准确地避开了旁边的一盏灯,轻巧地走了出去。 当风的声音忽然变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椎名京知道自己三天来第一次顺利地走出了神宫的门。 一个满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外传来。 “京子,做得好。从这一刻开始,你的试炼才真正开始。到下个满月为止,你的试炼就算作完成。” 椎名京弯腰行礼,敏锐地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笑着招呼:“斋宫。” 美艳的巫女站在不远处笑着望着椎名京。 “不过,这个成绩并不值得骄傲。当年千岁姬从试炼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任何的失误,而岚姬……” 椎名京好奇地抬头。 尽管看不见,他还是习惯性地想要“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鬼咒岚说过,她没有修习神契术的资格,换而言之,她并没有这种神契力,那么,她是怎么完成试炼的? 斋宫想起几年前的情形,以自豪的口吻说:“岚姬她完完全全地以其他的感官代替了眼睛,没有运用任何‘能力’完成了试炼。” 椎名京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比起他这样有取巧嫌疑的做法,鬼咒岚的做法才是真的突显出了实力。 暗藏巫女……吗……并不仅仅是藏着伊势神宫全部的灵力吧? 这种才能才更加地令人惊叹……极端优秀的巫女啊。 椎名京有那么一丝挫败,更起了微妙的竞争心——不想输给一个女生。如果一个女生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他没有道理做不到! 这样厉害的鬼咒岚,难怪能够承受伊势的灵力,被选定为“天龙”。 天龙。 想到这个字眼的时候,椎名京的思绪有瞬间的空白。 就像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词带来的所有联想一般,椎名京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思考。 在斋宫眼中,椎名京只是略显惊讶地陷入了思索,她并不知道、也无法猜到椎名京会因此而联想到什么。 无论是“天龙”或者是“地龙”,他们的身份都是秘密,除却“本人”和极其亲密的人,其他人根本无从确认,即使有所猜测也没有证据。全球几十亿人之中只有十四人会是“天龙”或“地龙”的一员,这种极其低的概率基本等同于无,斋宫从没想过椎名京会和“地龙”有所关联,她单纯地认为椎名京是为了鬼咒岚的才能惊讶,于是她柔声开口。 “京子,不要慌张,按照你自己的步调来走就好了。” 椎名京勉强笑笑,而后慢慢地往他待得最多的水潭走去。 他需要一个更能够让他平静下来的环境。 最开始让椎名京吃够了苦头的水潭反而成了可以让他平静的地方,这种变化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 当椎名京习惯性地走到水面中央的时候,他果真渐渐平静下来。 就像每一天进行的练习一般。 每一天他早已习惯了闭上眼睛在水面上练习神乐舞。 在这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反而是常态。 “异常”让人“不安”,而“常态”会给人带来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正是此刻的椎名京需要的东西。 椎名京知道自己站在水面上。 一片黑暗之中,他反复能够“看”的到脚下的水面——平静无波宛如镜面一般的水面。 山风穿过林叶慢慢地吹拂着,微弱的虫鸣混在风中。 恍惚之间,椎名京脑中构建的画面中和另一幅画面逐渐重叠起来。 一片看不到边界的湖泊、分成两边对峙着的十四个人。 所有人都裹着斗篷,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得众人的斗篷猎猎作响。 纷飞的白羽一片一片地飘落,却诡异地在接触水面的刹那就破碎开来,溅开无数闪着血色的晶莹的光点。 最开始他似乎在那十四个人之中,裹着斗篷站在其中一边,想要看清楚周围是谁却无法转动视线,只能被动地看着纷飞的落羽。 那样看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有什么,降下来了。 一颗水蓝色的玻璃珠子。 随着那颗蓝色的珠子越来越近,上面原本如同花纹一般的东西也就变得清晰可见了。 椎名京霎时变了脸色。 那不是什么漂亮的玻璃珠,那是——地球! 他下意识地想要喊出来,却无法出声,想要过去接住那颗还在坠落的珠子,却怎么都无法移动身体,只能眼看着细小如同玻璃珠一般的地球向着水面撞去。 快接住啊!地球会和那些羽毛一样碎掉的——! 椎名京想要这样喊出来,想要让人去阻止。 忽然间,他眼前的景色发生剧烈的扭曲,下一瞬,他已经不再被困在之前的视角,而是悬浮在一个很高的地方看着刚刚的景色。 蓝色的地球仍然在下坠。 一边的七人忽然有了动作,他们撑起了各式各样的结界,似乎是想要阻止地球坠落,另一边的七人也跟着行动起来,就像选定猎物一般,七人各自选择了对手,纷纷拿出兵器。 风忽然间变得很大,有些人的斗篷在风中飞了起来。 椎名京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水上的人是谁,却被那些飞舞的斗篷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一阵模糊的如同刀剑相击的声音,恍惚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咦?竟然还有人……?哦……是……啊……那就看看吧……这是……未来……” 椎名京本能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上面……好像还有什么! 当椎名京想要辨认的时候,一阵模糊的呢喃声传来,他变得无比困倦,再也无法保持清醒。 然后,椎名京在黑夜中醒来。 这是椎名京在知道鬼咒岚是天龙那一天晚上做的梦。 椎名京无法告诉自己这是巧合。 七人创造结界,七人破坏结界。 七封印,七御使。 天龙,地龙。 地球。 未来。 这不是幻想,也不是普通的梦。 就像梦里无名之人说的那样,这个梦……预示了未来。 或许…… 这个梦是专门来提醒他的,提醒他这个懵懂地活了十四年才知道自己是地龙的人。 就像鬼咒岚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天龙、背负着那样的重任成长起来,命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这是命运的告知。 椎名京略微有些乱了心神,脚下的水面立刻出现了波纹,他急忙调整着神契力避免自己落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风声之后,“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岸边。 椎名京急忙跑过去,因为跑得太急,一不留神就被山地绊了一下,直接摔了下去。 摔下去之后椎名京就知道糟糕了。 他没有直接接触到坚硬的地面,而是摔在柔软的身体上,更糟的是他听到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压到人了! ——这个人受了伤! 椎名京急忙撑着地面爬起来,双手不经意地碰到了一片浓密的发丝和略带粘稠温热的液体。 他没有急着站起来,就那么半跪在伤者旁边,将沾了液体的手凑到鼻子旁边嗅了嗅。 果然是血。 这周围的山全部属于伊势神宫,而这座山更是神宫所在,没有得到允许,参拜的人是不能进入的。 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椎名京下意识地认为受伤的是伊势神宫内的人,又因为他在的这个水潭素来都没有人打扰,更何况现在是他的黑暗试炼期间,所有神宫的巫女都不被允许接近他,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伊势神宫的见习巫女,因为法术修行出了错才会从天上掉下来。 椎名京本着同门友爱,尽量摆出温柔友善的笑容,柔声问:“你还好吗?我是神宫的巫女京子。稍微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找人医治。” 出乎椎名京的预料,地上的伤者低声说:“不用。” “哎?”椎名京愣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出了合理的解释,“莫非你是瞒着指导巫女自行修炼了法术,所以不想被知道?” 地上的人没有回答,椎名京点了点头,自觉自己是猜对了,他叹了口气,耐心地劝说:“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啊。即使指导巫女会惩罚你,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什么不能做——擅自修行法术就可能发生这种……意外。安心吧,神宫虽然严格,但并不是不近情理,斋宫会原谅你的。先治好伤吧,这样的出血……如果继续拖下去,可能真的会出事。我没有学过治疗的法术,必须要找人来救你才行。” “不用。” 伤者再次否决了椎名京的提议,同时更是皱了眉。 这个人…… 真奇怪。 她的心声和说出的话竟然是完全相同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 神宫的巫女……伊势神宫的……? 第11章 误会 再次得到否定答案的椎名京无奈地皱了眉。 的确,伊势神宫对不经许可擅自学习法术有严厉的惩罚,所以小巫女想要隐瞒的举动椎名京可以理解,但是那种规定,更多的是为了保护巫女。这一次小巫女从天上摔下来,如果不是修行了“风术”里和浮空飞翔有关的,就是操纵式神的时候出了问题,这种力有不逮造成的伤还算是轻的,如果是术法反噬,说不定立刻就会要人命。 椎名京闻到风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他耐心地继续劝说:“小巫女,我现在还在‘黑暗试炼’期间,眼睛看不到,不能准确判断你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如果只是普通的皮外伤,你想瞒着也就算了,可是,从我闻到的血腥味来看,你伤得并不轻……” 地上的人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发出压抑的闷哼声。 如果椎名京的眼睛没有问题,他就会知道,地上这一位绝对不是什么天真柔弱的“小巫女”,因为这一位伤者听到那些话时眉宇间一闪即逝的杀气也绝不是开玩笑的。但是,在那瞬息的杀意之后,地上的人却更多地露出了茫然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小巫女,我现在还在‘黑暗试炼’期间,眼睛看不到,不能准确判断你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小巫女,我现在还在‘黑暗试炼’期间,眼睛看不到,不能准确判断你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 “如果只是普通的皮外伤,你想瞒着也就算了,可是,从我闻到的血腥味来看,你伤得并不轻……” (如果只是普通的皮外伤,你想瞒着也就算了,可是,从我闻到的血腥味来看,你伤得并不轻……) 一模一样…… 没有半点差别…… 这个巫女所说的……真的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样…… 所言即所思——身心如一……吗? 伊势神宫的巫女? 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有这样符合古代神道标准的巫女了? 如果他听到的心声和巫女所说的话有明显的分歧,他此刻绝不会这样安静地躺着,即使冒着加重伤势的风险也要让这个人为她的冒犯付出代价——但是,她并非有意的冒犯,她真的认为自己是伊势神宫的见习巫女,也就是说,她完全是出于善意而劝说着、试图救助自己。 除了丧心病狂的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伤害抱着善意接近自己的人,但他也并不想应那一声“小巫女”,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给予的是完全的真实,他也不想回以欺骗,一旦应声,那就是谎言了,但如果否认,不是伊势神宫的巫女却进入了神宫的范围,而且身负重伤,这种异常的状况,只要这位巫女头脑还清醒立刻就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到时候,她会做出的应对恐怕就不是这样给予同门的友善了。 不想有意欺骗,也不想和她为敌——这样微妙的心态使得他不愿开口,即使他还没有伤到无法出声的地步。 椎名京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依然只有沉默作为回答,他叹了口气,猜想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可能真的伤得不轻,如果继续拖下去,这种失血量或许就会致死了。 椎名京想了想,迟疑地说:“小巫女,那么……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看,如果有用,你不回去神宫医治也可以,但是,如果没有用,就算打昏你,我也得把你带回去,斋宫一定会救你的。” 伊势神宫的斋宫绝不会救我。 地上的少年冷哼了一声。 他可不信作为神道代表的伊势神宫会不知道恐山的市子,只要有所联络,一定早就听说过当年的事情了。他现在受伤招不出火灵,想要使用阴阳术都有些勉强,如果这种状况下被斋宫看到,“救他”——多半是抓住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动手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椎名京似乎听到了一声带着讥诮的冷哼声。他没有时间多加分辨,直接站起来捏起手印低声唱诵神契术的咒文。 椎名京记得有一位神明有着一个神技,如果使用那个神技,任何“伤病”都可以稳定住。 神契术的咒文并不长,在短暂的唱诵后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想要呼唤的神明的“真名”了。 “……高天原上的舞之女神,天宇受姬啊,请您聆听我的呼唤,降临在我的身上!” 清净的灵力和浓厚的神契力一同化作了光之道路,有一位女神的身影从天而降,慢慢地降落在椎名京身后,然而他本人却无法看到这种奇景,他只是察觉到有强大的力量围绕在身边。 椎名京变换着手印,念出神契术最后的咒语。 “合神——!” 女神虚幻的身影如同雾一般流进巫女体内,代表着神临的金色契文出现在巫女光洁的额头上,前所未见的清圣的灵气和神力从巫女身上散发开来。 巫女微微一笑,左手捏起如同兰花一般曼妙的手势,右手高高举起,如同手握着舞扇一般,原本沾染了血迹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干净无比,指尖上微微闪动着充满神性的光辉,仿佛有什么要从她指尖浮现出来。 “神技-时之圆舞阵。” 随着巫女右手缓缓挥落,地上的人惊愕地看着原本出血的伤口迅速停止出血,不间断的剧痛突兀地停止,如果不去看,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受伤,但是那些伤的确还存在。 过了会儿,巫女额上的契文消失,仿佛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地上的少年终于想起了曾经在哪里看过相似的记载。 这不是普通的召唤术,而是神契术。 刚刚的神技并不是治疗的术,它的作用是“暂停时间”——巫女强行将他的身体时间暂停住了。 不……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刚的力量……并不仅仅是“神技”,还有别的什么……属于巫女本身的力量…… 少年神色复杂地坐起来。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可以使用神契之术。 据他所知,召唤女神需要相当高的资质和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巫女在几千年间也是屈指可数,如果力量不足以支撑这一次的召唤成功,只是反噬就会让使用神契术的巫女生不如死。 为了救一个陌生人,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使用神契术,伊势神宫的巫女是与世隔绝地修炼太久结果傻了吗! 尽管他有很多可以用来嘲讽的话,但是他却无法忽视那一瞬间心中的震撼。 人类…… 有人会无情地向着血缘至亲挥下刀刃,也有人会为了陌生人不遗余力。 如果她知道他不是伊势神宫的巫女,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敌人,她还会这样做吗? “……呼,似乎是……暂时没事了?太好了……我第一次……尝试召唤这位女神……果然……有些勉强啊……” 椎名京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不,不仅仅是灵力和神契力,就连体力也耗损得厉害,身体非常地疲惫,更糟糕的是,没有神契力,他也就没办法用先前的办法模糊地感知外界了,现在他根本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弄得对方伤上加伤。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稍稍平静一点之后才继续说,“即使……你不是神宫的巫女,作为神宫巫女的我也没有理由……见死不救。” 少年猛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顺口把那个强烈的怀疑说出了口。 不出意料,他又一次听到了两个同样的回答。 少年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与外表全然不符的复杂神色。 “……没听清楚吗?或许,我是敌人哦?” 椎名京听着那道清亮的嗓音不禁莞尔。 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就像小孩子受了伤还要逞强说没关系,故作凶恶地挥舞着拳头说“敢过来就让你好看”。这样子的女孩真是……很可爱啊。 “嗯。那么,下一次请你毫发无伤地来宣战,而不是这样……” 椎名京伸手指向天空,然后手指向着地面一划,含义不言自明。 少年微微涨红了脸,说不出是气的还是怎样,他站起来,盯着面前的巫女看了一会儿,觉得她白衣上沾染的血迹格外刺眼,勉力结了个印,挥手消去了那几块血污。 “我要走了。” 椎名京慢慢地站起来,有些错愕地说:“虽然依靠天宇受姬的神技暂时停止了你身体的时间,伤势不会恶化,可是这样的伤……并不适合到处奔波啊,最好还是找人看看吧。” 即使不是有意去听,少年还是不得不听到了和这些话相同的心声,连续两个一样的声音以微弱的差距重叠在一起,就像回声一般,这种非常罕见的情况令他有些不适应,头一次感觉到这种能力有点多余。 不但如此,少年竟有些无法面对那双理应被封闭了视觉什么也看不到的澄澈黑眸,扭头闷声说:“……你叫‘京子’是吗?我是好。如果有空……我会再来看你。” 椎名京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开玩笑的口吻说:“好的,不过,如果真的是敌人的话,请悄悄地过来,要是被斋宫或者岚姬看到,恐怕我们就不得不动手了。对了,十月的神尝祭,我和岚姬会表演神乐舞,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岚姬的神乐舞非常非常优秀,而且难得一见,错过的话,太可惜了。” 自称“好”的少年微微一愣,也没说什么,就那么消失了。 椎名京听着周围的风声,过了一会儿才确定受伤的小女孩走了,他忍不住笑笑。 “这孩子……” 这种口是心非和倔强别扭,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哪里有大大咧咧说自己是敌人的人,但愿她的伤不会有事。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伤的,说不定就是神宫的见习巫女,只是不愿意被他知道真实身份吧。仔细想想看,如果是学习风术结果失败了掉下来,的确是有点丢人,以小女孩那种自尊心来说,不愿意承认也是正常的。算了,反正也记住了灵气的波动,如果下次遇到,再找她的指导巫女稍微提一提加快她的学习进度吧,免得她偷偷学后面的内容。 椎名京想想又笑了会儿,就把这个插曲放到脑后,等他想继续如常修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现在没办法继续站在水上了——这还是他一脚进了水才想起来的。 椎名京坐在岸边笑了起来,伸手掬起一捧水拍了拍脸。 算啦,今天就……偷个懒吧。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插曲的关系,椎名京原本被那个梦弄得无比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如果命运不可避免,那么,就不要多想了,顺其自然吧,若是走到那一步——椎名京想到梦中坠落的地球,苦笑了一下,若是真到那种情况,说不定他就是地龙里的叛徒了,又或者,他应该去弄明白,到底为什么地龙一定要毁灭世界? 这一次神尝祭之后就向斋宫告辞吧。 神道的力量确实可以抑制诅咒,但也无法解除,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或许反而会造成其他人的困扰。 岚姬是天龙,无法成为下一任斋宫。同理,身为地龙的他更不可能肩负伊势神宫的未来。 他能肩负起自己的未来就不错了。 ……应该能。 第12章 神乐舞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椎名京顺利地完成了黑暗试炼,对神契力的掌握更加熟练,剩下的时间全部都耗在了练习神乐舞上。 斋宫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并且非常认真的,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岚姬和新晋巫女京姬将在神尝祭上一同表演神乐舞的消息也早已传开——这一个传开的意思并不仅仅是在人世间流传,更包含着以祷告的方式告知天上地下的神明的深意。 在这般情况下,这个决定不容变更,因此椎名京试探地请求不上台表演、离开伊势神宫的请求得到了如下的回答。 “如果你此刻离开神宫,放弃神乐舞的表演,意味着你对整个日本的八百万神祇宣战。即使如此,你也要在‘这时候’离开吗?” 斋宫这样笑吟吟地反问的时候,椎名京除了一头冷汗地摇头表示自己刚刚只是昏了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斋宫满意地点头微笑。 椎名京刹那间有点上了贼船的感觉,但是在他下意识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秒就立刻把这个念头从脑中赶了出去——他实在是怕了神魔窥探人心无所不知的能力。在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在伊势神宫这种直接供奉了三贵子之一的天照大御神的地方他还是保持十万分的小心比较安全。 天空之中,两位神明相视一笑,其中一位捂着肚子忍不住又笑了几声才停下。 “果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巫女’啊。” “这可是天照殿下指定的‘巫女’,勿要说笑。” “好吧好吧,本来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千岁姬’或者‘岚姬’,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孩子啊,如果是‘她’的话,我也会来参加神尝祭,好好看看这一场盛大的表演!如果她跳得好,或许我也会回应她的呼唤。” “……我想,不会有那么一天。毕竟和你职司相近但职阶更高、能力更强的神明太多了,‘她’完全不需要屈就你。” “建御名方!要打吗!” 被指名道姓挑战的神明好笑地说:“没有战神职司的你想要挑战我吗?风神乙比古——?” 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子瞬间沉默了,以一种“你不要脸”的目光无声地控诉对方。 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神尝祭如约而至。 盛大又庄重肃穆的祭典从月亮还在半空就已经开始,伊势神宫之内所有巫女全部都参与其中,依照早已排练好的程序,井井有条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每个人的神态都那么认真,这种集体的肃穆产生出一种沉默而震撼人心的力量。 椎名京作为见习巫女,本该和其他同期的见习巫女站在队伍的最后,但他又身负给神明表演神乐舞的重任,因此斋宫破例让他和暗藏巫女鬼咒岚站在同一排——也即是仅仅在伊势神宫的最高统治者斋宫身后一步而已。 椎名京前一天得知这个安排的时候呆了好几秒,天晓得他多想跟在人群最后方依样画葫芦,站在这样前的位置,那就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能有分毫错误! 多少双的眼睛会在这时候盯着自己,椎名京完全不会有所怀疑。 神宫内部不对外公开的祭典还罢,等到天亮之后,公开的祭典上,和暗藏巫女站在同一排的生面孔一定会被无数审视的目光刺穿吧。 不得不说,这几个月的巫女训练和各种试炼极大地锻炼了椎名京处变不惊的心态和高贵优雅的气质,他以余光瞄着鬼咒岚,小心翼翼地和鬼咒岚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和动作,面上仍是一派端庄,好似完全没有半点紧张一般。 在旁人看来,伊势神宫的两位巫女以全然相同的动作完成着祭祀,任何一个细节都完美到无法挑剔,一些人暗中以眼神交流着,询问着暗藏巫女岚姬之外的那一位巫女是谁? 这时候,知情人会准确地给出答案:她是京姬,是“辉夜的千岁姬”的孩子。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的人往往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是那一位的女儿,难怪会继承如此优秀的资质……她们那一脉,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出色的巫女。 二十年前,辉夜的千岁姬之名传遍整个岛国。 “辉夜的千岁姬”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出色的血脉,而那种血脉也将传给她的女儿,如此代代相传……尽管在漫长的时间中,这一脉的祖先所具备的血统已经被稀释了许多,但是那其中仍然潜藏着令人惊叹的力量。 象征着神乐舞即将开始的钟声敲响,一众巫女纷纷在原地停下,就连斋宫也不再前进,只有鬼咒岚和椎名京继续向前,直到走进预先搭好的高台上。 那是预设好的舞台,是给神明献舞之人才能踏入之地。 鬼咒岚穿着最正式的巫女服,身披高等巫女才能穿着的千早,头上戴着华丽的前天冠,右手握着结上了六尺长五色飘带的神乐铃,走动之时,五色飘带在风中扬起美丽的弧度,益发衬出鬼咒岚冷艳的气质。 站在舞台另一端与鬼咒岚遥遥相对的椎名京则全然不同。 虽然他也穿着白衣红袴的巫女服,但是他尚且没有资格身披千早,自然也没有戴上前天冠,乌黑的长发以白色檀纸束在颈后,右手所持的也并非神乐铃,而是舞扇,一面色作纯金,一面如同白银,如日月辉映,寓意阴阳两道。 鬼咒岚和椎名京相对而立,鬼咒岚静静地看了椎名京一眼,以眼神安抚他,示意他不要紧张害怕。椎名京略显僵硬地回以微笑。 当乐师奏响神乐之时,椎名京反射性地踏着音符开始动作。 当他踏出脚步、扬起头,挥动舞扇之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此刻跳舞的并非他本人,而是被不知名的意志所操纵的人偶。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舞步终于深深地刻在了椎名京的身体上,音符和节拍会提醒他应该做什么。 舞台之上,共同献舞的两人如同照镜子一般,以精确而优美的步伐给众人献上庄严而华美的舞蹈。 当一人扬手振动神乐铃之时,另一人会同时转动手中的舞扇,悦耳的铃声与金银的流光动人耳目;另一人挥动舞扇之时,当一人也会在同一时刻挥动手中的神乐铃,金色的扇面划出一道流光,五色飘带在空中扬起,长长的飘带画成了弧形,似乎要捉住后方的扇子一般。 从未有人想过,两位巫女同时跳神乐舞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地上前来参观祭典的人早已为之震撼,而天上悄悄前来的神明们纷纷露出满意的神情,热烈地交头接耳。 “伊势这一次的两位巫女都不错呢。” “呼呼,你仔细看看那‘两’位巫女如何?” “……咦,岚姬之外的那个巫女似乎……” “似乎是……” 越来越多的神明发现了那一点异常,之后他们全都将视线投向了天照大御神。 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在天照大御神的神社,自然只能由她来裁断。 出乎众位神明的预料,天照大御神并没有露出受到欺骗的愤怒神情。 这时候,与天照大御神关系还算不错的高龙神主动开口问:“天照殿下,那一位‘巫女’,似乎不大对呢?” 天照大御神抬起了手,轻轻向下一压。 众位神明立刻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灿烂的日光汇成了光束,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椎名京身上,而他本人似乎全未意识到这一点,仍旧认认真真地跳着舞。 地上的巫女和参观祭典的人们全都跪了下来。 “神迹显现……” 斋宫又惊又喜地低声呢喃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伊势神宫不曾得到这样的庇护和宠眷,只有最得神明欢心的巫女才会被这样明确地授予这般的光辉! 一如昔日的千岁姬,正因她得到了天照大御神的眷顾,有了那般灿烂的日光,才能照亮黑夜,才会得到“辉夜”的尊号! 高龙神不禁挑起了眉。 “看起来,您真的很宠爱他们这一脉啊,由古至今,从未改变。” 天照大御神仍将目光投注在地面献舞的两人身上。 “最开始对这一脉投以关注、加以庇护的,正是高淤你的同族啊……莫要忘记了,最开始,‘神子’本就不分男女,而他这一脉也可说是神之后裔,我身为三贵子之一,庇护低阶神明或是神子,都是职责所在。” 高龙神笑着退到了一旁。 天之御影神走过来,低声问:“高龙神觉得‘她’如何?” 美艳的女神仰头大笑。 “那也可以说成是我的同族,在我看来,当然很好!” “刚才高龙神果然是为了帮‘他’解围啊。”天之御影神看向地上的少年,“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奇怪,黑龙神的力量是‘静止’,为何他身上还会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火焰?” 高龙神皱了皱眉,不悦地回答:“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千岁的孩子必定是女儿,也会完美地继承朔和黑龙神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神非神,半人半妖。” “妖?不,虽然感觉上不太好,但并不是妖力——” “我说是就是——!” 天之御影神立刻点头哈腰,“您说的对。” 他不免在心里泛起了嘀咕:那个男人说的到底是谁啊?居然会让高龙神这样讨厌,这可是很多邪道都没做到的事情。 此时,神乐舞已经到了最后。 鬼咒岚和椎名京同时停下动作,而后安静地退下了舞台。 被那种舞姿所震撼的观众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当他们还想要寻找两位巫女的身影时,已经看不到了。 椎名京向着斋宫深深一鞠躬。 “非常感谢您的教导和照顾,很抱歉,我无法担负起伊势神宫的未来,请您允许我离开。” 斋宫猛地愣住,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京,你恐怕……已经无法离开了。” 椎名京疑惑地看向斋宫,然后他听到了那一幕神迹,刹那间,冷汗浸湿了少年的背脊。 那是神恩,还是神罚?! “这是天照大御神的选择,她选择了你,就像她从前选择了千岁姬!如果你想要暂时离开神宫,我可以允许你提前进行游历各地的试炼,但如果你想要脱离神宫,只能在得到天照大御神的允许之后……否则……” “这地上阳光所及之处,将再无你容身之处。” 椎名京错愕地抬头,久久无言。 三天后,伊势神宫派出了一位巫女游历各地,名为“京姬”,因在神尝祭声名大噪,无数神道和阴阳道中人翘首以盼她的到来。 如同朝露中的新芽一般的巫女,正要迎着阳光长出挺拔的身姿,绽放出美丽动人的花朵。 【第一卷 ·朝露新芽·完。】 第13章 被标记的猎物 “京都……我终于回来了……” 一个长发少年下了新干线后长舒一口气,因炫目的日光微微眯起眼睛,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久没见了啊……小唯、北都。” 少年将背包从左肩换到右肩,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本乡唯发了个邮件,自己则踏上去皇一门本家的方向。 由于少年留着一头不合时宜的长发,容貌也过于清秀,路上有不少人悄悄看他,犹豫着这到底是少年还是少女,最后还是有一半的人觉得这是有着稀有资源的美丽少女,而且是如今少见的传统温柔治愈系。 理所当然的,前去向这位雌雄莫辨的少年搭讪的雄性们只得到了一个肝肠寸断的答案。 “抱歉,我是男生。” 椎名京微笑着礼貌地拒绝了一个上前来告白的人,无视了对方心碎的表情,坐到了不知为何忽然出现的空位上,开始给皇昴流发邮件。 椎名京,为解除左臂妖刀的诅咒而进入伊势神宫进行巫女修行,意外得到了天照大御神的青睐,两年前从伊势神宫出发,全国巡游历练,历时两年,经历过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后,圆满结束历练,并因为种种功绩被尊称为“伊势的神子”、“耀光的京姬”,可谓名动全国。 现在,结束了历练,暂时告别了巫女身份的椎名京因为一件略有些诡异的事情决意先造访阴阳术的名门皇一门。 椎名京发出去的拜访申请邮件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from皇昴流:我在本家,静候京君来访。姐姐也在,她很想你。】椎名京不禁露出微笑,还没有来得及回复,没一会儿,皇北都的邮件跟着来了。 【from皇北都:总算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全国巡回到天荒地老呢!我亲爱的弟弟出去历练都走了一圈回来了,你居然才回来!带了手信的话就原谅你!】还是老样子啊,北都。 不过,两年没见,还能维持这样的友情,的确很令人开心。 这两年时间,他可着实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悲欢离合,相聚分散,妖魔鬼怪,人心百变,毫无防备降临的爱情,与不可分说只能接受的离别,命运对他十分厚待,却也十分残忍。 说起来,和昴流因为除灵事件相遇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这位皇一门的少主阴阳术精进到什么样的地步了。 这两年时间,椎名京算是彻底熟练掌握了神契术,还学会了剑术,但是之前被北都和昴流都称赞过的“有学习阴阳术的天赋”的这个天赋算是荒废了,无人指点,他也不敢乱来,再加上有了神明护佑之后他也没有必须要用阴阳术的时候…… 【to皇北都:手信当然带了,北都就等着收礼物吧。】【to皇昴流:昴流君,这次有件事要麻烦你了。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现在说不清,见面再说吧。】椎名京发出两条短信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皇北都发了个开心的表情,皇昴流则再次认真表示等着友人到来。 收起手机后,椎名京笑了笑,轻轻扒开左手的手套看了一眼手背,忍不住微微皱眉。 果然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逆写的五芒星看起来有着不吉的气息。 当时樱花树下的那个人形……到底是人类,还是鬼怪? 他说了什么啊? 风并不大,为什么他的声音会断断续续的? 一小时后,皇一门本家宅邸内。 椎名京与皇昴流相对跪坐,皇北都随意坐着,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听故事。 椎名京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对皇昴流描述。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奇怪……我听说那棵墨染之樱一直有灵异事件,就去查看,发觉确实有很多怨灵徘徊,超度它们之后,树下出现了一个人形。” 皇昴流因为“人形”这种描述产生疑惑。 “是说那并非人类,而是具备人类外形的鬼怪吗?” 椎名京想了想,为难地摇头。 “唔,当时妖气和鬼气十分浓厚,那个人形身上也缠绕了太多的血气与怨恨,我一时间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人类还是鬼怪或者妖魔,只能开口问了。之后,就出现了无论怎么回想都觉得很奇怪的对话,我模仿给你们听。” …… 墨染之樱下,因身在历练期间而作巫女打扮的椎名京以极其符合伊势神宫巫女标准的仪态和措辞开口询问。 “出现在墨染的存在啊,你是误入此地的居民,还是来自彼岸的客人?无论是哪一方,都请快些离开吧,我要将这里净化,下一次,这里就不会开出血色的樱花了。” 将身形隐藏在樱吹雪中的青年低低地笑了起来,说:“你知道樱花为什么是红色的吗?” 椎名京疑惑片刻,自信不可能因为几句对答被鬼怪迷惑,就顺着对方的问题说出了答案。 “墨染之樱妖化后迷惑路人,吃了太多人类的血肉,才会开出鲜艳如血色的花。这是诅咒与污秽的颜色。” 青年仍旧意味不明地笑着,用着一种咏叹般的语调说:“下一次……我……所以……这次……我放过你。” 椎名京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他想要追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了,之后他忽然左手一痛,低头去看的时候,一道黑色的逆五芒星如同刀刻进手背,鲜血还在往下流。他止住了血,看着手背的逆五芒星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 皇昴流和皇北都同时变了脸色,皇北都急切地直接扑过来捉住椎名京的左手,一把扯掉了手套,椎名京手背刻着的逆五芒星顿时显露出来,她脸色顿时白上又多了一抹愠怒的红,气恼地说:“那个,暗杀集团……樱冢护!竟然对京动手!竟然对我朋友动手!可恶!” 皇昴流将右手放在逆五芒星的刻痕上,很快就像被电打了一样快速缩回,但他手指上已经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焦痕。 椎名京给吓了一大跳,挣开皇北都的手过去看皇昴流。 “昴流君,你还好吧?” 皇昴流把手指含到口中吮了一下,面色苍白地摇头,郑重地说:“京君,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这个逆五芒星的标记是一种咒术。” “咒术?”椎名京很快就反应过来,“阴阳术吗?” 皇昴流点点头,沉着脸色说:“北都姐刚刚说了,这是暗杀集团樱冢护的标志。樱冢护是阴阳师中的败类,他们使用阴阳术进行暗杀,只要有人付钱委托,他们什么人都会杀,而这个倒逆的五芒星就是樱冢护的标志,是他们对猎物的标记,也是一种咒术。利用这个逆五芒星,樱冢护能随时知道你在哪里,也可能……直接进行咒杀。” 椎名京思维停顿了半秒,这才提问:“咒杀的意思是,用阴阳术,直接在千里之外咒杀我?那么,我无处可逃?” 皇昴流咬咬牙,看了皇北都一眼,下定决心,拉起椎名京说:“我去请求祖母。祖母一定有办法阻断对方对这个标记的感知,只要不让对方直接发动阴阳术咒杀,我们就有时间进行破解。” 皇北都义不容辞地跳起来赞同。 “没错!绝对不能让樱冢护就这样伤害京!太可恶了!不可能有人会去委托暗杀京,这一定是樱冢护的杀手心理变态见不得京这样的好少年,就想把人杀了!嫉妒!心理阴暗!变态!” 皇昴流什么都没说,被维护的椎名京反而有点儿冒冷汗。 “北都……我觉得……如果非要找个杀我的理由,好像有人委托杀手……要比杀手嫉妒我来的正常吧……” 皇北都不屑地挥手,冷哼一声,说:“京你就是太好了,才不懂得人心险恶!就有那么一些人,自己在阴暗的角落发霉,还见不得别人走在阳光下!等着瞧!这些败类阴阳师,是时候再讨伐一次了!以前只是对政要人物动手就算了,居然连学生都要杀,这些阴阳师还有没有一点点人性了?” 椎名京还想说“你意思是政要人物不算人吗”,皇昴流却插话了,而且还是罕见地带着愠怒的语气。 “无论如何,用阴阳术来咒杀他人都是错误的,京君这样和阴阳道无关的人……不应当被卷进这种事里。抱歉,我能力不足,要是我更强一些的话……” 椎名京连忙开口安抚自己的好友。 “这不是你的错,请不要放在心上,昴流君。我想……就算是堕入邪道的阴阳师,想要咒杀我也没那么容易吧。我有神明的加护。” 皇昴流神色稍微缓和一点,皇北都却不爽地说:“神能不能靠得住还是两说,万一你死了,神或许只是给你转世作为补偿呢?我可不想失去一个好朋友。像你这样的好人就应该长命百岁!到时候还要来参加我百岁寿诞呢!” 又一次被发卡的椎名京无奈地笑了笑,应道:“是是是,一定会给北都送上一份厚礼。” 皇北都捉住椎名京另一只手,和皇昴流一起把人往祖母那边送过去。 当天,皇昴流和皇北都被狠狠地训了一顿,但是,皇一门的当家对樱冢护同样非常不满,她以深厚的阴阳术造诣在椎名京的手套上下了一道咒术,告诉椎名京戴上手套可以隔绝远处的窥探,但是如果樱冢护和他距离接近,还是会感觉得到咒术的标记。 此时椎名京已经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千里之外被咒杀,近距离的话无论如何还可以反抗一下,他诚心诚意地向皇一门的当家道谢,并以离家已久家人思念为由婉拒了皇昴流的留宿邀请,当天傍晚就启程回家了。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椎名京忽然发现路旁树梢上似乎有一位熟人,他笑着对上面挥挥手打招呼。 “哟,好久不见呢,好君。” 乘坐着精灵之火停在半空的麻仓好心情却没有这么好,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笑容后直接跳下来,不客气地说:“你被人下咒了,谁敢做这种事?” 椎名京忍不住低头看看左手,手套的确戴着,这也能感觉到? 他不禁诚心诚意地赞叹:“好君的阴阳术真厉害啊!” 麻仓好眼角都有点抽。 当年的性别误会是解开了,但对方竟然直到现在还以为他是偷偷学习了家中的阴阳术(证据就是他一直不肯说姓氏),以为他是和家里闹了别扭而离家出走的少年,而且还一直以为他用精灵之火吞噬灵魂是为了净化,他又不想为了反驳而乱杀人,于是误会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如今居然用一种“哎呀你学习有进步”的语气称赞自己阴阳术厉害…… 虽然他的阴阳术是很厉害,但这种语气完全不对好吗?! 第14章 死一次够吗 “总之,好久不见,我家就在前面,好君来吃个饭?” 椎名京笑着发出邀请。 麻仓好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拒绝的词,尽管这句话里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不过,每次面对京“心口如一”的话,他都会觉得说谎或者找托辞是一种非常对不起对方的行为。 而且,他也真的太久没有接触这样日常的对话了。 竟然还有人请他去家里吃饭…… 麻仓好收起精灵之火,抱着胳膊说:“走吧。” 椎名京开心地想要去搭麻仓好的肩膀,手伸出去才想起之前皇昴流碰到逆五芒星就被伤到的情形,急忙停住动作,故作无事地收回口袋里。 “我之前跟母亲说过今天会回来,家里应该会准备了丰盛的菜吧。好久没有吃到家里的饭菜了,想一想就觉得饿了。” 麻仓好斜眼看着椎名京的左臂,没好气地说:“你这条胳膊……和诅咒很有缘分。” “呃……”椎名京想到自己左臂里栖息了几年的天狼,再想想才被暗杀集团樱冢护打了个标记的左手,不得不承认好说的非常对,只能捏着鼻子说:“这点上我确实没办法辩解。不过前一个妖刀算是我自己招来的,后一个……真的不是我的错。” 麻仓好想了想,说:“你在游历途中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椎名京放慢脚步回想了一会儿,诚实回答:“在我的立场,我觉得我都在做好事……要说得罪过什么人,对于那些不做好事专做坏事的人来说,大概我活着这件事就很碍眼吧……自从我被天照大御神和月读命授予了日御狩和洞察之眼后,现世与彼岸的黑暗力量就不断冒出来。这么一想,好像会委托暗杀集团的人有点多……” 毕竟不管是勾结彼岸的现世黑道,还是假借活人之手的彼岸秽物,它们的阴谋诡计都被他挫败了不少。要说结仇,估计仇家都有点数不过来。 那个被他捣毁基地、解救了雪女的垂金权造就雇了一批人类和妖怪的杀手追杀了他一个多月。 麻仓好瞥了椎名京一眼,语气很微妙地说:“日御狩和洞察之眼?” 椎名京点点头,想当然地认为好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详加解释。 “嗯……我离开伊势神宫大约半年后,在另一个供奉天照大御神的神社中被授予了日御狩,是攻防一体的神器,分为神弓日狩和神镜日御,又过了半年,在月读神社被授予洞察之眼,不会被任何事物所迷惑,黑夜之中也能视物如昼,与日狩配合使用,对斩妖收鬼有很强的助力。后来我接受众生的许愿,聆听神谕,走了很多地方……还曾经回到了过去呢。” 回到了过去,如同梦一般不可思议,未曾期待的相遇,最终却是无可抗拒的别离。 他第一次喜欢的人…… 那样喜欢,哪怕要永远留在错误的时间也无所谓,哪怕背负改变过去的罪孽也无所谓…… 但是…… 玲子啊…… 椎名京本能地拒绝再去回忆那一段夹杂着欢乐与太多宿命性痛苦的短暂时光,勉强笑着指向前方,故作欢快地说:“母亲大概等急了,我们快点吧。” 麻仓好在那段混乱的心声中只能捕捉到“玲子”这个名字,他心里有些疑惑,但没有去追问,体贴地沉默了。 椎名千岁知道出去旅行了两年的儿子今天回来,开心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当她看到儿子身边还有一个身影的时候不禁有些开心,很快她就陷入了疑问中。 原本她还以为是小唯,后来觉得是另一个女孩子,现在看看,好像是长发的男孩子? 而且,她的好儿子也留了一头长发。 更重要的是,那种行走的姿态和气质……看起来真的很熟悉。 斋、宫。 椎名千岁微笑着捏碎了手里的盘子。 居然连她儿子都不放过! “我回来了!有朋友一起来!” 椎名京回家例行打招呼,示意麻仓好先去餐厅,自己直奔厨房过去,远远看到椎名千岁就小跑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抱住了母亲。 “母亲,我回来了。” 椎名千岁看着自己一身“神宫巫女”气质的儿子,虽然有点不高兴,还是笑着回以拥抱。 “回来了,京。去洗洗手准备吃饭吧。那位是你的新朋友吗?” “不,是老朋友。”椎名京笑着去洗手,“两年前就认识了,这两年受到他不少帮助,一直想要回报,却不知道做什么比较好。” 椎名千岁听着儿子言语中还是掩饰着伊势神宫的事情,也就装作不知道,走到门口看了看端坐餐桌前的少年,若有所悟地说:“如果是朋友,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关系。” 椎名京已经开始拿碗筷给三人盛饭了,顺口回答:“可是,朋友是两个人,一直都是我单方面受到帮助,感觉上有点不太好……” “也许……对方并不是那么想的哦?” 椎名千岁端起菜碗往外走,笑着给自己的乖儿子解惑。 “人和人的相处没有那么简单,并不一定要主动做出什么才是帮助了对方。有时候,只是存在着也是一种帮助。” 椎名京直接把这句话当成了妈妈对没用儿子的安慰,随口说:“这听起来很像是双方乱战,我队友爆炸输出,我负责躺赢啊。” 椎名千岁回头笑说:“能有这样可靠的队友也是一种本事。” “……妈妈!” 椎名京端着两碗饭简直哭笑不得。 这真是亲妈,还不是说他就是躺赢的?! 但是,他还真没脸把“巫女”身份得到的荣誉拿来自夸。 椎名家的餐桌久违地迎来了三人聚餐。 椎名千岁热情地招呼麻仓好。 “好君请不用客气,随意用吧,当做自己家里就好了。都是家常菜,京又没有提前告诉我有朋友过来,这里都是京喜欢的口味,如果你吃着不合胃口,就怪京好了!” 椎名京差点一口饭卡在嗓子眼里。 “母亲大人!” 椎名千岁以袖掩口笑而不语。 麻仓好跟着笑了,一本正经地说:“阿姨放心吧,既然是京君喜欢的菜肴,就算我不喜欢,也会感激地吃下。” 椎名千岁立刻说:“好君真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啊!” 麻仓好笑着接受了表扬。 椎名京看着那边“和乐融融”的二人一句话都不想说,埋头吃饭。 麻仓好听着两人的心声都快笑死了,就连饭菜都觉得好吃了不少。 京在伊势神宫总算学会了不腹诽神祇,不过好像离开神宫后倒是变本加厉地学会了腹诽吐槽,只不过对象绝不朝向神明就是了。 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椎名京也不可能真的和自己母亲、朋友生气,没一会儿就自嘲着加入了话题。 于是宾主尽欢。 等椎名京帮着洗完了碗筷回到房间,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麻仓好原本安静地坐在京的房间等人,看到他回来才问:“令尊在上班没有回来?” 椎名京愣了愣,笑着摇头。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问呢……” 麻仓好觉得椎名京的神情不太对,不由得皱起眉。 “怎么了?” “如果是在上班就好了。”椎名京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谢谢你没有在餐桌上问出来。你稍微等会儿。” 麻仓好已经感觉到了不好的气氛,除了点头什么也不能说。 椎名京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张塑封的合照。 一家三口在游乐园的合照。 当时他还不太高兴被带来这种地方,所以照片上的年轻夫妻对着镜头笑得非常开心,他们中间的男孩则微微侧过头,神色间很不情愿。 如果早知道这会是最后一张合照的话,当时应该要笑着才对。 椎名京稍稍打起精神,把照片递给麻仓好。 “好君,你看,这就是我父亲,很帅气吧!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父亲无所不能,还曾经因为父亲切菜时刀工非常炫说想要去学厨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曾经学过剑术,只是他遇到母亲之后就封刀离开了过去的生活,穿上西装去上班。母亲说,当时父亲闹了不少笑话……不过,因为父亲和母亲都有些脱离现代社会,两人互相支持着一起走过来,一直都过得很幸福。” 麻仓好收起了笑容,近乎悲悯地看着椎名京。 所有的词全都是过去时。 “直到四年前为止。” 椎名京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连同神情也一起冷如冰霜。 “封刀多年的父亲收到一封无法拒绝的战书,他带着刀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很痛苦……自从几年前父亲被杀之后,她经常会整夜不睡。如果我更强一些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用仇人的头颅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这几年来,我时常想着这件事,所以,当我知道‘妖刀天狼’的力量时,我有那么一些开心。如果不借助外力的话,我想我这一生或许都无法杀掉那个仇人。” 麻仓好忽然出声问:“是谁?” 椎名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是谁?” 麻仓好皱着眉问:“那个杀了你父亲的凶手叫什么名字?” 椎名京咬了咬牙,沉着脸回答:“父亲临走前烧掉了战书,但是我看到了最后的签名,是ssqualo。” “外国人?”麻仓好将照片递回给椎名京,安慰他,“你放心,你一定能报仇。” 椎名京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若我将神明赐予的能力用在复仇上,不知道会不会被惩罚……无论如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要这个斯夸罗血债血偿,以命还命。” 麻仓好忽然站了起来,问:“死一次就够了吗?” 椎名京愣了愣,“难道一个人还能死两次?” “那可不好说呢。京君,什么时候你去复仇的话,记得喊我。你远行归来,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聊。” 麻仓好拍拍衣角往门口走去。 “客房是那边吧?” 椎名京点点头。 “出门往前右转。晚安,好君。” 麻仓好笑着回应:“晚安,京君。” 椎名京关上门,倒在床上,想到刚刚的对话总觉得有点奇怪。 一个人还能死两次? 除非伊邪那美命允许那个人死而复生一次。 不太可能吧,这种事情。 第15章 职业棋士 “母亲,我不想回学校了。” 翌日,当椎名千岁拿着书包来催椎名京上学的时候,椎名京做出了如上发言。 椎名千岁稍稍一愣,很快提出疑问:“那么,京只有国中肄业的学历,要在这个社会立足,会很困难哦?” 椎名京微笑着摇头,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母亲不用担心我会找不到工作。我休学两年,如果现在回到学校,高一的课程我跟不上,重读国中的话,也会很奇怪吧,比同班同学要大两岁……如果只是想要找工作的话,我很快就能找到一份不计较学历的工作。” 麻仓好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椎名千岁准备好的早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对母子。 真的很有趣。 这是人类之中……极为难得的,有着“心口如一”这种近乎绝迹的品质的人。即使有想法和语言不同的部分,也不是为了欺骗。 该说不愧是母子,还是该说——伊势神宫偶尔也会做点好事? 椎名千岁有点疑惑,心里猜测该不会她的儿子真打算去当巫女吧!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要去伊势神宫把人给拉回来了。她抱着忐忑和期待问:“京打算做什么呢?” 听到了前面那句心声的麻仓好差点把牛奶给呛到气管去,费了一点力气才压制住,继续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静观其变。 他也很期待椎名京的答案。 椎名京可不知道自己母亲产生了什么可怕的猜测,十分坦然地回答:“我想去做职业棋士。地方棋院不如东京棋院,所以,我想搬到东京去。” 咦…… 有点奇怪。 麻仓好放下了杯子,疑惑地看向椎名京。 那句话和心声有着微妙的不同步,尽管差异没有明显到可以说是“谎言”的地步,但是确实存在着奇怪的地方。 想要做职业棋士是真的。 要去东京也是真的。 那么…… 麻仓好不禁想到了昨晚椎名京所说的“杀父之仇”。 想要隐瞒吗? 如果是对着神明,也敢这样巧妙地隐藏心声? 通过真实来掩盖真实。 谨慎又大胆,甚至可以说狂妄。 原来椎名京这两年的巡礼并不只是安静顺从地聆听神谕,已经历练出了这样的本领和胆量。 出乎意料的是,麻仓好竟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他的这一位朋友,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椎名千岁审视着椎名京的表情,过了会儿才说:“我不能去东京,京一个人在东京生活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椎名京笑着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把折扇,信心满满地说,“毕竟,棋圣与我同在。” 椎名千岁顿时失笑,伸手敲了京的头。 “你都已经多久没有下棋了,也敢说比肩棋圣。” 椎名京当然不可能和自己母亲动手,乖乖被敲打后才说:“我这两年还是下了很多盘棋的,棋力应该有所增加吧。” “可不要连院生考试也不能通过,灰溜溜地回家哦?” 椎名千岁虽然这么说,却已经将书包拿了回来,显然同意了京的请求。 椎名京笑着说:“那么,为了不灰溜溜地回家,我一定会好好努力,早日夺得头衔,到时候请母亲大人务必出席典礼。” 椎名千岁笑着说:“母亲期待着那一天。” 麻仓好这才擦了擦嘴,开口问:“京君打算什么时候去东京?” “今天要去国中办理退学手续,如果快的话,今天就去东京吧。” 椎名京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确定了自己的话。 “不过,如果京君想要在京都游玩的话,我就过几天再去东京。” 麻仓好微笑着摇头。 “我也想去东京,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们一起吧。” “好啊!”椎名京有些惊喜地点头,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到了东京之后,我可能没办法陪好君一起。” “没问题。我也不是为了去玩的,能同行一段路程就很好。” 麻仓好笑眯眯地回答。 椎名京这才松了口气,他真的担心麻仓好非要说要一起走,那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见那位“命运的告知者”。 自从被告知了他是地龙的事情之后,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再见到那位,但是,他在梦里见到了梦见,而高野山的星见也对他做出了警示。 [不要逃避命运,去面对它,去进行选择。]选择? 他能选择的,不是只有接受命运以及被命运毁掉吗? 除此之外,那位命运的告知者没有说还有第三条路。 椎名千岁以曾经身为巫女的高度素养,保持了对超常事物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哪怕两年未归家的儿子忽然说要去东京当职业棋士她也没有阻拦,而是默默地收拾好了行李,将爱子与他的好友送到门口。 椎名京走到门口,到底没忍住,转身回去轻轻拥抱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大人,明年我会回来的。” 椎名千岁从那样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不祥的意味,但是她太明白这种状态——被宿命所束缚的时候,她也一样,哪怕明知前方是绝路也要昂首前行。 她能做的只有信任和等待而已。 毕竟,她已经无法做什么了。 不再是巫女的椎名千岁不具备任何力量。 “我等你回来。” 椎名千岁笑着对椎名京告别。 ——就像是几年前她目送自己的丈夫带着刀出门时一样。 椎名京没有继续犹豫,转身离开。 麻仓好笑着道别后追上椎名京。 “阿姨好像很担心。” 椎名京叹了口气,强忍着回头看的冲动,低声说:“我会回来的。” 麻仓好抱着胳膊斜眼看向椎名京,笑着说:“到时候,我还想再次拜访,阿姨的厨艺真不错。” 椎名京以一种奇异的心情扫了麻仓好一眼,回道:“如果那时候我在家的话,一定非常欢迎好君。” 麻仓好嗤笑一声。 “凭你这种两年不见就多了个诅咒的体质,我觉得也许明年你该带着更多诅咒回来了。” 椎名京顿时无语,白了麻仓好一眼,说:“好君,请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好吗?” 麻仓好耸耸肩。 “我觉得这是事实。平心而论,我真的很少看见有人能够在招惹了一个诅咒之后又招惹另一个诅咒。” “……好君。” 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停下脚步。 “你对于我被诅咒的事情,似乎很不开心?” 麻仓好这才收起了笑容,冷声说:“没错,我很不开心。” 椎名京更无奈了,看着麻仓好说:“那么,好君希望我怎么做?我并不精通阴阳术,之前一位朋友说想要解咒只能杀掉下咒的人,而我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想要调查也不能一蹴而就……” 麻仓好突然打断了椎名京的话,嘴角往上一扬,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京君真的没有想过求助我,是吗?” “呃……” 椎名京用语气词成功地传达出了自己的想法。 很显然,椎名京真的没想过这件事。 椎名京赶紧想办法补救。 “因为这件事比较麻烦,下咒的人身份很……危险,我不想令好君牵扯到这些事情之中。如果直接尝试解咒的话,无论成功失败,对方都会知道吧?到时候如果牵连到了好君,我会非常过意不去……而且,我有神明的加护,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出事。” 麻仓好特别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一句话,轻笑一声后才说:“京君是担心如果解咒失败,我会被那位阴阳师攻击?这种用阴阳术进行咒杀的手段,据我所知,最出名的应该是暗杀集团樱冢护。” “呃……”椎名京叹了口气,尴尬地笑笑,“果然瞒不过好君啊,是的,不过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这个暗杀集团里的谁下的手。目前对这个暗杀集团的调查结果很少,只能徐徐图之。” “无论是谁都无所谓。”麻仓好神色一凛,傲然道,“敢对你下咒,我会令他明白逆风咒返的代价!” 逆风咒返指的是阴阳术被破解后会返回术师自身。 以这种自信的姿态说出这句话,也就是说好君想要为他解咒。 椎名京认真地看了麻仓好一会儿,感激地说:“如果好君确信自己不会受伤的话,我非常感谢好君愿意帮我的心意。” 麻仓好心情相当微妙,啧了一声,直接把椎名京左手的手套给拽掉。 手套上的阴阳术很好认,是皇一门的阴阳术。 他看这个手套不顺眼很久了。 椎名京知道解咒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一旦失败,解咒的阴阳师也会受到咒术攻击,因此当麻仓好双手依次结印念咒的时候,他动都不敢动,生怕干扰了对方的集中力。 他悄悄将右手按在了垂在胸前的链坠上——这一枚硬币大小的铜镜正是天照大御神赐予他的神器之一,神镜日御。 如果解咒失败的话…… 就解放日御的力量吧。 不过,椎名京很明显想多了,因为没过多久,麻仓好的咒语念完后,一道金色的光直接逆着他手上的逆五芒星行走了一遍,生生将图案逆转成了正位的五芒星,紧接着一道纠缠了怨念、憎恨、死气的咒力从他身上离开,瞬间穿越了空间,返回了施咒的术师那里。 他甚至感觉听到了遥远的地方传来谁闷哼的呼痛声。 麻仓好比椎名京更清楚那声闷哼意味着什么。 区区樱冢护也敢对他的朋友下这样的咒术,逆风咒返罪有应得。 椎名京见麻仓好已经收手恢复了抱着胳膊的姿势,这才不确定地问:“好君,这样就是……解咒成功了?” 麻仓好很想高冷地点头,不过他很怀疑他要是用那种表情,椎名京会神来一笔夸他真是天才少年,于是勉强将表情整理得温和一点。 “好了。樱冢护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谢谢。好君的阴阳术果然很厉害啊!” 椎名京诚心诚意地夸赞了一句,却发现被夸奖的人脸色有点怪异,他想着找点别的话题,一低头才发现,左手上的逆五芒星已经消失的干净,正五芒星却还是熠熠生辉,根本没有消散的意思,反而在几秒后光华一闪直接隐没到他手背中了。 “……这……” 椎名京疑惑地看向麻仓好,等对方解释。 麻仓好没好气地说:“为了免得下次见面你又给自己添几个诅咒,这是用来保护你的!” 椎名京心虚地默默低头,还是忍不住给自己申辩了一句。 “真的不是我故意招惹诅咒……” 麻仓好回了椎名京一个白眼。 第16章 超级富豪 椎名京很早就知道他这位“姓氏不详名好”的的好友几乎从不使用现代工具。 举例来说,通讯不用电邮手机,而是使用传音符,交通不用新干线或飞机,而是依靠式神。 由于椎名京这几年来接触过很多特别有古代风格的人,无论是巫女、阴阳师、除妖师,甚至妖怪,凡是有着悠久传承的世家、职业,或是本身活过了漫长岁月的生灵死物,总会和这个时代有着微妙的格格不入的部分,仅仅是不用现代工具实在不算出奇,所以椎名京没有对好友的行为习惯提出任何异议,而是安静地顺从了对方“乘坐火灵去东京”的提议。 椎名京坐在精灵之火上,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而后,在身上找了找,从口袋里取出了檀纸将头发在脑后束了起来。 麻仓好余光扫到椎名京的举动,差点笑得从精灵之火上掉下去。 椎名京不明所以地回望。 麻仓好忍着笑说:“我想,普通的男孩子大概不会用檀纸来束发。” 椎名京的神情顿时一僵。 普通的男孩子压根不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啊! 奈何他的头发是伊势神宫的斋宫用术法一瞬间催长的,从那之后一直都用“巫女专用”的“洁白檀纸”来束发,他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总、总之,普通人大概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吧,先这样算了。” 椎名京,两年来无数次被认错性别——穿着巫女服的长发“巫女”也很难让人去质疑性别——某些时候索性自暴自弃了。自从他变声之后,某位神明还格外热情地教了他改变外貌和声音的幻术。很显然,“无所不知”的神明们干脆明示椎名京“我们知道你不是女生,但请你继续做巫女”。至于理由,神明们没有说,椎名京也不想问。 ——总觉得问出来的答案会更可怕。 麻仓好无声地笑了笑。 “你不在意的话,也无所谓。” 椎名京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同样是过腰长发,麻仓好却没有把头发扎起来的打算,就那么任由头发被风吹起。 不久之后,罗睺就要划过天空。 他来京都,本来是想要问椎名京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参加通灵王大赛。 但是,在见过了京和他的母亲后,麻仓好忽然改变了主意。 从认识椎名京到现在,已经快要三年了。 “京君。” 麻仓好抱着双臂头也不回地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来历。” 椎名京疑惑地“嗯?”了一声。 麻仓好望着遥远的天际,似是随意地问:“一点都不好奇吗?” “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椎名京笑着点头,“但是,你想要说的话,自然会说。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我是男生却要去伊势神宫修炼。” 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麻仓好沉默了极短的刹那。 “如果我问你的话……” “因为妖刀的诅咒。”椎名京非常干脆地回答,“如好君所见,妖刀的诅咒已经完全与我的身体灵魂纠缠在一起,当年我为了保住性命而接受了斋宫的邀请。能够平安活到今天,我非常感激斋宫、以及这一路走来,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与非人。包括好君,这几年来我领受过太多好君的帮助,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好君的话,请好君一定要告诉我。” 麻仓好这一次沉默了好几秒,忽然笑出了声音。 “凭你这种总是招惹诅咒的体质,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帮上忙了。” 椎名京嘴角抽了抽。 “……喂。就算是好君,这样说话我也会生气的。” “哈哈。”麻仓好回头对着椎名京挑眉,笑着说,“你确定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和我生气?精灵之火现在离地面大概有几千米吧。” 椎名京回望麻仓好,什么都不想说了。 麻仓好看着椎名京一脸“无话可说”的神情,再一次忍俊不禁。 有阴阳术的掩饰,椎名京和麻仓好显然不会成为“东京上空惊现ufo”这种新闻的当事人,两人安安静静地降落在东京湾附近,周围没有任何人对街道上多出两人产生怀疑。 麻仓好正想告别,忽然发现椎名京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向了远方仅仅能看到一个影子的东京塔,这一瞬间,他竟然听不到京的心声。 “京君?” 椎名京如梦初醒,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这才脱离刚刚那种恍惚的状态。 “……没什么。只是这样看着才发现原来东京塔有这么高。” 麻仓好再一次感觉到了椎名京言语和心声微妙的不同步,忍不住又看了东京塔一眼。 “京君有休息的地方吗?如果没有的话,和我一起吧。” 椎名京笑着摇头,说:“不用麻烦好君。我来之前已经联系过一位故人,他承诺会帮我解决来东京之后的食宿问题。” “哦?是朋友吗?”麻仓好问。 椎名京稍稍犹豫片刻,有点无奈地笑着说:“应该说是客户吧?我在旅行期间曾经救过他一次,我联系东京的朋友时,不知他怎么得到了消息,一定要亲自接待我以报恩。我不想违逆一位老人家的意思,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麻仓好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京君这两年认识了很多人。” 椎名京笑着点头,看了看附近的店铺门牌,这才发邮件给那位老人。 十分钟后,一辆一看就很贵的豪车在路边停下,前门先打开,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衣服的青年下车后打开后车门,恭敬地请里面的人下车。 然而和这位青年的优雅动作完全相冲突的是,车门刚刚打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不耐烦地将轻声提醒他“老爷请小心”的执事挥到旁边去,直奔着椎名京跑过去。 椎名京看到老人,不禁愣了一下,连忙上前。 “神户先生,您怎么会亲自过来?” 这位貌不惊人的老人家停在椎名京身前,望着对方,热泪盈眶。 “京姬殿下!您莅临东京,接受老朽的心意愿意下榻神户家的产业,老朽感激不尽!救命之恩,一日不敢忘记!请您务必赏光,神户家为您准备了盛大的接风宴!” 先前那一位青年保持着训练有素的笑容站在车旁,做出了一副随时为您服务的姿态。 椎名京看了看面前穿着朴素的老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青年与豪车,再看了看身旁的好友,用眼神传达出“这绝不在我意料之内”的意思。 这一位在商场之中纵横多年、察言观色技能已经满级满分的老人家敏锐地捕捉到了椎名京这一个微小的动作,迅速开口说:“殿下的朋友即是神户家的贵客!请您赏光,一起来神户家吧!” “呃……”椎名京有点为难地看向麻仓好,“好君?” 出乎椎名京的预料,麻仓好竟然笑眯眯地点头。 椎名京一愣,也没有立刻询问原因,转头对神户老爷子说:“神户先生的好意我已经收到,那么,我和我的朋友就打扰您了。” 神户老爷子立刻笑容满面地鞠躬。 “这是神户家的荣幸!请您上车吧!非常抱歉只能用这样的车来接您,这个时间段道路拥挤,下次老朽一定会准备更好的车辆!” 椎名京连忙婉拒老人的好意。 “不,这就不用了,已经非常好了。” 神户老爷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猛然间又是一鞠躬。 “非常抱歉!老朽忘记了殿下简朴的作风,以后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了!” 椎名京只好鞠躬回礼。 “请您不用在意。” 神户老爷子又一次热泪盈眶,他低头擦掉泪水,哽咽着说:“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殿下,老朽都会感觉到与这腐朽的都市不同的气息,就像是出云的神风,洗涤着老朽的心灵。” 椎名京只好说:“神户先生的心意,一定会与祈祷一起传到高天原的神明那里。” 神户老爷子擦眼泪擦得更欢快了。 椎名京有些无奈,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等着哭泣的老人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会儿,椎名京连推拒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神户老爷子直接送上了之前他乘坐的那辆豪车,同样的,他的好友麻仓好自然也上了这辆车。神户老爷子让出了后排的作为,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麻仓好憋着笑,生怕自己笑喷出来,一本正经地说:“真不愧是神宫的巫女啊。” 椎名京:“……” 神户老爷子飞快地接话:“是啊!老朽今年会再去神宫敬献供奉!如果早知道神宫里有京姬殿下这样的存在,老朽一定会早些年就前去供奉!” 麻仓好侧头看着椎名京,实在忍不住,用灵力在指尖画出了字符。 [他都不怀疑你为什么是男装打扮?] 椎名京叹了口气。 “神户先生,我这一次来东京,还请您不要告诉其他人。” 神户老爷子迅速回答:“那是当然!殿下信任老朽,老朽必定不会辜负您的信赖!所有人都会认为老朽那栋别墅的新租客是一位少年,绝对不会与殿下联系在一起!殿下的伪装天衣无缝,若不是殿下开口,老朽一定认不出您来!” 椎名京:“……十分感谢您的好意。” 麻仓好:“呵呵。” 一小时后,椎名京坐在神户家的餐厅,对着那一整桌看不到头的丰盛菜肴,感觉头都有点疼。 衣装朴素看起来是个平凡老人家神户喜久右卫门担心地问:“是菜太简陋,不合殿下的胃口吗?老朽马上让人重新准备。” 椎名京急忙伸手制止。 “已经很好了,只是我……不太有胃口。” 这一顿让人心很累的晚饭吃完之后又过了两个小时,椎名京终于能在客房躺下了。 麻仓好随意拿着屋里那些陈设把玩,随口说:“看来京君果然不用担心学历不够找不到工作的问题,这里随便哪一样古董卖掉也能吃喝不愁一辈子吧。” 椎名京长叹一口气。 “这真的不是我本意……”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当初他救了的那个看起来穷困落魄的老人居然是个超级大富豪。 他在路上说住别墅会太显眼,希望能换成公寓,这位神户先生毫不犹豫地说要送他一栋楼,他只好说还是住别墅吧…… 好歹别墅里只住一个人说得过去,一栋楼只住一个人算什么情况。 “对了,按照现在的情况看,神户先生所说的‘小别墅’很可能大的过分……好君在东京有落脚点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来住。” 麻仓好回头看了看好像已经快要睡着的少年一眼,过了会儿笑着回答:“……好啊。” 椎名京来回翻了几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刻钟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忽然坐了起来,看着还在屋里“看古董”的麻仓好,语调平淡地说:“如果说神户先生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坚持认为我是女生,那么,他让我们住一间客房是为什么?” 麻仓好的动作一顿。 椎名京自问自答:“果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把好君看成了女孩子吧。” 麻仓好:“……” 半分钟后,一个摆件砸到了椎名京头上。 第17章 京少爷 职业棋士的考试一年一次,凡是三十岁以下的人都可以报名,其中由棋院培养的“院生”享有一定的特权——院生分为两组,一组的前八名可以免试预选赛直接参加正赛,而棋院之外的外来者无论实力有多么高超也必须从预选赛打起。 围棋由于其行业的特殊性,几乎没有自学成才的人,多数有志于走职业道路的棋士都是很早就正式拜师学棋的。椎名京才十六岁,以围棋界的平均入段年龄来说差不多恰好,许多极有天赋的棋士入段时间都很早。围棋界也有这样一种说法,二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 椎名京并没有围棋界的传承,以这一点来说算是野路子出身。这样直接就去考职业的确不是什么问题,入段后再拜师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是终究没有先入师门再入段好。那么,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先去读院生,职业棋士与院生常有交集,若是表现出色,很有可能被知名棋手收入门下,这也是一种“正路”。在凡事讲求规矩、论资排辈的日本,走正路要比走野路好。如果再要细究原因,说穿了也很简单。围棋是不能一个人下的,想要棋艺精进,就必须不断对弈,不断与高水准的对手对弈。整个日本最高水准的棋手不外乎就是职业棋坛的这些职业棋士,知名棋士常举办自己的研究会,同门师徒一起切磋,自然会有增进,如果没有师父,没有同门,又不被这些高水准的研究会邀请,可想而知这位棋士的路要多难走。 当椎名京对神户喜久右卫门表示自己要去东京棋院的时候,这位老者想当然地回答:“京殿下是要参加院生考试吗?现在正好是四月的招生期。” 椎名京摇摇头,礼貌地回答:“我并不打算读院生,直接参加六月的职业试就可以了。” 不考院生? 如果是其他人,神户喜久右卫门一定会请对方再次考虑,但是面对着他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的神子殿下,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质疑都丢到了脑后。 会做出这种决定,京姬殿下一定有着凌绝棋坛的棋力! 神户喜久右卫门完全无根据地这样相信着。 “这样啊!想必殿下一定有通过的信心吧!”神户喜久右卫门露出一种十分憧憬的神色,“老朽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围棋,时隔多年再次捡起,现在也只能打发一点时间,如果京殿下能够成为职业棋手,如果你愿意进行上门指导,请务必优先考虑老朽!若能够看见职业棋士出入门庭,想来美和子也会十分开心!” 职业棋士每个月是有工资的,不过工资基本连温饱都不能保证,除了从各种比赛去挣奖金,常见的挣钱方式就是去给围棋爱好者进行指导。当然,这种指导通常都是收费的,根据棋士的实力有很大的不同。 举例来说,如果要请目前日本棋坛之神塔矢行洋进行指导,可能每一次的费用需要好几十万吧。 新入段的职业棋士当然不可能有这种身价,估计每次的指导费用也就在几千到几万不等。 但是,假如客户是神户喜久右卫门这种超级富豪,想必他一定会十分慷慨。 椎名京欣然接受了神户喜久右卫门的好意,笑着回答:“到那时候,如果有空的话,我很乐意。说起来,这次没有看见美和子小姐,是毕业旅行去了吗?” “啊,说到美和子,”神户喜久右卫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都红了。 作为他秘书多年随侍的松江婆婆立刻会意地递过去一张手帕。 神户喜久右卫门接过手帕擦拭着眼镜,眼中含泪地说,“我可爱的孙女自从聆听过京殿下的教诲之后,立志要将正义作为自己的信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警察,现在也奔波在破案的路上。能够为了正义而使用钱财,老朽实在是太开心了。” 椎名京想起两年前见过的那位大小姐,情不自禁地笑着说:“那么,日本的警界也一定会为之改变的,我相信美和子小姐一定能够贯彻自己的正义。” 神户喜久右卫门再一次饱含着热泪应道:“能得到殿下的肯定,老朽真的太开心了。殿下孤身来到东京,想来奔波不便,家中无人照顾,老朽想送给殿下一位执事,请您不要拒绝。” “这个……” 椎名京本能地想要婉拒这种好意。 神户喜久右卫门深谙椎名京的心理,立刻加上解释:“老朽对外宣称租下老朽那栋小别墅栖身的是老朽的远房亲戚,即使如此,也难保黑暗中的那些爪牙会不会嗅到什么,但是,殿下若是带着执事入住,那些人一定不会想到神宫的神子会这样做。如此一来,殿下的秘密和安全都得以保证。理人是由英国执事协会认定的s级执事,无论任何方面的能力都是顶尖的,他本人也是少年组击剑冠军的保持者,平时可以保护您的安全。” 椎名京果然愣了。 因为神户喜久右卫门说的非常有道理。 麻仓好一边吃早餐一边想,这样的富豪也挺有趣的,如此善于抓住人心的弱点,想必年轻的时候没有少做坏事。京无法拒绝这种理由。 果然,过了会儿,椎名京点点头。 “那么,我就多谢您的好意了。” 神户喜久右卫门喜上眉梢,对松江婆婆耳语几句,松江婆婆笑着出去,带着一位品貌端正的青年回来。 “京殿下,这位就是老爷送给您的执事,柴田理人。老身也会从家中得力的女仆中调出几人一并送到您的别墅中,希望您任何时候都不会为家中的琐碎事务感到烦恼。” 青年得到神户喜久右卫门的示意,走到椎名京座位旁,以绝对可以当做考核标准的礼节行了礼。 “在下柴田理人,从今天起,将担任少爷的执事。有任何事情,都请您尽管吩咐在下。” 神户喜久右卫门笑呵呵地说:“没错,理人非常能干,京殿下尽管放心,他有现在几乎所有交通工具的驾驶执照,精通多种语言,无论是容貌、身材、能力都是顶尖的,这才是能够配得上殿下的执事!” 松江婆婆笑得一脸慈爱,满眼都是“我完全赞同老爷的看法”。 而被如此对待的椎名京只觉得自己头发丝有点发硬。 “……嗯,那么,今后请多指教。” 麻仓好听着椎名京一瞬间有些混乱的心声差点笑喷。 柴田理人再次鞠躬,随后站到椎名京身后,已经完全融入了“椎名京的执事”的身份中。 松江婆婆轻声提醒神户喜久右卫门:“老爷,京殿下的和服昨天换下来还没有干,今天去棋院的话……” 椎名京正想说他带了衬衫长裤,那边神户喜久右卫门已经拍拍手,门外忽然涌进来一大排女仆,手里捧着各色不同的和服。 “京殿下,既然要去棋院,就不能太过随意了,老朽让人连夜赶制了几套和服,请您过目。” 椎名京转过头,动作都有些僵硬,他看着那边一大排“一看就很贵”的和服,深深地感觉到了超级富豪和普通平民的生活水准存在巨大的差距。 “……我想……普通的衣服就可以了。” 松江婆婆笑着说:“那么今天殿下就穿那套黑色的和服吧,毕竟也是正式场合,如果到了职业试,还可以再做一套有家纹的正装。时下的少年很难压得住这样正的黑色,不过以殿下的风姿,想必一定会成为东京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谢谢您的夸奖。” 椎名京觉得自己心好累。 麻仓好正在心里笑着,不料松江婆婆话锋一转,忽然说:“京殿下的朋友好少爷也很适合穿和服,因为不知道他的喜好,老身也让人准备了几套不同的色款。” 话音刚落,外面呼啦啦又进来一批女仆,只不过这一次捧着的是给麻仓好准备的和服了。 松江婆婆笑着说:“请好少爷亲自挑选吧,如果都不合意的话,请您将喜好告知老身,老身一定会让人尽快做好衣服送来。” 麻仓好对着这一位慈祥的老人满心的关切无法做出拒绝,只能站起来笑着道谢,随后略有些迟疑地选了那套红色的和服。 一刻钟后,神户喜久右卫门亲自将椎名京和麻仓好送出门,他和松江婆婆身后站着一大排女仆,一群人齐声说“恭送京少爷、恭送好少爷”。 椎名京被身后的声音吓得差点崴了脚,多亏伊势神宫训练有素,他硬是稳住了姿势,保持着高雅的风姿上了一辆据神户喜久右卫门说“家里最朴素”的豪车,直到车开出神户家大门,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麻仓好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看着椎名京连“神宫巫女”的姿态都快被逼出来了,忍不住拿他取笑:“看这位神户老先生的作风,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做神户家的大少爷度过优渥富足的一生。” 椎名京默默看了麻仓好一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麻仓好看出椎名京心情不太好,这才话锋一转,安慰道:“其实你这样的气质,对外说是世家公子,远比平民要合适,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若是你愿意去艺能界,拍摄时代剧应该会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椎名京勉强笑笑。 “谢谢你的夸奖,这就不必了,我没有兴趣站在大荧幕前。” 麻仓好随口说:“更愿意坐在棋坪前?” “或许……更愿意坐在学校的课桌前吧。”椎名京低声感慨了一句,迅速收拾好心情,“但是,那样的话,就不会认识好君了吧。” 麻仓好沉默片刻,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如果椎名京不曾进入伊势神宫的话,现在他会是什么样?还会遇到自己吗? “……谁知道呢?也或许,我们还是会认识。” 椎名京听出麻仓好语气不对,忽然转头,发现麻仓好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起来竟然有着与他的年龄完全不同的沉静与寂寞,不由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选择如今的道路,无论这是命运的安排或不是。与你成为朋友,是我的选择。所以,请好君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麻仓好整个人怔住了。 椎名京握住麻仓好的手,将他紧攥的手指慢慢抚直,用力握住,微笑着在心里说道—— [我相信你。] [也请你相信我。] [请你不要害怕。] 麻仓好双瞳微微收缩,双手不自觉地回握,在这时候,他更清楚地感觉到了掌心握住的那只手的温度。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椎名京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灵视! 第18章 天龙与地龙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为什么你都没有问我。 你不害怕吗。 对着一个能看透自己心声的人,你一点都不担心? 麻仓好心中一瞬间疑问次第浮现,但他并没有开口,从来都是他自己说出灵视之后看着别人因为震惊或畏惧而呆愣退后,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情形。 思维仿佛有瞬间的停滞,身体僵硬,不知所措。 过了会儿,麻仓好突然拉开车门,就那么从行驶的车上跳了下去。 一直安静如布景的柴田理人这才出声询问:“少爷,需要停车去寻找好先生吗?” “不用了。”椎名京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倾身过去拉上车门,“我们继续去棋院。” 好君的反应这么激烈…… 果然还是被吓到了? 看来还是太着急了,应该再等一段时间? 但是…… 他害怕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还能够悠闲等待着的时间已经如流沙那般从指间消失了。 他想要在自己还是“椎名京”、还能够完全掌握着自己的意志的时候,清楚地告诉自己的友人——请你相信我。 而未说出口的、甚至不敢在心中转过的想法则是…… 请相信我,如果有一天我离开,绝不是因为我想要远离你,而是因为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椎名京想到昨天看到东京塔时候心中几乎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的“破坏掉结界”的声音。 那是一种绝对高于人类意志的力量所传达出的祈愿,因为太过强烈,刹那间就压制了椎名京本身的意念,几乎成了一种命令。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再次去看的时候,只是能看得到东京塔存在着一个与阴阳术、神术都不同的力量形成的结界。 他本能地知道这个结界的作用,也知道了地龙真正的使命。 准确来说,地龙的使命并不是毁灭世界,恰恰相反,地龙是遵从地球自救的意志,选择消灭人类,让遍体鳞伤的地球得以休息自救的“拯救世界”的那一方。 与之相对的,天龙的使命则是遵从人类的意志,以人类的延续为目的,要从地龙手中保护人类。 双方的数量都是命运的“七”,地球与人类用被选中的这十四人的战争来决定未来。 地龙当然不可能通过将人类一一斩杀的方式来消灭人类,而是用一种更简单的——独属于地龙的方法来完成。 整个世界处于巨大的不安定中,为了稳固世界,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地球上形成了许多结界,这些结界群相互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在所有结界所在地中,最重要的是东京。东京的结界群就像是整个地球结界群的楔子,牢牢地密合着所有的结界,如果将东京的七个结界摧毁,那么整个东京就会瞬间毁灭,紧接着,其他结界次第崩溃,失去结界的镇压,地壳与海洋的运动将会消灭所有的人类。 东京的七个结界以皇居为中心,依次是按佛手形状之路线铺设的山手线、新宿高层建筑、阳光大厦、东京车站、东京湾大桥、都厅大厦与东京塔,最后也是最强的结界就在东京塔。 椎名京曾经质疑过庚姬所说的“你被选中为地龙”的宣告,他来到东京也是为了将这件事做个了结,而他实际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刻,他就前所未见地清晰地感受到了“地球”的意志。 椎名京是被地球意志所选择的地龙之一。 ——他以一种无力抗拒的姿态无法逃避地明白了这一点。 在这时候,椎名京终于明白了鬼咒岚为什么很少笑,总是严肃地微微带着忧虑的神情。 因为天龙要比地龙更加痛苦——天龙很清楚在地球濒临毁灭的此时保护人类对应的也就是眼看着世界慢慢走向死亡,但是他们是人类,他们必须为了人类而战,即使这条路的前方的终末可能依然是世界毁灭,人类无可避免地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那么,地龙呢? 保护世界,听起来要正当且正义的多。 但是,如果想要保护世界就要消灭所有人类? 消灭自己所属的种族? 即使这是“正确”的,又有几个人能够对着自己的同类挥下死亡的镰刀?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鬼咒岚每时每刻都承担着这样沉重的负担,而他只是刚刚察觉到这样的宿命就开始觉得喘不过气。 椎名京曾经疑惑过自己为什么会有着超卓的天赋——斋宫说过从前未曾有过巫女能将神契术用到这样的程度,自由地请降所有的神明——如今回想,答案也很简单。 因为这是地球意志选择了“椎名京”作为“地龙”之后赐予他的力量。 地球的意志是自然的意志,一切源自于自然的神明都会天然地站在自然意志这一边,因此,他在使用力量呼唤神明的时候,也就相当于,地球意志的代言人呼唤自然意志衍生出的神明,自然无往不利,相对应的,身为人类意志代言者的天龙鬼咒岚自然不可能掌握神契术。 若是稍微深思一些,或许地球意志还会保护着自己选择的七位代言人在命运之日前免于致命伤害,所以他过去几年总能化险为夷。 现在,他是要选择顺从命运,用这一股被赐予的力量去消灭自己的同胞,还是要转身向着赋予了自己力量的地球拔刀,向着这一方立足的土地、这一片仰望的天空、每日呼吸的空气与饮用的流水挥刃? 无论刀刃朝向哪一边,都是背叛。 几年前椎名京在那一个葬生火海的噩梦中所听见的两句宣告,如今越发清晰地在心中回响。 他曾想逃避,曾想将那两句话当做无稽的狂言,如今却不得不去正视。 【你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你,就是你毁灭它。如果你试图抗拒这个命运,那个火焰……就是你的未来。】【我在国会议事厅地下等待着你,命运的七御使啊……】命运之日,很快就会来到。 当“神威”踏上东京这片土地,当“神威”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天龙”与“地龙”就将正式走上战场。 无论先前椎名京考虑着什么才来到东京,现在他居然十分自嘲地感觉到自己来到东京也是“命运”,他以为自己可以拒绝,事实上,地球意志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 就好像人类意志也没有给过天龙选择。 如果说这是“命运”,他们十四个人还真是“命运的共同体”。 “少爷,棋院到了。” 柴田理人将车停到临近东京棋院的停车场后等待了几分钟,见椎名京迟迟没有动作,这才轻声做出提醒。 椎名京顿时从深思中回神,整理好心情,理了理衣襟,在柴田理人的接引中下了车,沉默地往东京棋院走去。 ——如果不是先前答应过本因坊秀策,他或许不会踏足这里吧。在有限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完成对秀策的承诺了。 椎名京从袖中取出折扇握在手中,以通灵之法与折扇中栖身的灵魂沟通。 [秀策先生,去年我应诺您会让您重新立于棋坪前,如今终于能实现诺言了。]折扇中那一位痴心棋艺的灵魂笑着做出了回答。 [即使不能再次手握棋子,能再一次看见方圆,在下于愿足矣。非常感谢耀光殿下。]椎名京轻轻以折扇敲手,唤出了本因坊秀策的灵魂。 时隔数百年,这一位江户时代的棋圣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人世。 尽管只能以灵魂的姿态。 本因坊秀策看着周围与旧日完全不同的城市,面露惊讶,却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是安静地站在椎名京身后,很快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招牌上。 东京棋院。 椎名京微微一笑,举步往棋院而去。 职业棋士考试时间是六月,而报名时间很长,从当年一月就开始报名,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有人因为学业工作忙碌来不及报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棋院统计考试人数,排出对阵表。 报名的方式有几种,以前只能通过信函寄送考试所在地与前往棋院当面填写两种方式,自从网络兴起后,又多了新的方式,在棋院的网站进行登记后即可完成报名。 以上是棋院的指导老师兼报名审查人员看到有人来报名后解释的。 指导老师最开始还以为椎名京是哪一家的大少爷想要赞助棋院随意来玩玩(因为还带着执事),等椎名京礼貌地说想要一张职业考试的报名表之后,指导老师惊呆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去一堆文件里找报名表,期间忍不住详尽解释了现行的报名制度。 “如今很少有人会特意来棋院填写报名表了。” 椎名京双手接过报名表,柴田理人立刻躬身递过来一只签字笔,椎名京接过笔填写表格,心里忍不住感慨“果然是最优秀等级的执事,这种察言观色的本领都不输给好君的灵视了”,口中则说:“因为我对现代科技很苦手,总有些不习惯。虽然知道可以网络报名,果然还是亲自来拜访一趟比较安心。” 椎名京的字写得非常好,一点都没有现在年轻人中常见的潦草,反而十分庄重典雅,有些字的写法偏于古代。很显然,这是他学习了符箓以后的副产品。 整张报名表在填写后竟然给人一种可以当做字帖的感觉。 指导老师拿着报名表不由得有些发怔。 职业棋士越来越年轻化,现在很多小学生就开始冲击职业试,这其中不乏学习成绩十分勉强、一手字写的只是能看的人,像这样优美的笔法他已经很少见到了,只有在那些成名多年的棋士手中才会有这样的字。 指导老师再次打量椎名京,先前他以为那是一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心中还有些不快,根本没有仔细去看对方。如今仔细看看,眼前的少年就像最传统的世家子弟一样留着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垂在耳边的发丝柔顺地贴着衣料,对大部分少年而言都显得太过沉重的黑色和服在他身上十分合适,涤荡了所有喧嚣浮躁,沉淀下的只有最纯净的肃穆和典雅。 无论是站姿或言辞,眼前这位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在向人展示着那些古代的贵族该是什么模样。 平成年间的贵公子吗? 第19章 桑本因坊 椎名京以为所有人填写报名表后负责人都要仔细审查,因此并没有疑惑为什么对方久久不出声,而是审视着自己,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柴田理人却有了动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在手中,现在双手将礼盒递进了办公室里,笑着说:“少爷今天来报名,多蒙您照顾,这是神户家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指导老师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那个富可敌国的神户家的少爷! 难怪会有这样的风度! 看来他以后也要对富豪改观才对。 日本是一个等级森严又十分现实的地方,知道面前的人是超级富豪家族的少爷之后,指导老师连忙笑着鞠躬。 “您的报名已经被受理,请继续关注棋院的通知,六月及时参加职业试的预选赛。” 椎名京躬身回礼,微笑着说:“非常感谢您。不知是否方便参观棋院?我从前在家里学棋,没有来过棋院,很想知道院生们都是怎样学习的。” 神户家是一个在政经两界都很有影响的超级富豪,何况眼前的少年还是这样一位气度高华的贵公子,棋院指导老师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可以,请您和我一起来吧。现在正好是院生们对弈的时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看找对弈。我想,大家一定会很乐意与您切磋。” 椎名京笑吟吟地回答:“如此,却之不恭。” 很快的,院生们所在的对弈间出现了一阵骚动,因为指导老师带着一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少爷出现了,还说他想要找人对弈。 和谷义高立刻高高举起手。 “我我我!让我来吧!” ——看到这种少爷作风就想起塔矢亮,今天就好好给你点颜色看看! 和谷义高这样想着,心中战火熊熊燃烧,立志要给对面故作斯文的少爷来个狠狠的教训。 指导老师见和谷义高自告奋勇,想到他也是一组前几位的好手,于是给两人做了介绍。 “真是感谢您。那么,就请和谷君多多指教。” 椎名京十分自然地跪坐在棋坪前,衣服铺下的弧度堪称完美。 相比起和谷义高那种毫无美感的坐姿,椎名京的姿态过于优美,而神色又太过自然,显然不是刻意这么做,而是不经意地完成了这样精致到了细节的动作,只是一个动作就令人感觉到一种经年积累的素养。 这家伙……是个大少爷啊。 所有人都不由得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一些女院生已经脸颊泛红,想着等对弈结束去要电话邮箱了。 诡异的是,还有几个男生缩在角落低声讨论“到底是大少爷还是大小姐”。 椎名京毫无自觉地刷了一把院生们的好感度,和谷义高偏偏就是那种看到“规矩礼仪”就来气的人,准确来说,他是因为败给过塔矢亮,只要看到跟塔矢亮类似的人就来气,于是恨恨地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猜先。第一次对局,互先,没有让子,没问题吧,大少爷?” 椎名京听着对方刻意咬字的称呼,忍不住微微一笑,以久经训练的姿态慢慢地展开了折扇,笑着回答:“没问题。我猜单。” 和谷义高被这种标准的“贵公子做派”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点了点棋子,不开心地说:“你猜对了。你执黑。” 椎名京轻轻拈起一枚黑子,在心中向着那一位棋圣说道:秀策先生,是您尽情下棋的时候了。在您生前,不曾为自己执子,如今,请尽情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落子吧。 本因坊秀策压着心中翻涌的激动,折扇指向棋盘上的一点。 [右上角小目!] 随着棋子落在棋盘上,周围的院生们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现在还有人先走小目吗?” “再看看吧,也许是有什么打算。” “听说他之前都是在家学棋的,会不会是太想模仿古时的贤人,所以下的这么缓?” 和谷义高可没想那么多,就想给这家伙颜色看,直接点了左下角星位。 椎名京按照身后的声音将第二子落在了右下角小目上。 这一次议论的声音更多了。 “他要走秀策流?!” “现在竟然真的有人会用这样的开局?” “不过,因为是互先,没有贴目,也许还可以一战。” “我觉得秀策流太过缓和,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棋坛了。和谷的棋力很强,他一定会主动进攻。” 和谷义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对手,结果对方竟然对着他近似于安抚地笑了笑,他顿时更火大,十分不信邪地啪的一下按下棋子,白子挂角,他倒要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椎名京越发觉得有趣,笑着依照秀策的指示将黑子落在了左下角的小目上。 一、三、五手黑子全部走小目,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了,这的确就是最经典的“秀策流”开局! 和谷义高狠狠瞪了椎名京一眼,抬手将左上角星位占住。 这可怜又幸运的孩子。 椎名京都已经听到了本因坊秀策的轻笑声。 能够免费被本因坊秀策指导一局,这孩子大概也做过不少好事吧。 椎名京这样想着,依照着本因坊秀策的指示再次落子。 随着棋局进行,周围的议论声反而越来越少了。 因为黑子走得实在是太像秀策了! 自从黑子贴目后,已经很少有人还坚持使用秀策流,甚至有年轻激进的棋手喊出了“本因坊秀策的棋已经不值得学习”这样的话,转而学起韩国那种激进的风格。 秀策流真的已经过时了、不值得学习了吗? 看着面前的这一局对局,有几个这样说过的院生悄悄离开了对局室。 平和中正,妙入精微。 这一盘棋深得秀策流的精髓。 最后黑子以两子胜。 椎名京代替本因坊秀策完成对局后的礼节,躬身向对手道谢。 “感谢您的对局。” 椎名京站起来,还没走出去,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他不禁疑惑地看过去。 和谷义高站在那里,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咬着牙问:“你这家伙……你有出全力吗?!这盘棋、这盘棋是——” 以局外人看来,这盘棋的白子发挥也很好,甚至超过了和谷义高平时的水准,但是正因为如此,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摊在了眼前。 和谷义高在对局的时候也没有多想,直到结束后,他长舒一口气,自觉已经尽力了,下了一盘好棋,他再看了一眼棋盘,这才发现了不对。 这一盘棋分明是指导棋! 椎名京看着和谷义高,等本因坊秀策说完之后才照本宣科地复述。 “和谷君,你在围棋上的天分非常高,思维敏捷,勇往直前,顺风局时自然势如破竹,然而基础不稳固,心态不定,当盘面胶着便会逐渐露出破绽。多做一些死活题,想来你会进步的更快。” 和谷义高完全没料到对方竟然真的“指导”起自己来了,他刚想发火,忽然想到森下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没有说的这么浅显易懂,只说他还需要多磨一磨,他没有仔细想过老师的意思,现在再看看这一盘棋,因为秀策流相较于现代的流派更显缓和,棋面可以下的非常细,他反而能看出当他放缓节奏之后的几处妙手与平时的习惯不太相同。 和谷义高心里有点纠结,但实力差别摆在这里,他也不过就是一时意气心中不爽,现在理顺了思路,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对方,毕竟看起来这完全就是一个素养优良、棋力高超的少爷,而且还好心指导了他,虽然对方没有出全力对局有点生气,不过按照盘面来看,如果对方真的出全力,大概自己会输得很难看。 和谷义高有点不自在地红着脸说:“谢谢你。我是和谷义高,不用加敬语,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你、您怎么称呼?” “我的名字是椎名京。” 椎名京微微鞠躬,转身离开对局室。 对局室因为和谷义高这种前所未有的礼貌表现呈现出诡异的安静,正好这时候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少爷,今天剩下的行程安排是什么?” “去国会议事厅吧。” “是的,少爷。” 对局室更安静了,过了会儿才有人弱弱地说:“他真的是大少爷啊……” “废话,一看就知道吧!一般人能有这种作风吗!啊啊啊,他今年要考职业试啊,那岂不就是说今年竞争更激烈了吗!” 和谷义高抱头哀嚎。 “要是我不能通过,一定会被森下老师狠狠敲头!” 一旁原本看热闹的院生们这才想起同样的问题。 每年职业试的合格名额只有三个,依照刚刚那盘对局来看,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能赢过椎名少爷。 伊角慎一郎开始回忆棋谱,慢慢记下来。 奈濑明日美忽然说:“糟糕!忘记问他要手机号码了!” “啊!对啊!完全没想起来!” “刚刚感觉就像是见到老师一样,根本不敢说话!” 几个女生抱头痛哭。 棋院一楼,椎名京合上折扇,笑着问身后的灵魂。 [下的开心吗?] [是的,非常开心。一想到还能够再次下棋,在下就止不住地想要不断地对局……在下离开尘世的这些年里,围棋究竟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了呢?刚刚的少年所下出的定式,在下也有未曾见过的,在下很想……很想再多看一些对局。][我知道了。我会让人把这两百年来经典的对局棋谱都送来。]椎名京余光扫到侧方有人过来,脚步声听起来像是老人,他立刻停下脚步,想要礼让老人先走过去。 过了会儿,脚步声停在了椎名京的身边。 同样身着和服的老者打量椎名京几眼,忽然问:“你是新来的院生?” 椎名京抬起头,礼貌地回答:“不。我刚刚来填写职业试的报名表,正要离开。” 老者突然笑着说:“看来之前那群小崽子们议论的‘秀策流’的少爷就是你吧?小子,你的新初段比赛,老夫预定了!我等着对局的那一天!” 椎名京有些疑惑,还是微笑着点头。 “希望能够承您吉言。” 老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背着手往前走进了电梯。 椎名京还在思考这位到底是谁,柴田理人已经适时作出了提醒。 “少爷的实力得到了桑原本因坊的认可,想必接下来的职业试也会十分顺利吧。” “桑原……”椎名京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安静微笑的本因坊秀策,“本因坊?现任本因坊头衔的持有者?” 柴田理人点头。 “没错,桑原本因坊已经连任本因坊多年。棋坛也一直在猜测谁能成为击败桑原本因坊夺得头衔的人,目前最有希望的青年棋手大概是塔矢名人门下的绪方精次吧。” 这不是执事是万事通吧? 椎名京都还没来得及仔细查查棋坛的事情,柴田理人倒是如数家珍。 过了会儿,椎名京轻声说:“能够和当代本因坊对局,我求之不得。” 柴田理人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再次沉默了,尽管他觉得刚刚那句发言不像是椎名京的风格,也不会去追问。 这就是执事的素养。 那句话的确不是椎名京所说的,而是他代本因坊秀策说的。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一身狩衣的本因坊秀策对着桑原本因坊离开的方向伸出折扇,说出了那句话。 ——能够和当代本因坊对局,我求之不得。 第20章 梦见 神户家出来的执事果然值得信赖,哪怕是拥堵的东京街头,柴田理人也顺利地将椎名京送到了国会议事厅外。 这里出入的绝大多数都是公职人员,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些年轻人出入,外面也不时有游客参观拍照,因此椎名京出现在这里也就只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还不到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可疑的地步。 由于地点特殊,不适合将车辆直接停在这里,椎名京让柴田理人先把车开到附近的停车场,自己一个人往国会议事厅去了。 神户喜久右卫门在政界有一些交好的“朋友”,柴田理人并不担心椎名京会在国会议事厅这样的地方出什么事情,确定了来接的时间后安心地开车离开。 椎名京站在国会议事厅外,看着那一栋看起来庄严厚重的建筑,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说这里关系着日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不为过,每一个重大决策都会在这里产生。这里出入的随便一个人可能都手握着巨大的权力,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改变许多人的未来。 现在,他居然要到这里来迎接自己的“未来”? 或许所有的事情最困难的步骤都在最开始,一旦决定了要前进,后续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椎名京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正要进去,忽然看到了鬼咒岚的身影,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根柱子旁躲起来,收束所有灵力,尽可能避开鬼咒岚敏锐的感知。即使如此,他还是看到了鬼咒岚疑惑的回望,好在鬼咒岚回头看了一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微微皱眉后也就离开了。椎名京这才走出来,远望着鬼咒岚离开的身影,刚刚缓慢的心跳突然变快,强烈的心跳声甚至都传到了他自己耳中。 为什么要躲开? 明明没有必要。 现在他并没有做“巫女”的装扮,哪怕当面遇上鬼咒岚也可以否认。 椎名京回过神来,这几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答案也同时浮现,他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因为鬼咒岚是“天龙”的“七封印”其中之一。 而他是“地龙”的“七御使”其中之一。 他并不是害怕鬼咒岚发现他就是“京姬”,而是害怕作为“地龙”与身为“天龙”的鬼咒岚碰面。 因为…… 因为“岚姬”和“京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天龙与地龙却非得死斗不可。 “岚姬……” 椎名京低声吐出这个称呼,声音低的如同耳语。 今后,到了不得不见面的那一天,他要怎么面对鬼咒岚?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低声对椎名京说:“请问您是椎名先生吗?” 椎名京一怔,“是的。请问您是?” 那位工作人员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浅浅一鞠躬,恭敬地说:“庚小姐派我来迎接您,因为要去的地方有些特殊,在地下,普通人可能找不到路。请您随我来吧。” 在地下。 椎名京心中咯噔一声,就好像听到了冥冥之中一声钟响那般,经过先前和鬼咒岚的“巧遇”,他现在心情仍未能平复,下意识地先鞠躬回礼之后才能露出平时的微笑。 “非常感谢您。”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请您随我来。” 工作人员上前领路,带着椎名京一路穿过几个走廊,在一个电梯前按下了“下”的按钮。 椎名京走进电梯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楼层可以按,上面显示着“b1”。 工作人员注意到椎名京的视线,按下按钮后又拿出一张卡在前面刷了一下,“叮”的一声后,电梯才开始运行,他低声解释:“这里用来前往地下,普通人员只能到地下一层的停车场,只有相关人员才能继续往下。到了地下之后,我就没有权限继续往里了,请您顺着道路向前走,庚小姐在等您。” 在封闭的空间中,时间的感知会变得比平时困难。 椎名京感觉过了好几分钟电梯才停下。 那位工作人员果然没有下去,椎名京看看一路黑沉只有隐约火光的前方,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行。 黑暗试炼都走过了,这里也没什么可怕的。 漫长的通道中只有椎名京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幽幽的火光不足以照明道路,只能给人指出方向,好在这里不是迷宫,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大约过了十分钟后,椎名京来到了一扇门前,他不禁有些发愣,因为这扇门太古老了,完全是古代的木门,和他进入国会议事厅以来所见的高科技氛围格格不入,就好像——这扇门背后通往另一个时代一样。 像这样的门,椎名京也曾经见过数次,都是在那些古老的世家里。 前去这些地方拜访,若是直接敲门是不礼貌的,应该先递拜帖。 但是,梦里的那位可没有说是这种情况。 椎名京有点犹豫,因为手边没有纸笔,过了会儿只好伸手去叩门。 笃笃笃三声敲门后,椎名京正要报上姓名求见主人,这扇门却往内打开了,内里的光线猛然透出,瞬间晃得椎名京有点眼花。 一个美艳的黑发女子站在门里,笑盈盈地看着椎名京。 “您真的让我等了太久了,被命运选中的七人之一,椎名先生,我想,比起‘初次见面’,我们应该说‘好久不见’吧?” 椎名京适应了光亮之后才回答:“是的,好久不见,命运的宣告者。听刚刚的工作人员说,您的名讳是‘庚’?” “正是,我是庚。‘命运的宣告者’这个称呼相当不错,真不愧是被神明眷顾的人,您若是修炼‘言灵’之术,一定也会大成吧。” 庚姬笑着说完,侧身让出道路。 “事实上,我平时都在都厅工作,会跟您约在这里见面,是想要展现我的诚意。” 椎名京微微皱眉,反问:“您的诚意就是先考验一次来人的心灵?” 如果是普通人,第一次到国会议事厅就被带到地下,在黑暗的通道独自行走,估计走上半小时都不见得能走出来。 既然里面有光,可见外面的通道一定也有照明,只不过没有使用而已。 庚姬轻笑两声,说:“我的诚意,您在国会议事厅的门外已经见到了。那位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是你认识的人吧,她刚刚被居住在这里的‘梦见’召见,奉命前去观察开启命运的人了。” 居然不是巧遇。 果然不是巧合! 这种示威一样的做法! 眼前的这个人明摆着对他说,她有办法预知他什么时候会来国会议事厅,甚至能精确到分秒,所以才能恰恰好地遇上鬼咒岚,而这一个“巧合”,她在几年前就已经定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告诉他,她能看到未来,能掌握一切?! 椎名京立刻皱了眉,薄怒染上眉宇,不悦地开口:“庚小姐,如果您觉得这样的做法是‘诚意’,我想我们不用谈下去了。” “呵呵,不要生气嘛。伊势神子的涵养不只是这样而已吧。” 庚姬见多了别人对“预知未来”的人是什么态度,见到被耍了一次的椎名京还能基本保持冷静,倒是有点赞赏。 “要对抗那位暗藏巫女,非你不可啊。这是命运的安排,就好像你必然会前往伊势神宫,也必然会来到这里一样。如果不介意的话,接下来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去我工作的都厅如何?放心,有专人接送,一定会将您完好无损地送回这里。” 椎名京非常不喜欢对方那种“因为掌握了未来所以不自觉变得傲慢”的神态,但这一场交谈也非得进行不可,他只能把怒火压下去,低声回答:“好。” 庚姬露出“如我所料”的表情,带着椎名京原路返回,到了地下一层就下了电梯,一辆车静静地等在电梯附近。 一路上两人没有半句交谈,到了都厅后,椎名京这才从别人的称呼中知道庚姬竟然是都知事的秘书,他略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所有与神秘相关的人员都不会和世俗关系太近。 庚姬带着椎名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又从秘密电梯前往地下,一直到了她的基地后,她才收起在都厅中那一副知性职业女性的表情,再次显露出傲慢的神态。 此时基地中还有着其他人,显然比庚姬和椎名京来的更早。 那位短发少女一言不发,神态冷漠,虽然看到了有陌生人过来,扫了一眼之后就再次低头和手机打交道了。 穿着西装的公职人员倒是很友好地走上前来打招呼。 “庚小姐终于回来了。这位就是新的伙伴?你好,我是麒饲游人,一个平凡的公务员。” 社会人麒饲游人露出训练有素的职业笑容,向着椎名京伸出手。 “想必你就是之前庚小姐说过的椎名君吧?” 椎名京本来还觉得身负消灭人类使命的地龙会是非常冷酷的那种人,短发少女的冷漠表现很符合他的想象,但是麒饲游人这种热情友好就完全不像了,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到了什么招聘会见面会似的。 “……你好,我是椎名京。” 麒饲游人握着椎名京的手摇了摇,松手之后忽然露出一种十分微妙的笑容。 “啊,我本来还在想,扮成巫女的少年会不会是心理变态,这样一看,椎名君好像只是男生女相而已。” 这个人知道他曾经扮成巫女。 椎名京咬了咬牙,转头看向庚姬。 “这也是命运的预示?” 庚姬笑而不答。 麒饲游人立刻笑眯眯地解释:“别误会哦,椎名君,我们可不是什么整天偷窥别人的变态,只不过椎名君的资料实在很不好找,鄙人工作的职位是户籍科,负责户籍登记,我偷偷用了一点职权调查椎名君,然而只查到了几个重名的人,并没有椎名君,因此拜托了飒姬。来,我给你介绍,这一位就是飒姬,八头司飒姬,擅长所有电脑相关的事情,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 麒饲游人伸出右手指向旁边低头玩手机的少女。 八头司飒姬这才抬头看了椎名京一眼,十分冷淡地说:“你好。”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椎名京对八头司飒姬回礼后看向麒饲游人。 “所以呢?” “咦,这么镇定吗?大部分人听说自己被调查后都会比较激动哦,真不愧是我们地龙的同伴。” 麒饲游人摸着下巴笑眯眯地夸了一句,继续说,“托飒姬的努力,我们通过人脸比对总算找到了椎名君,原来椎名君在户籍科登记的姓名是‘梶原镜’,虽然名字的读音和‘京’一样都是‘kyo’,但是汉字完全不同,至于姓氏,那是椎名君母亲的姓氏。” 第21章 杀手 说到这里,麒饲游人顿了顿,注视着椎名京的眼睛笑着说:“后来在其他一些地方,我们倒是看到了椎名君的资料,不过那都是伊势神宫的神子京姬。值得一提的是,‘京姬’有段时间还上了黑道悬赏名单呢,那个悬赏金额看起来太动人了,不过——我是个遵守法律的好公民,当然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麒饲游人盯着椎名京看了十多秒,见对方没有一点动摇,这才叹了口气,颇觉没意思地摇头。 “椎名君这样可就不像十六岁的少年了,好歹也作出一点害怕的表情,好让我们这些大人来安慰你啊。” 椎名京听到这里,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论是将傲慢摆在脸上的庚姬,或者是看来友善的公务员,言语中都透出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冷漠无情,这种冷漠无情并不是用友好的笑容和彬彬有礼的言语就能掩盖的,而是彻底的漠视生命,对生命没有任何敬畏与珍惜之心,无论是对他人,或者是对自身。 应该说,不愧是地龙,还是该说,所以这才是地龙? 椎名京从到达国会议事厅开始,就没有一秒钟能够稍微放松心神。 所有的安排——遇到岚姬也好,让人带他去地下,走过黑暗通道,重提预言,还有现在揭露他身世的隐秘,都只是为了动摇他。 假如真的是普通的十六岁少年,可能已经无法冷静思考,满心都是“宿命”两个字了吧。 不过,他这几年,哪一天都不是白混的,从他与妖刀立下约定开始,就已经有了提着脑袋走路的觉悟。 椎名京平静地笑了笑,回问:“那么,如果我说我很害怕的话,麒饲先生会安慰我吗?” “那当然,毕竟,我们是同伴嘛。”麒饲游人笑着拍拍椎名京的肩膀,眨眨右眼,以一种老朋友间特有的亲昵语气说,“我想,椎名君应该也很清楚当初悬赏你的是谁吧。” 椎名京笑着点头,因信心满满而呈现出别样的沉着。 “悬赏的人大概是垂金权造吧。那段时间我的确被各路杀手和妖怪们追杀的日夜不宁,后来某一天,这些尾随的凶徒们忽然消失了。” 麒饲游人不由挑起眉梢,饶有兴味地说:“没错,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大概一个月后,悬赏名单上出现了大富豪垂金权造的名字,赏金要比‘京姬’的多一倍,很快,‘京姬’的悬赏就消失了,垂金权造的悬赏随后消失。因此,明眼人都知道‘京姬’的悬赏是由垂金权造发出的。有能力发出那种悬赏来对付垂金权造的人想必是一位超级富豪吧。椎名君的人缘真的很好。” 椎名京愣了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真相”。 之前他一直以为垂金权造觉得希望不大就自动放弃了。 说到超级富豪,他会想到的第一人就是神户喜久右卫门。 在他认识的那些人里,会通过这种追加悬赏的方式来制止垂金权造的人估计也只有神户喜久右卫门吧,毕竟其他人若是想帮他,估计就是皇昴流的“协助保护”或者好君那种“斩草除根”的方式了。 麒饲游人观察着椎名京的神态变化,若有所悟。 “看来椎名君已经想到了是谁,我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虽然我是个平凡的公务员,如果以后椎名君遇到麻烦,我也会尽量帮忙。今后请多指教喽,同为地龙的椎名君。” 椎名京看着对方再一次伸出的手,没有立刻去握,而是转头看向了庚姬。 “如果你能够看到未来,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对方一路的所有安排无非都想要展示出她对命运的预知和掌控能力而已,如果就此相信她,那么“投身于命运的安排”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就凭这样就想要驱策他,也未免想的太过容易。 知道未来又怎样? 自古以来,出过许多先知。 但是,他们都死了。 安静了许久的庚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专属的位置坐下,被点名之后才笑盈盈地回望。 “是的,我知道椎名君的来意。先前的安排似乎是弄巧成拙了,那么这一次,希望我的诚意能够令椎名君满意。椎名君的父亲几年前被一个意大利杀手所杀,那位杀手的姓名是斯贝尔比-斯夸罗,是一位黑手党,隶属于彭格列家族。这就是椎名京想要拜托我调查的事情吧?” 说的完全正确。 椎名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听得心中一颤。 即使他还没有问出问题,对方也已经像是听过这个问题一样,早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这种做法,是如此彻底地在对人夸耀着——我知道未来。 “……只有姓名,是不足够的。我想,庚小姐应该明白这一点。毕竟我原本就知道他的姓氏,如果我发动所有力量去查,迟早也会找出这个人。” 庚姬丝毫没有慌乱,镇定自若地说:“那是自然,我并不怀疑‘京姬’在神道、阴阳道、所有神秘领域甚至政经两界的号召力。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去触碰这一段往事,那么总会得到答案。这个世界上黑暗中的东西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本国与外国的黑道,或是人类与妖怪。但是,以往椎名君接触的多半都是光明下的事物,若非必要,我想庇佑您的那些神明也不会愿意您涉足黑暗之中。” “如果你只是想要继续对我炫耀你知道多少他人的隐秘就不必了,我很清楚能够预知未来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存在。” 椎名京笑了笑,难得地用一种略带轻视的目光看向庚姬。 “你并非能够预见未来的人,只是未来的宣告者。我曾拜访过高野山的星见,那位大师对我说,不要逃避命运,去面对它,去进行选择。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真正能够预见未来的‘梦见’应该是梦到了‘世界的毁灭’而想要召集天龙来阻止这个未来吧。” 这一次,愣住的人变成了庚姬。 伪饰的面具被人剥下,一瞬间她居然有一种赤身站在冰雪中的错觉。 原本一副看戏表情的麒饲游人也神情一僵,从微笑变成了严肃的表情,再过了会儿,他又一次笑了起来。 “该说真不愧是‘神子’吗?观察敏锐,头脑清晰,心志坚定,一点都没有被动摇。要知道我一开始被庚姬找上的时候还慌乱了好一阵子呢。” “夸赞就不必了。”椎名京盯着庚姬,笑着续道,“庚小姐,请您展现您的诚意吧。然后,我会做出选择。” 庚姬轻轻咬唇,原本轻慢沉着的心态因对方突然的诘问消失殆尽,因此格外显出一丝浮躁,等心情稳定一些才冷着脸说:“根据‘梦见’的预见,那位黑手党会在半月后出现在并盛町商店街。具体时间地点我已经写信寄往神户家了,只要你确认过就会知道。” 连他现在暂住在神户家也知道。 那位梦见看来是与高野山的星见不相上下了。 在梦中……不断地窥视未来吗? 凡是预知未来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像这样事无巨细的预知,那位梦见能够离开国会议事厅地下吗? 椎名京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半讥讽半告诫地开口说:“那么,等我报了杀父之仇,我会再和您联系。在此之前,还请您不要打扰我正常的生活。以及,我知道,对庚小姐来说,所有的‘现在’都已经被您在‘过去’就通过某种途径预知了,您自然会觉得所有人的言行都只是依照命运的剧本来演绎,但是,对身处‘命运’之中的人而言,每一步都是未知,也许一点一滴的差异就会堆积出不同的‘未来’。太过相信‘命运’,就真的会失去‘未来’。今天多谢您的照顾,不劳您相送,我能自己回去。” 说完之后,椎名京不等庚姬再一次展现神棍作风就迅速转身离开。 都厅地下。 八头司飒姬事不关己地回去处理电脑。 庚姬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愉。 梦见的能力并非毫无限制,即使是她的姐姐丁姬这样绝代的梦见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监视所有事情,能够预示的未来是有限的,她已经在丁姬的梦中看到过自己和“椎名京”今天的交谈,因此准备好了所有事情,但是,梦只是粗略的显示了今天的事情,并没有细致到一字一句,她并没有听到这样犀利的词锋。 原本以为…… 十拿九稳能够令这一位伊势神宫的神子投向她。 现在看来,想要掌控椎名京,仅凭着预言还不够。 椎名京的父亲已经不在了,那么,母亲呢? “游人觉得椎名君如何?” 麒饲游人摸着下巴,笑眯眯地回答:“我觉得,椎名君很有趣,完全不像是十六岁的孩子,哪怕是六十岁的老人都可能被预言吓得尿裤子,椎名君可是一点动摇也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心灵的破绽。这样的人想必一定会成长为非常优秀的人才。” 庚姬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意味深长地说:“是的,非常优秀的人才。所以,一定要让他为我所用,如果他投向天龙那一方,就麻烦了。” 麒饲游人一愣,疑惑地说:“他是地龙,如何能够投向天龙?” 庚姬摇了摇头,悠悠地说:“若是其他人自然是不行的,但是,椎名君原本就和天龙关系密切,如果他选择站到天龙的立场去,大概天龙们只会欢呼雀跃,没有人会选择肃清他。无论是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或者是皇一门的少主,还是三峰神社的守护者、高野山的和尚,这些神道与阴阳道的传人都已经如命运的安排那样结识了椎名京,或深或浅地有了交情。倘若椎名君最终选择和这些人为敌,天龙们的士气一定会受到沉重的打击。游人,帮我调出一个人的资料。” 麒饲游人笑着说:“这可是滥用职权,总是煽动我做这种事情可不太好吧,都知事秘书小姐?” 庚姬笑着嗔了麒饲游人一眼。 “姓名是椎名千岁,旧姓梶原。” “咦,那不是椎名君的母亲吗?” “没有错。我需要她所有的资料,尤其是结婚之前的。我记得游人说过,梶原千岁结婚前的资料有一段异常的空白,我想,这或许就是椎名京身为地龙却隔了这么多年才被感应到的关键所在。” “好吧,既然是庚小姐的要求,乐意为您服务,请给我七个工作日的时间。” “不要让我失望啊,游人。” “知道啦。” 麒饲游人摆摆手,自行往电梯走去。 庚姬仍在自语。 “到底是谁……庇护了椎名京这么多年,将他从命运中隐藏起来……这股力量……是什么?” 第22章 神威 因为庚姬这么一趟从国会议事厅到都厅的折腾,椎名京只能发邮件给柴田理人让他过来都厅接人。 之所以是发邮件而不是打电话,那是因为椎名京听说了皇昴流的一件旧事,出于谨慎,已经很少直接拨打电话了。 ——据皇北都说,皇昴流去年历练途中有一次退治恶灵时已经布下完善的结界,不料怨灵竟然控制路人拨通了受害者的电话,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受害者立刻被怨灵的咒术击中,结界根本没能发生作用。皇昴流事后反思,认为是因为电话接通时两边的“空间距离”被消除了,于是结界也就失效了。 皇北都对此十分无奈地笑称“阴阳术败给了现代科技”。 从那之后,椎名京的手机基本就只用来发邮件了,要是需要直接对话,他宁可采用符咒术法这种古老的联络方式。 谁让他经常是杀手们的目标呢? 谨慎点总没错。 柴田理人没有提出类似于“您为什么会到都厅”这种疑问,只是回复了精确的时间让椎名京到指定地点等待,如此的专业素养令椎名京忍不住暗赞了一句“颇有我辈神道风范”。 所谓神道风范就是,不该问的绝不问,不该碰的绝不碰,心存疑惑也不质疑,不干涉神明的决定,等待神明降下令谕——说白了就是消极被动。 要是认真说起来,神道中人比阴阳道的要态度消极一些,大概是因为笃信神明越深就越是会消极地生活,接受命运,无论那是什么。 好比说,鬼咒岚就对她作为“天龙”的宿命深信不疑,从没有考虑过回避这种“命运”。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下午四点了。 椎名京摇摇头,深呼吸平静心情,祛除自己因为之前的对峙消耗的心力。 对方知道自己所有的事情,而自己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这种对峙原本就不公平。一旦有一丝动摇,就会被穷追猛打直到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面对这种人,决不能有片刻的软弱。 但是,和“知道未来”的人打交道,这只是最基本的素养而已。犹豫、怯懦、愚蠢、迟钝、狂妄、骄傲、贪婪,只要沾上任何一点,很轻易就会被啃的骨渣都不剩。 若不是因为他曾亲眼见过“星见”,大概在听说“真名”的时候就会动摇了吧。 椎名京拜访高野山时十分荣幸地被“星见”接见。在那一个隐藏了浩瀚星空的禅室里,他亲身感受到了“星见”仿佛与星空融为一体的飘渺莫测,也真切体会到自己作为芸芸众生之一在这片浩瀚星空中的渺小,那一瞬间的冲击力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在命运的星空前,众生皆蝼蚁。 蝇营狗苟,挣扎求存。 那幅画面令人想到一句古话——萤烛之火安敢与日月争光。 在这无尽浩瀚的星空中,命运的轨迹重叠交错,若隐若现。 纵然术法高深如星见,也只能静静地旁观。 先知,本来就比任何人都更加无力。 一旦窥见了命运,就只能保持沉默。 绝对的预言不可能推翻,为了“推翻预言”所做的一切最终只会成全那一个“未来”。 能够改变未来的人绝对不是能够看见未来的人。 举例来说,庚姬为了说服椎名京抛出了“斯夸罗会在半月后来到并盛”的预言,不难推测,她所知的未来是半个月后,椎名京和斯夸罗会在并盛遇上,于是,她将这个消息告知椎名京,而椎名京因为杀父之仇必然前往并盛,于是预言的未来变为真实,这就会成为一个完整的回环。 反过来,如果没有预见这个未来的梦见,也没有人告诉椎名京这个消息,椎名京或许还是能够凭借自己的情报网络查出斯夸罗的身份与所在地,还是会在某一天和他对峙,但是时间与地点却未必是半月后的并盛。 可以确认的事情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椎名京就必定会去找斯夸罗报仇。 这是椎名京决定的,这种当事人的选择与冥冥中的力量合二为一,共同确立了命运的走向,而其中的细节却并不一定被安排完毕,但是,经过庚姬传达的信息,万千的可能就会消失,留下的道路只有这一种。诚然,椎名京也可以选择故意回避这一次碰面,但是,被宣告的未来自然会有冥冥中的力量来维护,本也有心报仇的椎名京欣然早日见到仇人,没有必要去挑战命运的编织力。 在约定的时间,神户家的车准时停在了约定的地方。 柴田理人下车来给椎名京开门。 “天色不早了,少爷打算回去休息,还是有其他行程?” 椎名京思索片刻,说:“从这里到并盛町需要多久?” 柴田理人关上门,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慢慢开上道路,直接在导航仪上调出了地图。 “并盛町在爱知县冈崎市,如果坐飞机过去的话大概半小时左右。开车来回的话,今天日落前大概来不及回到住处了。少爷现在就要过去吗?” 椎名京看了看外面的阳光,问前方的执事:“柴田君能开夜路吗?” 柴田理人自信地回答:“那是自然。” “那么,去并盛町吧。”椎名京往后靠上座位,闭上眼睛,“到了以后叫我。” “请安心休息吧,少爷。”柴田理人笑着确定了导航的路线,将车开上前往爱知县的道路。 椎名京很快就睡着了,但他没能如愿“好好休息”,因为他刚刚一进入梦境,就被人捕获了。 在高高的东京塔上空,流云飘浮,飞鸟展翅横渡而过。 风声安静,若不仔细去听,几乎就听不出,只能凭着云的轨迹来感受。 身着白色和服的金发少年坐在一朵白云上,静静地看着地下。 高高伫立的东京塔下方是龟裂的地面,无数建筑倾塌,桥梁断裂,道路崩毁,蛛网般的深深裂痕满布整片大地。 人们慌乱地逃窜,有人正往裂开的地缝中掉落,然而,那些尖叫的声音、奔逃的脚步和恐慌的神情都被凝滞了,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在一片废墟的东京,只有东京塔依旧如昔。 少年身姿纤细,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就连金色的发也缺少生气,颜色暗淡。 他没有回头,仍是看着地面,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京君,你看,东京。” 椎名京出现的位置是少年身后几步。 他凭空站在天上,却不会往下掉落。 因为这并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由“梦见”编织的梦。 梦见,能够行走于梦境之中,在梦中窥视无尽未来的片段,能够编织梦境的人。 眼前的人是椎名京遇到过的第一位“梦见”,而两人会在梦中相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命运相连,同样是地龙的七御使。 因此,尽管两人只见过寥寥几次,却因这一种“命运共同体”的羁绊而有着超越时间的情谊和默契。 “牙晓君又在看这个未来吗?” “不,只是偶然而已。”梦见玖月牙晓站起来,纤细的身体令人忍不住担心他会忽然倒下,他转头看向椎名京,金色的眸中映着忧虑,“我梦见了京君。” 椎名京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玖月牙晓指的并不是普通的梦,不由笑道:“怎么了吗?” 玖月牙晓迟疑片刻,眉宇间忧色更重,轻轻抿着唇不说话。 椎名京会意地猜:“是梦到了我的死?” 玖月牙晓轻轻摇头。 “并不是那样。京君知道,我会在梦中看到许多不同的未来,有一些会变成现实,而有一些会消失,那些强烈的、重复的、不断出现的片段往往会成为真实,有一些画面则一闪即逝。” “牙晓君曾经说过。”椎名京点头,补充道,“星见所见的未来亦是确定又不确定的。最终还是要看命运中的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好比说,约定之日取决于神威的选择。” 玖月牙晓点头,伸手将飘到前方的发丝捋回耳后。 “神威可以选择成为天龙,或者地龙,因此他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但是,无论他选择天龙还是地龙,都必然会有一位天龙的神威,命运也会选出与之相对的地龙的神威,无论如何,天龙和地龙的宿命仍是不死不休,这就是命运的定数。” 椎名京忍不住说:“如果神威选择不成为‘神威’呢?” 迄今为止,他所听说的“预言”全都建立在“神威做出选择决定地球的未来”这个前提上,那么,如果“神威”不愿意成为“代理神之威严者”也不愿意成为“狩猎神之威严者”呢? 第23章 并盛町 玖月牙晓静静地看向椎名京,欲言又止,沉默到令人不安之后才缓缓回答:“那么,命运将会收回原本赐予他的力量,重新选出‘神威’。人类和地球的约定之日是既定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会有两位神威,一位率领七御使,一位统御七封印,在约定之日到来之前,七御使与七封印都是不可或缺的。” 椎名京从玖月牙晓的迟疑中读出了他未说出的话。 “所以,哪怕你或我拒绝成为地龙,也依然会有其他人成为七御使。或许单个人类能够选择不同的命运,但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命运已经被确定了。是吗?” 玖月牙晓轻轻点头,垂下双眸看向地面。 “若是我死了,会有新的预言者成为地龙的‘眼’,若是京君死了,会有其他人替补成为七御使。命运的车轮并不是一个人能够阻挡的。何况,在命运的保护下,我们很难在约定之日前死去。但是——” “但是?” “但是有一位七御使偏离了原本的命运,提前陨落了,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有人改变了未来。” 玖月牙晓忽然抬眼看向椎名京。 “我看到京君被火焰缠绕,那并不是单纯的一种力量,而是不同的东西纠缠在一起,有许多人喊着京君的名字,紧接着,一片赤色淹没了那个梦。我不知道那是好,或者不好……鉴于已经有一位七御使死了……如果京君还不想死的话,请多加注意吧。” 椎名京听得愣了好一会儿。 “什、什么?有一位七御使死了?!从地球意志和命运的保护下杀掉了一位七御使?这种事情……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啊。” 玖月牙晓苦笑着说:“能够毁掉一段命运的人一定也受到另一段命运的保护,可是,这种事很少会发生……我原本也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原本以为……我原本以为,我只能在一切归零的时候才能见到‘她’。可是,京君改变了北都的命运。” 椎名京大吃一惊。 “牙晓君认识北都?!” 玖月牙晓微笑着点头,神色因为思念而柔和起来。 “我很早就知道她……我曾坚信命运不可改变,但是,京君的存在打破了我所见的命运。所以,我也一直想要认识京君,想要亲口对京君道谢……京君和我不同……我只能在梦中看着,看着这些未来发生,看着这些未来消失,而京君可以做出选择——请一定保重自己,不要输给命运。” 玖月牙晓话音刚落,一阵大风突如其来,猛烈的云雾瞬间迷蒙了视野。 紧接着,椎名京被人叫醒了。 “少爷,并盛町到了。” 椎名京猛然惊醒,看着车窗外安宁的小镇。现在正好是放学的时间,许多少年少女拎着书包走在街道中,这种平凡的生活节奏曾经是椎名京所熟悉的,而现在再次看到,他在怀念之前更清晰的感受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好君曾经问他,不愿意在荧幕前,是否更愿意在棋坪前? 他回答,可能更愿意在课桌前。 但是,他已经不可能安心地做回一个普通学生,这样每日往复于家和学校。 只要看着这些学生天真的神情,看着他们因为平凡琐碎的事情而喜悲,他就越发感觉到自己与这些人已经完全不同。 他所背负的东西,或许只存在于这些人的想象之中吧。 一道无形的鸿沟已经划开了椎名京与这种平凡的世界。 椎名京下了车,听到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还能感觉到许多视线落在身上,他并不在意,低声问柴田理人:“商业街往哪边走?” 柴田理人丝毫没有犹豫,仿佛已经背下了整个地图一样流利回答:“在前面第二个路口右转,很快就能看到。并盛町是一个小镇。” 椎名京轻轻点头表示明白,径自顺着道路往前走。 柴田理人遵照执事的守则在椎名京身后两步的位置跟着。 这种“少爷和执事”的出行在东京街头或许还不算太出格,但是,在并盛这样平庸的地方,这一种做派带来的异质感几乎立刻就惹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知不觉的,椎名京和柴田理人身后就跟上了一大群少年少女。 “前面那个人是哪里来的大少爷吗?” “看起来好高贵啊,感觉不像现代人呢。”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并盛?” “难道是新出道的偶像明星要来拍摄节目?” 人群中不时传出议论声,而尾随的群体越发扩大,从一开始的十几人迅速壮大到了几百人。 当笹川京子放学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一位身着黑色和服的少爷带着执事漫步,身后十多米处跟着乌压压一大片人。 她顿时惊呆了。 “花,你看……” 黑川花也被惊呆了,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京子……” 这时候,被两人注视着的少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视线恰好与世川京子遇上。 “哇!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京子你看——”黑川花拉着好友的手慌乱地低声说着。 笹川京子身体都僵住了。 “嗯,是……啊……” 生长在并盛町这个小镇的两位少女不曾见过真正的“贵族”,更没有接触过那些贵族的礼仪做派,从前她们也没有觉得贵族有多么了不起,但是真的在生活中遇到的时候,两人这才骤然惊觉——原来这种人和她们这么不一样。 笹川京子是并盛中学的校花,以前也曾经有爱慕者形容她是“高岭之花”,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可是,并盛中学的学生们看到校门外的那位男女莫辨的黑衣少年时几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高岭之花”这个词。 有了对比之后,他们这才发现,笹川京子这么的亲和。他们想要靠近笹川京子,却不敢接近校门外的那位,不自觉地就想要保持距离,唯恐太过接近会忘记呼吸。 听到“京子”的时候,椎名京还以为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伊势神宫的“京姬”,心里也京,差点就想动用幻术改变外貌了,等他循声望过去,他才确定那两位只是普通的少女,并不具备灵力,也就是说,大概只是单纯的重名了? 因为之前见了那位“命运的宣告者”,所以现在有点草木皆兵吗? 并盛町这种小地方,很难遇到认识“京姬”的人吧?尤其他现在是男装,并不是女装。 这样一想,椎名京松了口气,更是忍不住有点好笑,于是对着那两位无辜被他怀疑的少女致以歉意的笑容,再次目不斜视地前进。 黑川花忍不住捂住嘴巴,过了会儿强压着兴奋低声说:“他对我们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啊!京子你看到了吗?!” 出乎意料,黑川花没有得到回应,她疑惑地看向好友,惊见好友捂着脸,从脸颊到耳朵全都红了。 “京子,喂,京子——你——” 笹川京子拼命捂着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挡住从心中蒸腾而上的炽热,她害怕一松手就会被人看到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她现在肯定满脸通红。 心扑通扑通地跳。 刚刚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笹川京子用近似于耳语的声音说:“花,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 “啊?哈啊——?!” 黑川花望着好友不知所措。 笹川京子看着椎名京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勇气从心中拥上来,她拉住黑川花的手跟上了那一大群尾随的人群里。 “我想多看他一会儿。” “呃……好吧……反正我也想看……并盛很难得能见到这样的人啊。” 黑川花索性修改了行程。 目睹全过程的泽田纲吉如遭晴天霹雳,颓然倒地。 “啊啊啊……那个人是谁啊?!京子怎么会喜欢上他啊!我不相信呜……这不是真的!!!” 狱寺隼人立刻就要掏出炸弹。 “十代目!不管他是谁!竟然敢和十代目抢女朋友,我去炸死他!” 山本武远眺前方片刻,“这不太好吧?我觉得京子可能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少爷,觉得很新鲜?” “那也不行!这是对十代目的挑衅!”狱寺隼人怒视山本武。 泽田纲吉依旧抱头崩溃。 从花坛里突然出现的里包恩飞起一脚踹翻了泽田纲吉。 “如果不甘心,就跟上去!你在这里哭也没人会看见,蠢纲!啧!你要是有那个人一半的气度,我就省心多了!” 泽田纲吉双目垂泪,哽咽着说:“那个人、一看就是大少爷啊!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比得上……” 里包恩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拿出一个铁锤梆的一下把泽田纲吉拍进了地里。 “你要有自己是彭格列十代首领的自觉,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不过……这时候忽然有这样的人出现在并盛,的确有点可疑。” 难道会是……意大利那边相关的人员? 泽田纲吉饱受打击,动都不想动。 里包恩已经设想了十几种可能,假设了许多这个陌生人的来意和相应对策,回神发现泽田纲吉还趴在地上,顿时很不爽,掏出枪对准了泽田纲吉。 一秒后,泽田纲吉大喊着“复活”跳了起来,随后喊着“一定要揍那个大少爷一顿!”绝尘而去。 狱寺隼人干劲十足地跟上去,边跑边喊:“十代目等等我!” 山本武笑着说:“那我也过去吧。” 里包恩收起枪,飞快地跟上。 正好,就看看来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吧。 第24章 生命之火 走在大街上,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这种阵仗要是换成没有经验的人,可能都要给吓得立刻回家。 不过,椎名京是什么人? 这一位是在全国游历期间被人尊称“伊势神子”与“耀光的京姬”的神道名人,对普通人来说,这两个名号可能难以理解,然而她们本也不需要理解,因为她们并非因为“神子”的名号而围观椎名京,而是因为他出众的气质被吸引着。 正如神户喜久右卫门所感慨过的,时下的年轻人很难压住黑色这样庄重的正色,就算有些年轻人穿和服出门,也常常是浅葱、青蓝这样稍微活泼一些的色彩,最正的黑常用于礼服,因此也是最少出现在年轻人身上的颜色,即使有人勉强穿出去,也给人一种衣服压过了人的轻佻感。想要不被鸦羽色喧宾夺主,其主人的气质必须要足够出众,黑色显庄重、肃穆、萧索、沉稳,在不同场合还会被赋予不同的含义,椎名京的气质偏于内敛沉静,也足够庄重,与他彬彬有礼的言行相切合,越发给人教养良好、出身不凡的感觉,当他安静微笑的时候,更会给人以出尘的神圣感,这是一种极为少见的气质,因为很容易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这固然与椎名京本身的性格有关,也和伊势神宫的训练有关,两者结合的结果,就是椎名京在“巫女”装扮下的“端庄”换做男装,立刻便会呈现出非凡的高贵优雅。 “京姬”得到八百万神祇的宠爱,在人间的信徒——对巫女的信赖崇拜过于热烈时说成信徒也无不可——有增无减,历练途中,椎名京多次被人围观尾随、漫山遍野点灯相迎、十里相送,每每在神社主持祭祀时更是会有沙一般多的信众从各处赶来,汇聚成人山人海,若不是因为在呼唤神名之前先呼唤巫女的名号是对神明的僭越,椎名京毫不怀疑台下有许多人会很乐意先喊出“京姬殿下”、“耀光殿下”的称号。 如今回想起来,第一次遇到那种阵仗时,椎名京差点从祭台上掉下来。 他真是从不知道祭奠会比明星演唱会、见面会还要热闹,热闹到让人感到害怕。 有了这些经历之后,椎名京无意之中有了作为名人的自觉,好比说,只要围观尾随的人不妨碍他的事情,他就完全能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柴田理人听着身后越来越喧闹的议论声,悄悄握住了手中的手杖。 如果有人心存不轨的话,或许会混进这些人之中。作为执事,他有保护好神子的义务。 片刻之后,目的地已近在眼前,而一股杀气突然从后方接近,向着椎名京主仆二人袭来。 “一定要打倒那个大少爷——!” 少年狂怒的吼声穿过人群,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飞快接近。 柴田理人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手杖中隐藏的细剑,回身一击。 叮的一声,细剑被人挡住。 椎名京闻声转身,这才发现前来袭击的人和他想象中有点不同。 ——以前袭击他的不是奇形怪状的妖魔就是标准的黑西服杀手,这一次居然是一个……呃,光着上身只穿着花纹内裤的国中生? 而且,这个少年头上摇曳的火焰是……以生命力为燃料的灵火? “柴田君,请小心。” 柴田理人没有回答的余裕,因为那个内裤少年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拳头,出人意料地凭看似狂野粗糙的打法发挥出惊人的破坏力。为了隐藏于手杖之中,细剑要比正常的尺寸更细,几次被捶击后,剑身有些吃不住力量,隐隐有弯曲断裂的趋势。 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连绵不绝,两人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 对普通人而言,大概只能看见一阵烟尘了。 不过,椎名京的眼力足够看到结局。 “——请退开,柴田君!” 当那个少年的右手手套上冒出灵火的时候,椎名京立刻上前一步,左手将柴田理人往旁边一拨,右手取出折扇,以合拢的扇端抵住了少年的右手。 柴田理人轻轻喘息着,惭愧又不甘地看向椎名京。 “抱歉,少爷。” “没关系,这不是你能应对的事情。请先休息片刻。”椎名京体贴的叮嘱又一次刺激了来袭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映着火焰,几乎变成了金红色,就像是流动的火焰,忽而热烈,忽而隐没。凶暴的怒气又一次爆发开来,少年遵循着潜意识的想法喊出了自己现在的心愿。 “我要打倒你——!” 咦? 打倒? 不是杀掉吗? 椎名京微微有些疑惑,凭借高明的步法躲开了少年毫无章法的几次攻击后,疑惑地问:“请问,我从前认识你吗?” 如果是平时的泽田纲吉,一定会礼貌地做出回答,不过,如果是平时的泽田纲吉,他根本就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嫉妒不甘就跑出来大喊着打人。 被死气弹打中后满脑子只有“修理大少爷”这个念头的泽田纲吉完全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挥动双拳。 就在这时候,一道火光从侧面被甩过来。 狱寺隼人赶到,毫不犹豫地上前助拳,直接扔出了一个炸弹。 “竟敢和十代目动手!去死吧!” “这不太好吧。”山本武随后赶来,但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看着那边的炸弹感慨,“会伤到其他人。” 泽田纲吉的拳头和炸药几乎同时到来,一左一右封锁了椎名京的路。 椎名京叹了口气,张开折扇,有若舞蹈一般挥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分明在激战之中,他的动作却慢得令人感觉到深含着幽玄之意的寂静之美。 弧光与空中引线几乎燃尽的炸药相触,原本发出火光的炸药忽然无声无息地熄灭,静静地落到地上,椎名京这才侧身让开泽田纲吉攻击的方向,一转折扇,轻轻点在他手肘上。 泽田纲吉不由自主地右手一酸,攻势立刻停住了。 狱寺隼人不由得吃了一惊,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手中立刻点燃几倍的炸药。 “去死吧!三倍炸药——!” 里包恩站在一旁的花坛上,看着战场的中心,微微眯起眼睛。 刚刚那一幕,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见过。 椎名京发现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些迟疑,神色间逐渐透出清明,他旋即一合折扇,点在少年额头上,轻声诵道:“醒来吧。” 蕴含了灵力的呼唤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效果。 泽田纲吉额头上的死气之火如同将灭的烛火,摇曳片刻后缓缓消失,他恢复了神智,立刻见到空中一大堆炸药迎面而来。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狱寺的炸药!一定要阻止——!” 泽田纲吉跳起来就想要去掐灭引线,奈何死气弹的效果已经过去,他再着急慌乱也没有“拼死”时的身手,只能惊慌失措地原地踱步,想要拉着无辜被他牵连的少爷躲开。 “快跑——!” 椎名京见少年清醒过来,稍微放心,轻笑着安抚道:“别慌,请站到我身后。” 话音未落,椎名京再次上前,挥扇如舞。 纯白的扇面在空中留下白色的残影,他的动作并不匆忙,因悠闲有度格外显出持扇之人的游刃有余。 扇面划过,仿佛分开了风,扇端的轨迹就像画中的流云与轻烟,有着不可名状的美感。 在这看似无力的扇舞面前,那些灼灼燃烧的炸药再一次无声熄灭。 动与静,明与灭,快与慢,声与寂,这样强烈的对比带来了震慑心神的力量。 无论是发出攻击的人,还是一旁旁观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地被这一种幽玄神秘之美所吸引。 整个场面安静的反常。 最后,打破这一片寂静的还是椎名京本人。 椎名京合上了折扇,向着几位陌生来客鞠躬,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而是如同初次见面那样微笑着行礼。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椎名京。请问几位如何称呼?” 狱寺隼人看着对方的笑容,竟然忍不住红了脸,回过神后他不禁狠狠唾弃了自己几句,恼羞成怒,语气格外地恶劣。 “……我是狱寺隼人。” “你好,我是山本武。你好厉害啊!”山本武笑着挥挥手。 泽田纲吉如梦初醒,自己无端攻击对方——被打败——被对方所救——还被温柔地询问姓名,他顿时羞愧得整张脸都红了,慌乱地从椎名京身后跑出来到了狱寺隼人旁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那个、我……我是……泽田纲吉……对不起!刚刚非常对不起!” 椎名京看着泽田纲吉慌乱无措的模样,十分体贴地没有说出任何会加重他惊慌的言语,只是笑着回答:“没关系。今后请更加小心,那灵火燃烧着生命,请尽量不要运用它。” 言语之间,依然是十足伊势风格的抚慰人心。 “哎?咦咿咿咿咿咦——?!”泽田纲吉第一次被人当面指出“死气之炎”的存在,大惊失色,慌乱得有点语无伦次:“你能看到?椎名桑能看到?!” 椎名京在狱寺隼人杀人的目光中微笑着点头,坦然答道:“这样热烈的生命之炎,当然会看见。” “咦啊啊啊啊?怎么办?”泽田纲吉下意识地寻找里包恩的身影,“这该怎么办啊?!” “蠢纲。”里包恩从花坛上跳到泽田纲吉肩上,看着椎名京的眼睛说:“能把退治妖鬼的扇舞用得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屈指可数,您是耀光的京姬吧。” “姬”这个字的读音是不可能被错认的,和用于尊称男性的“公”与“君”不同,“姬”是对女性的尊称。 泽田纲吉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就连里包恩换成了敬语来说话都没有注意到,愕然指着椎名京说:“他他他、她她她是女生吗?!里包恩你没有看错吧——!” 第25章 彭格列 山本武摸了摸后脑,笑着说:“哎?原来是女生吗?难怪这么漂亮啊。” 同样的事情,对手是男人和女人,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狱寺隼人本来一百分的战意顿时跌成了负十,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椎名京几眼,“女女女女生?!” 里包恩一脚踹在泽田纲吉肩上,顿时把后者给疼得龇牙咧嘴。 “失礼了,我的学生是个蠢货,请不要和他计较。耀光殿下乔装驾临并盛,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椎名京保持着微笑,内心则忍不住有些想要骂人。 乔装。 谁乔装了。 并盛这么个小地方竟然会有这样的人,有人使用燃烧生命的灵火,有学生随身带着炸药,还有一本正经和人交谈的小婴儿。 不过,说到小婴儿的话……好像是听过一个传言。 椎名京认真审视里包恩片刻,若有所悟。 这个小婴儿有着与外表不相符合的言行气质,用天真的神情不能掩盖他身上积淀的深厚浓重的血气,他有一双杀过人的眼睛,还有缠绕着这具脆弱身躯的黑暗诅咒…… 传闻中,这样背负诅咒的小婴儿有七个。 没错,同样是命运的“七”。 椎名京将疑问以肯定的语气说出口。 “被黑暗诅咒所纠缠……你是被诅咒的七人之一?” 里包恩神色不变,点了点头,摘下帽子,十分绅士地回礼。 “您好,我是里包恩,目前担任泽田纲吉的家庭教师。对我的学生之前所作的蠢事,我表示十分的歉意,请您给我机会来弥补这一次的失礼。” 在对方天真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不逊于妖魔那样黑暗的灵魂。 椎名京几乎一眼就看破了这一点。 而对方这样温文有礼的言辞背后藏着的用意绝对不止是“道歉”。 假如他只是个普通人,估计对方根本看也不会看他一眼——严格说来,椎名京觉得里包恩的心性和他所见的“地龙”颇有相似之处。 ——漠视生命,冷酷无情。 他本来想要拒绝这种一听就有问题的邀请,但是稍微思考之后,他不禁看向了泽田纲吉。 被诅咒的七人全都身份特殊,听说那里面包括预见未来的女巫、首屈一指的杀手、来自东方的拳法家、科学前沿的科学家、莫名其妙的演员、天赋异禀的幻术师、退役的特种兵,很明显这一位“里包恩”不会是女巫、科学家、演员、幻术师、特种兵……同样也并不是来自东方的拳法家。他的吐字发音带着异国的味道。 那么,他是那一位世界顶尖的杀手? 世界顶尖的杀手培养的学生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小镇普通中学里普通的国中生。 先前,使用炸药的银发少年曾经喊过“十代目”。 第十代首领……是什么组织的第十代首领? 日本现在有什么黑道组织传到第十代,并且能够请到世界第一的杀手来当教师教导继承人吗? 并没有听说过。 不是日本的黑道。 外国的黑色势力。 能够请得起第一杀手的组织必定势力很大,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规模组织。 庚姬说过,半月之后,意大利彭格列家族的杀手斯夸罗会来到并盛町。 为什么这样一个顶尖的杀手会特意来并盛町? 因为他有要杀死的人。 并盛町里值得彭格列的杀手动手的对象是——眼前的,十代目少年。 思维运转的速度远远快过言语,那几乎只是一秒不到的时间,椎名京思路清晰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眨眼之间就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椎名京再一次看向了整个人状况外的泽田纲吉,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么,这是里包恩先生个人的邀请,还是以家庭教师的身份,代替彭格列十代目发出的邀请?” 泽田纲吉又一次惊讶地想要大叫,拼命压住惊呼的冲动后,低声说:“你你、你怎么知道彭格列?!我并不想当什么首领啊!” 里包恩一巴掌呼得泽田纲吉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让他捂着脸没法再乱插话,这才再次对椎名京行礼。 “失礼了。耀光殿下身负神恩,巡守日本,代发神谕,聆听许愿,是这一片土地的守护之人,当然会了解所有外来者。” 椎名京被人当面揭破神明给予的使命依然神色不变,笑着直视着里包恩漆黑的双眼说:“这地上阳光所及之处,没有秘密。” 这句话回应的是里包恩一直不离口的“耀光殿下”。 耀光的含义是光芒闪耀,因“京姬”是被象征太阳的“天照大御神”选定的“巫女”,神眷深厚,是天照大御神在地上的代言人,因此得到这样的称号。 伊势神宫的斋宫曾经警告京,如果他立意脱离伊势神宫,地上阳光所及之处都将失去容身之地,便是暗指忤逆天照大御神的下场。反过来说,只要京仍然身受天照眷顾,在这片土地上,他便能代行与天照大御神一般无二的权限,凡是地上阳光所及,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存在绝对的秘密。 只不过这样的能力并非随意使用,若非必要,椎名京并不想调用这样的力量。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点头。 “啊,我也听说过耀光殿下的事迹。对耀光殿下而言,两个邀请有分别?” 椎名京含笑点头,摆出了十足的神之代言“神子”的架势。 “自然有分别。那若是里包恩先生个人的邀请,我需要考虑。若是代表彭格列十代目的邀请,请允许我郑重拒绝。我无意于意大利的黑手党家族打交道,也请各位尽可能保持隐秘,若是闹得太过分,我便要请你们离开这片土地了。” 椎名京的措辞十分礼貌,敬语使用绝不吝啬,某些字句富含古意。 这样的郑重礼节反衬出的则是强烈的距离感,与先前的亲和截然不同,透出神明俯瞰地面一般的疏离与高傲。 泽田纲吉被这种气势镇住了,不敢大声呼吸。 狱寺隼人在意大利长大,反倒没有那么强的感觉,只是皱了皱眉,没吭声。 山本武端正了表情,保持沉默。 椎名京的做法毫无疑问是一种示威。 你知道我是日本八百万神明的代言人,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是可以随意利用的人,也不是路边随意的邀请就能请到的。 若是说着道歉,就拿出道歉的模样来。 若没有充足的诚意,就请自便吧。 对那位命运的宣告者,他是这样的态度,对世界第一的杀手,亦然。 倘若椎名京太好说话,里包恩反而要看轻“她”,太过亲善的同义词便是容易控制。现在“她”划出了门槛,那就要按照规矩来了。 里包恩皱起了眉,过了会儿才说:“不知道耀光殿下现在住在哪里,什么时候方便我登门拜访?” 泽田纲吉还是第一次从里包恩嘴里听到这么礼貌的言辞,捂着脸颊哼都不敢哼,就怕一声惊呼又要挨揍。 椎名京思考片刻,回头看向柴田理人。 柴田理人会意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殿下,老爷为您准备的别墅位于东京港区麻布十番町。里包恩先生,如果您有意前来拜访,请先联系鄙人安排时间。” 柴田理人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 里包恩接过,看到名片上写的是“柴田理人,神户家执事,联系电话xxx-xxx-xxxx”。 不是主人的名片,而是执事的名片。 架子摆的真足,不愧是伊势神子。 尽管心中有些不悦——第一杀手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对待了——里包恩还是礼貌地说:“今天天色不早,不再打扰您,希望能早日拜访您。” 椎名京微笑着浅浅鞠躬。 “我静候您拜访的那一天。” 过犹不及,要是把这一位第一杀手刺激的太狠也没有必要。对方不再用轻视的态度看着他,而能够用平等的身份来面对他,那就够了。 一见面就想着利用对方,这本身就是一种高傲,若把对方视为平等,那么,理应求助而非想着利用。 第一杀手…… 那又怎样? 在日本岛上,没有外来者太过嚣张的余地。 里包恩催促着泽田纲吉回家,椎名京站在原地目送那一行人离开,看看身后不知不觉散了一半的人群,他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商店街的标志,问:“前面就是商店街吧?” 柴田理人轻声回答:“是的。少爷要继续去看看吗?” “……不用了,就这样吧。我们回去吧。” 椎名京看了一眼那条都能看到尽头的短短的商店街,如果只是这样的长度,无论斯夸罗出现在哪里,他都有把握一击致命。 ——当然,那说的并不是正面对敌。 这并非挑战切磋,而是复仇。 复仇是不必讲求公平的,即使暗中设伏也依旧占据正义。 这样的话,他有些期待庚姬预言的“半月之后”了。 四年前的血债,母亲千个夜晚的泪水…… “柴田君,请帮我查一下彭格列的资料。我想知道,为什么彭格列的继承人会是日本人。” 柴田理人弯腰行礼。 “请您给我两天的时间。” 椎名京赞许地对柴田理人点头。 “谢谢。” 柴田理人低着头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殿下的身份被彭格列的人识破,需要和彭格列进行交涉吗?” 椎名京想了想,笑着摇头。 “我想……那位杀手应该比我更不想将我的身份暴露出去。” 柴田理人不再多问,安静地跟在椎名京身后离开并盛町。 经过两小时的车程后,椎名京终于见到了神户喜久右卫门口中的“小别墅”。 他看了看院子里有森林的“小别墅”,再看看门口站的一大排女仆,微妙地感到了心累。 第26章 火川神社 神户家的小别墅院中有着一大片森林,森林里还有一条小河,静下心就能听到林间虫鸣鸟啼声。 这样贴合自然的环境对椎名京而言要比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更加熟悉的多。 因为椎名京在游历的两年中更多走过的就是这样的环境。他巡礼的路线是以各大神社为连接点的,这些神社周遭大多都刻意保留下了自然景色,远离钢筋水泥。 无论是巫女也好,还是修验者、阴阳师,全都是从自然中获取力量的存在,可以说大多数神秘侧的人士都热爱自然多于科技。 神户喜久右卫门特意准备这样的别墅当然是经过仔细考量的,如果单纯考虑富丽堂皇,他还有许多其他的房产,但是这一处别墅中的森林是生长的最好的。 这一份心意被椎名京感觉到了。 绿草如茵,初夏的阳光被浓密的枝叶挡下,只余下斑驳的光影投在草地上。 树荫下铺着一块深青色的毯子,椎名京跪坐其上,捧着一本书翻阅着,时而停下口中念诵几句。 远远望去,这样一幅画面有着宁静的美感,随时可入画。 “少爷,茶。” 柴田理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椎名京身旁,摆下茶盘,将一杯茶放到了他身旁。 椎名京如梦初醒,愣了会儿才笑着对柴田理人点点头。 “已经四点了吗?谢谢你,柴田君。” 柴田理人恭敬地回礼。 “您太客气了,少爷,请叫我的名字就好。” 椎名京捧着茶碗,看了柴田理人几秒,犹豫着说:“如果柴田君不介意的话……那么……理人、君?” 柴田理人非常清楚对于某些人来说在称呼上加上敬语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尽管主人对执事加敬语是不必要的,他没有多说,只是笑着接受了这样的称谓。 “少爷,您已经看书两小时了,稍微休息一下吧。昨天您预约过今天傍晚拜访火川神社,四点半左右出发是比较合适的。” “好的。” 椎名京点头表示明白。 柴田理人轻轻地将椎名京刚刚看的那本书仔细收好。 “刚刚接到消息,美和子小姐出差回来,少爷今天回神户本家一起用膳吗?” 椎名京笑着说:“美和子小姐回来了?我这一次到东京以来都还没有见到她,今天应该去拜访的。” 神户美和子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大小姐,椎名京很喜欢她那种纯洁的心灵。 神户家从发家以来已经积累了数十年的财富,有人说过,要三代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才能养出真正的贵族,如果说神户喜久右卫门是第一代,那么美和子就是这样金玉珍馐养出的第三代,所以美和子有着非常纯真的心灵,她能轻易地相信一切人类美好的品质,她相信善有善报,相信情谊比金钱更加重要,知恩图报,相信正义会战胜邪恶。 “拜访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请少爷放心吧。” 柴田理人等着椎名京放下茶碗收拾东西。 椎名京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了。 椎名京从一开始对“小别墅、女仆、执事”各种不适应的局促,到现在这种差不多融入了“大少爷”身份生活的安然,前后只过了两周不到。这倒不是说椎名京“堕落”了,而是神户家的执事和女仆的确如同松江婆婆说的那样“能力出众、训练有素”。 如果是那种暴发户,临时从外面聘请女仆,很可能就会出现无论主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围观不做事的仆人这种情况,像这样的情况就很难令人生活的舒适。 真正优秀的执事会令主人省心省力,能够以最少的精力合理地完成所有的事情,优秀的女仆会令主人生活便利,而不是令主人为难。他们会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位置,在不必要的时候,也会非常懂事地悄然消失。 神户家的佣人并不是从外面临时请来的,最少都是第二代的了,甚至还有第三代——也就是说,他们的父母、甚至祖父母都曾为神户家服务,她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神户家的福荫下长大,他们从小就立志继承父母的事业,继续为神户家服务。男孩长大可以成为执事、司机、花匠、厨师、保全等等,女孩长大可以做女仆、管家,同样的,无论男孩女孩,他们都能选择进入神户财团谋取一个工作岗位。这些人对神户家充满了忠诚心,立志终身为神户家服务。 无论什么人,若是十年如一日地专注于一个工作岗位,他必定会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更好,那么,若是一家几代人都专注于同一个岗位呢? 松江婆婆派来椎名京这边的女仆就是这样的“第三代”之中的佼佼者,她们早就得到叮嘱,对“神子”饱含敬畏之心,在别墅里总是安安静静地完成工作,除了每次椎名京出门或回家,她们从来不会一起出现在椎名京眼前,又总会保持着有一两人能随时听到椎名京的呼唤,及时出现。 如果椎名京不是特意去观察,通常他不会在视野中发现任何女仆,可他只要开口呼唤就会有人出现,在这一方面,他对于神户家的女仆们避开视野暗中待命的潜伏本领由衷表示敬佩。 有了柴田理人这样的全能执事,还有这些优秀的女仆,椎名京不需要在琐事上花费任何精力,能够全力专注在自己关注的事情上,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面对这样的生活还能坚定拒绝的人,应该很少吧? 至少椎名京无法拒绝。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花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了。 柴田理人虽然出自神户家——现在给他开工资的也依然是神户喜久右卫门——但是他完全融入了“椎名京”执事的身份,所以才会连椎名京去神户家拜访要准备礼物的事情也纳入考虑。好比现在,他对椎名京的称呼是“少爷”,而对原本服侍的神户美和子则称为“美和子小姐”。 只要是有神明居住的神社,无论规模大小,只要椎名京进入对方辖地,从礼节上来说就要前去拜访。有些神社尽管并没有神明居住,但是神明会不时降下神恩,对于这些有固定供奉的神社,椎名京也会前去拜访。只有那种从建立后从未被其供奉的神明关注过、甚至根本就是祭祀邪神的神社才没有必要拜访,而对后者,椎名京还有摧毁邪神野社的权利和义务。 椎名京现在居住的麻布地区十番町有一座火川神社,规模不大,但是相当灵验,所以也一直都有不少香火,信众忠诚,供奉的主神是火神柯遇突智。 这位火神又名火之迦具土,根据神话,出生之时他天赋的火焰烧伤了母神伊邪那美命,最终导致了伊邪那美命入主黄泉,而火之迦具土被丧妻的伊邪那岐命盛怒之下直接杀死,尸体化为众多山神,是一位出生即死亡、存在时间极短的神明。特殊之处在于,根据神话,柯遇突智的火焰拥有弑神的力量。 附带一提,伊邪那岐命用以斩杀火之迦具土的十拳剑上滴落的血落在岩石上,又生出了数位神明,其中最有名的的就是建御雷——他既是雷与剑之神明,又是弓术、武神与军神,是一位战斗力非常强大的神明。 椎名京对建御雷神印象深刻,因为这一位神明常常护佑他,是他经常请降的神明。 火川神社有一位巫女,颇有名气。 椎名京为示郑重,提前递了拜帖,那位巫女礼貌地送了回帖,两人约定今天椎名京前去拜访,火川神社临时闭社不接待游客。 柴田理人对时间的安排是很准确的,椎名京到达火川神社的时间和约好的时间分毫不差。 火川神社的巫女火野丽身着巫女服等在鸟居外,前来拜访的椎名京亦作巫女打扮,长发以白色檀纸仔细束好,在神授幻术的遮掩下,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清丽的巫女。 两人在山门外打了个照面,几乎同时愣住了。 这个人—— ——好强的灵力! 椎名京固然没有想到东京还会有这样一位有着强大灵力的巫女,联系到她供奉的主神是柯遇突智,他没法不多想一些,火野丽也没有预料到伊势神宫的神子竟然有这么强的力量,她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和银水晶相似的气息。 两人的灵力甚至起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因为他们的灵力属性同样都是“火”,天然有着亲和的部分。 极短的共鸣之后,两人同时切断了灵力,都比先前更加郑重了一些。 火野丽以主人的身份先行礼。 “伊势神子,请进,火川神社欢迎您,我是巫女火野丽。” 椎名京回礼。 “京今日前来拜访,感谢您的迎接。” 两人一前一后往火川神社内部走去,气质之间颇有相似之处,宜动宜静,清冷庄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与普通人的区别。 那是——巫女。 藏在树林中偷看的几人就先后发出声音。 “哇!伊势神宫的神子好漂亮!” “气质一点不输给阿丽!” “巫女是不是都这么美?看起来就像姐妹!” “阿兔你让开一些!我要看巫女!哇——真漂亮!” 火野丽远远听到那四人的动静,额头爆出青筋,又拼命把怒火压下去,告诉自己不要跟笨蛋计较。 第27章 来自未来 椎名京听到喧闹声,忍不住停了下来,在山路石阶中转身回望,视线投向四人隐藏的地方,又凝神听了会儿,余光扫到火野丽的表情,若有所悟,微笑着说:“是火野小姐的朋友吗?” 火野丽心里又把几个蠢货骂了一遍,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失礼了,她们是我的朋友,先前京姬的拜帖被她们看到,我已经让她们回家去,可是……” “没关系。”椎名京笑着说,“现在并不是正式祭典,也不必让所有人都回避,这样藏在山林里有危险,请她们出来吧。”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火野丽不情不愿地对几人挥了挥手。 之前藏得并不怎样的四人立刻欢天喜地地跳了出来,围着火野丽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火野丽忍不住一人敲了一个栗凿,之后才对着椎名京鞠躬。 “失礼了,让您见笑了,这些人不懂得礼貌。” “请不用太在意。”椎名京笑着帮火野丽宽心,“我知道很多人并没有见过伊势的巫女,会感到好奇是正常的。” 月野兔几人觉得这就是没事了,闹得更加厉害,水野亚美想要让大家安静一点,可是徒劳无功,火野丽看着自己这几个朋友,只能无奈地再次对椎名京道歉。 椎名京继续顺着石阶往上,一路走到供奉主神的祭坛前,行礼参拜,心里则不禁有些疑惑——这几个少女身上都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而且隐隐透出违和感,那种力量似乎并不来自于大地,而是来自星辰。 四位星见吗? 这不可能,通常一个时代只会诞生一位星见。 那么,这种异质感是什么? 椎名京正在思考,突然感觉到一种尖锐的波动从旁边传来,那是一种时空的紊乱带来的扭曲感,瞬间就像尖刀一样刮在椎名京身上,带来一阵微微的刺痛。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没想到来人竟然只是一个看来非常无害的女孩。 “哇——巫女耶——!” 粉色头发的女孩欢呼着直接扑进了椎名京怀里。 时空紊乱的扭曲感和一种异常强大的力量波动同时到来。 椎名京双瞳微微一缩。 这个女孩的项链挂着的水晶和钥匙——正是那种异样和力量的来源。 与此同时,椎名京也感觉到了另一点。 就在这里,还有一个东西与这个女孩项坠的水晶力量波动完全相同,而那一道波动来自于那位丸子头的少女。 “你……” 椎名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位丸子头少女直接扑过来扒开了粉发女孩。 “哇——!好奸诈!我都没有抱巫女!!!小兔你太不像话了!你给我下来!” “我就不!!!” 粉发女孩硬是在被人提着领子的姿势中挣扎成了双手抱住椎名京小腿的姿态,树袋熊一样缠了上去。 “下来啦!” “就不要!阿兔大坏蛋!”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哼!要你管?” “你这样也太失礼了——!对不起啊巫女殿下——!这家伙我马上就把她弄走——!” “阿兔大坏蛋!” 椎名京无语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笨蛋拉扯半天,那位丸子头少女看起来都快要爆炸了,她的同伴过来劝阻她,而粉发女孩则抱着他的腿一脸得意地做鬼脸,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自己出手,隐蔽地将灵力藏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女孩的手肘,趁她脱力的时候把她抱起来放到旁边地上,蹲下弯腰对她说:“巫女在参拜神明、祭祀神明的时候,与神明同尊,像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能再做哦,可能会触怒神明。来,去对柯遇突智命道歉吧,小兔小姐。” 来自三十世纪的小兔第一次在这个时代遇到这样温柔的对待,瞬间回想起了温柔的母亲,双眼立刻红了,乖乖点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走过去学着椎名京之前的姿态参拜神明。 椎名京整理好刚刚被两人扯乱的衣裤,走到小兔身后,低声念诵:“敬告柯遇突智命,请您以宽容之心,原谅这小女孩无心的冒犯之举吧,若您愿降下神恩,就请以火焰作为标志——” 小兔听到身后的祈祷声,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这位巫女姐姐这么郑重地向神明祈求,难道真的有神? 她偷偷睁开眼睛,惊愕地看到原本熄灭的神龛中火光忽然闪现,一簇火焰凭空出现,摇曳片刻又凭空消失,她赶紧端正姿态恭恭敬敬地又参拜了几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好了,神明已经原谅了你的冒失。这一次是不知不罪,下次可就不能再用这个做借口了哦?” 小兔快速上下点头,粉色的辫子在空中甩出了残影。 “请您放心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犯一样的错误了您真是太好了我好喜欢您——!” 椎名京笑着说:“谢谢。”他又看向月野兔,“这位小姐,也请您向柯遇突智命道歉吧。在神前厮闹是不敬的。” 月野兔已经亲眼看到了神龛冒火的神迹,现在乖得跟鹌鹑一样,特别自觉地过去规规矩矩地参拜。 椎名京也一样为她祷告,求取神明宽恕。 火焰一闪即灭。 月野兔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直接趴到地上。 “感谢神明大恩——!” 其他几人看到了这样的奇景,无论信不信神,也还是一个个过来参拜了。 火野丽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硬着头皮上前收拾残局。 “非常抱歉,让您看见了这样一幕,这是我的过失。我会向主神祈祷说明一切,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主神? 看来这位巫女已经选定了柯遇突智作为主祭的神明。 巫女可以为所有的神明祈祷,也可以接受诸多神明的神谕,同样也可以选定一位神明作为主祭,只听那位的神谕,只侍奉那一位,对其他神明敬畏有余,但没有忠诚心。 “京姬”名义上是天照大御神选定的巫女,实际上椎名京并没有特别选择主祭神明,所以他才会同时聆听众神的声音,蒙受众神的眷顾。 椎名京微笑着摇头,宽慰道:“无妨,她们并非有意冒犯,又诚心道歉过,我想,正神会宽恕她们。请问这座神社的神主在吗?” 火野丽端正姿态,稳下心神,斟酌措辞,片刻后才答:“火川神社的神主是我的祖父,他今天有事外出,无需劳动殿下关心。” 神社主人在的话需要拜访,不在也没什么。 椎名京礼节性地说:“祝他一路平安,诸愿得成。” 火野丽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有点埋怨因为听说伊势神子要来拜访太过激动结果急症住院的祖父,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能有点心虚地接受了对方的祝福。 “承您吉言。时间不早,很快就会天黑,请您尽早下山吧。今年……若能抽出时间,我会去伊势神宫参拜,届时还请您不要嫌弃。” “伊势欢迎所有诚心前来拜访的人。” 椎名京对着几人行礼作为道别。 “今天很高兴见到你们。” “我送您去山门。” 火野丽用眼神警告几人不要再闹了,转向椎名京的时候迅速换成平静的表情。 好在经过刚才的神火显灵,最闹的月野兔已经乖巧安分了,木野真琴和爱野美奈子都不敢大声说话,小兔则一脸仰慕地盯着椎名京,几人完全没有吵闹的意思。 送别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一路安静,火野丽恭敬地最后一次向椎名京行礼告别。 “今日多承殿下照顾。” 椎名京笑着回礼以示接纳,随后独自下山。 火野丽站在山门处目送椎名京。 月野兔过了会儿才恍惚地感慨:“啊,那位巫女,真像是公主一样,高贵无双。” “是的,完全被她比下去了……阿丽,你们神社招不招巫女?我也想穿巫女服!”爱野美奈子两眼发光地看向好友,“我不要工资!” 木野真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点尴尬地说:“先前美奈子你打翻过净手的木盆吧。” 爱野美奈子顿时蔫了。 “真琴!” 水野亚美沉默了很久,喃喃自语:“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位巫女。” 爱野美奈子十分不在意地说:“阿丽不是说伊势神子很出名嘛?在哪里见过也完全有可能的!有几次她祭祀神明跳神乐舞的样子还上了电视呢!” “说的也是……”水野亚美觉得可能是这样,也就不再多想。 这时候,几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们再看看,突然发现小兔不见了。 “啊——!小兔哪里去了?!” 火野丽招来神社的乌鸦询问之后无奈地说:“……好像是……跟着神子殿下跑下去了……” “什么?!我去把她抓回来——!” 月野兔喊着这句话一路往山下跑去。 木野真琴抓了抓头发,“之前还说今天一起在阿丽家温习功课……算了,先去接小兔吧。” “我也去。亚美,来啊。”爱野美奈子一把拉走了水野亚美。 最后山门处就只剩下了火野丽,她又听乌鸦说了会儿,忽然神色一变。 “什么?殿下是这样说的吗?” “你的身上有着时间紊乱的痕迹,你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 椎名京温柔地对追上来怯怯拉着他的衣袖不愿意走的女孩说话。 “是因为什么意外,流落到这个地方吗?我能帮上你什么?” 第28章 拉钩约定 小兔背井离乡冒险回到二十世纪,为的是想要给自己的故乡找一条生路。 三十世纪的水晶东京已经濒临毁灭,她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所以她才冒险回来,想要寻找过去的母亲——寻找传说中的水手月亮来帮忙。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后,她才发现,和她备受宠爱的三十世纪不同,在这个地方,她举目无亲,她的父母还没有结合,就算她利用催眠混淆了月野家人的记忆住进了月野兔家里,也还看不到拯救家乡的希望。 她总是和月野兔拌嘴,顽劣胡闹,全都是为了掩饰她的不安。 她非常不安,这不是她的家,这不是她的时代,她想要回家,可是,她想要带着希望回去。她想要沉睡的大家醒过来。她想要拯救自己的世界。 高洁的巫女看破了她的来历,温柔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小兔突然间再也忍不住了,心防一松,放声大哭,泪流满面。 “我……呜呜呜……请您……救救我……救救……三十世纪吧!” “哈啊——?” 三十世纪?! 椎名京还想再问清楚,奈何小兔已经完全沉浸在哭里了,揪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他想了想,抱起了这个悲伤不安的女孩往前走。椎名京走了一路,小兔哭了一路,哭到后来,因为心情忽起忽落加重了体力的损耗,太过疲倦,就这么睡着了。 柴田理人果然没有问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上前接过睡着的女孩放到了副驾座上,小心地扣好安全带,低声确认之后,先将女孩送回了椎名京暂住的别墅。 椎名京给女孩留了一封信,叮嘱家中女仆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放开长发,换了一身黑色和服去神户家赴宴。 在神户家宾主尽欢的时候,小兔在椎名京的别墅中醒来,她先是有些不安地跳下了床,发现自己在陌生房间之后就更慌了,不过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一封信,上面写着“给小兔小姐”。小兔忽然间就放了心,直觉这一定是巫女殿下留给自己的,安心地坐到沙发上读信。 或许是考虑到她的年龄,信上尽量用了浅显易懂的词语,有些汉字还特别注了假名,没有语法复杂的长句,也没有过多的敬语,这是一封小孩子就能看懂的信。 小兔拿着信傻傻地露出了微笑。 其实冥王星曾经教过自己文学,就算写古日语她也有自信能半看半猜地看懂,不过,这样的体贴真的让人好开心啊。 小兔不自觉地就越笑越开心,反反复复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这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已经完全理解了巫女殿下的留言。 信里说,这是巫女殿下在东京的住处,因为小兔小姐之前睡着了,就没有吵醒她,如果醒来之后想要回家,只要告诉女仆一声,会有人联系她的家人,送她回去。 嘿嘿,才不要回去呢! 月野兔家哪里有这里好! 这里有巫女殿下! 她还要告诉巫女殿下关于三十世纪的事情呢! 小兔因为先前椎名京的温柔安慰对他产生了毫无根据的强烈依赖和信心,哪怕她在三十世纪并没有见过这一位巫女殿下,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她原本的计划是找到这个时代的梦幻银水晶带回去——现在全都不管了!小兔觉得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办! 巫女殿下绝对知道正确的拯救世界的方法! 小兔拿着信幸福地窝在沙发里等着巫女殿下回家。 神户本家。 神户美和子大略说了一下这次的案件,最后纵火犯还是被绳之以法了。 “……就这样,这个案子结案了。虽然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不过,至少我们已经抓住了凶手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爷爷,我以个人的名义给死者的孩子建立了一笔基金,能保证他将来的学业。” 神户喜久右卫门高兴得泪水都落下了。 “能够为了正义而使用我的钱财,这是多么的开心,我太开心了,美和子你真是天使啊!” 神户美和子笑着看向了主宾位置的椎名京。 “自从那年见过京殿下之后,我就坚定了要为正义和公理奋斗终身的理想!京殿下能够为了陌生人勇敢无畏地和黑暗中的妖魔鬼怪战斗,我也能够为了人类而奋斗!我想要让更多人幸福!” 椎名京笑着致以赞许的目光。 “我相信……美和子一定会做到的。” 神户美和子被自己的偶像表扬后开心地低下头。 “今后我也会继续努力!对了!我听松江婆婆说殿下要做职业棋士!我想以个人的名义给东京棋院一笔捐助!之前我去看过,棋院有些棋盘都破损了,怎么能让殿下用那样的棋盘来对局呢?” 椎名京刚想说“不用”,就听到主座那边神户喜久右卫门掷地有声地发话了。 “美和子!你真的是天使啊!我也已经想到了——放心吧,神户家已经和东京棋院展开了深度合作,今后棋院所有的活动、赛事神户家都会负责承办,预算没有上限!只要棋院能更好地培养棋士、开展比赛就好,我不需要任何特权待遇!这都是多亏了京殿下!能够将老朽的财产用在这样神圣的事情上,老朽真是感动得做梦都要笑醒。请殿下尽管放心吧,从今往后,棋院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椎名京愣愣地看向神户喜久右卫门,忽然想起自己去棋院填写报名表时候的事情。 ……柴田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包装精美的礼盒,双手将礼盒递进了办公室里,说少爷今天来报名,多蒙您照顾,这是神户家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之后,棋院那位老师的态度忽然间就热情起来了。 看起来……那时候就已经捐助了棋院吧? 不得不说,和超级富豪做朋友,感觉还真是……相当不错…… 椎名京已经越过了“尴尬”的阶段,坦然接受了神户喜久右卫门的好意,因为他很清楚,神户喜久右卫门是真的很开心能够将钱财花在正道上,有神户家这样的财阀支持棋院,对所有学棋、爱好围棋的人来说都是福音,这样造福于民的事情只需要得到认可。 “能够为日本围棋做出这样的贡献,神户先生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人。我替棋院感谢您。” 果不其然,得到感谢的神户喜久右卫门摘下眼镜一个劲的擦,开心得老泪纵横。 “不敢当。这都是多亏了殿下的指引!只要看着殿下,老朽就绝对不会再迷惘了!” 神户美和子开心地附和。 “是的!只要想到京殿下的事迹,我就觉得充满了勇气和力量!我不会放弃的,一定会成为伸张正义的知名刑警!” “……这真的是……太好了……”椎名京无法看着美和子那种认真诚挚的表情说出否定的词语,“若是我的存在对你们有正面助益的话,我很荣幸。” 神户喜久右卫门哽咽着说:“是的!只要殿下依然存在着,老朽就开心不已,能够这样看见殿下、聆听殿下的教诲,老朽每一日都在感激神明!” 神户美和子随后说道:“京殿下就是活着的奇迹!” 两人的表情之真挚绝对超越影帝的表演,那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感慨。 松江婆婆也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椎名京除了微笑还能说什么? 晚餐之后,三人又聊了半小时左右,椎名京记挂着别墅里还有一位“来自三十世纪”的小女孩,向神户家祖孙二人告别,祖孙二人将椎名京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别,美和子再三确认请椎名京一定要经常来家里玩。 回到挂上了“椎名”门牌的别墅时,椎名京惊讶地发现那个小女孩竟然站在门口等着。 天色都已经黑得彻底了,今天月色并不好,星光不足以照亮道路,门口昏暗的灯光无法带来和日光一样的温暖,穿着单薄的女孩子抱着胳膊不时走动,显然也觉得冷。 柴田理人递过来一件外套,椎名京道谢之后快步下车,过去将外套裹在女孩身上,细细整理好了,摸了摸她的手,担心地说:“现在才四月,晚上还是有些冷,如果想要出来看夜空,要多穿几件衣服啊。” 小兔整个人都僵住了,感觉到身体迅速温暖之后,心里一阵暖流汹涌而上,忍不住傻笑着上前抱住了椎名京的胳膊。 “没关系!我想着在等您,一点都不觉得冷!” “先回去再说吧。”椎名京牵着小兔的手走回别墅,马上就有女仆端着热茶跟了上来。 没过几分钟,小兔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坐下,看到桌上摆了热茶,因为出去了一趟,现在能清晰地闻到屋里有淡淡的熏香。 她捧着精美的茶杯盯着椎名京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殿下——” “我的名字是京。” “京殿下,打扰了。您……您为什么穿着男装?” 椎名京愣了一秒,笑着弯腰。 “小兔小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男生。” 小兔顿时混乱了。 “可是、可是您是巫女啊!男生也能当巫女吗?”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虽然是男生,也是巫女。小兔小姐能为我保密吗?” 椎名京向小兔伸出右手,翘着小指。 “我也会为小兔小姐的来历保密。我们来拉钩发誓吧?” 第29章 实话实说 小兔想到了天王星,这位战士是集合两性的强大于一身、能随着环境做出变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战士,那么,眼前的人是男生也是巫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这位殿下是不是为了让她安心,故意说出一个秘密呢? 因为自己暴露了来自未来的事情啊。 小兔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伸出右手,勾住椎名京的小指,郑重地说:“我绝不会说出殿下的秘密,违反的人会吞千根针!” “我会为小兔小姐来自未来的事情保密,说出去的话,会吞下千根针。” 两人勾着小指做出约定。 小兔想到眼前的并不是“巫女姐姐”而是“哥哥”,再感觉到手上残留的体温,顿时脸上发红。 “总、总而言之!殿下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请听我说吧!我来自三十世纪的水晶东京……” 小兔说出了三十世纪的惨剧,现在那个世界已经濒临死亡,她也说了自己穿越时空是依靠着时空守卫人的时空钥匙,还有梦幻银水晶所蕴藏的强大力量,以及她原本打算抢走银水晶利用两颗银水晶来拯救自己的世界…… 小兔摘下项链,无比信赖地将来自未来的银水晶和时空钥匙放到了椎名京手里。 “请看,这就是银水晶和时空钥匙……但是,我的银水晶……好像沉睡了,我感觉不到它的力量……” 温润璀璨的银水晶和能够穿越时空的宝物就在椎名京手里。 他仔细感受片刻,银水晶的确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但是这力量似乎并不能被他使用,而时空钥匙上有着时间的力量,接触到时空钥匙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许多画面从眼前闪过,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想不起来。 是时间的片段? 忽然之间,一个声音在椎名京耳边说:有着无穷力量的梦幻银水晶和能够来回于时空间的时空钥匙都在手中的话,你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不用再去管什么命运,只要你希望,你马上就能成为命运的主人。就是现在,杀掉这个小女孩,它们就都是你的了。 那个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一遍又一遍地在椎名京耳边重复着,椎名京不禁想到,是啊,如果……能够来往于时间之中,约定之日又有什么束缚力?他随时可以离开这个时代,只要…… 不对! 就算他离开这个时代,如果天龙和地龙仍然要战斗,难道他可以对这个世界、以及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弃之不顾吗?!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想的时候,那个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椎名京猛地回过神来,整个人就像经历过一场战斗一般感觉到疲惫,甚至有些虚脱,他感觉到背后出了一层汗,心跳还快得不同寻常。 椎名京定了定神,确定自己说话的声音不会颤抖之后才开口说:“……没错,这两件东西都有着极大的力量,不过,我并不是它们的主人,所以我无法使用这股力量。你说,未来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沉睡,可能是在过去遇到了什么变故……那么也就是说,敌人利用某种方式穿越时间来到了‘过去’,破坏了原本的历史,才会导致你所在的‘未来’发生变化。比起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前去未来,可能直接消灭那些敌人、消除历史的扭曲会更加有效。假如你能够找出那些敌人,在这个时代消灭他们,你的时代应该就会得救。” 椎名京抵住心里“抢走银水晶和时空钥匙”的诱惑将两样至宝放回小兔手中,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这样的宝物不能轻易让人看见,哪怕是我,也会起贪念,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如果你相信这个时代执掌银水晶的人的话,请把你的来历和来意如实告诉她——既然你会有着未来的银水晶,我想,你们一定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那一定是值得你信赖的人吧?” 小兔愣愣地点头,想到听大家所说的“传说的水手月亮”,又想到平时看起来并不可靠的“月野兔”,想到在未来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水手战士们,还有这个时代年轻的大家。 “……密切的关系……值得信赖……” 是的,她们有着密切的关系。 因为月野兔是她的母亲啊。 未来,月野兔会生下自己,将银水晶也当做护身符给了自己。 为什么不能够去信任她呢? 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能信任的话,她还要求助于谁呢? “……是啊,我应该……相信她。我明白了!多谢您!我想回家!” 椎名京笑着说:“稍等,我让人送你回去。” 小兔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勇气,犹豫了一会儿,大声说:“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让京殿下看看水晶东京!不是沉睡的城市,而是那个美丽的、充满生命力的水晶东京!假如一切得救了的话,我、我一定会再回来见您!” 这样喊完之后,小兔似乎耗尽了勇气,害羞地捂着脸冲出了房间。 椎名京听着门外女仆“请您小心”的呼声,不觉笑了起来。他握住右手,感觉手心残留的那一点时间的力量。 他无法控制地不断回想那些对话,仿佛从刚刚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一般,下意识地想要找出来。 来自未来。 未来的人们因过去的变故陷入沉睡。 敌人从未来回到过去,改变了历史。 改变过去是不被允许的,一旦“现在”立足的“过去”被修改,“现在”就会消失,这种行为本身就存在逻辑悖论。真正能够被写在时间之中的只有原本就会被写下的痕迹。打破时间的单向性,修改历史,逆转未来,这种做法会带来巨大的扭曲,如果不能消除这种扭曲,迟早会反馈到世界上,时间的扭曲最终会带来毁灭。 可以被改变的只有“未来”,因为“现在”的不同而衍生出不同的“未来”。 好比说,神威选择天龙和选择地龙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未来。 等等…… 既然会有三十世纪的水晶东京,换句话说,在人类和地球的约定之日后,获胜的是天龙?! 那么,地龙全员应该都神形俱灭了吧……? 理智上,椎名京很清楚,世界没有毁灭,人们幸福生活,获得了长寿,这样的水晶东京美好得和梦一样;情感上,椎名京还需要接受自己在小兔来自的那个未来里并不存在的事实。 小兔刚刚说,月亮公主和地球王子结合登基成为女王和国王,借助于银水晶的力量,整个世界都得以长生。 现在自然被污染的太过厉害,地球的再生力已经跟不上,所以才会有地球和人类的约定,才会有地龙和天龙,如果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可以净化现在的世界的话…… 难道说,在那个未来,天龙们获胜之后,又借助了银水晶的力量才成功地拯救了地球?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简单的话,地球意志为什么不直接让银水晶的主人出手,反而要这样麻烦地选出七位地龙? 或者……那是在地龙与天龙的大战之后,地球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所以这么多人才能一起获得长生? 椎名京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打了个寒噤。 比起全球几十亿人一起长生,几十万人获得长生听起来要更合理,或者几万人会更合理。 否则的话,长生不老又能够繁殖的人类……一个水晶东京怎么能够住得下? 椎名京越想越觉得可怕,强迫自己不再思考这个未来,决定先专注于现在。 很快,庚姬所说的时间就要到了。 斯夸罗就要到并盛町了。 复仇之日,就要到了。 椎名京思考片刻,握住了神镜日御化作的项坠,轻声说:“我将要为父亲报仇,如果神明不允许我将神赐的力量用在复仇上,现在就收回一切神眷吧。为了复仇,我将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至死方休。” 片刻之后,日御依然安静地垂在椎名京胸前。 这是神明的默许和纵容。 椎名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八百万神明纵容他将神力用在私事上,纵容他使用神力去复仇,明明杀生是神子的禁忌,他们却视而不见,甚至愿意出手相助……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神明眷顾着。 “感谢……神明……” 椎名京诚心诚意地诉说着心意,想起那天在京都的家中和好友的对话,又想到自从那天跳车后再无音信的好,对方那一句“京君,什么时候你去复仇的话,记得喊我”还在耳畔,他叹了口气,取出传音符。 “好君,明天,我要去复仇了。” 椎名京说完了就放下传音符去洗漱,他并没有奢望好会立刻给他回复——也或许好并不会回复也说不定。等到椎名京换上睡衣准备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咳了一声。 “头发没有干就要睡觉,你真不怕明天头疼。” 椎名京闻声转头,发现麻仓好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现在坐在桌边喝茶,他不禁笑了起来。 “好君,夜安。” 麻仓好放下茶杯,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跳车逃走一样神色如常地笑着问:“这么快就找到仇人了?” “嗯……得益于一位梦见的帮助,知道了他明天会出现的地点。”椎名京笑意满满地说,“这样就、足够了。” 麻仓好直接说出了椎名京的心声。 “打算暗中伏击、一击致命?这样的做法,那些神明会认同吗?” 自从椎名京挑破了知道麻仓好有着可以看破人心的“灵视”之后,麻仓好也就不再刻意掩饰这一点。这样的问话既是对当日椎名京“请相信我”的回应,也是试探。 椎名京笑着点头。 “虽然说,即使神明不认同,我也一样会这样做……不过,神明们认同了我的打算。” 麻仓好有点惊讶。 “那些死脑筋的神明竟然连这种做法都能宽容……还真是喜欢你啊。” 椎名京眯了眯眼睛,悠然感慨道:“我或许……被自然的意志与力量……深深地眷顾着哦?” 麻仓好看了椎名京一会儿,发现他竟然真的这么想。 “……京君,你这句话要是让某些人听到,可能立刻就想揍你吧。” 椎名京立刻回答:“好君又不是‘某些人’。” 麻仓好哑然,半天才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第30章 射杀 五月的并盛町被和暖的阳光笼罩,整个城镇都透出一股暖色。 在商店街最高的大厦顶上,有两人静静站立着,俯瞰着这一座平庸的小镇。 一人站在栏杆上,看起来就像脚下丝毫不着力一样轻盈,丝毫不担心这样的危险动作会令自己掉下去。 少年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红枫染在和服上,鲜艳的颜色就像是火焰。 “虽然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地方,不过既有山也有水,难得五行俱全……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当初选择了这里隐居的彭格列初代很有眼光嘛。” 听到这句话的人却没有配合他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做出了反驳。 “我并不认为那是单纯的巧合。” 白衣绯袴做巫女装扮的少年一手搭着扶栏,远望着处于并盛町东边的一座神社。 “虽然现在几乎没有神力了,不过这里的确曾经有过神明居住。如果将时间回溯两百年的话……” 毫无疑问,这样两个天光破晓就出现在并盛町的少年并非“普通人”,一个是轮回数次的大阴阳师,另一个则是身怀血债而来的“巫女”。 为了复仇,可以借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力量,为此,就算以巫女的姿态借用神力也无妨。 只是一味追求着“尊严”的话,是不会有结果的,弱者的声张没有人会去聆听。想要保护,需要力量,想要复仇,也需要力量。他曾经被神明们驱使着遍行国土,今天,借用神力进行复仇又有何不可。 伊势神宫的斋宫曾经说过,从一开始,神子就是为了人类而向神明求取力量,如果忘记了这一点,那就仅仅是神明的玩偶而已。 要能够为人所用的神力,才是人类渴求的。 即使不是为了他人,为了自身而借用神力,有什么不对? 椎名京闭上双眼,宁静小镇的画面渐渐消失,变回了江户时代的民居,现代化的道路与建筑被古老的木石取代,而那座神社依然在同样的位置,比现在要繁盛的多。 有人从神社求取了护身符,随后,那个人将护身符给了一位金发的外国青年。 画面消失。 椎名京睁开眼睛,舒了口气。 “这片土地还记得……这里的土地神曾经允可了外来者的留居,给予了庇护,作为交换,那时候来到这里的人要守护这个小镇。” 麻仓好吹了个口哨,笑盈盈地说:“真是厉害啊……直接读取土地的记忆。你还真的是被这片大地深深地眷顾着呢,京、子。这样的巫女姿态也是很久没见了。” 椎名京咬了咬牙,白了麻仓好一眼,微笑着说:“是否要我提醒好君一次,当初才见面的时候,是谁没有反驳我说的‘小巫女’?长达半年的时间中,我一直都以为某人是女孩子呢,毕竟长头发、矮个子、声音软。” 别说当年,哪怕现在也还是声线偏于清澈明亮、说是女声也有人信的某人顿时膝盖一痛。 麻仓好若无其事地看向现在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岔开话题:“那位梦见说的时间是中午吧?这么早就过来,京君看来是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了。” 椎名京见对方也是一脸被戳了黑历史的表情,这才哼了一声放过他。 “已经等了四年,我会感到着急也不奇怪吧。说起来,彭格列的资料我还没有拿给好君看,好君是怎么知道的?” 麻仓好笑眯眯地反问:“京君认为是怎样呢?” 椎名京看着对方那一脸坦荡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君,我是不在意你直接听我的心声……不过,我知道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资料这种东西最好还是看第一手的。” “哼嗯?”麻仓好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觉得京君对人对事的评价还是比较客观的,如果是担心我因为京君个人想法而对某些人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那就更没必要了。” “咦?”椎名京疑惑地看向麻仓好。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啊。 如果只是对事物的客观描述,那么到底是自己看资料还是听人说区别不大。但是,一旦掺杂进个人情感与观点,这些主观想法就会干扰他人的理解了。可以说人与人之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努力地实现主观想法的统合、消除差异——能够求同存异、志同道合的人才能成为朋友,观点冲突无法沟通的就只能形同陌路。 他因为杀父之仇,对彭格列完全是负面的态度,仇恨、敌视、厌恶,反映在他对彭格列的评价上,就是异常的挑剔——对彭格列的任何举动他都会优先从负面开始考虑。 可是,又不是所有人都和彭格列有仇。 他人没有必要背负他个人的仇恨情绪。 麻仓好抱着胳膊看向天空,笑着说:“京君讨厌的人,我也不会喜欢。” 椎名京不由得一愣,过了会儿才说:“这时候……我应该说,谢谢,吗?” “不。”麻仓好微笑着摇摇手指,“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椎名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能够认识好君……真的太好了。” 麻仓好一怔,掩饰般的咳了一声,转过头去,什么都没说。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下去,这个楼顶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安静下来。 在普通人看来,那的确是没有人的。 结界笼罩了那块区域,将两个人从普通人的视野中抹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梦见所预见的那个时间逐渐迫近。 在一股澎湃而尖锐的杀气从天而降的时候,椎名京睁开了眼睛,分明还是黑色的眼睛,瞳孔中央却映出了血一般的红色。 来了——! 这绝非普通人能够放出的杀气! 这一定是彭格列的那位杀手——斯夸罗! 数年的等待寻找终于有了结果,椎名京想要放声大笑,但他只是微笑着念出了神契术的咒文。 “……雷与剑之神明,弓与武之神明,建御雷啊!请降临在我的身上——!” 仇恨与愤怒都不能剥夺椎名京的理智,他才不要做那种和仇人同归于尽的蠢事,他要活着,要仇人死,他要进行万全的准备,万无一失地复仇! 常人无法看见的光柱从天而降,一位背负弓箭、腰挎长刀全身戎装的武神杀气腾腾地降临,随着神契术最后的咒言化作光点融入了椎名京体内,金色的契文出现在他的额上。 麻仓好看着椎名京,忍不住发出感慨:“虽然曾经见过……我还是觉得,这种场面非常惊人。至少我无法这样轻易地请动神明。” 椎名京看向麻仓好,语气平淡地回答:“那是因为好君并没有真心想要求助于神明吧。好君相信自己,而我……也相信神明。” 麻仓好不禁有点晃神,过了会儿才重新将视线定在那位不知道追杀着谁的白发杀手身上。 “京君打算动手了吗?” 椎名京没有说话,直接以行动作出了回答。他伸出左手,就像握住了什么一样虚握起来,不,他的确握住了什么,他握住了一束光! 光线有如实质一般在椎名京手中凝聚固定,延伸出了弓臂的形状,灿若艳阳的金色长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椎名京左手。 这不是普通的武器,这是灌注了神力的神器。 麻仓好倏忽间想起椎名京曾经说过,天照大御神赐予了他神镜日御与神弓日狩。 这就是神弓日狩! 椎名京持弓的姿态就像古代的武将一般,冷静地锁定着自己的猎物,没有丝毫焦躁,也没有丝毫杂念,专心致志纯粹地瞄准,从奔逃的人群中准确无误地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随后,椎名京右手拨动了看不见的弓弦,一束光凝成了箭枝,几乎在成型的瞬间,光箭脱弦,激射而出! 混乱的商店街上,无辜被卷入的人们四散奔逃,被追杀着的少年巴吉尔终于找到了泽田纲吉,他将装着半彭格列指环的匣子交给泽田纲吉,打算殊死一搏,但斯夸罗太强了,他根本不能对敌。 泽田纲吉茫然地被命运推上了战场,就在这时候,狱寺隼人和山本武赶到。 但是,斯夸罗几乎一个照面就打败了两人。 里包恩突然出现,将手套交给泽田纲吉。 泽田纲吉捧着手套,不得不抛开疑惑打起精神准备全力应战。 突然之间,一道光照了下来,突兀地穿透了烟尘弥漫的屏障,洒在众人身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 斯夸罗以杀手的本能感觉到了危机,凭着直觉猛地向后跳起。 可惜,太晚了。 光束化成无数光线,光线又变成了有若实质的箭枝,密集地射向斯夸罗。 有人能够比光更快吗? 有人能够逃过光的追捕吗? 没有。 刹那之间,斯夸罗被密集的箭枝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鲜血瞬间染透了他的衣服,在地上积下血泊。 那情形太过惨烈,也太过突兀,谁也没有料到刚刚强的不像话的斯夸罗会在一瞬之间被这样压倒性的力量击垮。 那并不是一两支箭而已。 如果这些箭枝都是羽箭,或许斯夸罗的身上都会变成鸟禽那般全是羽毛。 数以百计的箭枝细密地穿透了他的身体,深深扎进墙体。只是因为这些光箭仍然呈现出光的特质,斯夸罗才没有变成那样的情形。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人形的刺猬一样,只不过所有的刺都是从外部扎进去的光箭。 四肢关节、肩胛肋骨、腰髋脊背,就像制作标本那样,斯夸罗被这些光箭钉得动弹不得,而他的心脏正中同样贯穿了一支璀璨的金箭。 这是超越了人类想象的力量。 泽田纲吉连自己脱离了危险的庆幸也来不及感受,就因为这种突兀的发展惊慌失措。 “这是怎么了?!里包恩——?!”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同样惊呆了。 里包恩在最初的震撼之后迅速回头看向了光线来的方向,白与红两色顺着光而来,带来异样的神圣感与邪异感,他心里下意识浮现出“原来如此”几字。 在日本岛,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只有这位被天照眷顾的巫女。 天照大御神是执掌光明的神,她是太阳的化身,一切光明都在天照的支配之下。 第31章 死两死 椎名京凭借着神力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脚步轻快地走向斯夸罗。他的手中还提着那柄长弓,金色璀璨夺目。 不论是谁,看到这一幕也明白了射中斯夸罗的那些箭从何而来,下意识地让开道路。 椎名京毫无阻碍地走到了奄奄一息的白发杀手面前,右手握住了刺穿对方心脏的那支光箭,狠狠一转。 斯夸罗闷哼一声,杀气腾腾地盯着椎名京,目眦欲裂。 “你是谁?” “我是……谁?”椎名京看着墙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杀手,笑着说,“我是来复仇的人。四年前,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杀父之仇,一日不忘。候君已久,斯夸罗。以及……” 椎名京笑着拔出了那支光箭,让它重新在手中化为光线融入周围的阳光中。 鲜血从伤口喷出,将要落在巫女服上的时候却突兀地停住,就像碰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一般,在空中转了方向,静静地落到地上。 斯夸罗满脸震惊,想要说什么,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椎名京笑着说:“再见。” 随着这一声道别,所有的光箭都消失了。 失去了固定斯夸罗身体的光箭,他的尸体直接掉在地上,嘭的一声闷响,溅起一地血花。 然而,那些血花没有一点落在椎名京的衣服上。 白衣绯袴的巫女看起来依然高洁清圣,但她却亲手造成了如此血腥惨烈的一幕。 这种突兀的扭曲感令人作呕。 并盛中学的几位少年还不能理解这样复杂的事情,完全呆住了。 里包恩思索许久,恍然大悟,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巫女,沉声说:“绝对神格防御?” 椎名京有些惊讶,挑眉看向里包恩。 “彭格列的杀手竟然知道‘绝对神格防御’?” 里包恩从对方平静的外表下感觉到一种绝对危险的气息,几乎下意识地握住了枪。 直觉发出了危险的警报。 “我曾经……听说过。” “哦?”椎名京以一种勤学好问的姿态看着里包恩,微笑着说:“杀手先生是听谁说的呢?” 危险! 危险!!! 直觉不断发出警报。 空气不知何时变得粘滞而沉重,周围的景色似乎逐渐扭曲。 里包恩不自觉地全力对抗起这种异样。 “我想……这些就不用向耀光殿下汇报了。” 椎名京与里包恩对视片刻,忽然抬起左手,弓臂朝向了一脸错愕的泽田纲吉。 “那么,请各位好好解释清楚,为什么意大利的黑手党会侵入日本岛吧。” 斯夸罗的教训就在眼前,泽田纲吉看到自己被弓对准瞬间吓得魂不附体,狱寺隼人不顾危险地冲上来挡住了泽田纲吉,双手颤抖地拿出了炸药,犹豫着不敢点火。 “十代目,请您、请您立刻离开!这里交给我!” 山本武同样强撑着走过来,拦在泽田纲吉身前,迟疑着说:“我……我不想对您动刀,但是……” “狱寺君,山本君……”泽田纲吉手上还带着手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统统住手!”里包恩大喊一声,及时制止了几人做出愚蠢的举动,顶着椎名京冰冷的微笑开口解释,“我来日本之前已经向明治神宫打过招呼了!” 椎名京已经抬起的右手这才放了下去。 “明治神宫?这件事我并不知道,伊势没有得到消息。即使如此,我想,对方也应该告诉过你们,请在日本岛保持安静。不管你们在异国如何嚣张,将战争、混乱、血腥、死亡带来日本岛,都是不被允许的!去年的事情,伊势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更进一步的话,我就要请你们离开这片土地,再也不要回来。” 明治神宫的神主的确说过要“保持安静”。 对那个老头的叮嘱嗤之以鼻的里包恩未曾想过这片东方的土地还会有神明存在,他以为这只是一群腐朽的弱者用来作为托辞的借口。 过去的一年里,里包恩不断地一点一点地加大了动作。 但是,什么也没有。 明治神宫那位老掉牙的神主所说的“神罚”从未有一丝出现的迹象,里包恩也就越发肯定这只不过是愚民催眠自己的谣言。 没想到…… 以光作为箭,以光作为弓…… 与死气之火截然不同的力量,这是属于自然的力量,是不在他掌握之中的力量。 不知不觉中,里包恩背后渗出了冷汗。 就算半个月之前他见过这一位“伊势神子”的扇舞,他也还是觉得,这只不过是华而不实的战技,如果他全力作战,对方根本不堪一击,尊称“耀光殿下”也不过只是做出一个态度,暂时不和这个国家的神道势力交锋。 如果早知道……对方真的掌握着神力的话…… 里包恩回想着露切曾说过的话,将信将疑地说:“绝对神格防御……是在巫女请降神明时,神明给予巫女的最强加护——除非以更高的神格来攻击,否则无论怎样的力量也不能伤害巫女分毫……” 里包恩毫无预兆地拔枪,用出了自己的绝技。 “!” 密集的子弹形成了一张网,向着椎名京笼罩过去。 椎名京微微一笑,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无比镇定地站在原地。 就像打在透明的屏障上一样,所有的子弹都在椎名京身边突兀地停下,而后落地。 一阵风吹过,轻轻掀起了椎名京的刘海。 金色的契文光华流转,在他的额头上自顾自地散发出光辉。 泽田纲吉惊呆了,喃喃说:“假的……吧……” 里包恩收起枪,猛地一压帽檐,挡住自己的神情。 竟然是真的——! “竟然真的有神……” 椎名京不屑地笑道:“将世界局限在自己的认知之内,这就是人类最狭隘的地方。对自然和生命常怀敬畏之心的话,就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今天我并非为了彭格列的继承者而来,也不是为了第一杀手,你们不用这样害怕。我和隶属于彭格列的杀手斯夸罗有私仇,四年前,他为了试刀,逼迫我已经封刀多年的父亲应战,杀死了我父亲。我为人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如果你们想要为同僚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但是——” 椎名京提起神弓日狩朝向几人。 “你们应该明白此刻对我动武意味着什么。” 一点金芒刺得泽田纲吉差点掉下眼泪,他闭了闭眼睛,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柄长弓。 里包恩以非凡的自制力迅速克制了内心的动摇,看着那边斯夸罗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说:“虽然同属彭格列,我和斯夸罗没有交情,现在立场也相悖。” 这就是让步了。 椎名京笑了笑,收起了神弓,转身走向斯夸罗的尸体。 “你们彭格列内部的利益纠葛我毫无兴趣。就算你们和斯夸罗是敌人,也不代表你们和我就能是朋友。对我来说,彭格列就是杀手集团,就是我的敌人。只是我没有扩大仇恨的习惯,只要彭格列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也不扰乱这片土地的秩序,我无意讨伐彭格列。” 里包恩想到刚才的光箭和“绝对神格防御”,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狱寺隼人收起武器,不要做无谓的尝试。 已经把话说到“都是敌人”的地步,竟然还这样收起武器背对着他们…… 除去愚蠢和大意这样不可能的理由,这只能体现出这位伊势神子有绝对的信心——应对攻击,或是将他们逐出这片土地。 “……既然今天是耀光殿下的私事,我们就不再打扰了。” 里包恩示意泽田纲吉离开。 泽田纲吉会意地点点头,过去抱起昏迷的巴吉尔,正要走,忽然听到山本武发出一声惊叫,他顿时疑惑地回头——山本很少会这样激动啊? 回头一看,泽田纲吉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巫女身边,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穿着红色的和服,同样长发过腰,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更可怕的是…… 不可思议的是…… 地上的尸体他忽然动了啊!!!!! “诈尸啊!!!!!!!!!!”泽田纲吉吓得手一抖,把巴吉尔掉在地上。 里包恩同样被这一幕震惊了,连去敲打泽田纲吉都忘记了,因为他很确定刚刚斯夸罗绝对死了,呼吸心跳停止,生命气息完全消失——判断一个人是生是死是杀手的基本素养,他不可能看错——但是,现在斯夸罗居然活过来了! “……复活……” 身后的惊叫声丝毫没有影响到麻仓好,他心情很好地给好友解释:“咒禁存思是用于复活的阴阳术,如果尸体完整、灵魂还存在,就能够复活,不过,如果尸体已经腐烂了或者灵魂消失了就没有办法了。看吧——就像我之前问的那样,京君觉得,你的仇人死一次就够了吗?” 椎名京看着被自己杀死的斯夸罗被麻仓好复活过来,震惊得不能言语,许久之后才笑了起来。 “……是呢,死一次的话,的确是……不太够。母亲的泪水,还有我的仇恨……只是,这样太浪费好君的灵力了。” 麻仓好笑意满满地说:“无妨。就算复活他十次八次,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京君开心。” 椎名京看着地上一脸茫然的斯夸罗,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十次八次倒也没有必要……” 说话间,椎名京将日光凝成了一柄长刀,对着“不敢相信自己复活了”的斯夸罗的脖子砍了过去。 麻仓好还有空悠闲地说:“如果身首异处的话就不能复活啦。” “我明白。”椎名京笑着回答,“我不想好君在这种人身上浪费灵力。古时断发如断首,就这样吧。” 光刀消失,斯夸罗的脑袋还在脖子上,但是长长的头发被一刀斩断,只留下了齐肩的长度。 “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也杀过你一次,就这样算作抵平了。但是,从今往后,我不想看见你踏上这片土地一步。” 椎名京俯视着斯夸罗宣告。 “立刻滚回意大利去。” 斯夸罗想要起来,却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紧紧压在地上,灼热又窒息。 片刻之后,白衣巫女和红衣少年同时消失,只有地上的血迹和斯夸罗身上的伤口能够证明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梦。 斯夸罗过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死了一次又被人复活的事实,看了泽田纲吉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泽田纲吉不禁松了口气,可是没安心一会儿,他就被里包恩一锤子砸到了地上。 “立刻去写拜帖!我们去东京拜访那位殿下!” “……为什么是我写……” “蠢纲,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第32章 皿屋敷町 对泽田纲吉几人而言,椎名京和麻仓好“突然消失”,其实两人还在那里,只是再一次被结界掩住了身形。 听到里包恩和泽田纲吉的对话后,麻仓好忍不住说:“这样的小鬼……就是彭格列十代目的继承人?彭格列是认真的吗?” “唔……”椎名京看了看被家庭教师暴打的“未来黑手党大佬”,深有同感地说,“我觉得这样看,彭格列很有希望在二十年内自取灭亡。” “太胡闹了。”麻仓好看看那边的几个少年,觉得这简直是搞笑剧,唤出精灵之火准备离开。 椎名京单手结印,解除了神临状态,额头上象征神明的金色契文立刻消失,与此同时,白红二色的巫女服也像是轻烟一样消失了,显露出黑色的和服。 他穿着的原本就只是普通的和服,巫女服是以高浓度的灵力凝结、以神力固化的伪饰。这同样是在历练途中习得的技巧——在他需要以“巫女”的身份出现时,他就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进行换装。附带一提,这是神明在传授椎名京如何用幻术掩饰身形和声音时一并教授的。 椎名京看着那边闹剧一般的师徒互动,银发少年紧张担忧地呼唤着“十代目”,黑发的少年拿着球棒不知道想做什么,不禁感慨道:“无论有多好的天资,如果不是打从心底想要变强,如果不能认同自己的身份,都不可能有进步,无论如何只会是半吊子而已。再强的老师也教不了不愿意前进的弟子。” 麻仓好跳上精灵之火的手掌,听到这句话回过头,又听了一会儿,忍着笑说:“那是京君从自己身上总结出的经验吗?毕竟是……伊势的神子啊。想不到当年还会有连续掉进水里的教训……噗……” 椎名京忍了又忍,这才没维持住了平静的表象,没让青筋爬满额头,奈何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过分,根本就明目张胆了。他用力一握手心,深吸一口气,转身盯着麻仓好的眼睛说:“好、君……我的涵养也是有限的哦?” 麻仓好看着已经气得想要打人然而外表还是看起来“沉着冷静”的椎名京,更加忍俊不禁,伸出右手,食指一钩,一道风刃悄无声息地划断了他束发的白色檀纸,对方乌黑的长发顺滑地披散开来。 “这样的话就不用管巫女的规范了吧?京君?” 麻仓好边说边笑,说完之后就像是想到什么事一样,偏过头去闷笑不已。 椎名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头发都飘到了眼前才明白麻仓好做了什么,顿时没好气地说:“好君,你可真是……这不能说成是本性暴露吧?” 麻仓好笑眯眯地说:“嗯?但是,是京君先说……让我相信你啊。” 椎名京无奈地扁扁嘴,跟着跳上精灵之火的手掌,仗着自己身高比麻仓好要高上那么几公分,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温柔地说:“那并不是让你对着我就恶趣味发作的意思。” 麻仓好顿时明白了对方在暗示什么,往旁边走开两步坐下。 “哼。我才十四岁,还会长高的。” “是是,好君一定还会长高的。” 椎名京站在精灵之火上,看着地面飞快地远离,景物不断变小。不一会儿,他就能感觉到周围缭绕的云雾。 从这样的高空俯瞰地面,相似的角度勾起了类似的回忆,椎名京一个晃神间眼前闪过了玖月牙晓梦中的画面。 【在静止的时间中,高高伫立的东京塔下方,地面龟裂,建筑倾塌,桥梁断裂,道路崩毁,蛛网般的深深裂痕满布整片大地。】下一瞬,眼前的景色再次变回并盛町。 椎名京皱眉,心绪无法平静下来。 梦见所预见的“椎名京和斯夸罗的相遇”已经实现了。 接下来,他该给那位命运的宣告者答复了。 “……好君,如果有一天,我……” 麻仓好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应了一声。 “嗯?” 椎名京那一刹那的动摇已经过去,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今天,多谢好君。” “感谢的话就不用了,只要京君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麻仓好看着椎名京身前挂着的项坠,好奇地问:“那就是神镜日御吧?日狩平时是藏在哪里的?” “呃……”椎名京想了想,“严格说来,日狩更接近于一种概念,而非具体的事物。只要得到天照大御神的许可,以她赐予的神力化作的武器都可以称作日狩,因此弓箭和刀剑都可以说成日狩。从这一点来说,也可以说,平时‘日狩’是不存在的。” 麻仓好托着腮问:“天照是掌管太阳和光明的神,她赐予的神力也就是将阳光物质化的力量咯?还有其他神明具备这样的能力吗?” “哎?其他神明?没有哦。”椎名京摇摇头,详细解释,“风、水、雨、雷、火、土等等自然现象常常有不止一个神明的领域涉及,比如各地存在最多的土地神,绝大多数土地神都会有一部分土的力量,这是数量最庞大的一批神,也是同时处于自然和人文两侧的神明,有一些土地神完全因人类信仰而出现,失去信仰就会消失,另一些土地神则是从自然神转化,兼具了守护神的力量。风神也很多,从具备强大神力的建御名方神到偶尔也会被列入神籍的镰鼬,力量天差地别。在古代,所有的井里几乎都存在水神,这些水神的力量和海神素盏鸣尊根本不可相提并论。雷与火的神明在自然神之中是最少的,所有具备雷和火属性的神明基本都具备强大的破坏力,多数是武神或者军神,譬如说建御雷与柯遇突智。但是,也有自然现象的象征与执掌者是唯一的——根据神话,天照大御神象征日,司掌光明与地上之国,同时统治高天原的神国,月读神命象征月,司掌月光与黑夜之国。” 椎名京等了一会儿,确定麻仓好都听明白了才做出总结。 “因此,能使用日光的只有天照大御神,其他神明即使能使用光,大概也是从火焰衍生出的火光之类。” “是这样啊?”麻仓好追问,“现在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得到过天照的许可使用日狩吗?” “啊……应该是没有吧。”椎名京又想了想,肯定地点头,“斋宫说过,虽然天照大御神时常会庇护伊势的巫女,历代斋宫之中不乏天照的神眷者,但是日狩应该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麻仓好眨眨眼睛,过了会儿才说:“看来京君真的很受神明宠爱啊,真不愧是伊势的神子。” 椎名京给了麻仓好一个白眼。 “好君到底要把这个梗玩多少次?” “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并不是取笑的意思。毕竟神子最初是不分性别的代称啊——”麻仓好笑嘻嘻地说,“如果我成了神的话,一定也会选择京君来做我的巫女。” “巫女”和“神子”的读音完全一样,椎名京自然以为麻仓好说的还是“神子”,盯着麻仓好看了几秒,发现他竟然神色还挺认真,不是随口说笑,顿时失笑。 “虽然说在日本岛想要成为人神不算太困难,也不是随便就会放在计划表上的事情吧……总之,如果好君有那样的志向的话,我会支持你的,有必要的话,我也会帮你向天照大御神祈祷,为你谋求一个比较好的神职。” “人神”指的是以人类之身拥有神格的“神”,与生来就是神明的神族相异。日本号称拥有八百万神明,其中不乏原本是妖怪却被尊为“神明”祭祀之后拥有了神格的妖神、以人类之身成为神明的人神,因为神明的数量实在太多,许多不知名的神明甚至被人遗忘而消失。也因为神明基数很大,多上一位人神并不会引起什么骚动。 麻仓好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两眼都眯了起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岛国的神明……嘛,总有一天,京君会明白的。” 椎名京笑了笑,说:“那么,预祝好君能够实现愿望?” “承你吉言。”麻仓好看向了帕奇村的方向,“过一段时间,会有一颗赤色的彗星划过天空。到时候可能会有些混乱……京君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联系我。” “赤色的星?是说……罗睺星吧?”椎名京思考片刻,突然发现了这个时间点还有什么含义,下意识说了出来,“是……约定之日……原来如此……命运的宣告……” 麻仓好正在想接下来的通灵王大战的事情,只听请了最后的词,点点头说:“的确是命运的宣告。” 两人在东京郊外分开,麻仓好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椎名京暂时不想回别墅,随意上了一辆新干线。 和麻仓好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敢去考虑关于天龙地龙的事,一回到东京,看到东京塔,他就更清晰地感觉到了地球意志在催促着他。 约定之日已经迫近。 身为地龙……要遵循“命运”,去破坏东京的七个结界吗? 只要想到玖月牙晓梦中末日一般的情形,椎名京就觉得心底发凉。他并不想看见那一幕。 命运的道路,真的没有第三种了吗? 庚姬转达了梦见所见的未来——你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你,就是你毁灭它。如果你试图抗拒这个命运,那个火焰就是你的未来。 玖月牙晓说,梦到他被火焰吞没。 两位梦见都梦到了“火焰”。 这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火焰……吗……? 换句话说,玖月牙晓梦到的是他拒绝了前两个选择之后的未来了? 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好结局啊。 椎名京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前途黯淡,他既不想去消灭人类,也不想坐以待毙,可是,该怎么做? 新干线报站“皿屋敷町”,椎名京看到车门打开就下去了,在街上随意行走。 第33章 灵界侦探参上 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做什么——在短暂的不被打扰的宁静中放空自己,希冀找出另一条路。椎名京这样随意走着,根本没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突然间,一道刺耳的急刹传入耳中,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路中央一个少年推开了抱着皮球的小男孩,急刹的车辆撞上少年。 ——糟糕! 椎名京立刻取出舞扇以灵力唤来疾风,想要停住车辆。 但是,已经晚了! 因为椎名京先前的走神,他根本没注意到路边要发生车祸,疾风停住了车辆,但那个救人的少年还是被撞开了! 椎名京看了一眼倒在路边的男孩,见他没有生命危险,立刻跑到路中央,轻拍少年的肩膀。 “喂,你还醒着吗?回答我——” 一本学生证从少年校服口袋掉出来,椎名京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以灵力呼唤:“浦饭幽助,醒过来!” 地上的少年似乎动了一下,但是,下一瞬间,一道半透明的影子离开了少年的身体。 椎名京叹了口气。 太晚了。 灵魂离体,这就不是他能够干涉的领域了。 死亡是黄泉之主伊邪那美命的神职领域。 椎名京收起了舞扇,转头看向刚刚死亡还懵懂着的灵魂,同情地说:“浦饭君,请先跟我来吧。” 幽灵浦饭幽助疑惑地看看椎名京,再看看地上自己的身体,大喊:“喂!为什么我在这里,又倒在地上!到底怎么回事?!” “呃……”椎名京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是告知幽灵他已经死亡也是必要的,否则很容易变成地缚灵。 就在这时,灵界接引人乘着桨轻飘飘地飞了过来,笑嘻嘻地对浦饭幽助说:“因为你已经死啦!地上的是你的尸体!” 浦饭幽助:“……什么?!我死了?!”他迅速看向椎名京,指着他问天上飘着的和服少女,“那他怎么能看见我!?” 椎名京一向接触的人都很有教养,很少有这种被人指着鼻子说话的经历,愣了会儿才说:“因为我……” “因为他有灵力啊!”和服少女笑嘻嘻地说,“多亏了这样的灵能者,人间才能保持平静,我们灵界一直都很想当面感谢。对了,怎么称呼?我是牡丹,灵界接引人牡丹。” 椎名京欠身行礼。 “初次见面,我是椎名,牡丹小姐。” “椎名君真是一位有教养的好少年,和浦饭幽助这家伙完全不同呢!哈哈哈,我来看看,浦饭幽助,十四岁,从前是个不良少年……” 牡丹拿出了记录灵魂生前行为的书看着。 “收保护费,吓唬小朋友,打架,翘课,和老师吵架……这么看来,好像活着也没什么价值嘛!” 浦饭幽助给气得暴跳如雷。 “喂!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也太不像话——!什么叫做死了也没所谓啊——!” 牡丹继续翻书,往旁边一飘躲开了浦饭幽助的手。 “就是字面意思嘛!看起来好像只有救人类小孩算是一件好事……总之,因为你的死是一个意外,所以,我来传达阎王的意思,你愿意接受复活所必须的考验吗?” 浦饭幽助胡抓乱跳的动作停住。 “复活?” 椎名京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这一位“灵界接引人”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神话中黄泉之主是伊邪那美命,但是由于后世许多人以祭祀邪神的方式来祭拜伊邪那美命,甚至还有人故意对这位神明的存在避而不谈,转而以道反大神替代其神职,信仰力扰乱了神职,恶灵、妖鬼等邪恶堕落的存在被纳入伊邪那美命的管辖,而民众认为“无辜”的灵魂应该由更加仁慈公正的神明来管辖,于是出现了“灵界”以避开地狱黄泉的概念,随之衍生出了灵界的阎王——这也是从伊邪那美命的神职中割裂出去的权能。 如果伊邪那美命有心干涉,大概灵界也不能安稳存在,但是,那位大神已经沉默太久,可能也无心这些琐事吧。 哪怕是神社,也并非全都以正神对待伊邪那美命,因为神话中她与伊邪那岐命最终对敌的缘故,在一些神社中,伊邪那美是作为邪神被警戒对抗的。伊势神宫传承悠久,以古礼来祭祀神明,外界歪曲的神话故事很少会传回伊势,因此在伊势的教导中,伊邪那美命一直众神之母、黄泉之主,掌管生育、死亡、污秽、魑魅魍魉,是一位性情变幻莫测的女神。 既然知道了这个“灵界”和“阎王”的来历,尊奉伊邪那美命的伊势中人就没必要继续听下去了。 椎名京等牡丹和浦饭幽助对话告一段落,礼貌地道别。 浦饭幽助还在想自己要不要复活,根本没在意这个陌生人。 牡丹有心想和椎名京套交情,奈何椎名京走的太干脆了,没有肉身的灵体就算追着他,只要他故意视而不见,牡丹一点办法也没有。 牡丹只好放弃,看看眼前的浦饭幽助。 唔……总之,先看看这个笨蛋要不要复活吧。 难得会发生这种事情。 椎名京想着回去之后需要给伊势寄信说明今天的发现,再一次走路走得心不在焉,一路从交通事故发生的路口走到了盟王中学附近。 恰好这时盟王中学放学了,学生们欢快地冲出校门,人潮瞬间阻断了道路。 椎名京不得不停下来,左右看了看,估测这一波人潮大概要十多分钟才能过去,反正他也不着急,就站在路这边等着。 几分钟后,一股微妙的气触动了椎名京的感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一位红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隔着拥挤的人群,两人视线相遇,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是灵能者。 ——是妖怪。 椎名京感觉到对方原本刻意压抑的妖气逐渐浓了起来,并且带上了杀气,他无奈地握住了扇子,以灵力隔开了妖气。 妖气对人类的身体会有危害,所以才要分开人类和妖怪。如果人类长久和妖怪相处,哪怕妖怪无心害人,人类也会因为被妖气侵蚀而身体虚弱,直至死亡。 他站在路边不动,感觉到那个妖怪少年锁定了他的气机,直直地向着他走过来。 没过多久,两人正面遇上。 椎名京看到对方身体紧绷,显然随时准备出手战斗,无奈地摇摇头,以折扇敲了敲手,微笑着说:“久等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妖怪少年动作一顿,狐疑地看了椎名京一眼,压低声音问:“阁下到底什么意思?” 椎名京同样压低声音回答:“请你看看你的同学们,你希望我们继续站在这里被人围观?” 妖怪少年余光扫过周围,发现不少人看着这边——可能是对他之前的举动感觉到疑惑,他又看了椎名京一眼,点点头。 “好。” 椎名京微笑着侧身,就像面对老朋友一样对妖怪少年笑着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恰好路过。” “恰好路过?”妖怪少年的笑容里露出讥讽的意味,“这样一座小镇值得你这样的灵能者‘恰好路过’吗?” 是不值得。 椎名京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诚实地说,的确不值得。这里既没有灵地,又没有什么大灾祸或者妖鬼横行的事情发生,就算偶尔有几个潜伏在人类中生活的妖鬼物怪,也没什么关系。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椎名。请问你怎么称呼?” 只有姓氏。 妖怪少年回答:“南野。” 椎名京听出对方的防备,丝毫不在意,反正他本来就只是要一个称呼的方式,又没有打算凭借“真名”来下咒。 ——即使给他真名他也不会咒术啊! “唔,那么,南野君……我知道有些妖怪为了更好地生活在人类里会伪装得很像人类,不过,像你这样去上学的妖怪真不多见。妖怪也对人类的课本有兴趣吗?” 南野秀一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灵能者对妖怪的想法有兴趣?” 通常而言,灵能者和妖怪相遇的下一秒就是开战。 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妖怪是否作恶,是否伤人,这都无关紧要。 许多灵能者秉承着“妖怪就要全都消灭”的理念,连无害的小妖怪也不会放过。 椎名京点点头,好奇地说:“我真的很有兴趣啊,因为以前很少遇到能沟通的妖怪,经常一见面,话都来不及说就打上了——对方出手那么狠,我也不能站着挨打,打着打着,就更没办法说话了。我第一次看到穿着校服的妖怪哎!啊,仔细一看,这是高中的校服啊……有点羡慕,我都没穿过。” 南野秀一看着对方友好的笑脸,对方注意到他的注视又笑了一下,他心里感觉到一阵怪异。 “……椎名君,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椎名京一愣,笑着说:“南野君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好了,只是我个人好奇而已。咦,这样一看,有点奇怪,我之前以为南野君化形成人类的模样,仔细看看,好像这个身体本来是人类,现在被妖气侵蚀了大半……” 南野秀一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一颗种子扣在手心。 第34章 通缉令 “南野秀一”的本体是妖狐,能够支配植物,对旁人来说只有观赏作用的花木到了妖狐手里就会变成致命的武器。南野秀一的警惕令气氛一度紧绷,场面一触即发,椎名京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仍旧悠闲地开着脑洞。 “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附身了吗?” 南野秀一没有说话。 椎名京笑着说:“看来猜中了?那么,大概你已经在人间生活很久了吧。很喜欢人类吗?” “……说够了吗。”南野秀一皱起了眉,神色不太愉快,“你到底想做什么?” 椎名京看着对方又一次摆出了战备姿态,微笑着退后一步。 “特意带着我在附近绕圈子也不想回家,是不想被我知道‘家’在哪里吧?这样珍惜家人的存在,是人类或者妖怪,又有什么关系?快些回家吧,晚安。我也要回家去了。” 说完之后,椎名京转身往车站方向走去。 南野秀一手中的种子已经被他催发了荆棘,现在他握着荆棘鞭看着用背来对着他的灵能者,皱着眉思考他刚才的话。 这么犹豫的时间,对方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南野秀一手中的荆棘没有继续生长,而是慢慢蜷缩回去。 他看着那个少年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风中还残留着对方清澈的灵气。 即使是灵能者,拥有如此清澈灵气的人也很少见,所以他一开始那么紧张。 据传伊势神宫这一代的神子就有着举世罕见的“净”之力,是妖鬼的克星。但是,也有传言说这一位神子对妖怪的态度相当友好,八原那边的妖怪相当拥戴她。 ——等等! 刚刚的少年刘海太整齐了,长发末端也全部修剪得一字平齐,现在会剪这种发型的人没那么多,但是,在巫女之中这种发型就很常见。 灵气清澈,对妖怪态度友好,只报出姓氏。 为什么不说出名字? 因为不能说。 神子是不会说谎的,只能选择不说。 还有那柄扇子…… 原来如此,是舞扇,难怪和普通的扇子看起来不太一样。 伊势神子,耀光的京姬? 南野秀一终于放下了警惕,松了口气之余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 什么嘛,妖怪和妖怪会大打出手,这位伊势神子倒是跟妖怪聊了起来。早知道是这位的话,就不用那么紧张,还带着她绕远路了,现在自己回家还要多走一段路。 (皿屋敷町有一位名叫浦饭幽助的少年被灵界复活。化身人类的妖怪谨守法规秩序,不需要太过在意。) 椎名京将两句话写在符纸上,化为符鸟放飞。 符鸟会乘着风直达伊势神宫,因为他寄托在符鸟中的灵力与伊势一脉相承,就像信鸽会自动寻导回家一样,他放飞的符鸟也会自动往伊势而去,除非他特意指定了其他的收信人。 像这样在巡游途中及时把事情回报给伊势已经成了椎名京的习惯。 伊势神宫的巫女并非时常能离开神宫行动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了历练或者得到神谕而下山,离开出云差不多就是叛逃——据说当年,“辉夜的千岁姬”离开神宫的行为也曾一度引来争论,那到底算是及时卸任离开还是背弃神明叛逃,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附带一提,一直到椎名京奉神谕下山历练,千岁姬的行为才彻底定性为卸任离开。 椎名京算是特例——当然也是得到了天照允许的特例——他在外行走的时候,就相当于伊势神宫的眼和耳,将所见所闻传递回去,同时也是神明的口与手,代发神谕、代行神意。历练的两年他一直如此度过,而这样做的越多,他也就越有“守护这片土地”的自觉。对着意大利来的那几位,他虽然怀有私仇而偏见颇深,但是警告对方的话并非单纯出于憎恨。守护这片土地不被外来者打扰,这的确是他的职权之一。 符鸟飞行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和普通的鸟一样,这些常人看不到的灵力结晶会以极快的速度往返。 在椎名京踏上回城的新干线时,伊势已经送来了回信,洁白的符鸟在他的手心化为一张符纸,上面密密地写了好几行字,因为上车的人多,椎名京握住了字条先上车找到座位,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才打开字条仔细读。 (罗睺过后,通灵者激战定于东京开展,届时京姬不必在意。以及,阴阳道的名门麻仓家发布了一则通缉令,内容是号召所有阴阳师、通灵者、巫女、修验者、和尚共同对抗一位立志于毁灭世界的恶魔。伊势拒绝了麻仓家的请求,如果京姬以个人身份应允,伊势不做干涉。近来星图变动,命运不明,京姬多加小心。) 椎名京看完之后,这张符纸上的字就消失了,耗尽了灵气的符纸成了普通的白纸。 罗睺过后,通灵者激战在东京展开…… 好君所说的“会有些混乱”指的就是这个吗? 毕竟,其他人不知道罗睺同时宣告了天龙和地龙的战争全面开始,如果知道,就不会把战场定到东京了吧? 如果有一个结界被毁灭,相关地区就会发生巨大的动荡,高强度地震很可能瞬间摧毁一切,如果几个结界被毁的话,连锁反应可能还会更大…… 只希望那些通灵者不要给东京本来就不稳定的结界雪上加霜。 麻仓家号召消灭恶魔,还要召集各行各业的人,这么浩大的声势,那个“恶魔”到底有多强?麻仓家传承千年,家族相关人员就足够多了吧? 而且,说到毁灭世界的恶魔…… 麻仓家应该不是召集人来消灭地龙的吧?! 椎名京思维有点活跃,仔细想了想“天龙地龙”相关事情的保密程度,理论上这件事应该只有双方十四个人知情,可是,天龙是被“梦见”召集的,对“梦见”来说,天龙和地龙的身份根本就不是秘密。假如说那位梦见觉得地龙太强,将消息透露给其他人的确也是有可能的,麻仓家这样的阴阳术名门会接到消息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昴流家大概也收到消息了吧?毕竟皇一门是如今阴阳道的领袖。 这样的话不会算成作弊吗? 地球和人类的约定明明说好了是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的战斗啊? 对预言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地龙为什么要毁灭人类世界的人就不要乱插手啊? 一般人听到天龙是保护世界、地龙要毁灭世界,自觉正义的人士肯定站在天龙那一方,可是,地龙也很无辜的,又不是地龙七御使把自然破坏成现在这样! 这么一想地龙也太惨了吧……就算本来不想做什么,要是被阴阳道神道修验道等等几百上千人围攻,不动手也得动手啊? 椎名京假想了一下要是自己无事家中坐一出门就被几百号人喊着“消灭恶魔”给围攻了,他到底是要还手还是等死? 如果还手了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支撑东京的七个结界之一…… 假如结界被破坏瞬间地震海啸天灾出现,那些正义人士会不会更笃信他就是恶魔,于是更加热血沸腾悍不畏死地来杀他? 惨烈的画面中鲜血泼满了视野。 太恐怖了。 椎名京摇了摇头,觉得身体都有些僵硬。 嗯,幸好伊势神宫拒绝了,拒绝的太好了,他才不要去参加这种行动,万一是来讨伐他自己的,他总不能自动自觉地一刀戳死自己吧。 椎名京不禁露出了苦笑。 他虽然不想毁灭世界,也不想随便死掉啊。 可是…… 等到他“地龙”身份曝露的那一天,伊势神宫也会成为他的敌人吧?因为伊势的暗藏巫女“岚姬”是天龙七封印之一啊。 等到那一天,八百万神祇又会是什么态度呢?如果就此放弃他,倒也没什么,可是,假如他之前的理解没有错,自然神不可能和地球意志为敌,那样的话……天龙七封印那边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吧?保护人类的一方却不受到神明的支持…… 这场战争实在太荒谬了。 假如真的要做个了断,为什么地球意志还要选择人类来作为七御使,选择动物、精怪或者自然神不都更好吗? 那样的话,身为“人类”的自己就不用犹豫是否要和“人类”战斗了。 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椎名京回过神来,暂时把那些忧虑疑惑都压下去,锁屏界面提示是本乡唯的邮件,椎名京笑了笑,打开短信,看到内容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不要管] 不要管……? 不要管什么? 这是一条没有写完的邮件,小唯从来不会把这样的草稿给发出来。而且,用词并不像小唯,小唯的邮件会写的更加书面更加文雅,几乎从不使用那些字母简写或者表情符号。 是按错键失手发了一条草稿吗? 不祥的预感从心中浮现。 椎名京不愿意去猜测那种可能,右手飞快地按下小唯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的时候,他的心不断地下沉着,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太天真了,京,你的天真会害死你身边的人。这种不祥的感觉在电话接通而对面传来一声轻笑的时候到达了凤凰。 这不是小唯的声音。 这种成熟妖媚、又总是得意高傲的腔调——这是庚的声音! 小唯——! 椎名京右手一滑,手机掉了下去,砸到了他的脚。 电话那一边的人笑意满满地说:“久疏问候,打扰了。想来椎名君应该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仇人吧?那么,是时候回来告诉我,你的选择了。我在都厅地下等你,椎名君。” 紧接着,对面挂断了电话。 椎名京面无表情地捡起了手机,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气愤过……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打从心底想要杀掉一个人! 庚! 第35章 七御使 椎名京并不是生来就温柔沉静宽容友善的,他的心里本来就深藏着一簇火——在妖刀出现的夜晚,那火焰也曾显露在外。 血腥、好战、残酷——妖刀不能改变人的本质,只是回应了椎名京的呼唤。 椎名京曾非常好斗,他的家人以种种方式磨砺他的性格,令他平和下来,而伊势的训练更是让那股火焰彻底安静下去,但是,那簇火苗从来没有熄灭过,只是被深深压抑在沉静如水的表象之下。 一旦外在的平静被打破,被压抑太久的火焰就会强势反弹,不可遏止,一息燎原。 椎名京的双眼因愤怒而呈现出血红色,但他看不到这样的变化,他只能感觉到左臂传来火焰灼烧一般的疼痛。椎名京按住左臂,紧紧攥着手腕,紧咬着牙关压制着妖刀出来的冲动。 这并非妖刀支配了他的意志,而是他的愤怒呼唤着这一柄嗜血的刀。 但是,还不是时候。 不管多么愤怒,多么想杀人,也不能在新干线上让妖刀显形。 椎名京闭上眼睛,慢慢地深呼吸,不断以凝神静气的咒文安抚着狂怒的精神,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庚……竟然让人绑架了小唯…… 这种做法,他决不能认同! 就算是地龙的七御使,也是听命于地球的意志,而不是庚的爪牙,更不是她的奴仆——! 冷静下来…… 如果愤怒而丧失理智,只会堕入对方的计算。 忽视了对方会对自己的亲友出手,这是他的失策。 椎名京咬紧了牙齿,舌头舔到了牙龈迸出的血腥气。 大意了,太过天真。 这是他的错。 因为之前无论怎样的情形,他对妖魔鬼怪与妖魔鬼怪对他从来都是正面作战,从没有祸及亲友,所以,他就忘记了,对于“人类”来说,阴谋诡计从来就比力量更加如臂使指。 他竟然没有想到庚在他这里碰了钉子就会去找他亲人朋友的麻烦! 小唯被绑架……还给他发了那样的邮件。 “不要管”——不要管什么?不要管她吗? 怎么可能?! 椎名京感觉到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愤怒、自责、痛惜,浓烈的情绪撕咬着他的理智,但是,不能就此沉入狂怒之中。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如果要绑架的话,最优先的应该是他的母亲才对,为什么绑架了小唯? 椎名京不顾直接拨通电话可能的危险,拨打了家里的座机。 每一秒钟,他心里的焦虑都在增长着。 十秒之后,电话接通了。 “妈妈,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哟。”椎名千岁拿着听筒,笑着看向自己身后,她已经看不到那些存在,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被“谁”保护着。 因为她曾全心全意地侍奉了那位神明二十年。 千岁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在伊势神宫度过,终此一生都是这位神明虔诚的巫女,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爱上了一个男人而离开伊势,更没有想过,这位神明依然愿意庇护她。 “请不用担心,京,我很好……全心全意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无论如何,母亲始终相信你。” 椎名京心中翻涌不息的愤怒突然间平静了许多,母亲温柔的声音令他想起了当日他离开京都那时母亲的笑容,他对母亲说,我会回来的。 ……他会回去的,回到京都去,当他不再是地龙的时候。 庚不可能无端放过他的母亲,一定有什么保护了母亲,所以,庚退而求其次绑架了小唯。 小唯对庚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她唯一可被利用的地方就是和他的关系——本乡唯是椎名京如同妹妹一样的朋友。 庚会提出什么要求简直不用思考就会知道——庚会要求椎名京做的事情无非是一样,履行地龙的使命。那位命运的宣告者真是不择手段地想要推动命运,为此可以召集地龙,催促地龙们奔赴战场,摧毁结界…… 咦……? 好像……有哪里不对? 地龙们若是积极活动,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不受阻碍地摧毁七个结界,天灾地动会消灭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类,随后,地球进入漫长的恢复再生期。 那时候,就算是地龙,一旦使命完成,力量可能就会被地球收回,到时候一样会死。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会从“世界末日”中幸存。 庚是这样热爱着地球,不惜一切也要挽救地球的人吗? 或者,只是为了实现预言,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顾? 庚所窥见的未来是“梦见”看到的,梦见看到世界毁灭,因此召集天龙阻止,而庚就召集地龙去推动这个命运——庚和召集天龙的那位梦见有私仇? 如果不是个人仇恨,并非预言者的庚有什么理由要这样舍生忘死地去维护命运、推动预言? 庚绑架小唯,但不可能杀掉小唯——人质只有活着才具有价值,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小唯的生命安全,但是,能够窥视梦见的梦的人很可能拥有其他精神方面的力量,如果放任不管,庚可不会是那种好吃好喝招待小唯的人,要是耽误上一些时间,或许他见到的小唯就不再是从前的“本乡唯”了。 他并不知道庚已经对小唯动了什么手脚,假如小唯有什么万一,就算他能杀了庚又有什么用?即使有一千种杀掉庚的方法,在想要保护本乡唯完好的前提下,他什么都不能做。 小唯本来不该被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来。 庚这个疯子。 椎名京刚刚回到东京,庚派来的人就已经等在了新干线出站口。 不需要更多的交谈,椎名京沉默地跟着那人上了车。 这个人似乎已经得到过叮嘱,路上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将椎名京送到了都厅。 椎名京按照之前庚姬带着他走过一次的路到了都厅的地下基地。 大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庚姬坐在座椅上,笑盈盈地看着来人。 麒饲游人抱着胳膊,脸上有些无奈,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八头司飒姬正和超级电脑“兽”交流。 容貌精致却有着非人气息的少年站在屋内,神色空茫,额上菱形的纹饰像是在说明着什么。 白发少年捧着一包棉花糖津津有味地吃着,看到有人过来还笑着挥了挥手。 椎名京脚步一顿,他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感应——他们互相有着感应,因为他们被同一段命运所缠绕,这些人,全都是地龙! 庚姬以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姿态笑着伸出手,就像欢迎家人回来一样亲切地说:“来吧,椎名君,看看你的同伴们。这里是地龙的七御使……除了不方便行走的梦见以及还没有觉醒的地龙神威,这里就是全部的七御使了。我来给你介绍吧。” “麒饲游人和八头司飒姬你已经见过,这位是哪吒,是为了这个命运而被创造的人造人,而这一位是白兰-杰索,来自于意大利,受命运的感召来到这里。” 庚姬一一指过几人,最后向着椎名京张开了双臂。 “欢迎回来,椎名君。” 哪吒轻轻点头表示欢迎。 白兰-杰索饶有兴味地看着门外的人,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忽然间有人在梦里告诉他,他命中注定要毁灭世界,而且还有六个同伴。他千里迢迢来到日本,就此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可以看到未来的庚姬,能够操纵水的麒饲游人,可以与电脑沟通的八头司飒姬,没有性别的人造人哪吒,还有据说常年卧床的梦见,以及没有苏醒的“神威”的双子星。他点了点人数,发现只有六个人,和说好的“七御使”不同。这位庚姬说,最后一位同伴很快就会来了。 真的来的很快啊,在他的小青梅被庚姬绑了之后。 少年逆着光一路走来,黑如夜色的长发被风扬起,鸦羽色的和服就像凝固的血和冻结的火焰,沉淀着厚重的战意和死亡。他虽然空着手,却比握着兵器更令人心生警惕,他整个人就像是出鞘的长刀,散发出迫人的锐利感。 那少年仿佛一路踏着火焰而来,所过之处,就连空气也燃烧殆尽,只留下窒息的空茫。 明明就愤怒得想要把这里全都烧掉,却还是拼命压抑着维持着平静如水的表象,太有趣了。白兰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没有白走这一趟啊。 “……我来了。” 椎名京伸出左手,一道火焰从手臂上赤红色的纹路中衍生而出,迅速地凝成了一柄五尺长刀。他右手握住刀柄,扬刀一挥,刀尖准确地指向了庚姬,杀气和火焰一同爆发开来。 一道火龙顺着地面长出,迅捷无伦地蔓延过去,向着庚姬张开了獠牙。 火焰一直烧到了庚姬身前,麒饲游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招来水墙正面迎上了火龙。 火焰和水流胶着片刻,蒸腾起一片水雾,最后同时消失。 “庚,”椎名京目不转睛地盯着庚姬,冷声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即使离开神明也不会被剥夺的力量,属于我椎名京、能够履行地龙使命的力量。现在,让小唯回家。” 第36章 梦见的谎言 庚姬看着地面被灼烧留下的焦痕,微微挑起眉,笑吟吟地说:“这力量属于椎名君?可是,我听说这是属于妖刀的力量哦,一旦那柄刀被夺走,失去神明欢心的椎名君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吧?” 椎名京怒极反笑,目光一一看过在场几人,横刀身前,左手两指轻轻抚过刀身,妖刀天狼微微颤动着,发出清越的长吟。 “庚小姐何必明知故问?其他人说这是妖刀,我也不会去否认,但是,梦见会看不出这柄刀与我的联系吗?从一开始,这就不是诅咒——如果那是诅咒,也是我父族、将壬生之血传给我的祖先留下的诅咒,倘若不能背负最强之人‘kyo’的名号,我就会被天狼吞噬。妖刀天狼,这是壬生一族的东西!” 如同回应一般,妖刀天狼在椎名京手中发出了红光,随之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 椎名京漆黑的双瞳同时变成了鲜艳如血的红色,与火焰相映生辉——这就是继承壬生之血最好的证明,能够将身体机能提升到极致、增幅所有力量的壬生一族的真红眼。 “我在‘过去’知道了妖刀天狼和壬生一族的真相,虽然总是刻意封住这一段记忆。这是不可能被夺走的、潜藏在我血脉之中的力量。如你所愿,我会成为地龙,七御使之一——但是,要怎么履行使命,那是我的事。这是天龙与地龙的交战,和普通人没有关系,庚小姐这一次的出手违背了隐秘的规则,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不顾戒律任意使用力量会带来什么后果。” 一切具有超凡力量的人都属于普通人类不能探知的神秘侧,他们自动自发地遵循避世隐世的规则,尽量减少对社会的直接干涉,这是历史的沿袭,也有着必然性,因为过去曾经有一段时间,所有的超凡力量肆无忌惮地碰撞着,世界几乎因此而毁灭,在那之后,才有了规则,有了束缚。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自然破坏越来越重,混乱加剧,曾经有序的净化再生失衡,神秘的力量逐渐减少,剩下的人也就隐藏的更深了。 庚姬不禁笑了起来,耸了耸肩,假作无辜地说:“椎名君一直也没有给我一个准信,我实在是有一点着急,就想和椎名君的朋友聊聊。安心吧,那位小女孩被照顾得很妥帖,一根头发也没有少。既然椎名君已经拿定了主意,本乡小姐就是我们重要的客人,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能用她来威胁椎名君。” 椎名京以那双红眼盯着庚姬,沉声说:“任何人,包括你。” 庚姬笑着点头:“任何人,包括我,我对着命运起誓。” 庚姬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挥手,黑暗的屋顶突然闪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是星空——不知庚姬如何布置,这里竟然出现了星空,满天星斗之中,有七颗星格外明亮。 北斗七星熠熠生辉——它们象征着天龙。 然而,有什么东西纠缠着北斗七星。 在七星斗柄的末端,晦暗的影子吞噬了亮光,就像水面倒影一样,七颗暗星与北斗七星相对倒立。 不用人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本不应该存在于星图之中的七颗星代表什么。 庚姬仰望着星空,如同唱诵般念出了众人的名字。 “麒饲游人。” 麒饲游人笑着应声:“在。” 星空之中,七颗暗星中有一颗亮了起来。 “八头司飒姬。” “……是。” 又一颗星点亮。 “哪吒。” “我在。” 第三颗星亮起。 “白兰-杰索。” “……哇哦,我答应的话,星星也会亮吗?” 第四颗星闪动光芒。 “玖月牙晓。” 没有人回答,但是,过了会儿,第五颗星亮了起来,只是光辉比前几颗星星淡上一些。 庚姬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笑着念道:“椎名京。” 椎名京过了会儿才回答:“是。” 第六颗星亮起。 一缕无形的力量从遥远的星辰落下,轻轻牵到了椎名京身上,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心道果然如此。 这片星空并非真正的星空,却也并不完全是虚幻的。 在这里说出的话,就是对着星轨与命运的誓言,选择命运,承认命运。 然而,最后一颗暗星依旧光芒黯淡。 ——那是象征着还没有苏醒的地龙神威的星。 庚姬近乎痴迷地看着星空,喃喃念道:“当命运的星宿汇聚,谁也不能阻止你们,谁也不能干涉你们的意志,想要妨碍这一场命运之战的人都会被命运的齿轮碾碎——当神威做出选择,地龙神威诞生的那一刻,就是你们行动的时候了。” 椎名京本想说什么,可他再看了星空几眼,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一幕? 满天星斗,天旋地转,他如同蜉蝣一般飘浮在无垠的天空,仰望着这些星辰。 星星的轨迹就是命运。 一阵剧烈的晕眩扰乱了椎名京的思绪,他顿时脱离了刚刚那种观感,回到了现实之中,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收起了天狼,而双眼的灼热感也已经消退,大概已经解除了真红眼的状态。 椎名京悄悄看看其他人,发现所有人都是失神的状态,他这才松了口气,暗暗提高警惕等着庚姬接下来的话。 过了会儿,众人一一回神。 庚姬拍拍手,一大块地板升起,露出下面被透明玻璃囚禁的本乡唯——她歪在宽大的软沙发上看来像是睡着了。 “抱歉,有些话不太适合这个女孩听到,我就让她稍微休息一会儿。椎名君可以带她回去了。” 椎名京走过去,玻璃墙正好打开,他轻轻抱起本乡唯,发现她睡得很沉,显然不是正常的睡眠,不由不悦地抬头瞪了庚姬一眼。 “这是最后一次。誓言对一些人来说毫无束缚力,对我们这些人而言非常沉重,我和你都向星星立下誓言,请不要再打扰我身边的人了。” 庚姬低头笑了笑,一手托腮,斜睨着椎名京。 “其实椎名君应该感谢我啊……你和我都知道,这个女孩在我这里不会真的有危险……但是,如果是其他人呢?如果不是为了‘地龙’的身份,而是因为‘伊势神子’来向椎名君寻仇,椎名君认为你能够每一次都及时救的了人?” 椎名京脸色一沉,静了会儿才反问:“那样的话,我不是应该感谢没有那么做的人吗?” “呵呵,椎名君何必这么固执呢?椎名君啊……应该也感觉到命运的力量了吧?假如椎名君不是地龙,没有命运之力的守护,我刚刚所举的例子迟早会发生的。因为……” 庚姬意味深长地说:“当人类不再需要神子的时候,那可是什么样的手段也能用出来呢。否则的话,以神子性命进行的祭祀为何长盛不衰呢?” 椎名京面无表情地看着庚姬,过了半分多钟才低声说:“那么,真的是……非常感谢庚姬,这样体贴地催促着我成为地龙啊。” 庚姬笑吟吟地说:“不用谢。路上小心,椎名君。从今天起,虽然你身边的人都不用担心了,椎名君自己却要多加小心,因为天龙们也聚集到了东京啊——在这个命运之地。” 椎名京没有再说话,沉默地抱着本乡唯离开地下。 走到都厅门外,椎名京意料之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本乡唯的父母,他还没说什么,本乡唯的父亲就感激地上前。 “今天小唯忽然来东京参观都厅,体力不支昏倒了,幸好遇到了京君,这次非常感谢京君。有空的话,请再来我家坐坐。” 本乡唯的母亲伸手接过本乡唯,同样真诚地道谢。 “接到东京都知事秘书电话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京君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不过,想想看也觉得理所当然呢。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感谢你对小女的照顾。” 安排得真是周到。 这该说是炫耀示威还是拉拢施恩? 椎名京在心底发出讥嘲,却连反驳庚姬的谎言说出真相也做不到,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现阶段最好的做法,正因如此,他不禁涌起一股自嘲,脸上却还要摆出温和的笑容。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叔叔阿姨,回去路上小心。” 本乡夫妇再次道谢,一家三口平安地驱车离开东京。 椎名京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都厅大厦——在黄昏的逢魔时刻,这一座大厦辉煌壮丽,但是,比夕阳更加耀目的是,那一道庞大的结界包围着大厦,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空。 都厅大厦,支撑东京的七个结界之一。 庚姬会选择这里作为基地,不可能是偶然吧。 椎名京又看了会儿,为了避免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动手破坏结界强行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黑发黑衣的少年如同死神一般做出了宣告。 他的身后是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以及在黄昏中摇摇欲坠的都厅大厦。 丁姬因这一幕从梦中惊醒过来。 侍奉丁姬的苍冰和绯炎立刻过来嘘寒问暖。 丁姬借着两人的搀扶勉强半坐着,苍白着脸色,身体颤抖着做出了预言。 “地龙……出现了……黑衣的少年摧毁了都厅的结界……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公主,请冷静一点,我们马上传信给天龙们。” 丁姬想到刚刚梦中少年对庚姬浓烈的杀意,不安地说:“尽快……告诉天龙们……很快……约定之日就会来到……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一定要……消灭所有地龙……” 不能让地龙杀死庚姬。 必须要召集天龙,消灭地龙! 这是丁姬这一生第一次说谎——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庚,她说了谎。她并不是因为世界毁灭的预言而召集天龙,而是因为她在梦中看到地龙会杀死庚姬,所以,她必须先召集天龙消灭地龙。 第37章 夏目玲子 椎名京这一天原本是为了“复仇”而出门,因此特意留下了柴田理人,没有了专车接送,椎名京也就只能慢悠悠地从都厅附近搭车回家了。 椎名京没想到一天之内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复仇结束得出乎预料的简单,四年的心结这样迅速地划下了句点,而本乡唯被庚姬绑架这件事则提醒了他不能太天真。 如果庚姬说的没错,在“地球”和“人类”的命运之战结束前,地龙和天龙的所有人都会受到命运的加护,没有人能用局外因素影响他们,那么,短期内不用担心会有谁被他连累,但是,在那之后呢? 当地龙的使命结束之后,若他还活着,若那时人类没有被毁灭,在最坏的情况下,地龙的身份曝露,地龙们一定会被“正义人士”清算吧,到时候就算神明依然愿意保护他,伊势神宫也一定会放弃他,倘若要把场面做的漂亮一些,正如庚姬那时候说的那样——当人类不再需要神子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否则以神子性命为祭祀的祭典为何长盛不衰? 从古至今,自愿或被迫走上祭台的“巫女”不计其数。 真是可笑…… 椎名京低头,双手捂住脸。 最初他只是为了自己活着才会去到伊势,从最初的抗拒到今日的承认,他能坦然说自己是为了人类而向神明借用力量,希望能带给更多人幸福,他能去放开心神全心全意地信赖素未谋面的神明,然而,他却无法以同样的心去信赖人类…… 庚姬那句话真的刺中了他的心。 椎名京太清楚当“一个人的生命”和“多数人的生命”摆在一起的时候,多数人会选择什么,他曾数次去化解那些被牺牲的人的怨恨,然而,那时候,他的心里也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不对的。 若是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简单粗暴地牺牲“他人”来拯救“自己”,这样的群体真的值得拯救吗? 倘若牺牲一个人能够救一百万人,那么那一百万人就会选择牺牲那一个人;倘若牺牲一百万人能够拯救一千万人,那么那一千万人就会选择牺牲那一百万人;倘若牺牲一千万人就能拯救一亿人,那么那一亿人就会选择牺牲那一千万人。 倘若,牺牲一亿人可以拯救六十亿人呢? 理所当然的,这一亿人会被六十亿人放弃,票选他们去死吧。 这是多么正常的逻辑,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若是按照少数人必须为多数人牺牲的逻辑,他们地龙七御使就应该全体自杀,来成全地球上剩下的六十亿人类。 可是,他也有“活着”的权利啊。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活下来才拼尽全力,无论怎样的试炼也坚持下来,多么困难的考验也坦然接受,不去质疑、不去憎恨,不断地锻炼自己、磨砺自己,直到今日。 如果他是天龙,就不用犹豫困惑了吧? 作为地龙,想救这个世界,也想要保护人类,有什么不对吗? 倘若地球意志直接以天灾消灭人类,椎名京也只能在那样的末日里挣扎,尽力去救人,可是,地球意志将那股力量授予了“地龙七御使”,所以,地龙就能宣判人类的终结吗? 为什么一个人的生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无关人员的意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没有人“应该”死去。 若是有人愿意为了大家而牺牲,他是英雄,可是,若是一百万人众口一词地让那个人去死,死去的,不甘绝望,活着的,会有一点感激与愧疚吗? ……并不会吧…… 因为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啊。 从古到今,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悲哀——那些被怨恨束缚着的怨灵向他倾吐心声的时候,满满的全是绝望。 没有尝试过努力就选择了放弃,面对困境直接跪下,扑倒在地,祈求命运的怜惜,转身却又能对更弱者露出残暴的一面,将更弱者推上祭台。 他们说着“没办法啊”,这样推脱着自己的责任,然而他们根本没有去寻找过办法。 对强权屈服,对弱者凌辱。 他们说着高尚的话,却让他人为之流血牺牲…… 就是这样一些人,却每每踏着别人的尸骨活下来。 令人作呕的群体无意识之恶啊…… 他曾眼看着这样一个村子被怨灵所毁,一切结束的时候,怨灵在他面前大哭大笑,最后抱着故居的青砖消散了。 ……神子哟,高洁的神子哟,神明听不到所有人的祈祷……你救不了所有人……人类的丑恶超乎你的想象……可是,我依然感谢你来到这里……感谢你将我从咒缚中解放,聆听我的声音……这是我的复仇,这是我造的恶业……你不用背负这一份罪恶……是你的到来,令阳光终于照到了这里……我愿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被牺牲了…… ……神子哟,愿你永远走在阳光之下,如果怨灵的祈祷能传到天上的话,我愿为你祈祷…… 就在那个村子的遗址,椎名京体内的壬生之血失控了,火焰烧尽了一切,当他清醒过来,他回到了几十年前。 在悠闲安宁的八原,十五岁的椎名京遇到了十六岁的夏目玲子。 “喂,你这家伙,是哪里的幽灵吗?” “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是在发呆,还是本来就呆?” “你这家伙不会是迷路了吧?还是无家可归?” 椎名京还没有从穿越时空的冲击中缓过来,耳边嗡嗡作响,等他稍微回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梆”的一声巨响彻底把他给惊醒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单手砸扁了飞头蛮的少女。 “……你……好厉害啊……” 不用符咒,不用咒具,竟然只凭自己的灵力和蛮力(……)就把妖怪给打扁了——真的好扁啊,扁扁得贴在地上。 夏目玲子跟路边发呆的陌生人说了会儿话没得到回应,心里有点不爽,看到飞头蛮顺手就干掉了,她正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对方的称赞,而这个人视线落在地上——地上的妖怪? “喂,你、你能看到妖怪?” “当然啊……”椎名京正准备说“我来自伊势”,忽然发现他身上穿的并不是巫女服,而是武士服那样黑色的和服,立刻改口说,“我从小就能看见妖鬼。你也是吗?” 夏目玲子惊喜地一拍手,高兴地又踩了地上的妖怪两脚。 “我是玲子,夏目玲子,你呢?以前都没看到过你,你才到八原没多久吗?” 八原……? 之前他在尾张啊。 椎名京愣了会儿,下意识四处眺望一眼,果真全都是陌生的风景。而他面前,因为找到了能够看到妖怪的“同类”就如此开心的少女微笑着伸出了手,他被那种单纯的快乐所感染,伸出右手轻轻握住,笑着说:“初次见面,我是京,椎名京,今天刚刚到这里。” 夏目玲子抓着椎名京的手用力摇了摇才放开,欢快地说:“你是来旅游,还是要长住?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吗?啊,抱歉,我第一次遇到能够看到妖怪的人,忍不住就有些开心得忘乎所以——那个、总之、我……” 椎名京微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以温和的语气安抚对方:“拥有‘见鬼’之力的人类很少,如果不和这方面打交道,许多人一生也不会跟妖怪扯上联系的。我大概能明白你的心情……我才刚刚到这里,暂时没想好要待多久,如果游玩的话,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啊,我这样说太冒昧了。” 说到这里,椎名京不好意思地退后一步,补上了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应有的礼节,浅浅鞠躬,笑着问:“请问夏目小姐有空为我做片刻的引导吗?” 夏目玲子怔住了,过了会儿大声回答“有!”,说完之后就像害怕椎名京会后悔一样,拉着他的胳膊开始给他介绍八原,神采飞扬,妙语连珠。 椎名京任由对方拖着自己往前,一边记忆着对方的介绍,一边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随即哑然发现不知是否受到先前“火焰”的影响,体内灵力几乎耗空,非但如此,和伊势的联系也断开了。他还在考虑是否要通过普通途径寄信给伊势,还是冒点风险打个电话,路旁变电箱上贴着的维修记录单把他惊呆了。 昭和34年。 昭和34年?! 四十年前?! 椎名京示意夏目玲子等会儿,心存侥幸地问:“那边的变电箱经常修吗?” 夏目玲子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啊,上个月才修过呢,这边记录单上写的呀。” 上个月…… 真的是昭和年间啊?! 椎名京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就回到了四十年前,难怪和伊势的联系断了——四十年前,算起来他母亲千岁都不知道有没有进伊势。 “……嗯……我觉得八原风景挺不错的,可以多住一段时间。” 夏目玲子立刻把椎名京前面的问题抛到脑后,开心地说:“是吗?我随时都有空,京可以来找我玩!我带你游览八原!” 椎名京微笑着说:“那么,就拜托夏目小姐了。” 椎名京就此在八原住了下来。 那一段岁月成了珍贵的回忆——也只留下了回忆。 他在八原得到了太多的东西,他能看到黑暗,也愿意注目光明,玲子让他再一次去相信美好的事物,怀疑人类,却也能相信人类。他带着这段回忆给予他的温暖前进,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 可是,如果“大多数人”想要“椎名京”死,“椎名京”……依然想要活下去。 第38章 两封拜帖 “玲子……” 椎名京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伴随着这个名字而来的回忆甜蜜又温馨,回味却是满满的苦涩。 八原和暖的阳光让回忆全部都蒙着一层轻纱一般的温暖光芒,那些青翠的山林草木,那些湛蓝的清澈湖泊,远离纷争与喧嚣,所有的一切都温和而友善,八原的妖怪们与其他地方的妖怪也很不相同,在八原的那段时间,椎名京几乎没有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妖怪伤人的事件——当然,或许那也是因为玲子对妖怪们绝对的统治力吧。 夏目玲子,以人类之身站在八原妖怪顶端的人。 玲子的笑容有着让人想要一直看着的魅力,他也曾被那个笑容所迷住,因而不顾扰乱过去的风险、不怕背叛伊势的神罚,他想要一直留在那个时代,想要一直留在八原,留在玲子身边,他想要牵着她的手,想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土蜘蛛绑架玲子的时候,他再一次使用了壬生之血的力量,呼唤妖刀天狼,不借用神力,凭着自己的力量去战斗,不顾一切地抢回玲子。 可是…… 为什么消灭了土蜘蛛之后,玲子对他说的是“再见”? 他不畏惧受伤,也不害怕流血,甚至无惧于死亡——想要和玲子在一起,这个想法在当时压倒了一切。 但是,玲子最后对他说的“再见”。 他的告白,换来了道别。 他遍体鳞伤地回到了这个时代。 从此,八原的时光永远成为了回忆。 椎名京甚至刻意地不去使用壬生之血的力量,因为每当他唤醒血液,他都会想到八原,想到那时候温和地抚平了他内心的狂暴、冷却了沸腾战血的风和水。因为八原,在壬生森林中得知的真相也仿佛被湖水沁过,没有了原本的尖锐。 在久远的过去,壬生一族曾得到一切,长生、美貌、聪慧、力量,壬生一族已经穷尽了世上一切知识,熟知以道术为源头的阴阳术、埃及的炼金术、医术,甚至能操纵生命、逆转死亡,之后,壬生一族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空虚,除了战斗,没有什么能够吸引这样的一族了。 最后,壬生一族就在互相砍杀中消失殆尽。 曾经繁华的街道被鲜血所浸没,每一块砖都沉淀着壬生族人的鲜血,失去了理智只知道互相残杀的族人,白骨累累的坟场——过去的投影残酷得令人作呕。 保管着这段回忆的妖怪问他:害怕吗?壬生的后人?继承了壬生之血的你,迟早也会明白你的祖先曾有过的空虚与癫狂,那时候,你手中的刀将指向何方? 那时候他回答:不会的,我不会重复从前的悲剧,我的刀,不会为了杀戮而挥动。 妖怪大笑着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将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就用你手中的刀来回答吧! 妖刀天狼,最后的红王壬生狂的佩刀,曾在他手中纵横天下,陪伴他夺取了天下第一的名号。 壬生狂的妻子名叫椎名由夜。 壬生狂没有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壬生”之名,无意于复兴壬生一族,就这样将壬生的一切和天狼一起埋葬。 然而,就像当年天狼和壬生狂突兀地超越时间出现在壬生之地一样,如今天狼超越了时间出现在壬生后人的手中。 椎名京成为了妖刀天狼当代的主人。 天狼唤醒了壬生之血。 椎名京总算知道了他的姓氏从何而来,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京”在壬生一族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Kyo”是最强者才能背负的名号,无论是狂,还是当年的京四郎,都有着超越时代的强劲,他被取名为“京”,无论是巧合还是其他,都必须要能承担起这个名号。 倘若无法成为强者,就会自取灭亡。 这就是妖刀天狼的诅咒。 那潜藏着无尽力量的血统,也一样潜藏着无尽的疯狂。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不够强劲就会被壬生之血中潜藏的疯狂所吞噬,重蹈古代的覆辙。 庚姬一再的挑衅中藏着对椎名京实力的质疑,谁也不知道当天龙地龙开战之后神明到底会如何选择,如果离开了神明就软弱无力,这样的椎名京在庚姬心里大概就只会是个随时可牺牲的棋子,根本无需考虑他的意愿。 离开了神明,椎名京就没有能够负起地龙使命的力量了吗? 有的。 属于椎名京的力量,就在他的身体里,在奔流的血液中。 他曾说不会为了杀戮挥刀,在那之后第一次拔刀,竟然就用来威胁“同伴”了。 而且,他也的的确确打从心底想要杀掉庚姬。 没有动手,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场合不合适。 那是被壬生之血的疯狂所支配吗? 不…… 这是“椎名京”深思熟虑的决定。 在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回忆里传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因为它还会继续骗你。 椎名京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门外小跑着前来迎接自己的青年执事,他对的士司机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为了避免过会儿柴田理人拿出支票会账,椎名京先从钱包里找出了零钱,打发司机走了。 柴田理人深深一鞠躬,担心地说:“少爷总算回来了,之前有人来找您,我让他们先走了。” “辛苦了,理人君。”椎名京抱歉地对柴田理人笑笑,而后疑惑地问:“他们?不是一批人吗?” 柴田理人点头,跟在椎名京身后,条理清晰地回答:“早晨八点,有两位月野小姐来拜访,我告知她们少爷不在家,月野小姐等了半小时,留下一封信回去了。早晨十点,泽田先生和里包恩先生前来拜访,我收下了他们的拜帖,回复要请示少爷再联系。”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别墅门口,门外站了一大排女仆,齐刷刷地鞠躬行礼,恭迎少爷回家。 椎名京对大家笑笑,继续转头问柴田理人:“月野小姐的信呢?” 柴田理人如同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 椎名京忍不住看了看柴田理人的口袋,再看看手里的信,口袋确实比信要小,他到底是怎么把这封信完整不折叠地塞进去拿出来还没有折痕的呢? 果然执事和女仆都是不可思议的。 显然柴田理人没有主动回答的意思,而是上前一步去开门倒茶了。 椎名京边走边拆信封,抖开信纸,看了一眼信纸的花纹和信上的字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粉色的信纸和秀气的字,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笔,虽然笔力稚嫩,但是没有任何涂改的地方,连停顿的笔触都看不出,大概是写过一次草稿然后抄了一遍的吧? 上次的小兔小姐啊…… 椎名京仿佛又看到了之前那个可爱又可敬的孩子,当时她元气满满地跑着回去,现在是已经和她信赖的人谈过了吗? (殿下:我是小兔。感谢您之前的照顾。我和阿兔说过了。我们大家说好了会消灭来到这个时代的敌人,然后一起去三十世纪唤醒大家。这次我是来道别的。下一次,我一定会带着胜利的喜讯来。到时候,如果殿下愿意的话,我想请殿下去三十世纪。) 从这封信可以看出写信的人很努力地想让用词更文雅,很认真地想要用更加正式的措辞表明自己的郑重。 仔细看看,信里多数是汉字,假名用的很少——现在不少年轻人发邮件都是假名英文各半很少用汉字了,这样想想的话,是在回应自己之前尽量写了假名注音吗? 椎名京感觉他都能想象出粉色双羊角辫的女孩子会用怎样的语气和声音念出这封信,那种竭力想要表现得更加成熟的模样和决心令他感觉到十分可爱,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期待着下一次见面,也衷心祝愿这位可爱的女孩能够如愿以偿。 这时候,柴田理人端着茶回来了。 “少爷,泽田先生和里包恩先生的拜帖要看吗?” 椎名京仔细收好小兔的信放到书桌上,随口说:“拜帖都送来了还是看看吧,虽然不太想看。” 柴田理人立刻微笑着说:“如果少爷不想看的话,我就把两封拜帖放到壁炉里去。” 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要烧掉别人的拜帖不太好吧? 椎名京的表情充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柴田理人一边倒茶一边说:“神户家的少爷是很忙碌的,并不是什么小人物都可以求见的。” 椎名京眨眨眼睛,端着茶杯说:“那毕竟也是意大利数一数二的黑手党家族继承人啊。” “不,是继承人候选。”柴田理人纠正了一下,接着说,“根据现在的调查,还有一位继承者候选是彭格列暗杀部队巴里安的领袖。倒是里包恩先生是排名第一的杀手……” 椎名京领会了柴田理人的沉默是什么意思,笑着伸出手。 “好了,我知道了,拜帖都拿给我看看吧。我倒想看看他们写了什么。” 柴田理人再一次很神奇地从托盘下面抽出了两张拜帖。 椎名京先打开了署名泽田纲吉的那份,一打开之后他就笑了。 “这个字……也实在是太丑了吧?将来彭格列的首领如果写的一手日文,而且字还这么丑,绝对会成为家族的耻辱。” 第39章 阿尔柯巴雷诺 一封正式的拜帖,字和内容是分量各半的,当然,某些情况是签名和内容分量各半。 很显然,这封出自泽田纲吉的拜帖无论是字还是内容、签名都一文不值。 认真说起来,让椎名京来评分,如果满分是十分,可以得个一分。 字丑就不说了,用语口语化,措辞比小兔还要差上不少……假如不是写帖子的人国文太差,就是并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小兔一个小女孩都会先打草稿再仔细抄一遍,这封中学生的拜帖仔细看看却还有点想涂改又犹豫的痕迹。 能得一分不是同情分,完全是因为椎名京觉得这种水平的拜帖不可能是别人代笔,看在是本人书写的份上给点诚意分。其他的,真是零分。 写信的人没有作为“彭格列十代目”的自觉,却又想来拜访,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彭格列十代目的普通中学生泽田纲吉可以和普通中学生椎名京结识,但是要和“伊势神子”对话,就必须是“彭格列十代目”,哪怕只是继承人候选也可以。 柴田理人适时提问:“少爷要回复接待时间吗?” “帮我拿笔墨和回帖的白本来。”椎名京笑着说,“我回帖给他。” 用电话和邮件是不够正式的,要让对方看看正式的帖子到底是怎么写的。 柴田理人对椎名京的意思心领神会,笑着说:“那么少爷先看看里包恩先生的拜帖吧,我去拿毛笔来。” 最正式的拜帖是用毛笔字来写的,用钢笔来写先天就已经输了一点格调,如果字还丑,那还真是不如打印机打一张再塑封一下算了。 椎名京再翻开里包恩的拜帖,一看到漂亮的花体字,他忍不住又看了看泽田纲吉的字,为什么有这样的老师,学生却学成这样? 里包恩的字漂亮得简直像是在炫技,无可挑剔。 他写的求见理由和彭格列毫无关系,而是想要询问关于被诅咒的七人“阿尔柯巴雷诺”的相关事宜。拜帖上写,如果耀光殿下同意的话,他会带着其他被诅咒的人一起来拜访。 阿尔柯巴雷诺…… 椎名京有点在意阿尔柯巴雷诺同样也是“七”人。天龙是七人,地龙是七人。如果说阿尔柯巴雷诺是被诅咒的七人,天龙和地龙也未见得就是被祝福的七人。 那么,就见见吧,被诅咒的七人。 如果能明白他们身上的诅咒是怎么回事,也许,他能稍微触碰到“命运”? 在别墅见面不太合适,假如万一动起手来,别墅里还有很多无辜的人。 如果任由对方选择场所也不合适,其他几人先不提,里包恩被诅咒之后依然是排名第一的杀手,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堂堂正正地和人见面、规规矩矩地寻求帮助,只要给他一点空隙,他就会撬动杠杆给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不管是公共场合还是较私密的场所,能够让这些阿尔柯巴雷诺收起“杂念”的地方估计是没有的。 阿尔柯巴雷诺之前全都是非凡的人,对于拥有的力量的人而言,法律和道德都不能成为约束,只有力量才是规则。弱者服从强者,天经地义。与其奢望他们能有道德操守,还不如相信力量。 在这命运汇聚的东京……最不缺的就是灵地。 可以在神社见面。 东京的话,有哪个神社方便借用? 和伊势关系比较近的,是东京大神宫吧,最开始那就是以伊势副殿的名义建立的,目前管理东京大神宫的最高巫女是从伊势别宫过去的。 至于时间…… 刚杀过人,血气没有洗净,不适合去神社见身怀诅咒的人。 那么,一周之后,东京大神宫。 椎名京敲定了主意,柴田理人正好将笔墨纸砚送来,他提笔婉拒了泽田纲吉的求见,给里包恩的回复则约定了时间地点。 柴田理人等墨迹干后整理好两封回帖,对椎名京确认:“那么,就这样回复他们?我明天会将回帖送到并盛町。” “不,这种小事不用麻烦理人君。”椎名京有点恶趣味地笑了,“没有留下信使等待回复,这不是我的错。理人君明天和我去一趟青木原树海,回帖吗,让邮差送去泽田宅吧。” 柴田理人微笑着欠身。 “那么我就去准备信封。时间不早了,少爷好好休息吧。” 椎名京点点头,目送柴田理人离开。 要是没有神户喜久右卫门送给他的别墅,没有柴田理人这样优秀的执事,如果他只是在东京租了一个公寓的备考考生,里包恩会这样礼貌地写拜帖吗? 或许看在八百万神明的份上,他还是会写,但是,更可能会随时准备拔枪。 对“非凡的存在”来说,神魔与命运有着非比寻常的震慑力,对“凡人”来说,世俗的权力会更有效。 庚姬的做法触到了他的底线,却也实实在在地提醒了他,只有神力是不够的,想要在这个世间自在地平安地生活,还需要势力。就如同顶尖的杀手里包恩还会依附于彭格列,国会议事厅地下的梦见左右着官员们的选择,孤身一人的剑客总会有势单力孤左右支绌的时候…… “椎名京”会成为职业棋士,在此之外,如果被人过多关注,就不适合“地龙”的隐秘,他并不适合在手握阳光之下的势力,那么就是……黑道了? 比起论资排辈、错综复杂的警界,也许在用力量说话的黑道他会更容易崭露头角。 可是,黑道所牵扯的那些罪恶……或许还会反过来牵连家人。 再想想看吧…… 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时间还真是不太够用。 椎名京就这样带着一脑子的事情去洗洗睡了,梦里他不可避免地杂七杂八梦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至于醒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头疼。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的邮件。 椎名京睡眼惺忪地打开邮件,发现是本乡唯的邮件。 (京:有空的话,我们见个面吧。) 椎名京一瞬间完全清醒了,去洗脸刷牙换好了衣服才回邮件。 “我今天整天都有空。小唯在哪里?京都?” 本乡唯的邮件回的出乎意料的快。 “我跟家人说想参观东京塔,他们陪我一起来。现在快到东京塔了,如果京来的话,我们约个地方吧。” 椎名京看到“东京塔”三个字就心里一颤,他还记得才来东京的时候,他被地球意志所支配想要摧毁东京塔的结界,为了安全考虑,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离那七个结界太近。 椎名京想了又想,喊来柴田理人问了一下,才给本乡唯回了一间茶室的名字——据这位执事说,茶室在东京塔方圆三百米内,环境好,安全性高。 半小时后,椎名京在茶室的隔间里见到了久违的本乡唯。 两人在茶室中相对跪坐,最后还是椎名京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小唯。” 椎名京话音未落,直接被本乡唯泼了一脸白水,他默默地擦掉脸上的水,乖乖低下了头。 本乡唯眼圈都是红的,拿着水杯的手臂还在颤抖,悲愤地说:“京,我已经是你的累赘了吗?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告诉我吗?来都厅参观……我怎么可能是自己来东京参观都厅的?你这两年到底遇到了什么?当年妖刀的诅咒根本就没有被控制住对不对?为什么你回了京都都不来看我就直接来了东京?若不是问了千岁阿姨,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来东京备考职业棋士……你已经很久没有学棋了,怎么会突然就有一定能通过职业试的信心?你是害怕连累我吗?在你心里,我是因为和你走得近了可能会被牵连就会懦弱地逃走的人吗——!” 本乡唯扔下水杯,双手按住地面,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看来竟已有些陌生的少年,像是要喊出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那样喊道:“回答我啊,京——!” 椎名京静静地和本乡唯对视片刻,低下头回答:“我很抱歉,小唯。” “我不是要听你道歉——!够了、够了……当年也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京一直都保护着我,我却只能看着……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在逼迫着你?”本乡唯捉住椎名京的手腕,颤抖着说:“并不是妖怪吧?派人来绑架我的,并不是妖怪吧?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想要你去都厅……你到底用什么作为代价来换了我回来?”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唯一直都这样聪慧敏锐……很抱歉,让你这样担心。以后不用再担心了,不会有人伤害你们的。” 本乡唯盯着椎名京看了会儿,忽然声音哽咽,抽噎了一会儿才说:“我并不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安全而来的……” “我知道。”椎名京伸手揉了揉本乡唯的头发,笑着说,“两年不见,小唯把头发剪短了,短发也很好看,很干练。放心吧,我向你承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好好地、平安地活着,我答应过北都要参加她百岁寿诞,嗯,也要参加小唯的百岁寿诞啊。” 本乡唯再也忍不住,侧过头去擦掉了泪水才重新看向椎名京,努力地笑着说:“那么,我们说好了的,都要长命百岁。” 椎名京笑着点头。 “我们说好了,一定都要长命百岁。” 本乡唯用力点头,过了会儿才一脸认真地说:“我会考上东大,我会进入政界,我会成为不能随意被人绑架的人——总有一天,京所在的那个世界,我也会稍微看到,在妖怪的事情上,我没有办法,但是,如果是人类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上京的!” 本乡唯的眼眸因坚定的信念而熠熠生辉,整个人也好像会发出光一样。 椎名京百感交集地说:“谢谢你,小唯。谢谢你……一直都相信我。” 本乡唯莞尔。 “这需要道谢吗?相信京是不需要犹豫的事情。我现在或许不能帮到京什么,但是,我会在京都好好地生活,相信京、支持京……我会等你回来。如果时间太久的话,那么,京就在东大校门等着我来报道吧!” 第40章 青木原树海 椎名京和本乡唯又聊了一刻钟左右就分开了,本乡唯和家人一起去参观东京塔,椎名京则让柴田理人开车去富士山脚下。 昨天椎名京安排给柴田理人的日程是前往青木原树海,这一片有着“恶魔森林”别称的树海就在富士山脚下。 这是一片神奇的森林,指南针在这里将会失灵,进入的人很容易迷路,哪怕是在卫星定位的辅助下,每年依然有人在青木原树海失踪。现代尚且如此,几百年前,这里更是一处不可能走出的恶魔之地。但是,那时候却不断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青木原树海。 是迫于无奈? 不,是因为一个传言。 传说青木原树海的深处有着一片红莲净土。 那是一个远离纷争的乐园,居民在神的庇护下过着和平安逸富足的生活,远离战争、漂泊和贫穷。 然而,要前往红莲净土必须走过黄泉平坂,这是一条生与死不断变幻的道路,迷路在其中的人全部都化为了白骨。很久很久之前,神为了阻止有人误入,在黄泉平坂的入口加上了一道地狱之门。即使如此,漫长的岁月间,依然不断有人循着传说来寻找红莲净土。黄泉平坂入口的地狱门最初是纯白色,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为了比血更深、比黑暗更粘稠的暗红色。死者的不甘与怨念缠绕着门扉,将所有想要通过的人拖入黄泉。 传说在太古时代,有人持刀从森林深处走出,整个人都被鲜红如血的光芒所笼罩,刀锋所指所向披靡,给这一片恶魔森林带来了刹那的寂静,所有生灵都在他面前臣服,于是众生恭敬地尊称他为“红王”。 这就是壬生一族的“红王”之称最初的由来。 那是壬生一族来到日本岛、定居于青木原树海的最初。 在八原所得到的那段记忆中,壬生一族定居的地方就在红莲净土以内——准确来说,正是因为得到了壬生一族的庇护,这里才会成为“红莲净土”。 椎名京想要来这里看看壬生一族是否还有留下什么。 壬生森林的记忆并不完整,从壬生一族覆灭、到壬生狂回到壬生之地,这中间有着一段长久的空白。 会对自己的祖先和一族的历史感兴趣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椎名京打从心底想要知道自己的祖先壬生狂的事情,他想要回到壬生狂出生的地方看看壬生一族曾经聚族而居的净土,想要寻找时间淘涤后留下的痕迹,借以猜想曾经的那个时代。在那一个以刀来战斗,在刀剑的碰撞中诉说理念、撞击灵魂的年代,那些剑客会有着怎样的风华? 柴田理人驱车到富士山脚下,看着青木原树海外“请勿进入”的标志牌,有点担心地说:“少爷,你真的要去里面?如果一定要去,请务必带上GPS定位仪。” “好的。”椎名京拿出手机对柴田理人展示了一下,“手机里有定位仪。理人君就在这里等我吧。” 柴田理人先打开手提电脑确认定位系统正常工作,这才点点头说:“我去把车停到停车场。如果三小时后,少爷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我会让人进入森林搜索。” 椎名京点头。 “好。” 两人在森林外分开。 椎名京左右看看,这一片森林边界恰好没有看守人员——不,应该说是柴田理人特意挑了这样的地方吧?明知道青木原树海危险,还是考虑到他可能要进去,仔细调查后选择了这个地方,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慨,不愧是S级的执事。 椎名京绕过了警示牌,一头扎进了青木原树海。 恶魔森林的危险在现代已经大大减低了,因为曾经住在这里的“怪物”们已经不在了,只有扰乱磁石的磁场依然存在。想要依靠树木长势、光线和磁石来判断方向是不可取的,对壬生一族的人而言,还有更加简单的判断方向的办法。 只需要向着黄泉平坂外的地狱门前进就可以了。 而地狱门的方向…… 只需要循着血气和死气就能找到了。 椎名京小心地在茂密的森林中穿行,这里太久没有人居住,连“路”也不存在了,只能披荆斩棘往前走,哪怕椎名京很小心,等他走到地狱门前,衣服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挂出了不少痕迹。 “真不愧是地狱门……” 椎名京过去看了看那扇都已经朽坏到只剩下两块零碎木板不能称为“门”的东西,他伸手轻轻沾了一下门板,随后惊讶地看着木板从他指尖接触的地方开始迅速粉碎成了渣末。 都已经破到这种程度了,竟然还沉淀着这样浓重的血腥气,这里以前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椎名京看向了“门”的后方突兀的一段空白,在那段没有生长任何草木的空白地段后,又是茂密的森林。他疑惑地皱起眉,又看了看“门”所在的地方,试着向前面的空白伸出手。 一瞬之间,椎名京明白了“地狱门”的真相。 这扇门所封住的“黄泉平坂”并不是存在于现世的东西,这扇门就如同神社的鸟居和注连绳一样,分割了“人界”和“其他世界”。 黄泉平坂是一条生与死不断变幻的道路,迷路在其中的人全部都化为了白骨——这句传言竟然是真的! 这扇门之后所连通的空间是“黄泉”,这真的是“黄泉平坂”!这是与出云的道反石所封住的道路一样属于黄泉地狱的领域! 椎名京收回左手,那种穿透了空间的异质感当即消失。他看着自己手上微微发出光芒的五芒星,不禁愣了会儿——好君所留下的五芒星……那时候好君说的的确是“为了防止下次见面你又给自己添几个诅咒”……五芒星会有反应,也就是说前面是和诅咒相类似的力量了? 说是诅咒大概也没太大差别,毕竟那真的是黄泉路,难免会有污秽和瘴气。 椎名京将灵力覆盖左手,净化了手上沾染的黄泉瘴气,五芒星果然再次隐没,他松了口气,打起精神,提起警觉,向着黄泉平坂踏出了脚步。 若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他们就会看到椎名京突兀地消失了。 踏入地狱门,就会进入黄泉平坂。 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花海,白与红的花朵间隔交错,如云如雾、如火如荼,漫无边际地一直盛开到天边。 只看着这样的景色,大概无法想象这是黄泉吧? 但是…… 椎名京眼中所看到的除了这一片花海,还有充溢在每一分空气里的瘴气。 浓厚到几乎要实质化的瘴气嘶吼着想要吞没侵入这里的陌生来客。 椎名京将灵力均匀地散布到全身,以灵力净化逼近自己的瘴气,而后循着“生机”往前。 壬生之地不可能在黄泉之内,必然还在人世,只是要通过黄泉平坂来穿越“空间”的距离,所以在死之中的“生”就是指引正确道路的道标。如果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进入这里的瞬间大概就会化为白骨。 ——铺在这一片花海之下的尽是累累白骨。 椎名京又踩到了一根骨头,他皱了皱眉,告诉自己在黄泉死去的人肯定早已灵魂转世,留在这里的尸骸毁去也没什么,忍着不适小心地往前走。 不知道方向的人会在黄泉迷失,什么时候身体完全被瘴气侵蚀,即使侥幸生还,也无法回到人类之中的。不过,对于曾经去过道反的伊势神子而言,这条路还不至于成为绝路。 一刻钟后,椎名京成功地看到了一束光——那是从阳间照进黄泉的光。他向着光芒加快脚步,在一阵刺目的白光后,他睁开眼睛,感觉到一股浩大而寂静的气扑面而来。 天空湛蓝而高远,和风清净而寂寥,纯白的街道整洁得一尘不染,这是一座庞大的城池。 只是,没有一丝生气。 这是早已无人居住的壬生之地。 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住民,这些建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和流水、这里的风和云都沁满了“记忆”。 开心的、悲伤的、绝望的、哀愁的、不甘地、喜悦的…… 无数纷繁错杂的画面交错成宏大的画卷,挟着几百年的爱恨情仇、荣枯哀乐汹涌而来,一瞬间就吞没了时隔数百年造访壬生之地的壬生后人。 椎名京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 他并非难过,也非喜悦,他不知道这是替谁流下的泪水,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厚重的思念。 这是壬生之地。 这是壬生族人曾经生活的地方。 不用任何人说明,椎名京就明白了这一点。 或许…… 他现在应该自称,壬生京。 椎名京抬手擦去泪水,低声说:“我回来了。” 风轻轻吹过,仿佛在替谁说着欢迎。 欢迎回来,壬生一族的人啊,欢迎回到这片土地。 第41章 出云的神风 寂静的壬生之地在几百年后终于再一次迎来了壬生一族的族人。 椎名京走过街道,细细看过每一栋建筑,去感受残留在建筑上的记忆。 这里是地下城,以前是壬生一族的普通族人和依附于壬生一族的普通人类所居住的地方,地下城的管理者是巡查队,纠纷与困难都由巡查队来调停解决。 从地下城往前,就是主城了。 这是壬生一族较为优秀的族人才能定居的地方。 五曜星曾在这里守卫。 走过主城,就是王城的区域。 这是太四老统辖的地方。 在这里,几乎所有地方都残留着战斗的记忆。 壬生一族曾经陷入漫长的争斗中,沉溺于战斗,只有鲜血和游离于生死之间的快感才能令疯狂的族人们感到愉悦。 王城的中心是红王居住的红塔。 在红塔上,历代红王曾长久地俯视着整个壬生之地,统领族人,庇佑族人。 椎名京绕过这里的警戒机关和陷阱,毫无阻碍地走上了红塔。 这从前戒备森严的红塔如今也只是一座空荡的建筑。 在红塔顶端,椎名京看到了红王的宫殿,他从正门走进去,一路走到了王座之前。 闭上眼睛,他仿佛能够感觉到这里最繁荣时的景象。 丰饶富足的壬生之地居住着美貌而长寿的族人,大家拥戴着红王,热烈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王座之上的红王笑着回应自己的族人。 椎名京不自觉地伸出手。 在那一瞬间,回忆之中的红王突然向着椎名京伸出了手,虚幻的手指与椎名京的掌心相触。 刹那之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被模糊,强大的力量带着庞大的记忆超越时间,全部灌进了椎名京脑中。 椎名京有了刹那的怔楞,瞬息间被模糊了“自我”和“外界”的界限,分不清自己是“京”还是“红王”。 空荡的宫殿中,空无一人的王座上仿佛传来谁的叹息,而唯一继承了壬生之血的少年跪在王座前,神色空茫,心神完全被代入了记忆之中。 ……壬生的后人……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回到这里…… ……我将记忆留在这里…… ……我们壬生一族的荣耀、耻辱、功绩、罪孽,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你可以在这里,继承壬生之名,成为红王…… ……也可以在这里,抛弃壬生之名,只做你自己……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壬生之地也会崩毁了……失去壬生一族的维护,这座城池无法再维持下去……但是,壬生一族最大的财富并不是看得见的东西…… ……知识……才是我们的骄傲…… ……啰嗦什么!我的子孙难道会是懦夫!小子,你听着!不用管这些老头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我狂的后裔! 在回忆的最后,椎名京看到了数百年前的那位祖先。 黑衣的剑客扛着天狼嚣张地笑着,身怀着睥睨天下的气魄,血红的双眼宛如火焰燃烧。 隔着数百年的时光,两人视线相交,遥遥地对视着。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向着自己的祖先低下头。 “谨遵……教诲。” 一切的繁华声响都消失了。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 椎名京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红塔慢慢崩溃,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就在椎名京走出地下城的入口时,身后传来了轰然巨响。 椎名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白色的粉尘铺天盖地,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光与烟,就像是终于履行了使命后放下了重担一样,如同解脱一般消失于天地间。 椎名京向着这一片土地致以最后的道别。 “……谢谢……再见……” 纷纷扬扬的烟尘随着风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仿佛在回应着这一句道谢和道别。 椎名京再不多看,走入黄泉平坂,穿过这一段路,从地狱门回到了现世。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竟然不是青木原树海。 椎名京对着这一片熟悉的山峦陷入了沉默。 风中沁着净化的力量,山林有着远离尘嚣的宁静。 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这是出云。 出云和伊势同样是神明眷顾极其深厚的地方,他在游历途中特意来过出云,也是在这里,进行了真正的“黄泉试炼”——不同于仅仅模拟“死亡”的黄泉试炼,而是真正穿过道反石,走入黄泉,再活着回到阳间。正因他去过黄泉,才能在青木原树海一眼认出地狱门后连通的空间是什么。 可是,他还是从地狱门出来,为什么会到了出云? 是因为壬生之地崩毁,空间连接的术式受到影响,发生了改变? 不无可能。 无论如何,现在既然已经到了“出云神国”,那么…… 椎名京叹了口气,双手结印,以灵力凝成了巫女服,从口袋里取出白色檀纸束发。 出云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其他地方的十月都叫做“神无月”,只有出云的十月名为“神有月”——因为所有的神明都会聚集到出云神国。 哪怕不是十月,居住在出云的神明也非常多。 真的非常多。 日本号称有八百万神明,出云国常驻的神明就有几十万…… 想想看一个以“伊势神子”的身份来过这里的人如果再次来到这里竟然连对神明表面上的尊重都没有,巫女服都不换上,这几十万神明里到底有多少战神会很乐意降临一下和你聊聊。 椎名京表示他完全不想尝试三步遇到一个神明的经历。 更重要的是,出云国是国津神的根据地,自古以来就是国津神们驻扎的据点,这里也有着最深厚的国津神的信仰。 椎名京所修行的伊势神宫是以天津神为祭祀的! 神与神会有不同吗? 是的,有着很大的不同。 天津神和国津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神系,若要细究根源,国津神存在历史更加悠久,但是后来的天津神打败了国津神,就此夺走了大部分信仰。 在神话时代,天津神和国津神曾经有过多次的交锋,有许多国津神的神明在天津神的神话中会被贬为妖怪——而其中争斗失败失去了信仰的那些神明真的堕落成了妖怪,最著名的就是八岐大蛇,八岐大蛇被天津神素盏鸣尊所斩杀,直接失去神格。 同样的,也有不少天津神在国津神的神话中是妖怪,由于天津神的信仰在日本岛占据了主流,因此这部分神明至多只被说成“邪神”,还不至于失去神格堕落到妖中。 总而言之,天津神和国津神曾经水火不容,即使后来握手言和了,也还是处于关系相当冷淡的阶段。 黄泉之国在地上的通道开在出云,与这种争斗也有一定的关系。 椎名京神眷深厚,受到许多神明的喜爱——但是,那多数都是天津神,也有一些国津神对他怀有善意,但是,仍然有为数不少的国津神并不喜欢天津神的巫女。神明毕竟是神明,即使不喜欢,这些神明也不会自降身份故意刁难天津神的巫女,可是,如果被他们抓到借口——比如藐视神明——那就可能演变为众神围剿罪人了。 椎名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想在出云找事。 椎名京仰望天空看了会儿,奈何出云的云雾素来重,根本看不见太阳——这也是天照大御神对出云掌控力弱的一种表现,归根究底还是国津神们在对抗天津神的神力,没有日光就不好判断时间,椎名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干脆求助现代工具,拿出手机看时间了。 下午一点。 距离他进入青木原树海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还是给理人君发个邮件说明一下吧,免得明天他就要看到“神户家数百搜救队员进入青木原树海搜救”这种新闻。 椎名京发完邮件就把手机封到了符里,免得过会儿手机莫名坏掉。 有些神明特别讨厌科技产品。 从出云回东京……还有不少距离呢? 椎名京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下山去找新干线,不过他才走到半山腰,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心悸——毫无来由的,心里感觉到不安和危险。 可是,他并没有受到攻击。 椎名京甚至能感觉到神明们对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视而不见的默许态度。 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椎名京看向了自己左手。 手背上的五芒星再一次亮了起来,但是和之前的光辉不同,就像风中烛火一般不断地明明灭灭,充满了不安定的感觉。 ……咒术是双方的联系…… ——好君出事了吗?! 第42章 神子和恶魔 由于椎名京手上的咒印是麻仓好下的,并非施术者又不精于阴阳术的椎名京无法顺着咒力的联系逆向找出施术者,只能从五芒星不安的闪烁中推测术者遇到了危险。 可是,他会在哪里? 如果麻仓好有心求救,不可能只是这样的表现——这一定只是因为术者受了很重的伤,连带着他所施下的术都变得不稳定了。 没有具体的地点,如果慢慢寻找当然有很多办法,可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要尽快找到他! 尽快…… 椎名京心中一动,在出云就有一位神明的力量很适合用来寻找人……不过那位是国津神。 不回应神契术都不算什么,如果神明心中不悦甚至可能直接出手攻击——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冒险,也要试试看——! 椎名京握住左手犹豫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快速念起神契术的咒文。 “……风神建御名方神,请回应我的呼唤,降临在我身上!” 然而,椎名京所猜测的那些可能并没有发生。 一如往常,神光从天而降,悄然出现在椎名京身后,手持弓箭的风神笑着回应了他的呼唤。 “合神——!” 神明的幻影消失,金色的契文出现在神子额上。 椎名京双手结印,轻声念诵:“以建御名方之名,我呼唤出云的神风……无处不在的风啊,请将我的意念带往遥远的彼方,让我化为风,去倾听万物之声……” 徐徐的清风迅速化为狂岚,不断地向着椎名京席卷而来,在旋风的包围中,他的身影消失了。如同咒文一般,他与风化为一体,分散出无数神念搜寻着广阔的土地。 乘风而来,乘风而去,瞬息百里。 椎名京原本以为需要找很久,没想到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用以定位的灵力波动——竟然就在出云! 椎名京猛然间惊醒,从风中再次脱出身形,乘着出云的神风直接降临在灵力的道标之前,甚至无暇转身去看到底他的好友现在怎样了——因为无数带着敌意的力量飞快地袭来! 椎名京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催动神力,将风化为障壁。 “风障——!” 灵力、巫力与自然之力,各种不同的力量撞在风之障壁上,有些攻击消弭无踪,有些攻击被削弱了力量依然冲来。 椎名京伸出手,以绝对神格防御去阻挡突破了风障的攻击。 在灵力和神力撞击的强光后,椎名京终于看清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一根石柱上,地上聚集了数以百计的灵能者——有驱使式神的阴阳师,有控制灵魂的通灵者,有依靠神佛的修验者,有持念珠的和尚,还有张弓搭箭的巫女。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停止了攻击,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椎名京回过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 麻仓好身上有不少伤,有些伤口还在流血,他按着手臂上的一道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人。 “……京……君……” “好君,这是怎么回事?”椎名京的问话没能得到回答。 麻仓叶明怒吼:“恶魔——!你竟然迷惑伊势的神子!京姬殿下,请离开这个恶魔——!我们必须在这里消灭他,否则他会毁灭世界——!” 椎名京被这怒吼声吼得有些发愣,先看了一眼摆出战斗姿态的灵能者们,又看了看显然被围攻了一段时间的麻仓好,犹豫着问:“恶魔是……怎么回事……?” 麻仓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并不比下面那些人来的镇定,他根本没想到椎名京竟然会出现——事实上,在他看到这种阵仗,明白这是麻仓家牵头组织的“围杀”之后,他下意识地搜寻了巫女聚集的区域,没有看到伊势神子的身影,他已经极为庆幸!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么害怕会在这些“讨伐恶魔”的灵能者中看到椎名京的身影。 作为伊势神宫最为得意的神子,椎名京有无数理由出现在这里,不管他为什么拒绝了麻仓家的邀请,麻仓好都只想说做得好。 被人设伏围攻,对麻仓好来说并不稀奇。 会一时大意在出云被麻仓家的阴阳师们联合那些和尚巫女们封印了大半灵力,这都只怪他自己——谁让他想要回到出云来看看麻仓本家? 麻仓好比这些高喊着正义口号的人更相信成王败寇——不是正义才能胜利,而是胜利的才是正义。 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些神眷深厚的人请动了神明——出云的国津神们也出手对他施压,令他无法召唤出精灵之火。 这的的确确是一场苦战。 从破晓一直打到现在。 几百人,围攻一个人,竟然打了好几个时辰还在对峙。 麻仓好不知道该感慨这么多年了麻仓家都没落了,还是该感慨这个年代的通灵者们都弱了,但是,就算这些人分开都很弱,蚁多咬死象还真是至理——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如此。 随着他的灵力逐渐消耗,对方的攻势也越发凌厉。在他的左手受了伤之后,麻仓叶明终于找到机会,整合着众人联手一击。 麻仓好单手结印,试图以五芒星进行防御。 然而,他心里也有些没有底——这些围剿他的灵能者们终于联手进行了一波迄今最强的攻击,这些强烈的灵光都照亮了云层。 要在这里……结束……? 怎么……可能…… 麻仓好正要爆发出全部的灵力,突然之间,有人乘风而来,替他挡住了攻击。 然后,他的好友才问他:“恶魔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 麻仓好罕见地犹豫了。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对椎名京坦白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但每一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各种各样的借口被他自己拖延下去,直到今天。 他心中已经知道了原因。 他其实并不想让椎名京知道自己和麻仓家千年的纠葛,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精灵王做过什么。或许最开始他总是忍不住想要试探,想要看看这个人能否接纳真正的他,可是,在几年的相处中,动摇的并非椎名京,反而是他自己。 可惜,再怎么隐瞒,也只能到今天了。 麻仓好心中叹了口气,看着椎名京说:“他口中的恶魔指的就是我。” 椎名京一瞬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怎么可能是恶魔? 他根本没办法把二者画上等号。 刚刚的阴阳师说,必须要消灭他,否则他会毁灭世界。 想要毁灭世界的恶魔……聚集起来的灵能者们…… 椎名京终于想起了之前被他扔到脑后的那张传信——阴阳道的名门麻仓家发布了一则通缉令,内容是号召所有阴阳师、通灵者、巫女、修验者、和尚共同对抗一位立志于毁灭世界的恶魔。 椎名京看向先前大吼的人,试探地问:“你是……麻仓家的阴阳师?” 麻仓叶明用力点头,缓了一下灵力消耗过度的虚脱才开口说:“老夫是麻仓叶明,现任麻仓家的当家。神子殿下,请立刻离开您身后的恶魔——那是一个灭绝人性、想要毁灭世界的恶魔,是我们麻仓家的罪孽,所以老夫必须在这里终结这个错误——!” “灭绝人性……” 椎名京重复着这个词,下意识地回头看麻仓好,麻仓好没有微笑,而是以异常锐利的目光回望着他。 嗯……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同。 椎名京转头对麻仓叶明说:“抱歉,好君是我的好友,您是不是弄错了?好君是一位阴阳术上的天才,虽然有些孤僻骄傲,但他是一个善良的人,用灭绝人性来指责他,这太过分了。” 麻仓好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就去看麻仓叶明的脸。 麻仓叶明的脸果然一瞬间就扭曲了,脸色都气得发紫。 “京姬殿下!您被欺骗了!他怎么可能善良——” “好君救过我。”椎名京直接打断了麻仓叶明的指责,平静地说,“我和好君认识很久了。一直以来,我都受到好君很多照顾,虽然他比我年幼,但他博闻强识,才学过人……他帮了我许多。即使您是麻仓家的当家,如果没有证据,这样污蔑我的好友,我也会生气。” 麻仓叶明觉得自己心脏都要停跳了。 筹谋了数月才有了今天的机会,眼看着就要毕其功于一役,万万没想到已经拒绝了邀约的伊势神子竟然会出现——更没想到她竟然会帮麻仓好! 这一定是被麻仓好欺骗迷惑了——! 哼,博闻强识、才学过人……那是当然的,麻仓叶王就是因为有了才能才会高傲,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 可恶啊! 竟然迷惑伊势的神子来帮助自己,麻仓好太不要脸了! 好不容易才求得了出云的神明们相助,错过这次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以后了——麻仓好怎么可能再接近出云! 神力只能用神力来抵御——麻仓好竟然能让伊势的神子替他出头。 神契术的契文在伊势神子额上闪烁,清冽的神气随风传来,神子有着绝对神格防御的保护,如果她不肯让开的话,他们怎样也不可能伤到麻仓好了! 麻仓叶明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京姬必定被骗了,只要说出真相,她肯定会站在公理正义的一方,于是压着怒气解释:“京姬殿下,请您听我说。麻仓好并非普通人,而是千年前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的转世……千年前他曾想要消灭人类,被我族的祖先阻拦,经过了千年,他再一次转世回到人间,想要重复当年的错误,因此,我们必须阻止他!” 麻仓好似笑非笑地听麻仓叶明说话,随后看向椎名京。 他犹豫了这样久,事到临头,他放弃邀请京参加通灵王大赛,隐瞒着一切,希望他在京心里只是“好”,现在有人说破了真相,那么,椎名京会是什么反应? 生气吗?厌恶吗?畏惧吗? 麻仓好正猜测着,却听到椎名京疑惑地发出了反问。 “但是,消灭人类和毁灭世界是两回事吧?” 麻仓好不由得挑起了眉,诧异地盯着椎名京的眼睛。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说出了二者的不同——! 第43章 消灭人类我在行 消灭人类和毁灭世界是两回事。 这句话说出来,全场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对所有人来说,消灭人类就是毁灭世界,保护人类就是保护世界,这是根本不需要质疑的事情。 所以,当麻仓叶明联络他们说有一个恶魔想要消灭人类、毁灭世界时,他们毫不犹豫地应承了邀约,前来出云伏击。 现在,伊势神子竟然说消灭人类和毁灭世界是两回事? 如果不是因为说话的人身份特殊,反驳的唾沫都能淹死她。 但是,现在说这句话的是伊势的神子——是即使说出了这样的话,也依然没有被神明放弃,仍然维持着神契术的耀光的京姬。 那代表着,神明至少没有否定她。 无论这是神明过于宠爱而给予的纵容,还是神明默认了这句话的正确,都令人细思之后心底发凉。 在场的巫女们受到的震动还要胜过其他人。 因为她们都听过伊势神子的名号——怎么可能没有听过?这两年来,神道之中最响亮的就是京姬的名号。她们敬仰着她,追随着她的脚步向前,希望能得到神明同样的眷顾,希望也能如京姬一般将神力福泽民众。 可是,现在,她竟然站在她们的对立面?! 有巫女心神一动,手中的弓箭再也拿不稳,直接落在地上。 椎名京看着麻仓叶明,无奈地解释:“人类并不等同于世界……在人类出现以前,世界就已经存在了。世界若是毁灭,人类也会失去存续的可能,但是,消灭人类并不等于毁灭世界。你若是想要说一个人想要依靠消灭人类来毁灭世界,还不如说,他想要通过消灭人类来拯救地球,这样在逻辑上会比较通顺。” 如果一定要说天龙地龙的命运对椎名京造成了什么影响,直观表现就是,自从他知道天龙地龙真正的使命后,消灭人类是为了拯救地球、消灭人类等于拯救地球这个等式已经根深蒂固地映入脑海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直接将二者相连,从前者绝对能推导出后者,而不会以前十几年的固有认知觉得消灭人类就是毁灭世界。 明明是为了拯救地球,地龙却要一直背着“毁灭世界”的罪名被指责,真是苦逼不过地龙。 现在一听到消灭人类几个字,椎名京条件反射地就想反驳。 谁说消灭人类就是毁灭世界啊? 你懂地球? 地球在想什么你根本就不懂! 地球的声音你听不到! 地球的意志你感受不到! 你懂个球——! 麻仓叶明顿时语塞。 听起来……好像……神子说的……也很有道理? 但是……有哪里不太对啊? 其他人也相继陷入沉思。 伊势神子这样正气凛然地阐述了观点,按照惯例,他们应该先进行反驳,实在无法说服对方才能开始动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两年来所有灵能者都知道了伊势神子耀光的京姬精通神契术,谁也不想试试神契术的威力。 神子与神契约,借用神力,与神同尊,以绝对神格进行防御,除非有更高的神格,否则一切攻击都会无效——在这样的神力之下,谁想要尝试无望的攻击? 或许有人能胜过神明,斩杀神明。 但是,在场众人之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麻仓叶明不愧是和麻仓叶王争斗了千年的麻仓家的传人,很快就发现了刚刚神子的话中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京姬殿下,即使如您所言,消灭人类是为了拯救地球——消灭人类也依然是重罪啊!我等怎能坐以待毙,眼看着他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被指责“丧心病狂”的当事人一声不吭,索性坐了下来,一手托腮看着椎名京还能说出什么来。 椎名京听到麻仓叶明的指责就觉得心里一痛,痛得手指都微微痉挛了一下。 丧心病狂……啊…… 椎名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倘若……不是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身为人类,却要去消灭人类……如果不是对人类、对自身都怀着深重的仇恨,谁能够对这样的惨事无动于衷?可是……你们都是身怀灵力的人,理应比普通人更能听见自然的声音……你们仔细去感受过吗?这个世界,不,这个你们立足的星球它在发出哀鸣,它在求救……” 地球在求救。 人类却听不到。 能够听到的人…… 被听不到的人斥责“丧心病狂”。 椎名京感觉到一种深重的嘲讽和悲哀,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及时制止了自己更深的联想——他不想将天龙地龙的事情暴露在好君面前,他不希望这个沉重扭曲的命运再将其他人吞没。 “……而且,说好君要消灭人类的是麻仓当家,我没有听好君这样说过。” 麻仓叶明被伊势神子悲伤的语调弄得思绪都乱了,还在思考星球求救是怎么回事,听到这句话,立刻回神,指向麻仓好。 “他当然不敢说!他一直欺骗着您啊——!您太过纯真,又太过慈悲,他利用了您的慈悲心。您说他救过您,谁知道那是不是他故意设的计谋!” 椎名京皱起了眉,正要说“是吗”,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麻仓好在片刻的休息后恢复了一些体力,也就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笑着说:“是啊,我的确想要消灭人类,建立一个只有通灵人的世界。我一直没有告诉京。现在,京会选择加入我,还是加入下面那些人?” 椎名京登时怔住了,不可置信地说:“好君……是……认真的吗?想要消灭人类,建立只有通灵人的世界……?” 麻仓好笑吟吟地点头。 “是,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千年之前,我愚蠢的同族们阻止了我……我花了很长时间再一次回来,也一直寻找着愿意帮助我的同伴,之前我一直没有说,现在,京愿意帮我吗?” “帮助好君……消灭人类?”椎名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直接被自己逗笑了。 麻仓好疑惑地问:“有什么好笑吗?” 椎名京无法克制自己打从心底涌上来的笑意,忍不住转头笑了一会儿,才将那一阵荒诞感压了下去,对麻仓好摇了摇头。 麻仓好笑容不变,睨了一眼下方突然满脸期待的灵能者们。 “那么,京要讨伐我吗?” 那一瞬间,麻仓好听到了无数心声说“快说是啊!”,但是,只有他面前的人心声几近空白。 万众瞩目中,椎名京还是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不会‘讨伐’好君,只是,我也无法支持好君……我想要拯救这个星球,但我也想要保护人类……我知道这很可笑,可是,我想要努力去寻找一条让双方都能得救的路。若是我找到了那条路,好君也就不用做出这样痛苦的选择了。” 麻仓好一瞬之间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当他确认了心声与话语重叠之后,他放声大笑。 “你是认真的?你竟然真的这么想——你应该很清楚人类有多么愚蠢吧!即使到了今天的地步,他们依然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星球造成了多少伤害!自然被破坏到如今的程度,哪怕开始修复,也要千年之久……” “我知道。我知道的……”椎名京直视着麻仓好因为灵力涌动而跃动着红色的双眸,大声说,“我知道这个星球正在遭受什么,我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我知道时间不够了,可是,如果不去努力过,如果只是简单地选择牺牲一方去拯救另一方,我就没有资格要求自己得救——!” 椎名京顿了一下,顶着麻仓好疑惑的眼神继续说:“因为我也是人类的一员,我有什么资格超越人类之上,去替人类做出去留的决定?总要全力以赴过,才不会后悔。我不会眼看着我的朋友受伤,也不会帮助你消灭人类,如果我们有着同样的目标,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那么,我会比你更快走到目的地,让你不必承担那种痛苦!” 麻仓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听到后来,他再一次笑了起来,只不过透出了嘲讽的意味。 “说的这样好听……你懂什么呢?伊势的神子啊……这些人没有说错,我想要消灭人类,我也的确杀死了不少反抗我的人,变成精灵之火食粮的也不在少数。” 椎名京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心中猛地一阵冰凉。 “……因为他们不愿意帮你,所以你杀了他们?” “没错,他们拒绝帮助我,或者想要消灭我,因此,我杀了他们。”麻仓好露出了冰冷的笑容,“现在,你还会坚持刚才的看法吗?” 麻仓叶明看到麻仓好的神情顿时心里一紧,大声示警。 “京姬殿下!危险——!快离开他——!” 椎名京静静地思考了片刻,苦笑着说:“杀人是不可磨灭的罪。” 在椎名京这样说的时候,那些聚集的灵能者们几乎要发出欢呼了。 椎名京转身面向众人,忽然解除了神契术,取出了舞扇,摆出了防御的姿势,缓慢而坚定地说:“然而,好君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替他辩解什么。这些罪恶与仇恨,我愿意与好君一起承担。如果今天侥幸生还的话,我会尽力去消解仇恨,也会看着好君,不让他继续犯下更多的错。” 麻仓好画到一半的五芒星因动作错乱而熄灭,惊讶、疑惑、愤怒、嘲讽、震撼,百般感触同时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低声骂道:“这时候解除神契术,你是笨蛋吗?!” 面对数百人的围攻,解除神契术,以人类之身来对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椎名京笑了笑,挥扇结下了简单的结界。 “面对围攻,想要赶走好友自己一人对敌的人,好像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麻仓好突然之间很想笑,他也真的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明白他,理解他。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第44章 黄泉津大神 在椎名京心里,麻仓好就是他之前反驳麻仓叶明时所说的“博闻强识、才华过人、孤僻而善良的少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椎名京是一个相信自己的眼、耳和心胜过其他的人,哪怕麻仓好本人也顺着麻仓叶明的话把“恶魔”给揽到自己身上,椎名京依然不信麻仓好和“丧心病狂、灭绝人性”有什么关系。 在过去两年多的交往中,椎名京曾多次得到麻仓好不求回报的帮忙,虽然那些事情对于麻仓好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譬如说他被樱冢护诅咒的这一回——但是,对他而言,这些事情都是非常棘手、甚至危及生命的,他不能因为麻仓好解决这些事情容易就觉得对方付出的少,或觉得自己无需回报。 正如椎名京曾对母亲所倾诉的烦恼那样,对于自己一直单方面接受好友帮助而无法回馈以同样的心意,他一直都是心存一丝愧疚的,单方面的付出是不对等的,他也明白朋友之间的帮忙并不会以索取回报为前提或附带条件,他只是觉得,如果他总是被帮助的一方,那么,很显然,要么是他能力不够,要么,是他并没有接触到好友需要帮助的那些领域,换而言之,当朋友遇到困难的时候,他被排除在外,这可能是一种保护,可是,他总有些不甘心。 因此,当麻仓好以尖锐的言语想要在两人之间划出界限的时候,椎名京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 麻仓好从没有用这样冰冷的、讽刺的语气称呼他“伊势的神子”,往日提起这个称号,麻仓好更像是在开玩笑,可他从没有厌恶过、贬低过这个称号。 与其说这是为了决裂,这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他“伊势神子”有“可以做”和“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无论椎名京如何理解消灭人类和毁灭世界的关系,对于在场的其他人、甚至不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类而言,这两者都是对等的,或许,对于神明而言也一样。神明的恩宠是无常莫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厌弃,而伊势的神子在出云做出与国津神们相悖的事,去维护国津神想要讨伐的罪人,极有可能会因“蔑视神明”而遭到降罪。 但是,那又如何? 你曾给予我的那些善意,我也想要同等的回报给你;你曾给予我的温柔宽容,我也想要同等的展现给你;你将快乐分享给我,为我开解烦恼,我也想要为你做同样的事;你将自己的世界展现给我,隐去了阴暗低沉的部分,只留下与阳光一般明媚的部分,我也想要将我的世界展示给你,希望你不会感到孤独,希望你不必再困守自己方寸之地,画地为牢。 因为我们是朋友。 倘若是荣耀,我们一同背负,倘若是罪恶,我们一同承担。 我曾蒙受你的好意而平安地活到如今,如果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转身而去,我还有什么资格再见你一面? 在出云国,借用国津神的力量与这些前来讨伐的正义人士作战,的确有些不合适,那么,他就不用。 椎名京稍稍退后一点,与麻仓好并肩而立,低声问:“你的灵力被封住了大半,能解开吗?” 麻仓好掐印默诵咒文,口中答道:“能,但是需要时间。” 论起封印之术,麻仓家现存的阴阳师怎可能有人比他更加精通? 只不过被围攻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解封的空闲。 “好君,你先应承我,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今日不能杀人。那么,我会为你争取解封的时间。” 椎名京话音未落,一支箭被灵光包裹着如同流星坠落般瞬息到了身前。 麻仓好正要出手,椎名京上前一步,转动手腕,两次扇动舞扇。 在纯白的扇面留下的残影中,交错的轨迹相交之处出现了瞬息的“静止”。 哪怕是光,也要在绝对的“静止”面前停下。 灵光消失,退魔之箭无力地坠落在地。 椎名京抬眼看去,发现射出这支退魔之箭的巫女呆滞地握着弓,不知是否还要继续攻击,他笑了笑,侧身滑步,轻巧地在身前挥出一道极大的弧形。 白色的扇面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朝向上方的一面染上了太阳的金色,朝向地面的一面则褪呈了幽谧的银色。在金色与银色的弧光相合的边缘,一道宁谧的黑色弧光若隐若现。 正是这一道幽玄的黑色令接下来的攻击再一次归于沉寂。飞来的数道灵光一同悄无声息地寂灭。 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这是神乐扇——!” “耀光殿下!您快点醒悟吧——!这个恶魔不值得您与众神为敌啊——!” 椎名京对这些劝阻的声音听而不闻,如同跳舞一般挥动金银双色的神乐扇。 从一开始,他带在身边的就不是普通的折扇,能够将退治之舞的力量发挥到极处的非得是神乐扇不可。 一面是阳,一面是阴,这用于仪式的舞扇有着神圣的力量。 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化生,不可分割。 一阴一阳之谓道。 这正是阴阳道的源头。 在阴阳之中,蕴藏着世界的至理。 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动为阳,静为阴。 这样的理念被神道所融合吸收,进而化出新的力量。 将阴阳理念运用到极致的咒具之一便是神乐扇,一面为阳,以象征太阳的金色染色,一面为阴,以象征月亮的银色绘就。 因此,神乐扇同时有着阴与阳两种力量。 对于明悟了这阴阳至理的人而言,以神乐扇为媒介,他能使事物在阴与阳之间转化,将火化为冰,将暗化为光,从“动”之中分割出“静”。 “精彩……” 麻仓好作为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同样是深刻理解阴阳至理的人,在那些庸人看来,或许根本不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椎名京的表演简直是一种艺术。 一种不需要衬托、不需要赞叹,只需要全心去欣赏膜拜的妙到了颠毫的视觉盛宴。 最简单的事物中蕴藏着最深刻的道理,能够领悟它、并将它使用出来、挥洒自如的人,便是天才。 麻仓好所擅长的是五行转化,他当然也有办法防御之前的攻击,但他无法如椎名京一般得心应手地使用“静止”的力量。 过去他从来不曾认真看过椎名京的战斗,而椎名京也很少会谈及自己退魔除妖的经历,于是,直到今天,麻仓好才明白被人盛赞的“耀光”之名到底寄予了多少遥不可及的崇拜与敬慕。 “净化”与“静止”——椎名京所持有的这两种力量均举世罕有。麻仓好完全相信哪怕椎名京没有接触过“巫力”,没有学习过应对“巫力”的办法,纯粹的巫力攻击也会在他这般“净”之力量下失效。 椎名京挡住了一轮攻击之后转头看向麻仓好,见他并没有在解封,反而优哉游哉地当起了观众,不由无奈地说:“好君,请稍微用点心解除封印好吗?” 麻仓好笑着回答:“没办法啊,看到这样精彩绝伦的表演,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 两人这般轻松的交谈不知不觉间刺激到了某些灵能者们,有人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在这神眷之地出云国召唤了鬼怪。 准确来说,那东西的学名叫做“持有灵”,是通灵人们战斗的工具或伙伴。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 原先估计着伊势神子身份的人眼看第一人并没有招致神罚,也开始放开所有力量作战。 几乎眨眼之间,麻仓好和椎名京就被一大片各式各样的持有灵包围了。 麻仓好怒极反笑。 “如果精灵之火在的话……他们……” 椎名京仰头看了看一个八丈高的鬼怪,又看看再一次蓄势一击的灵能者们,心里略有些忐忑,向身旁的好友确认:“这些……都是已经死去的鬼魂吧?为什么这样大规模地被召回现世?这些……满溢于鬼魂身上的力量……好像……不是灵力?” 麻仓好看着人群中用布都御魂之剑对着自己的麻仓叶明,止不住地就想笑。 “啊,这是通灵人们战斗的方式,呼唤灵前来作战。而你所说的那种力量,是通灵人们让超灵体具现化的巫力。” 先前这些通灵人还顾忌着神明不敢召唤死灵,现在已经不怕了? “唔,虽然不太明白,不过,这些确实是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吧?”椎名京确认了一遍。 麻仓好疑惑地说:“怎么了?可别太大意,持有灵的力量会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强,配合通灵人的能力,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 就像印证麻仓好这句话一样,一个矮个子武士的超灵体突然从数十米外发起了拔刀斩的攻击,一道灵光瞬息间擦着麻仓好身体掠过。 ——准确来说,若不是麻仓好躲得快,这道刀光会准确地将他劈成两半。 椎名京看着身后被击碎的山岩,沉默几秒,“的确是……出人意料的力量。看起来,大概需要好君先帮我争取一点点时间,我来解决这些、嗯,持有灵。” 麻仓好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椎名京又没有精灵之火那样强大的灵魂,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要解决这些持有灵是什么情况? “你别太小看这些通灵人——” “不,我只是……总之,如果是死灵的话,再强也没什么用。” 椎名京笑了笑,不再多说,决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话,于是无视了麻仓好惊疑不定的神情,自顾自地挥扇起舞。 神乐扇从天空指向地面,而后黑发的神子原地旋转。 “从天上降临的女神,您是创造了国土之神,是众神之母——” 通灵人们还有些茫然,不懂这是什么情况,麻仓好却已经反应过来,立刻上前结出五芒星进行防御。他没有想到,京竟然会如此大胆,竟然不使用神契术,而是想要直接神降——! 并非以契约和术法来借用部分的神力,而是想让神明以完全的神性降临在人间! 这固然需要庞大的灵力,也需要施术之人非凡的素质,可以作为神降灵媒的人是罕有的,毋庸置疑,京便是那万中无一的稀世灵媒之一。 神降不能被打断,否则灵媒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想要召请的神明神格愈高,反噬愈是可怕。 “众神之母”这样的女神有着多高的神格? 在天津神之中,众神之母与众神之父同尊,有着最高的神格。 如果这样的召请被打断,术者非死即残。 麻仓好不得不提起了全部精神,唯恐好友遭到攻击,无法专注于咒文咏唱。 不过,这咒文他也未曾听过,是伊势的秘传,还是……只有得到眷顾的“神子”才能得知的咒文? 第45章 神降 召唤神明的舞蹈仍在继续。 神乐扇在神子手中立起,轻轻转了半圈,朝向众人的扇面从金色变为银色。 “在道反石前,请您停步转身,回来吧,黄泉之主,魑魅魍魉之王——” 麻仓叶明听到这句话登时变了脸色,急忙冲着众人大吼:“打断她!打断京姬殿下的咒语!她想要召唤黄泉津大神——!” 黄泉津大神代指的便是伊邪那美命,她虽有众多神职,但最为人熟知的神名便是黄泉津大神,更被许多人当成邪神。 邪神降世,无不需要庞大的血肉作为祭祀。 当邪神在灵媒身上醒来,一切就会不可控制,不可挽回。 八百万神明之中有着为数不少的恶神与邪神,这些神都以黄泉津大神为尊,若是黄泉津大神来到地上,这地面将会变成阳世的地狱——! 到时候,这里这么多人还未必够黄泉津大神吃的! 麻仓叶明给吓得魂飞天外。 灵能者们这才反应过来,再也顾不了太多,将攻击的重点从麻仓好变为椎名京。 但是,麻仓好也一样,就连自己被攻击也顾不上了,全力保护着椎名京,让他不受打扰继续念咒。 神子再一次原地旋转,神乐扇划出一道完整的光环。 金银两色再次交错,朝向天空的从象征阳的金色扇面变为象征阴的银色扇面。 “回来吧,从黑暗之中转身,再一次看向高天原,执掌生命与死亡的女神啊——” 与咏唱同步,清澈的灵力不断地增长着,以异常的速度扩展出一块“清净”的领域。 灵能者们是惊异的,难以置信一个人竟然具有这样深厚的灵力。他们从未与伊势的神子正面较量过,也从未真正感受过伊势神子所持有的惊人的力量,如果说一般的灵能者拥有的灵力像是溪流,神子所散发出的这股灵力就像是海洋一般浩瀚。 周围忽然起了风。 不同于出云的神风,这是更加阴冷的、从地底而来的黄泉之风。 神子所释放的灵力成为了黄泉与人世的道标,庞大的力量贯穿了生与死的界限,在神子清澈的灵力所覆盖的区域,一股阴冷压抑的力量不断涌上来。 麻仓叶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消灭恶魔麻仓好都顾不上了,看着那焦急地大喊:“快停手!京姬殿下!您会被黄泉吞没的——!快停手——!” 深沉的黑暗与不祥的死气终于也跨过了界限,从地面升腾而起,开始吞没神子的身影。 麻仓好心里一颤,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阻止京。 千年之后,这位黄泉女王未必还如同千年之前保留着绝大部分神性,假如她的降临真的需要以血肉作为代价的话…… 就在这一刹那,神子手中的神乐扇再一次转动了。 “回来吧,众神之母,黄泉之主,生育与死亡的女神,伊邪那美命啊,我为您揭开道反的阻碍,请您再一次降临在人世吧,以我的血肉作为凭依,请您——降临!” 三度的呼唤,三次的回转,三次逆转阴阳,咒文的咏唱带来了打破生死界限的效力,以神子的灵力作为道标,以神子的血肉作为凭依,黄泉之主被呼唤而来。 刹那之间,黑色的神力冲天而起,覆没了椎名京的身影,更是直接贯通了天空的云层。 在神光的中心,椎名京感觉到一股极为沉重的力量像山峦那样压到他的身上,那并非有形的事物,却清晰地将威压展现在灵魂上,浩瀚宏伟的意志刹那之间如同洪水倾泻,向着他的心灵冲来。在这时候,椎名京终于明白了神契术与神降的区别——神契术所借用的那一些力量大概只有神明全部神力的几分之一乃至不足一提的部分。 如果用量化的方式来表达灵魂的重量,人类是一,神明便是十、百、千乃至于万。神性正是神明所代表的自然意志、神明经历的漫长时间累积的厚重、神明所担负的责任的总和,在神明面前,人类是渺小的,而人类的身体想要承载如此庞大的神魂无异于将山与海硬是塞进狭小的容器之中,如果没有足够的灵力和器量,容器可能瞬间就会崩毁,如果没有足够坚强的心志,即使身体没有被摧毁,神志也可能迷失于浩瀚的神性之中。想要从神明那里借用力量,必须量力而为,神契力便是量化这一种能力的体现,如果神契力是一,那么最多只能借用一分神力,如果神契力是十,便能借用十分神力,这并非神明吝啬于给出力量,而是因为人类的身体不足以承受过于强大的神力。 在神力的冲刷之中,椎名京的意志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幸而他也曾经历过一次这样被他者意志淹没的经历,就在壬生之地,他被一次灌输了长达几千年的记忆,那些记忆虽未真正被他所接纳,那一次的经历却让他懂得了如何保持“自我”的认知。 谨守灵台,固缩意志。 将身体的支配权让出,让意志沉睡到灵魂深处。 在这时候,椎名京听到了声音。 “呼唤了吾的神子哟,汝所求为何?” 所求…… 我所求的……是伊邪那美命行使神职,将地上的死灵带回黄泉之国……保护……我的友人…… “……如此,吾依汝所求。” 因扭曲的信仰而染上污秽,因罪恶的乞求而堕为邪神,神格之中,清净与污秽的力量纠缠不清。 然而,若是有人诚心诚意地呼唤太古之时的女神,若是有人所祈求的是创造了国土、生育了众神、仁慈的众神之母、威严的黄泉之主的话…… 那么…… 清净的神性将会从污秽中剥离。 伊邪那美命这样回答,将意志依附在神子的血肉之躯上。 麻仓好捏着几张符,沉着脸色看着黑雾的中心。 庞大的神力将空气也变得沉重,一股无可抵挡的威势使得在场诸人全都颤抖着跪了下来。 不可僭越,不可冒犯,不可违逆——这是真正的神临。 麻仓好半跪着,不甘地握着咒符。 然而,就像云雾被风吹散、消融在阳光下一般,黑色的死气与瘴气忽然之间消失了,清冽的神气取而代之,通天的光柱瞬间转化为炫目的白色。 在那白光的中心,神子的形貌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长发曳地,因清冽的神气而从黑色褪成了银白,双眸亦从墨色转为血一般的鲜红色,就连衣服也变成了华丽的神衣,唯有手中的神乐扇一如先前,金银双色光辉闪耀。 无需任何人说明,所有人都明白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谁。 她是黄泉之主伊邪那美命。 伊邪那美命俯视着众人,神色惫懒而轻蔑,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之后,忽然轻笑一声,轻轻抬手,一道强烈的神风将众人掀翻在地,看到一群人狼狈地爬不起来,她这才愉快地笑了笑,以折扇轻轻抵住了下唇。 “这可真是……可笑啊。已经过了多久了,吾不曾被人以神名呼唤……吾几乎已忘却了啊,太古时代,吾所生育的国土与子嗣,吾所庇护的人民啊……愚蠢的人类,即使汝等缄口不言,难道汝等不知吾能看到汝等的灵魂,听到汝等的心声?汝等畏惧吾。” 地上还在挣扎着爬起来的众人遍体生寒。 谁能不畏惧这位黄泉津大神? “不过,这也无所谓。吾早已不期待人类了。”伊邪那美命笑了笑,看向麻仓好,过了会儿才说,“吾的神子全心全意诉说祈求、想要保护的是汝?吾虽不喜,看在神子的份上,吾就再帮汝一次。” 伊邪那美命挥动神乐扇,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开口,下面满是瘴气与死气。 “不经吾的允许而强留死灵于现世,汝等可真是胆大包天。吾的臣民,自然要住在吾的国度。黄泉之门已开,回来吧,徘徊于阳世的死灵——!” 通灵人们大惊失色,然而,他们被庞大的神力所威慑,就连手指也动不了,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持有灵被一股力量拖进黄泉之中。 黄泉之门闭合,地上再也没有一个灵魂残留。 伊邪那美命环视众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叹道:“不及黄泉无相见。吾亦不入高天原。” 白色的光柱忽地消失,清冽的神气转瞬退去,椎名京的长发也恢复了黑色。 椎名京再次睁开眼睛时,双眼也变回了黑色,他四处看看,发现那些奇形怪状的持有灵们都消失了,满地凄清,遂转头看向麻仓好,说:“你看,我说过,死灵再强也没用。生与死的界限不该被打破,更不该在出云之地。” 还没缓过来的通灵人们欲哭无泪。 伊势的神子,你早点说你有这种力量,谁会在你面前用持有灵? 麻仓好都震惊到无语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了解决持有灵直接请降了真正的神明,从根本上解决了持有灵。 被黄泉之主亲自押回去的灵魂不可能第二次回到阳间了,那些通灵人肯定得重新去找持有灵了,而且还得小心点,不要又一次犯在黄泉之主手里。 这么一想,如果椎名京有心参加通灵者激战,简直强的没有天理了。 “……嗯……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通灵人们:……打什么通灵者激战啊回老家种红薯啦!!! 第46章 赤之王 椎名京感觉到一阵脱力,心知之前召唤神明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趁着面前这些灵能者还被神明的余威震慑,低声问麻仓好:“你会转换空间位置的术吗?伊邪那美命的神力在出云的神力结界中打穿了一个孔洞,空间的束缚没有先前紧密,现在使用转位咒术很容易成功。” 麻仓好忍不住看了看先前被伊邪那美命的神力贯通的天空——因为神力范围内的云层完全消融,一束阳光照了下来,投映在椎名京身上,在昏暗的出云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有如神临。 只看这情形,要说出云的天空被打穿了一个口子都没有什么问题。别说他了,那些来围剿他的灵能者们都给吓傻了吧,尤其是通灵人。 “……可以。不过我不能保证落点。” 椎名京握着神乐扇,极力做出轻松的模样,生怕被人瞧出他现在外强中干的虚弱。 “离开出云范围就行,落点什么的,无所谓。” 麻仓好也不多说,心知等这群人回过神来难免又要继续苦战,他又答应了椎名京不乱杀人,还是趁早脱身是正经。转位咒术的咒文并不长,他很快就念完,地上光芒一闪,两人被咒力卷起,借着黄泉之主打穿的道路脱离了出云。 只是,麻仓好和椎名京都始料不及的是,伊邪那美的力量的确破坏了出云的国津神们联手设下的空间封锁,却不足以完全破坏那强力的结界,转位的咒术虽然起效了,两人却在中途失散,麻仓好出现在出云的边界,椎名京直接被相互抗衡扭杀的神力和咒力卷到了神奈川。 椎名京被狂乱的神力直接“甩”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神风空投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好在这里没人,不然他觉得自己得上个新闻头条。 椎名京是跌坐在地上的,他扶着地面,手都被震得生疼,先把维持巫女服的灵力给收回,总算是稍微缓解了灵力耗尽的痛苦,虽然杯水车薪,总是聊胜于无。习惯了充沛灵力的身体很难适应空虚无力的情况,耗尽灵力要比耗尽体力更难受数倍。他缓了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左右看看没找到麻仓好,想了想,觉得对方可能被丢到别的地方去了。至于到底是哪里,那就不太好说了,空间转位的咒术相当于扭曲了空间的界限,开口只差一点点,反映在实际空间就可能相差很远。 总之,不可能比在出云更坏了吧? 椎名京乐观地这样想着,摸出封印了手机的符纸打算联系他优秀可靠能干的执事。 就在这时,椎名京突然感觉到一股狂乱的波动从地脉中衍生出来,顺着他的足底直接往他身体里钻去,与此同时,他突然间产生了幻觉——又或者那并不是幻觉,他看到周围的场景变为虚无,足底出现了巨大的石板,红色的火焰如同有着生命一般跳跃着、涌动着,忽然之间向着他席卷而来。 海量的信息和庞大的力量一同冲入椎名京体内,他都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就已经被灌进了太多的力量——耗尽了灵力而变得“空虚”的身体竟如同空荡又无防备的容器,在他的意志做出拒绝之前,就已经容纳了那赤色的波动。 幻象丛生。 赤色的火焰在椎名京眼前变幻着,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动地接受着“石板”强行送来的“馈赠”。 这凶暴狂乱的力量丝毫不比黄泉之主好到哪里,过多的信息更是堪比神性冲击。 一回生,二回熟,椎名京熟练地守住了自己的心神,简直想要苦笑。 一天之内,三次被更高的意志冲刷身心,这都算是什么回事? 当赤色的火焰逐渐安静,石板的幻象也一同消失,椎名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地面上,周围的景色和先前似乎并无不同。 ——不,话说得太早了。 椎名京讶然发现周围的地面全都被烧焦了,地面龟裂,宛如遭受过可怕的火灾,是先前的赤色火焰?椎名京还在猜测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他抬起头,震惊地发现自己头顶上空悬着一柄巨大的红色的剑。 那一瞬间,一个名词自动出现在椎名京脑中。 ——达摩克利斯之剑。 来自于石板的馈赠令“王”拥有相关的知识。 石板选定“王”,石板将力量赐予“王”,七色之王分担不同属性的力量,赤王的力量体现为火焰,属性则是“狂乱”与“破坏”。 悬在王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如其名,当王的力量不受控制,达摩克利斯之剑便会掉落,这巨大的力量结晶会将王和周遭的一切全部摧毁。 椎名京由衷地对石板送上了自己的感想。 “……Fuck。” 椎名京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时刻注意自己言行举止,几乎可以当做礼仪的范本,会把他逼到说脏话骂人,只能说这件事实在是太坑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德累斯顿石板选出来的与其说是“王”,还不如说是“祭品”! 力量控制不住,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朽坏,当剑坏到一个临界值就会掉落。 如果是渴求力量的人,这个代价可能还算合理——问题谁想要这力量了啊? 石板也不问问看当事人的意愿,就这么一个王位砸下来,而且砸给椎名京的好死不死还是自带“狂乱”属性的“赤”之王座。如果仅仅是力量强,倒也没什么,现在力量自带狂乱属性,要是一个没留神控制的不好,达摩克利斯之剑就破了……或者平时还好,作为“地龙”需要战斗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达摩克利斯之剑破了……或者,壬生之血活化以后,自带的好战属性和“狂乱”叠加一下,达摩克利斯之剑破了…… 椎名京真是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出云,他现在宁可被国津神们抓住了,到时候等着天津神救命。现在好了,他终于进入了“无事家中坐,剑从天上来”的最高苦逼境界了。 这让他怎能不想骂人? 骂谁? 石板? 还是怪这莫测的命运? 对了,说起来,德累斯顿石板灌进来的“知识”里也包括王会被命运守护。 椎名京只想打个电话问问石板,你有没有搞清楚什么是命运守护,什么是命运坑人,最好能直接把石板给爆了。 椎名京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地按照刚刚得到的“知识”先把剑给收起来——只要王不过度使用力量,从石板调用的力量不达到临界,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不会出现,他以后还得时刻注意,千万不要一个不留神在运用灵力的时候把赤王的力量给带出来了。 糟…… 椎名京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力量,发现灵力和赤王的力量缓慢地混合起来了,他一瞬之间真想给地球说“我不干了,你看着爱选谁当地龙选谁吧”,日子还能过吗?! 椎名京想了想约定之日以后,要是哪天跟天龙们当面撞上了,他打着打着发现头上掉下来一柄剑…… 然后就拉着天龙地龙们一起死了是吧? 整个东京会不会瞬间给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摧毁一半? 到时候那七个结界能幸存几个? 不走运的话会不会全破了,然后整个东京连带着世界就毁灭了? 真是够了…… 椎名京站在原地默默思考了一下人生,突然就觉得什么在出云的地盘召唤了天津神可能引起国津神震怒也没什么了,该咋的咋的吧。 这么破罐子破摔以后,椎名京突然就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他把手机从符纸中解放出来,给柴田理人发了个邮件让他来接人——至于他现在人在哪儿,柴田理人那边直接开定位吧,他懒得去找人问地址了。 柴田理人很快就回了邮件,一点都没问椎名京为什么莫名其妙离开了青木原树海,而是表示半小时之内会赶到,请少爷找个地方坐着休息。 椎名京左右看看,这附近几十米地都被刚刚的火焰烧得遍地焦痕,大概几百米外林荫道上有椅子。 为什么看的这么清楚? 因为德累斯顿石板选出王以后,那力量会极大地强化王的身体素质,会加强大脑开发,由此王会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耳聪目明不在话下。 椎名京抬起右手,心念一动,一簇赤色的火苗就在手心燃了起来。 与灵力燃起的火和壬生一族控制的火都不同,这一簇火焰之中有着一股奇怪的力量,这就是源自德累斯顿石板的力量? “呵呵……” 椎名京覆手熄灭了火焰,想要假装没发生这件事,先强行忘记,然而这时候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啊!” 椎名京闻声看去,发现是一个红头发的少年,看样子大概十三四岁左右,他拿不准这少年到底看到多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套话,就看到对方双眼发亮地盯着他的手。 “巫女小姐……这招真帅气。” 啥?! 这小鬼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 德累斯顿石板上线了。 京获得新头衔“赤王”。 京:……玩蛋啊。 第47章 不可爱的小鬼 椎名京听到“巫女小姐”,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定自己现在穿的是男式和服,于是皱着眉对那少年说:“我是男生,小鬼。” “小鬼”这种称呼,椎名京平时是不会用的,现在他能说出这个词,完全是因为他心情很不好。 红发少年跑过来,盯着椎名京仔细看了一会儿,用死鱼眼回以怀疑的眼神。 “骗人的吧?” 这小鬼到底干啥来的?! 椎名京觉得赤王的力量自带狂乱属性果然不是骗人的,他平时没这么容易生气,现在却非常不耐烦,在意识到自己直觉闪过的念头不太对劲以后,他定了定神,冷静了一会儿,刚准备继续辩解,突然发现少年的视线似乎落在奇怪的位置,他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看,看到身前那一缕原本只是垂到腰间的头发竟然一直拖到了脚踝,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神临时的记忆并不完整,他回来看到场面已经被收拾了就想当然地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事实证明问题很大啊,伊邪那美命神降为什么要把他头发给催生的这么长? 难怪这少年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椎名京咳了一声,艰难地说:“我是男生,长头发……是有……特殊原因的。你有什么事吗?” 红发少年迟疑了几秒,将信将疑地说:“好吧。刚才那招……能教我吗?” “刚才?”椎名京想了想,伸出右手,掌心托着一簇火苗,略带戏谑地说,“行啊,只要你敢握住我的手,我就教你。” 赤王的火焰并非普通人能够用来“玩”的东西,这危险的力量只能分赠给赤之氏族,有资质接受赤王火焰的人就能够成为他的族人。 椎名京觉得这男孩只不过是一时好奇,不会有胆子空手去握火焰,随口一说,连这少年害怕后退之后的台词都想好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红发少年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椎名京的右手。 赤色的火焰瞬间从椎名京手上扩散开来,就像水入沸油,火焰蹭的一下暴涨,将少年的手也覆了进去。 椎名京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松手,熄灭火焰,捉住少年的右手,焦急地说:“你疯了吗?!烧伤了怎么办?!”说话间,椎名京勉强调集体内残存的灵力,想要使用治疗的术法,然而再仔细看了一会儿,他不由得愣住了。 少年手上没有任何伤痕。 椎名京惊讶地看向少年的脸。 ——不是吧?! 石板不是说很难得才会有适格者吗?! 这小鬼就成了他第一个族人啊?! 红发少年似乎也很惊讶自己没有被烧伤,过了会儿,他的右臂上出现了宛如火焰一般赤色的纹路,而他的掌心更是燃起了和椎名京先前驱使的一般无二的赤色火焰。 少年惊讶又开心,用力挥出一拳,整个拳头都被赤色火焰包裹,在空中划出一道威风凛凛的火径。他意犹未尽地玩了一会儿火才说:“我叫周防尊。你?” 椎名京在那一瞬间竟然涌出了一种“为什么突然觉得孩子这么大了”的沧桑感,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就收获了一个族人,这要怎么说? “我的名字是京。” “京,你好。”周防尊点点头,轻声自语,“听起来是个很强的名字。” 椎名京挑眉,这是直觉?这少年有着非比寻常的战斗素质,天生就是个战士,刚刚那一拳就不是普通的孩子能够挥出来的。 不过,这小鬼真的完全没加敬语啊……之前称呼巫女还加了敬语,这是性别歧视吗…… 椎名京出于微妙的心态也省略了敬语。 “尊,接下来可能要打扰你一些时间了,关于这个火焰,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明。” 周防尊还沉浸在获得了超能力的新奇感中,无所谓地点点头,一边玩着火一边回答:“行啊。” 椎名京带着周防尊先离开“肇事地点”,走到前面看好的椅子上坐下,理了理思路,从德累斯顿石板和赤王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能够接受赤王力量的人就是赤之氏族。 周防尊全程兴致高昂地玩火,好像根本没在听,等椎名京说完了才总结:“也就是说,我现在是你的族人。” 那种平静的模样令椎名京有点怀疑他到底听懂没听懂——好吧,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懂,赤王什么的,又不可能宣布领土独立,除了跟超能力者们玩的时候能抬出来当门牌,其他时候有什么用? “理论上来说,是的。”椎名京叹了口气,“抱歉,我本来只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是适格者。” 周防尊忽然收起了火焰,抬头看向椎名京,面无表情地问:“要喊你王吗?” “不,那就不用了!”椎名京连连摆手,“我并不是想要威胁或者管束你的意思,只是……你毕竟是未成年人,突然间获得了超能力,如果没有人指导看护,很容易发生意外,所以,我想,最好我们这段时间保持比较密切的联系,你的手机号码和邮箱方便告诉我吗?我还要去跟令尊令堂解释……” “不用了。”周防尊慢慢摇头,“你住哪里?” “啊?”椎名京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我住在东京。” 周防尊抛出了他的解决办法。 “我跟你走。” “呃……如果你跟我来东京,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你,关于金钱你不用担心……不过,你确定吗?这么离开家乡,不用再考虑?我可以抽空往返的。” 椎名京不放心地进行确认。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的族人,他有照顾的义务,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方便就把一个小孩从家乡带走,这也有点太无情了。 周防尊瘫着一张脸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椎名京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会儿,问:“你今年多少岁?” “十四。” “……” 椎名京只能说这年头的孩子太早熟了。 不过,无论怎么早熟,都不知会父母就打算搬家,是家人都不在了吗?往家里带了个大活人什么的,神户先生应该不会在意吧? 椎名京叹了口气,向着周防尊伸出手。 “好吧……那么,我会负起责任,好好照顾你的,跟我走吧,尊。” 周防尊握住椎名京的手站了起来。 “今后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椎名京有点不安地追问,“我先确定一下,你真的不是擅自离家出走吧?我不想明天被警察找上门说我拐卖未成年。” 周防尊不屑地嘁了一声。 “你真婆妈。” 椎名京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少年,伸手用力把他的头往下压。 “不要得寸进尺啊,小鬼!” 算了,还是让柴田理人去查查看好了,免得这小鬼真的离家出走,他回头还说不清楚。 柴田理人的邮件比来接两人回东京的车更早来。 资料显示,周防尊父母双亡,目前监护人是一个血缘关系比较远的亲戚,平时并无往来。柴田理人还特别备注,如果少爷想要拿到监护权也不难,稍微等几天就可以。 椎名京这就完全放心了,只要别把他坑成了人贩,其他好说。 “尊现在是读国中吧?是哪一所学校?” 周防尊回答:“和光中学。” 椎名京顺手查了一下,发现这所学校的升学率并不怎样,在外界还有不良的名声,据说是因为学校里的不良少年特别多。 “尊平时没有被不良少年找麻烦吧?” 其实不良少年来找过麻烦,但是被他打跑了。 周防尊懒得说这么多字,直接回了个:“没。” “那就好。不然我还要去找他们谈谈。”椎名京继续问,“那尊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周防尊想了会儿,不确定地说:“睡觉?” 椎名京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太应该听到的东西。 “……还有别的吗?” 周防尊又想了想,回答:“打架?” 椎名京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个新上任的赤王任重而道远。 首先要从好好教第一个族人开始。 可是,明明他只比周防尊大两岁,为什么感觉上好像大了整一个辈分?! 椎名京又想了想,追问:“你打赢比较多,还是输比较多?” 周防尊不假思索地回答:“赢得多。” 椎名京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然我要考虑教你怎么打架……” 周防尊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这个突然间冒出来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的王的少年——他之前还以为这人只是普通的婆妈,可是一般人不会考虑教人打架吧?可是,看起来,对方根本和女生一样柔弱,根本看不出还会打架。 “……你打架很厉害?” 椎名京自信满满地回答:“那当然。” “来打一场。”周防尊往后跳开一些,摆出架势,却没有先动手,显然是等着对方先出手。 椎名京简直哭笑不得。 他这算是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少年挑衅了? “……好吧,不过,我不是空手战斗的类型,我要用武器,你介意吗?” 周防尊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椎名京微笑着拿出了神乐扇。 随后的战斗根本就是一边倒。 哪怕周防尊有着与生俱来的战斗直觉,能将新得到的赤族火焰运用得似模似样,在退治之舞面前,这些都太过稚嫩。 椎名京处处留手,只守不攻。 周防尊却在两轮攻击后没趣地收手了,他能判断出强弱,继续打下去也没意思,双手插回口袋里,忍不住说:“虽然你赢了,我还是觉得,用扇子太女气了。” 椎名京微微一笑,将折扇合拢,敲在周防尊脑袋上。 “好歹我也是赤王,给点基本的尊重吧。” 周防尊扁扁嘴,低声说:“好。” 第48章 想见我的人多了 柴田理人在说定的时间出现,确认椎名京毫发无损——准确来说头发还长了——之后,就安心地打开车门请两人上车了。 “少爷,尊少爷,请上车。” 椎名京习惯地上前,坐下之后都没等到周防尊过来,不由得有点奇怪,探身扶着门框说:“尊,来吧,我们坐车回东京。” 周防尊看了看车,又看了看衣冠楚楚的执事,又看了看这一辆至少几百万的豪车,再看了看长发及地的椎名京,低声嘀咕一句“大少爷”,双手插在兜里有点不自在地走过来,在柴田理人的引导下上了车。 柴田理人回到了驾驶座,微笑着问:“少爷,现在就回家吗?神奈川县也有一些地方可以游览,天色还不算太晚。” “回去吧。”椎名京身心俱疲,现在根本没有顺便旅游的心情,“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吗?” “事情的话……倒是也有一点小事。”柴田理人发动了车,调好了导航之后才说,“别墅那边收到了一封拜帖,署名是‘武术家,风’。寄回给泽田宅的信件走了快件,下午的时候,彭格列的门外顾问‘泽田家光’打电话联系我,想要约个时间上门拜访,我没有答应,说要等到请示少爷之后答复他。以及,十分钟之前,国常路家的当家通过神户老爷联系到了我,说要请少爷去东京七釜户喝茶,措辞十分强硬,少爷要听留言录音吗?” 周防尊全程保持沉默,准确来说是有点发傻,他根本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有大小姐作风的人真的是大小姐、呃、看起来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少爷,管家青年说的东西虽然听不懂,不过一听就觉得很厉害很高端的样子,难怪京这么信心满满地说让自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椎名京今天消耗心力太多,下意识地就想要回避需要动脑思考的事情,不过被石板强化过的大脑运转速度要比以前快得多,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彭格列”这个关键词,“门外顾问”等等一系列东西就全都冒出来了,他也只好按着太阳穴,忍着微微的头疼认真一点去思考。 那个怎么看都不像是黑手党继承人的中学生泽田纲吉会成为彭格列十代目的继承人候选,正是因为他从父亲这里继承了彭格列初代首领的血统,而他的父亲泽田家光现在是彭格列第九代门外顾问,在黑手党之间有着“年轻的狮子”的外号,因为彭格列家族的事情,泽田家光已经数年没有回日本了。 回帖刚刚寄过去,泽田家光就想要来拜访,一定是和彭格列第十代首领继承有关的事情。看来彭格列内部也已经充分明白了“伊势神子”不想拨冗见一位不合格的继承人候补的意愿,现在派出门外顾问,这是展现了像样一点的诚意? 可是,还是有些奇怪。 为什么彭格列会执着于见“伊势神子”?而且来的人并不是彭格列第九代首领,而是游离于家族之外的门外顾问——哦,他还有个身份是第十代首领候补的生父。 武术家风……这又是谁?他有认识武术家吗?除了那些拥有灵力而行走于神秘领域的武术家,普通的武术家跟他没有任何交集吧?而且还写了拜帖而不是随便发个邮件? 最后,国常路家又是什么啊…… 椎名京这么理清了思路,有点累地开口问:“国常路家是做什么的?” “国常路家曾经是阴阳术的世家,也曾一度十分兴盛,后来阴阳术没落,国常路家的子嗣学习阴阳术的也逐渐减少,直到几十年前出了一位十分杰出的人物,他继承了历代当家的名字,称作国常路大觉,进入政界之后,推动了许多大事,被称为日本政局的定海神针,直到他退休之后,依然在暗中左右着政局。七釜户在千代田区,几乎是国常路大觉的私人领地,那里的建筑都是国常路家设计建造的。” 柴田理人说完之后停了会儿,留下给听众消化的时间,才继续往下说:“国常路大觉因其坚如磐石的意志和高瞻远瞩的心胸与他为日本做出的巨大贡献,曾被人赞誉为‘黄金之王’,也有人说他是日本的无冕之王。” 椎名京听到阴阳术的时候挑起了眉,听到后来又觉得没趣,直到“黄金之王”的称号冒出来,他直接想到了石板告知的七王之名,其中第二个被选出的王就是黄金之王。 好几十年前……就被称为“黄金之王”了? 私人领地……黄金之王还真以为石板就能凌驾于人间法律之上,说是王的领地就是私人领地了? 椎名京都给逗笑了。 “……理人君,把录音播放给我听听。” 柴田理人按下手机播放键。 在短暂的杂音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神户家的公子,我是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我在七釜户等你,请务必来见我一次。你知道我的意思。” 录音到此结束。 柴田理人语调轻松地说:“不过,无论过去鼎盛时期这位黄金之王有多么强势,如今也只是一个退休的老人,他还不能在东京一手遮天,神户家不畏惧任何恐吓。如果少爷不想去,我回信拒绝。” 椎名京回想着黄金之王的传话,止不住地就想笑。 周防尊疑惑地说:“京,黄金之王……和你有关?” 椎名京看了周防尊一眼,笑着说:“跟我有关,也跟你有关,准确来说,是和石板有关。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七位王吧,黄金之王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七王之间又没有上下级关系,他用这种对下属说话的语气来联系我,这也太可笑了。理人君,你手机里有黄金之王的联系方式吧?” 柴田理人会意地将手机递过来。 “最近通话就是。” 椎名京接过手机,在周防尊“你想做什么”的疑惑神情中也录了一条语音信息回给那位留言给他的黄金之王。 “国常路先生,我是赤王,京。收到您的邀请不胜荣幸,只是我非常忙碌,短期内抽不出时间,如果您一定要见我的话,请联系我的执事确认一下我的日程是否能排出时间。再会。” 椎名京按下发送键,将手机递回给柴田理人。 柴田理人笑着说:“感谢少爷的信赖。如果我接到黄金之王的联络,会再向您确认时间。” “理人君是我可靠的执事,当然值得信赖。” 椎名京知道柴田理人所感谢的是什么——是他没有避讳柴田理人在场而说出了“石板”和“赤王”两个名词。 有些东西,不在相关领域的人绝对无法得知。愿意让某人知道,就代表愿意让他进入这个领域。 “等到回家之后,我会详细告诉你的,黄金之王与赤王相关的事情。” “那是我的荣幸。”柴田理人道谢之后就专注于驾驶,不再出声。 周防尊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王的事情王自己操心,赤王都不怕得罪黄金之王,他更不会往心里去。 椎名京实在有点累了,闭上眼睛假寐片刻。 不过真的只是片刻,椎名京就被一道神谕给惊醒了。 神谕是直接传达给他本人的,也只有他才能听到,那并非真的声音,而是直接传入他心灵之中的一种意念。 这是来自天照大御神的神谕。 将那些富含古意近似诗句的话翻译成白话文的话大意如下。 对伊势神子在出云的所作所为,相助被出云众神惩治的恶魔、伤害出云神的巫女,全都罪过深重,而揭开道反的封印放出了黄泉之主更是罪大恶极,出云神国震怒,喝令伊势交出神子。经过高天原神国和出云神国的磋商,最终决定由伊势的神子来进行十天后的热田神社的奇稻田祭。如果神子能活着回来,国津神们既往不咎。 椎名京脸色一变,狠狠地皱了眉。 果然…… 他就知道国津神们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神谕会漏下好君的主要原因是没找到人吧,不过也可以想见如果好君还敢接近出云的地方,估计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他自己顶着伊势神子的名号,无论怎样也跑不掉,国津神们果然去伊势找麻烦了。 奇稻田祭。 热田神社秘密举行的奇稻田祭啊…… 这可是为数不多还需要献上血肉生祭的祭典了。 国津神们果然想要他的命。 第49章 呵呵你一脸 椎名京默默感谢了传达神谕的天照大御神,随后回想奇稻田祭的相关事宜——这并非对外公开的祭典,在各大神社都有着一些祭典是不会公开而必须私密进行的,因此这些祭典一向只有相关人员知晓。 奇稻田祭顾名思义,来源于“奇稻田姬”,然而这个祭典却不像神话那样总是结局美好。 根据天津神传下的神话,八岐大蛇是盘踞在出云的大妖,每年要吃一个女孩,村中的女孩逐一被献祭,终于轮到了奇稻田姬,恰好这时素盏鸣尊路过村落,听说了这件惨事,他被奇稻田姬的美貌所打动,答允她的父母会除掉八岐大蛇,但那之后要将奇稻田姬许配给他做妻。之后,素盏鸣尊带着酒,变成了奇稻田姬的模样去了八岐大蛇的居住地,以酒灌醉了八岐大蛇,趁机用十拳剑砍下了八岐大蛇的八个头,并且从八岐大蛇的一个尾巴里找到了一柄神剑,命名为天丛云剑。素盏鸣尊带着天丛云剑回到奇稻田姬的家中,向二老说明已经除掉了八岐大蛇,于是迎娶了奇稻田姬,从此定居在了这个村子里。在那之后,天丛云剑曾被赐给古代的英雄,并且被更名为草薙剑,成为了与八咫镜、八尺琼勾玉齐名的三神器之一。 热田神社供奉的主神便是草薙剑。 奇稻田祭并非常规的祭祀,而是不定时举行的,何时举行,全都要看热田神社的意思,而这祭典本身和一个巨大的秘密相关。 热田神社为什么会用一柄神剑作为主要供奉的神明? 因为神社需要神剑上汇聚参拜的信众的信仰,以这种信仰凝练出的神力去镇压八岐大蛇的邪念。事实上,和神话不同,八岐大蛇并不是从那之后就彻底消失了,古代的神明是很难消失的,只要他们所象征的自然领域没有完全被取代、只要他们还能够从人类得到信仰,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神念延续,八岐大蛇作为传说中的妖怪,几千年来口耳相传,这样的畏惧带来了歪曲的信仰,因此八岐大蛇所残存的神念逐渐被扭曲为彻底的邪念,集合凶煞与暴戾之气,当这种力量聚集到一定的程度,邪念就会冲击神剑的封印,这时候,热田神社就会秘密举行奇稻田祭。 这个祭典的目的是减少八岐大蛇的邪念,而流程是这样的。 主祭的巫女扮作奇稻田姬,前去八岐大蛇邪念盘踞之地——以身饲妖。 巫女拥有的清净之力会产生净化邪念的作用,而自愿牺牲的奉献则会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太古时期失去伴侣的八岐大蛇。 普通人听到这里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从一开始,奇稻田姬就是作为祭品去见八岐大蛇的,为什么八岐大蛇会将奇稻田姬作为伴侣? 这就又涉及到了一个秘密。 一个和国津神有关的秘密。 在国津神的神话中,八岐大蛇并非妖怪,而是守护出云最强的神明之一,奇稻田姬原本就是他的神妻,而素盏鸣尊则是前来抢夺国土、杀死八岐大蛇、霸占神妻的破坏神。素盏鸣尊从八岐大蛇尾巴中取出的神剑正是八岐大蛇神性的凝聚,失去了神格,八岐大蛇堕落为妖。 最初的奇稻田姬是出云神国的女神,主管农业作物的生长,是富饶之神,而非后世神话中的美貌人类少女,然而,当素盏鸣尊战胜八岐大蛇之后,奇稻田姬也就成了“从人类被晋升为女神”的附属品。 国津神面对天津神一败再败,这种势力的消减自然会影响到后世流传的神话,于是神话时期的真相也就变成了人们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反倒是受命镇压八岐大蛇的神社将真相传下去。 知道奇稻田祭的流程,也就会知道国津神们的目的了。 椎名京仔细地又回想了一遍素盏鸣尊斩杀八岐大蛇的神话,在神话中,素盏鸣尊扮成了奇稻田姬,带着酒,秘藏着神剑去见八岐大蛇,所以,祭典中的巫女也一样会扮成奇稻田姬,能够携带的东西只有酒和剑,但是巫女带着的剑只是仪式用的木剑,和素盏鸣尊的十拳剑不可相提并论,现在失去了身体的八岐大蛇更不可能会喝酒,这根本就是让巫女直接去送死的! 如果活着回来,国津神们就既往不咎——祭典开始之后,八岐大蛇的邪念不被净化到界限以下,门就不会打开,他想要活着回来,就得正面打败八岐大蛇的邪念了。 不……等等…… 好像……还有什么刚刚疏忽的地方…… 椎名京再回想了一次神话,终于明白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历代的祭典,八岐大蛇没有发狂是因为它会将巫女错认为奇稻田姬,哪怕是邪神,面对伴侣也会有所动摇,可是,他根本不是女人啊! 在神明面前,性别是不可能隐藏的,只要一个照面,八岐大蛇就会发现他是男的,然后,然后八岐大蛇就会想到神话时代也被男扮女装的破坏神欺骗过一次,到时候他除了彻底消灭邪念,根本不可能有脱身的办法了! 人类之身想要打败八岐大蛇的邪念……这个战斗的难度好像太过分了。 这么想来,国津神们真的是处心积虑非常认真地想要他死。 看来在出云的地盘上揭开黄泉的盖子还是太过了…… 不过那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归根究底,只能说……好君为什么偏要在出云被人围住?换个地方不好吗?就因为是出云,他束手束脚,现在还倒了大霉。 唉…… 唉,想来想去,好像只能说这是运气不好,再说的过一点,这是命不好。 都是命运的锅。 石板还说命运会保护王——要是八岐大蛇要吃赤王,石板到底顶用不顶用? 椎名京默默咬牙,本来已经很烦了,现在壬生一族那几千年的记忆还没来得及整理,只是混混沌沌全都塞在一个角落,要是这次被八岐大蛇啃了,天龙们就该去拜拜国津神,感谢他们拯救了天龙们。 ……壬生一族几千年的记忆? 几千年的话……确实是上溯到了神话时代的吧? 椎名京突然精神一振,开始试着整理那一大堆冗杂的记忆,想要理出最早的部分——神话毕竟是流传下来的东西,是真是假、是否别有隐情,这都很难说。如果能有更多的情报,如果有更多和八岐大蛇有关的记忆,或者,只是单纯的与术法和剑术相关的记忆……如果他能习得和当年纵横天下的狂相若的剑术的话,就算被热田神社的神官们扔下祭坑,他也不必太惊慌了。 但是…… 这记忆也太多了吧?! 理都理不清啊——! 红王啊,您这是坑子孙啊? 不能给记忆来个目录索引吗? 这么乱七八糟一大堆,甚至都不按照时间顺序来,稍微看一下,还是很多人的记忆混在一起——脑子里一瞬间乱糟糟的,哪怕石板给王强化过大脑,椎名京还是觉得脑中信息爆炸,就跟脑子里炸开了烟花一样,顷刻间五色斑斓闹哄哄一片。 精神性的晕眩恶心反馈到了身体,椎名京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咽了一下口水,还是觉得喉咙里不舒服,他慢慢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还是等晚上有空了再慢慢整理这些记忆,不要自我挑战了。 “京。”周防尊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水果糖,递了过去。 椎名京看着面前的水果糖有点发愣,又看了看周防尊,少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谢谢。” 椎名京接过糖,剥开糖纸丢进嘴里,过了会儿才觉得不对。 “尊身上经常带着糖?” 周防尊沉默地点头。 椎名京默默把周防尊喜欢吃糖给加进资料里。 真是不太看得出来啊…… 或许是因为椎名京的疲态很明显,不管是敬职敬业的执事还是看似面瘫的周防尊都没有打扰他,一路安静。三人回到别墅后,周防尊一言不发乖乖地被女仆们带去洗漱,柴田理人则不放心地把椎名京送回了卧室才退下。 椎名京扑到床上,动也不想动,没过一会儿就陷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这时候,传音符突然响了。 “京君,你没事吧?” 麻仓好被咒术送到出云的边界,他立刻招出精灵之火远远离开这片土地,到了东京郊外,这才有空解除身上的灵力封印,治疗伤口,等他恢复得差不多,就关心起自己的好友来了。 不过这多半还是出于礼节——因为他觉得在日本岛上,伊势神子很难真的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失算了。 隔了会儿,传音符那边传来了语气不是很好的回答。 “没事?呵呵。” 这笑声听着不对头啊。 麻仓好有点不放心,追问:“京君,你现在离开出云了吧?那些阴阳师还在找你麻烦?” 椎名京懒懒地回答:“阴阳师?阴阳道没落成这样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是阴阳道鼎盛时期,我可能还会有点害怕。” 呃……京的心情不好? 麻仓好记忆里椎名京很少会用这种语气来说话,不过想想看今天的事情,他觉得如果京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不过对方都一杆把阴阳师的船全给打沉了,作为曾经顶尖的阴阳师他忍不住想要辩解一下:“顶尖的阴阳师能观星占卜,预测吉凶,驱使鬼神,颠倒阴阳,掌握五行的奥秘……” 椎名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是吗?我看是五行缺德吧?” 话音刚落,对面直接了断地切断了联系。 麻仓好各种意义上地震惊了。 椎名京竟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五行缺德是什么?! 麻仓好思考了不到半秒,立刻决定去找椎名京当面问清楚。 而那位即将被大阴阳师找上门的人……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第50章 普通灵媒和优秀灵媒 椎名京是一个讲究礼仪、涵养良好的人,这种涵养体现在方方面面,通常来说,他和别人聊天是不会在对方想要终结话题之前先结束对话的,哪怕他对话题毫无兴趣,也会礼貌地应对,因此,这一次他先是不耐烦地应付着麻仓好的话,再单方面结束聊天,对熟悉他的人来说,这简直匪夷所思。这种表现出现在别人身上可能很普通,不过对于一个对着执事都用敬语称呼的人来说,这样的表现是非常“无礼”且“异常”的。 椎名京几乎对所有人都使用敬语,哪怕他和麻仓好关系这样好了,他也还是坚持称呼对方“好君”,只有对一个人他没有用敬语——那就是对他的新族人周防尊。不过这也是在周防尊直呼了他的名字的前提下。至于里包恩和斯夸罗,那是敌对阵营,不再讨论之列。 以前麻仓好开椎名京的玩笑也多了,但是椎名京最多就是稍微警告一下,从没有真正翻脸过,哪怕警告也还是带着敬语的,哪里会像这次一样,敬语没有,语气十分不耐烦,根本就没想掩饰自己的不耐。 麻仓好想了又想,怎么想都觉得椎名京刚刚太不对劲了,难不成……出云那边的国津神咬上了京? 这么一想,麻仓好真有点不放心了。 之前从出云脱身前,他听到某个出云的巫女心中疯狂地刷屏“竟然为了恶魔和神明作对,伊势的神子疯了吗?!难道伊势又要出一个为了真爱而背叛神明脱离神宫的神子?!”。 而且还有几个通灵者心声也全都是“伊势的神子对麻仓好真是太好了”。 这还不算最离奇的,最离奇的是麻仓叶明在椎名京神降了伊邪那美之后心里全都是“京姬对好是真爱啊”。 当时麻仓好还担心着脱身的问题,等他安全了以后回想,怎么想都觉得肺都要笑炸了。 什么真爱啊……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现在想想看,那位出云的巫女所担忧的“和神明作对”并非杞人忧天,他能再也不去出云,也能躲得让那群国津神找不到,但是,椎名京、不,伊势的“京姬”是不可能躲起来的。 在这样的担心下,麻仓好乘着精灵之火赶到了椎名的别墅,悄无声息地直接从窗户摸进了椎名京的房间。 ——对麻仓好来说,门这种东西好像跟不存在没什么区别,哪儿能走就走哪儿。 椎名京连衣服都没换,就那么穿着外出的服装趴在床上,毫无形象地……睡着了。 麻仓好看到这一幕给吓了一跳,忍不住掐了个手印确定这不是幻觉,定睛看了一会儿,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他一眼看去觉得哪儿不对——因为头发太长了。 椎名京的长发黑亮又柔顺,铺在床上就跟缎子一样,也像是夜幕被铺在了他的背上,闪烁着点点的星光,然而那并不是星光,而是若隐若现的清冽神气。 麻仓好不由得摇了摇头,不得不对椎名京曾经那句“可能被自然的意志和力量深深地眷顾着”的感慨表示服气。 神明降临,绝非毫无代价。 神明所居住的神国与人间有着一道界限,无论是谁,想要直接让神明降临在人间,就必须打通这一道界限,为此,灵媒需要付出巨大的灵力,有时候灵力不够,就需要用鲜血和生命作为祭品。 神明强行将意志凭依在灵媒相比神体而言孱弱的肉体上,所带来的负担是双方的,灵媒固然因为强行容纳这庞大的神性而饱经考验,神明也要承受将庞大的意志强行收缩的痛苦。但是,就算神明有心保护灵媒,不给灵媒带来过大的负担,就像是要将一个成年人塞进小小的盒子里那样,伸展的手脚无论怎样收缩也还是会抵到盒子的边缘,如果灵媒的器量有限,神明为了不将容器撑爆就需要耗费太多的心力,根本无暇顾及太多,满溢而出的神力会迅速消耗灵媒的血气与生气,若是血肉不足以作为消耗,就会侵吞生命力与寿命。这是在神明出于“善意”降临的基础上,倘若神明原本就纯粹出于“交易”或“恶意”而降临,顺口吃掉灵媒的血肉灵魂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普通的灵媒可能因为请降神明而被耗尽血肉,就算保住性命,也多半会付出灵力和血气作为代价,有时还会被剥夺寿命,所以灵媒往往身体虚弱并且短命。 像椎名京这种情况,就是和“普通灵媒”相对应的另一个极端了。 神明非但没有消耗灵媒的血肉灵气,反而以神力来滋养了灵媒的肉体。发与血都是承载力量的优良媒介,残存在血中的神力会随着血液流过全身,滋养灵力干枯的骨与肉,而留存在头发上的神力会缓缓地释放出来,渗入灵媒的灵力之中,令灵媒的灵力逐渐发生质变。 那位黄泉之主不但没有把呼唤她的灵媒拖进黄泉,甚至都没有额外剥夺一点灵力和血气,更反过来留下了神力保护了灵媒…… 那时候……伊邪那美命的确称呼京为“吾的巫女”…… 不对。 麻仓好突然醒悟神临的神明绝不可能不知道京的性别,因此那个称呼是“吾的神子”! 神子……这个名词除了代指“传达神谕之人”,还有另一个更狭义更少用的概念,也就是“神之子”,神明的血脉后裔。伊邪那美是众神之母,天津神之中,绝大部分神明都能算作她的神子。 也就是说——椎名京的身上有着神血的传承?! 在伊势初次见面的那一次,椎名京请降了天宇受卖命,那时候他使用了天宇受卖命的神技停止了时间,当时麻仓好感觉到京的身上被引出的并不仅仅是那位女神的力量……这样想来……再加上京使用神乐扇时能自如地运用“静止”的力量……如果那不仅仅是灵力,而是有着一丝神力的话…… 能够接受伊邪那美命完全的凭依而不受伤,“普通的人类身体”是很难做到的,和意志无关,这是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差异,这就是人和神的界限。 倘若椎名京真的有着天津神的血脉,那么,那些出云神国的国津神更不可能放过他! 麻仓好终于想清楚了前沿后果,着急地过去摇醒了椎名京。 “京君,醒醒!是不是国津神不肯放过你?” 椎名京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一脸懵懂地听完,“唔”了一声就一头栽下去,软软地趴在被单上。 麻仓好看着对方从表情到动作每个细胞都在说“我要睡觉”的模样忍不住又急又气。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被国津神们紧盯着不放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数十万神明处心积虑地要他死啊——! “别睡了!醒醒——!京君,回答我的问题!” 椎名京把头把被子里埋了一下,但是硬是被人拉起来一阵狂摇,他又被摇醒了一次,半睡半醒地勉强睁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只看到一大片黑和红,他眨了眨眼睛,奈何眼前还是一大片红,跟梦里的火海无比相似,刹那之间,椎名京有点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如今到底是有人再跟他说话,还是梦里催促着他去消灭人类的声音又在重复。 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梦。 椎名京几年前曾经梦到过一次。 梦中首先出现的是一片无边的蓝,在一望无际的湖泊上,两边各七人分持着武器沉默地对峙。 风吹个不停,卷得所有人的斗篷猎猎作响。 天空没有任何东西,从虚空之中飘落着洁白的羽毛,如同大雪一般,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诡异的是,白羽在接触水面的刹那就如同玻璃落地一般破碎开来,顷刻间如同水晶破碎那样碎裂成无数闪着血色的晶莹光点。 忽然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有什么,降下来了。 一颗水蓝色的玻璃珠子。 随着那颗蓝色的珠子越来越近,上面原本如同花纹一般的东西也就变得清晰可见了。 那并非漂亮的玻璃珠,那是地球。 到这里为止,这个梦都是熟悉的,但是,从这里开始,后续完全成了陌生的。 几年前,椎名京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看着地球往下坠落,被动地随着梦境的发展而如同扯线木偶一样行动,这一次,椎名京依然知道自己在做梦,从他看到纷飞的白羽就知道这是梦,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能静静地看着。 当地球坠落到离水面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椎名京”忽然动了。 “椎名京”突然向着地球踏出一步,手中出现了火焰,赤色的火焰眨眼间将他整个人包了进去,他隔着火焰看到了上方的地球。 “椎名京”伸出手,似乎想要接住地球,但火焰在他的手掌之前先触到了实体。 刹那间,那颗漂亮的蓝色的玻璃珠就被火焰吞没,紧接着,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裂开的声音。 这时候,有人喊醒了他。 椎名京半睡半醒,眼前依然是一片火红,他突然无法遏制地从心中涌出一股怒气,就像是呼应这股狂怒,一股炽热的气流从身体中爆发开来。他伸出手,把打扰他休息的东西抓住,一把拍下去,不耐烦地大声吼:“别吵了——!给我睡觉——!” 麻仓好惊愕地看着椎名京周身冒出了红色的火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抓个正着,紧接着他就被吼得根本不敢吭声——温和的人发起火来真恐怖啊…… 被按倒在床上的麻仓好无语望天花板。 算了……躺躺就躺躺吧…… 这火焰……好像也不伤人……灵力之火?好像……还混杂了其他的力量…… 麻仓好疑惑地看着那股火焰随着椎名京睡着静静熄灭,心里犯嘀咕:这算是恐怖的起床气吗?累成了这样……不应该啊?有神力的回馈,京没道理会这么疲惫困倦。 两小时后,椎名京终于睡醒了,他疑惑地看着屋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问:“好君?你怎么在我床上?” 麻仓好无辜地耸肩。 “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 京的母亲千岁姬是黑龙神和黑龙神子朔(出自遥远时空3)的直系子孙,我设定的是她们的子孙代代都是女孩,而京的父亲(名字还没起)是壬生狂和椎名由夜的直系子孙(出自鬼眼狂刀),壬生一族的血脉这里体现为每代都是男孩,然后京的父母在一起了,最后壬生一族的血统赢了,京是男孩子。 这也是第一卷 的时候高龙神说过的那句话的由来——“都是那个男人的错。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千岁的孩子必定是女儿,也会完美地继承朔和黑龙神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神非神,半人半妖。” 所以,从千岁姬那边数,京也一样继承了黑龙神的血统,尽管很稀薄了,还是能够算成“神之后裔”的。 至于京的父亲,只能说他继承了一个很牛的血统,然而他没有壬生一族的传承,所以,能力有限,只不过壬生一族名声在外(对于某些领域的人来说),所以还是一直有人想要从他这里挖出壬生一族的秘宝。可惜,注定得不到啊。来挑战剑术的人想要见识过去壬生一族梦幻的剑术,可是,他并不会…… 壬生一族的剑术已经脱离剑术范围了,我觉得看起来跟法术似的,各种水火雷电地震陨石都能来,而且壬生一族的刀都厉害的不要不要的,还有返魂术士可以任意复活人和物品…… 设定里斯夸罗就是听说壬生一族的剑术极其叼炸天于是来挑战,结果发现遇到了一个水货= =。京从妖刀天狼里学会了一部分剑术,但他不愿意展现给斯夸罗看,所以那次复仇用的是弓箭。现在京继承了壬生一族所有的记忆,等他能理清楚,大概能学会无明流的剑术。 京的预知梦都是有意义的。 第51章 赤之氏族 从道理上来说,椎名京是回到了自己房间一个人休息的,现在屋里多了个人,怎么都应该是不告而入的人来做解释,但是麻仓好对自己近似闯空门的举动太坦然了,就这么把问题给丢回给户主了,椎名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问的本来就不是麻仓好为什么会在他家里,而是现在所处的位置。麻仓好能这么镇定地把问题扔回来,就说明肯定不是他自己想跑来借个地方休息,而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 椎名京疑惑地皱眉,抵着额头回想了一会儿,只能想到模模糊糊一闪而逝的画面。到现在,他眼前还是残留着强烈的火红色,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刚刚的小睡虽然恢复了一点体力,可是精神上根本没有能休息——梦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快些消灭人类”,又有个声音说“未来尚未确定”,现在醒了以后回想又想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似乎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椎名京摇摇头,觉得头还有些疼,于是慢慢下了地,转身对自己这位突然出现的好友说:“不好意思,我先去冲个凉,过会儿再说。好君等我一刻钟,想喝茶吗?我让理人君来招待你。” 麻仓好也跟着跳下地,坐到沙发上,随意地说:“没关系,过会儿再聊。” 椎名京见麻仓好神色如常,这才拿上衣服往浴室去。 花洒的水落下的时候,椎名京一晃眼,觉得水好像是血红色的,温热的水洒在手上,他竟然产生了鲜血淋了满手的错觉,更无端地闻到了一股极为呛鼻的血腥味,他伸手想去关掉水阀,然而,下一瞬,他又觉得那气味有着异样的甘美,他忍不住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满眼痴迷地凝视着流动的鲜红,下意识地将鼻子凑到手边,不由自主地伸舌舔上了“血”。 灵魂深处传来了异样的悸动,一个声音从血与骨里透出来。 【……我……渴求鲜血、火焰和死亡……我歌颂破灭和寂静……我是……】叮铃一声,清脆的铃声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壁障在椎名京心中响起,他猛然间回神,眼前的景象也恢复正常。 流水清澈,没有一丝血液的粘稠,只是依然呈现出红色。 然而那并非因为染上了血色,而是因为火焰隔着水幕显现出红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椎名京周身散发出了属于赤之力量的火焰,火焰和水流不断地冲击着,雾气蒸腾。 椎名京定了定神,收回了火焰,将水温直接调到了冷,仰头淋了满脸冰凉。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想要使用赤王的力量,火焰就已经显露在外——赤王的力量这样难以控制吗? 如果灵力恢复了,会相对容易控制吗? 椎名京抹了抹脸,一转身差点踩到自己的头发,他拎了一把垂到脚边的长发,无语地摇摇头,连洗发水都不用了,直接清水冲了冲,头发就清爽干净得不得了——神力催生的头发就是这样,根本不可能沾染人间的污秽。可是,头发长到腰已经有点不方便了,现在这么长,又不能随便修剪,只能等哪天去神社再说了。 其他的天龙和地龙也会像这样梦到地球吗? 不知道天龙的七封印们是不是会梦到他们的结界成功地保护了地球,而不是像他这样,梦的最后总是地球将要破碎? 这算是地球意志的托梦吗? 类似于……地球意志来告诉被自己挑中的人选:你们快点,不然我要碎啦? 椎名京苦中作乐地放松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完全清醒了才关了淋浴,擦干头发,换上在家里穿的浅色和服出去。 “好君,久等了。你晚饭吃了没有?如果没有吃的话,和我一起吃一点?我一回来就睡了,现在觉得饿才想起没吃晚饭的事情。” 麻仓好视线在挂钟上飘了一下,笑着回答:“京君真是准时啊,恰好一刻钟。我吃过了,不过要是厨师手艺不错,我也可以考虑。” 椎名京忽然笑了。 “是啊,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吃一点。” 麻仓好哼了一声,站起来,打量椎名京那身只有月白一色的和服几眼,戏谑地说:“先前被喊一声少爷都身体僵硬的京君去哪里了?现在结城绸的色无地当成常服来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椎名京被麻仓好如此迅速的反击给逗得笑了起来。 “是……由俭入奢易嘛。不过,可别忘记过会儿理人君也会称呼你‘好少爷’啊,第一次听就很平静,看来以前被这样称呼过了?” 麻仓好不由得一怔。 出云被围攻的时候,麻仓叶明可是直接把他曾经是麻仓叶王的事情给揭了出来,现在椎名京的意思是想要仔细问清楚吗? 椎名京走到门口,略有些惊讶地发现柴田理人已经捧着托盘站在门外了。 “理人君。” 柴田理人笑着说:“之前好少爷吩咐过让我送一杯茶上来。少爷今天回来后还没有用膳,厨房准备了一些点心,少爷想要吃正餐还是随意一些?” 椎名京侧身让开路,想了想,问:“尊吃过了吗?” 柴田理人将茶杯放到了茶几上,笑着说:“一开始尊少爷不太愿意吃饭,好像是想要等少爷一起,我想少爷可能是累了,就劝他先吃了饭。” “那就不用麻烦了,拿一些点心上来——不,拿到茶室那边吧。”椎名京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半,对麻仓好说,“好君,我跟尊还有理人君有话要说。如果好君有兴趣的话,就一起来听吧?” 麻仓好利落地站起来。 “当然。还有,这个‘尊’是谁?你以前认识的人?朋友?亲戚?” 椎名京边走边说:“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天,不能说是朋友,也不能说是亲戚,不过,好像一定要说的话,也可以算是家人……唉,这件事……过会儿详细说吧。” 麻仓好从椎名京的心声中听到了“族人”这样的单字,不由得更加疑惑。 “认识不到一天你就把人带回家?太大胆了吧。”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说来话长啊。” 椎名京叹了口气,先把话题含混过去,带着麻仓好走到客房那边,轻轻敲了敲门,打算等敲到第九下再喊门,没料到才敲两下,门就被粗暴地拉开,咣的一声撞到墙上。 周防尊好像也有点惊讶,盯着门看了一秒才转过视线看向椎名京。 “有事?”问完之后他才发现椎名京身后还有人,思考了几秒问:“这是你妹妹?” 椎名京被周防尊那种用一本正经的面孔说出荒诞结论的模样逗笑了,不过才笑了一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他马上开口解释:“不……好君是男生,我的好友。” 周防尊猛地一愣,一个健步从门里冲出来,盯着椎名京上下打量了几秒,又盯着麻仓好上下打量几秒,默默想着难道大少爷和大少爷的朋友都要留长发? 自己不会被逼着留吧? 如果有这种规定一定要誓死抵抗。 这样过了会儿,周防尊才低声说:“你好。” 麻仓好被这孩子的心声逗得怒气全消,笑着回了一句“你好”。 “今天白天黄金之王的事情,我打算跟理人君详细解释,尊也来听听吧。”椎名京用询问的语气说,“好吗?” 周防尊干脆地点头。 “我知道了。” 说话间,他看了麻仓好一眼,随后看向椎名京。 椎名京从这少年的眼中看出了询问和警惕的意味,一时间居然感觉颇为欣慰。 不管这小鬼之前说的什么,现在居然还有维护他的意思,没遇到一个白眼狼真是太好了。 “没关系,好君是我的好朋友,就算瞒着他,他迟早也会知道的。而且,我觉得,或许很快,其他的王权者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诞生了。” 周防尊听到椎名京这么说,也就把手放回口袋里。 麻仓好愣了一下,“王权者?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德累斯顿石板是怎么产生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当某个人解开了石板的封印,它就开始运作,自行筛选人群,选定能够和它共鸣之人。如果能够和石板同调共鸣,就会建立‘联系’,那么,那个得到石板赋予能力的人会成为超能力者。在所有的超能力者之中,有七人是不同的。” 茶室中,椎名京对麻仓好、柴田理人、周防尊叙述着从德累斯顿石板得到的“知识”。 “那就是指王权者。王权者是被选定的最特殊的七人——他们的力量未必是最强的,但是各自的力量具备独特的属性,并且,他们能将这种属性的力量赋予适格者,令原本不具备特异能力的人成为超能力者,被赋予力量的适格者会成为王权者的氏族成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权者就像是弱化了的德累斯顿石板。只不过,石板选定王,而王选定族人。” “迄今为止,德累斯顿石板已经选择了‘不变’的白银之王和‘命运’的黄金之王。” 椎名京伸出右手,点燃了属于赤王的火焰。 “我是被德累斯顿石板选择的第三位王权者,‘狂乱’与‘破坏’的赤之王。” 第52章 我想成为救世主 麻仓好看到椎名京掌心托着的火焰顿时明白了之前是怎么回事,心念一闪,看向周防尊。 “那么这小鬼——” 周防尊默不作声地同样点燃了火焰,赤色的火焰灼灼燃烧,不时爆开一朵火花。 椎名京和周防尊手中的火焰颜色性质一般无二,一眼就能看出二者的联系。 “尊是我的第一位族人……虽然过程比较、巧合,不过从结果来说就是这样了,新生的超能力者很难完全控制力量,我担心尊会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就带他回来了。” 椎名京这时才回答了麻仓好之前那句“认识一天就带人回来”的提问。 “无论如何,我是赤王,总该为族人负责。” 麻仓好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周防尊也收起了火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安静地坐着。 椎名京向着柴田理人伸出手,手中的火焰静静燃烧。 “一直以来,我受到理人君很多照顾。虽然石板对王并不那么友好,不过氏族成员不会受到石板约束,也不必担忧其他,王赋予的力量能极大地提高族人的身体素质。我想……至少也会身体健康一些吧。那么,理人君,愿意接受这种力量吗?不要误会,你不用管族人和王的关系,只是单纯地接受力量。” 柴田理人愣了愣,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在短暂的错愕后,他惊喜地点头,伸出手去触碰火焰。 “感谢少爷的信任。” 两人的右手握在一起。 火焰温顺地从椎名京是右手蔓延到柴田理人手臂上,过了会儿,柴田理人若有所感,卷起袖口,他的左前臂上出现了赤色的徽记,映着火焰微微发光。 无形的联系将赤之氏族和王权者联系在一起。 柴田理人怔了会儿,赤色的火焰仿佛顺着手臂一路烧到了他的心里,他的心中满是炽热的感动,他向着椎名京单膝跪下,不是以执事对主人的态度,而是用族人对王的姿态毕恭毕敬地说:“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王。” 椎名京惊讶地“啊”了一声,有点慌地熄灭了火焰,扶起了柴田理人。 “理人君,你不要这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想要勉强你做任何事情!” 柴田理人微笑着摇头。 “少爷,我并没有勉强,我很高兴能够成为您的执事,也很荣幸能够成为您的族人,我自愿奉您为王,请您尊重我的意愿,也请您不要再称呼我‘理人君’了,就像对尊少爷那样,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呃……” 椎名京想了想,反正也就是个名义上的事情,他根本没打算学习黄金之王那种做法搞出一块领地聚集族人,也没打算要对族人下命令,如果柴田理人这么坚持,一个称呼随他好了。 “那么,理人,你起来吧。” 柴田理人不再抗拒,都没用椎名京搀扶就自己站了起来,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站到了椎名京身后。 麻仓好看到柴田理人接受赤王力量后身体发生的变化,想起之前的事情,总觉得不太对劲,也就顺口问了出来。 “京君,按照你之前的说法,如果不是适格者,就无法接受王权者赋予的力量,对吧?” 椎名京点点头,心有余悸地说:“所以当时尊直接握住火焰吓坏我了,我真怕他给烧伤了,谁知道他竟然是适格者……这次我也特意压抑了力量,如果理人、不能接受这种力量而被烧伤,也比较容易治疗。虽然同样是选定,王选择族人要比石板选择王好多了,氏族成员能自己选择是否接受力量,不像王权者,莫名其妙地就被德累斯顿石板绑住了。唉……一想到达摩克利斯之剑,我就想去把石板给砸了。” 麻仓好听到“不能接受力量就会被烧伤”之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当时他的确被椎名京身上的火焰烧到,但是也的确没有被烧伤,他心里觉得不太妙,忽然就听到了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神话里那个悬在国王头上的剑?王……” 麻仓好猛地一顿,板着脸看向椎名京,厉声催促:“你把话说清楚,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椎名京苦笑着说:“王权者的力量源自于德累斯顿石板,在一定限度内,王权者可以自有调动力量,但是,王权者借用的力量一旦超过了石板所划出的临界值,巨大的力量就会在王权者头顶上空形成达摩克利斯之剑——王权者的力量越强,对力量的控制越差,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越加破坏,当达摩克利斯之剑破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坠落。坠落的剑将会造成陨石冲击一般的巨大破坏,那被称为‘王权爆发’,是所有王权者的末路。换句话说也就是,越是使用力量,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越早坠落,或许这也是为了告诫王权者不要过分沉溺于力量吧?” 周防尊突然坐直了身体,盯着椎名京,眉头紧皱。 柴田理人则低声说:“那么,少爷就不要使用力量——所有需要您动武的场合,我会替您扫除障碍。少爷说过,王权者的氏族成员不会受到德累斯顿石板约束,也不必担忧其他,是吧?换句话说,我使用赤族的力量,并不会加重您的负担,也不会引来石板更多的约束干涉?” 这样的心意摆在面前,椎名京无法不感动,他沉默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才说:“我不会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其他人。” 柴田理人迅速回答:“保护王是族人的义务和权利。如果那是您的责任,是您非去不可的战场,那么,我也会与您一同前往。只要这赤色的火焰仍在,您无法阻止我。同样——” 赤族的第二位族人微笑着看向角落里不知不觉间已经点燃了火焰的第一位族人。 “也无法阻止尊少爷。您有您的骄傲和操守,我们也有我们的坚持。” 周防尊皱着眉说:“管他那么多,敌人全都烧了就行了。” “理人、尊……”椎名京看着两人一个满脸坚持一个满脸不耐根本没人要听他劝解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无奈,与此同时,他也不可遏止地感觉到一股温暖从掌心传来,那就像是他先前点燃了火焰时的温暖一样。 赤之氏族……并非源于血脉,而是由赤之火焰建立起羁绊的氏族……这一个最初听来陌生冰冷的名词忽然间有了温度,直接被火焰烤出了滚烫的含义。 椎名京看着屋内两位族人,终于拗不过两人,感动地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们……” 周防尊“切”了一声转过头。 柴田理人则笑着回礼。 “您不需要道谢,我的……王。” 屋内悄然流动起一股沉默又温馨的气息。 沉默许久的麻仓好突然出声。 “如果你们感动的交谈告一段落的话,我有话想说。” 麻仓好走到椎名京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又不是想要成为超能力者的无知孩童,那个什么石板选择你的时候,你不会拒绝啊?!头上顶个随时会要命的剑,你在想什么东西——!” 椎名京叹了口气,再次跪坐下去,突然起了个和现在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好君你知道‘德’吗?这世上所发生的偶然、缘分甚至于奇迹,大多是灵魂的‘德’在起作用。一个人所行的善意会在灵魂积累‘德’,而恶事会积累‘业’,如果‘德’会呼唤‘奇迹’,‘业’则会唤来天罚。有句话说要多积德,因为多积德的确会有福报,这个人的运气都会变好,而如果总是做坏事,就很容易走背运。并非我自夸,我这些年来积攒的‘德’应该已经累积到会令我趋吉避凶的程度了才是……” 话题这么跳跃,麻仓好都有点跟不上,疑惑地盯着椎名京看了会儿才说:“要是按照那些神明的评判标准,你这个神子的确积了很多‘德’。” 椎名京笑了笑,继续说:“我回来之后也在思考,为什么我会突然被德累斯顿石板选定?如果石板一直在不断地搜寻着,我巡游全国的时候它没有发动,我到了东京它也没有发动,为什么去了一趟出云突然就找上我了?” 麻仓好直觉不妙,赶快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椎名京一把抓住了麻仓好的斗篷一角,微笑着说:“我想了很久,一定是因为某人太缺德了,连累得我的运气都不好了,这才会被石板砸中吧。这个人一定五行缺德,肯定是买东西不付钱、过马路不看灯、闯民居不走门、天天吃霸王餐的吧?” 麻仓好膝盖连中几箭,目光乱飘,总之就是不看椎名京。 椎名京看麻仓好一副理亏的表情,这才哼了一声松开手。 “刚才是说笑的。不过,人还是多做些好事比较好。今天时间很晚了,好君如果不介意就在这里休息吧。” 麻仓好摇摇头。 “今天不方便。” 椎名京看了麻仓好一眼,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说:“出云的时候,我说的是真的。你从前做过什么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力去消解你造成的仇恨,也会看着你,不让你犯下更多的错误。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不能眼看着你走错路而不阻止……我知道,对好君来说,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所以,我会动手的。如果让我遇上了的话……我会站到好君的对面。假如不想被日狩瞄准的话,请好君不要再任意杀人了。” “用日狩来瞄准我吗?”麻仓好微微一愣,随后颇为微妙地笑了起来,“我可是真的不想看见那样的一幕。不能假装不知道吗,京君?” “不能。我若是沉默便是纵容你犯错,那是在害你,而不是帮助你。”椎名京想起出云那时候跟众人的争执,神色微微一暗,很快就重新坚定了意志,“我会找出那条路的,不用牺牲任何一方,不用谁去承担那样的痛苦……” 麻仓好忍不住笑了起来,近乎叹息地说:“京君,你想要成为真正的‘救世主’吗?想要保护一切、拯救一切?” 椎名京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是的,我想要成为‘救世主’。” 麻仓好看着少年温柔而坚定的神情不由得一怔,良久之后才感慨道:“那么,京君好好努力吧,我也会继续努力——如果京君没有找出那条路,我会自己动手。” 第53章 无用的幻术 椎名京没有再说什么,目送麻仓好又一次从窗户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周防尊才说:“他真的不走门?” 椎名京无奈地点头。 “是的,好君几乎……就没有走过门。” 周防尊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悠悠地往门口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了一句。 “要打架记得喊我。” 椎名京一愣。 柴田理人笑着低声说:“尊少爷虽然看起来很凶,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他很关心少爷”。 椎名京也回过味来,叫上周防尊的话,尊肯定会先动手,换句话说,周防尊是希望他不要出手,不要使用赤王的力量。因此,那句话的实质是为了保护他,而不是乍看之下的好斗。对于某些人而言,冷漠的表象可能只是保护自己的外壳,想要表达柔情对他而言太过困难,这样温柔的心意被笨拙粗暴的手法所掩盖,没有那些成熟的大人手腕圆滑,但是,这反而令人感慨唏嘘。 无论看起来多么的镇定和早熟,周防尊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孤儿啊。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的庇护,需要自己去面对这世界的风雨阴晴,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椎名京深有感触地露出了笑容,感慨道:“嗯……是啊。尊是个好孩子。” 柴田理人突然笑了笑,以更轻的声音说:“尊少爷今年十四岁,少爷十六岁,其实也只相差两岁而已,不要把他当成小孩子看比较好啊,少爷。” 椎名京:“……” 柴田理人见椎名京突然沉默,似乎完全没想过两人的年龄差一般,轻笑一声,又用赞叹的口吻说:“最开始我以为王会有超越年龄的成熟是因为您是伊势的神子,当我发现王并非女性后我就知道您不可能在伊势长大,因此这样的性格气质并非伊势一手塑造……您天性就有着过人的责任心,您是想要成为领导者与保护者的人,正因为肩上压着重担,您才会比同龄人更加沉着稳重——也正是因为您这样的觉悟与担当,我才渴望奉您为王,您无法想象追随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正因为您愿意担负一切,我才想要替您分担。如果您要保护众人,那么,我来保护您。” 这是第一次有人明确对椎名京说出想要保护他——从来都是“保护者”的椎名京不由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转头看向柴田理人,倒是没问他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的真实性别,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是男生,却是伊势的神子,理人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吗?”柴田理人欠身行礼,保持着鞠躬的姿态仰头看向椎名京,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我相信王一定有着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我追随您并不是因为您是神子,只是因为您是您。” “……听到你这样说,我感觉更沉重了。” 椎名京长叹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理人比我还要年长好几岁吧?这样一本正经地称呼我‘王’……我真的不习惯啊。” 柴田理人笑着说:“遵命,少爷。时间也不早了,您准备休息了吗?” 椎名京想了会儿,终于想起自己总觉得还没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了。 “国常路的邀请已经回绝了,泽田家光那边我回个帖子吧,还有一封拜帖,武术家的?拿给我看看吧。” “在这里吗?还是回卧室?” 柴田理人向椎名京确认。 “拿过来吧。”椎名京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一手揉着太阳穴,犹豫了几秒后低声说,“最近……之后可能会有不少麻烦的人和事,我会尽可能地让他们不打扰我身边的人,不过,我的确有力所不及的部分,理人,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柴田理人前去取拜帖的脚步一顿,停步转身。 “请您吩咐。” “理人知道哪里有可靠的安保人员吗?我的家人和朋友在京都,我担心有些人会打扰她们的生活。原本这件事不该麻烦你,可是,我一时想不出应该怎么做……和妖魔鬼怪打交道我有经验,和人……” 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太麻烦的话,理人就当做没听到吧。” “那可不行。”柴田理人飞快地接话,“这还是少爷第一次把私事拜托给我,请务必给我为您服务的机会。令堂与友人的保卫工作我一定会委托给合适的人员,请您相信神户家的安保水准。” 椎名京点点头,笑着说:“那么,就拜托你了。” 柴田理人一鞠躬,沉默地退出去。十分钟后,他带着白天收到的拜帖和笔墨回来,将纸张铺开,笔尖蘸了六分墨放在笔架上,安静地退到一旁。 经过之前开诚布公的谈话,椎名京觉得心里的大石似乎稍微轻了一些。 有关于地龙的事情虽然不能说,但是,如今有了赤之氏族和他分担德累斯顿石板的秘密,他确实感觉到一丝轻快,独自背负秘密是孤独而痛苦的。当周防尊与柴田理人都表示出愿意保护他的意愿时,不可否认,他感觉到开心。他并不是希望他人来替他挡住危险和风雨,而是单纯地为这份心意感到温暖。正因如此,他必须要更加努力,尽可能地不让两人被卷进危险之中。 武术家的拜帖素净又儒雅,单看字迹,一点都不像习武之人,反而像是饱学的文人。 椎名京扫了一眼拜帖就忍不住翻回了封面,确实署名是“风”,而不是某位知名文人或书法家。 如果说之前泽田纲吉的拜帖简直就是跟开玩笑没两样的反面教材,那么,风的拜帖堪称正面意义的范本,从格式到内容,字体文法无可挑剔,正大简拙,有墨卿之风。 如果内容不是那么惊人的话,椎名京真想把这封拜帖裱起来当字帖欣赏。 字是无法骗人的,练过和没有练过天差地别,字上有多少年的功力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字如其人,风骨心性均会显露在字上。椎名京幼年学习书法是因为家人想要磨砺他的性格,后来一度丢下,再次捡起是为了书写符箓,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六年,放在年轻人中间可能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如果是和这封拜帖相比,至少也差三十年的火候。 哪怕只为了这一手字,这个人也要见一见啊,如此漂亮的隶书,如今已经很少能够看见了。 更难得的是,写下拜帖的人没有隐瞒身份,直接表明了他是被诅咒的七人之一,会知道这个地址是通过一位熟人知道的,他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要向伊势的神子求问解除或控制诅咒的方法——这样的坦诚流露在字里行间,椎名京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求助。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愿意努力试试看能否解除这个人身上的诅咒。 既然对方如此郑重地写了帖子,椎名京也以同样的郑重回复了他,如果对方时间能安排的来,明天就可以见面。 椎名京写完了回帖,拿着记下了泽田家光电话号码的纸张看了会儿,无端地想起了黄金之王当时的强势,有了风的拜帖作为对比,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出泽田家光和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的态度,一个打电话想要预约时间拜访,一个打电话命令他登门拜访,实实在在地是一个比一个无礼,毕竟理人的名片是给里包恩的,就算联系,也应该是里包恩来转述泽田家光的话。 里包恩这是把名片做了顺水人情?电话给了泽田家光,地址则给了风? ……不,或许地址和电话都给了所有“被诅咒的七人”吧。 或者……那位第一杀手有心想看看其他人是否会尝试“正式拜访”之外的手段……毕竟被诅咒的七人都是不同领域能力顶尖的人,除了杀手还有退伍军人、幻术师、预见未来的巫女等等…… 幻术师。 椎名京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立刻扔下纸张,匆匆往门外走去。 “理人,跟我来。” 柴田理人迅速跟上,低声询问:“少爷,怎么了?” “家里可能进了贼。”椎名京边走边说,“理人,让家里所有人都集中到院子里,然后把灯火全部熄灭!”说完之后,他跑上二楼,再次敲开了周防尊的房门,不容分说地拉住他往外走,“跟我来。” 柴田理人没有任何质疑,立刻向附近的女仆传达了指令。出门之前,他还特意拿了一件外披,等着椎名京出门,披在了他身上。 整栋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动了起来,女仆、厨师、园艺工、保安人员迅速集中到院子里。 周防尊一头雾水地站在院子里,眼看着别墅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直到整栋别墅都陷入黑暗。 “京?” 椎名京转头看了别墅半分钟,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于是看向院中集合的这一群平时难以全部见到的工作人员,突然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理人,对我描述这些人的相貌,从最左开始。任何人不得移动,否则月光将会射在你的身上。” 柴田理人微微一愣,立刻按照椎名京的吩咐开始描述,很快就说到了第二排第三个人。 “田中,甜点师,四十出头,身材矮胖,圆脸、肤白、戴眼镜——” 田中憨厚地笑着行礼。 椎名京看向那个人,不由得笑了,他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 “还不出来吗?在我面前用幻术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还不肯自己站出来,我就让大家都看看你本来的模样了。” 田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柴田理人也有些不解。 椎名京笑着摇头,仰头看向了月亮。 弦月挂在天空,朦朦胧胧,宛如在雾中。 椎名京见那人依然在装傻,张口诵祷:“司掌黑夜之国的月读命啊,您的目光所指,一切虚伪外相都将剥落……” 弦月突然光芒大盛,一道银辉落在田中身上,就像阳光照上雾气般,月光下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田中矮胖的身形如同雾气般消融,变成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形貌。 高挑的青年惊愕地站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 “你……这怎么可能……” 第54章 玛蒙 柴田理人还没出手,周防尊已经如同猎豹般迅捷地越过人群扑了过去,一脚踢中青年膝弯迫他跪下,紧接着右手卡住了青年的咽喉,赤之火焰嘭得炸开,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逼开,手中一用力抵住了大动脉,感觉到被抓住的青年身体脱力才稍稍松手。 “别乱动。” 柴田理人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混了进来,而且用的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幻术伪装,他是一个务实的人——既然混入的人已经被周防尊控制住,他也就先不去做什么检讨,立刻想到了补救的措施。如果幻术是针对人眼的欺骗,那么,监视的机器可能会有所作用。 “少爷,我会加强出入的身份验证。” “不急,他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椎名京看向了另一个方向,伸手一指,月光倾泻而下,银幕之下,一个婴儿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不告而入为贼。两位希望我现在报警,还是打算对我解释清楚这件事?” 显而易见,那并非普通的婴儿,没有哪个普通的婴儿会穿着斗篷飘在空中。 那是被诅咒的七人、阿尔克巴雷诺的其中一人,原名毒蛇,如今名为玛蒙。 玛蒙对自己的幻术很有信心——他本来就该有这样的信心,会被选中成为阿尔柯巴雷诺,那就是对他的超能力最好的肯定,尽管这个肯定的结果他并不想要,这是玛蒙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解除了幻术,并非精神力的战斗,而是完全另一种层面的交锋,那甚至连交锋都算不上,因为对方一出手,他就输了,他根本无法维持幻术。 别开玩笑了! 刚刚洒下来的是月光吗?! 作为顶尖幻术师的玛蒙非常清楚这不是幻术,但是他宁愿将这种异象解释为幻术,可是——玛蒙伸出手去,依旧铺在面前的银辉真的只是纯粹的月光,没有一分其他的存在。 能够呼唤月光的人…… 玛蒙回想着里包恩当时传来的信息里被他当做谎言的部分——谁能相信呢?尤其是他们七人。他们笃信自身的力量,所以才能锻炼出这样的强劲。 如果世上有神明的话…… 玛蒙隔着月光神色复杂地看向椎名京,将信将疑地说:“……伊势的、神子,耀光的京姬……殿下?” 椎名京微微一笑,双手一合,停止了月光的倾泻,似笑非笑地说:“在询问别人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吧?不告而入的幻术师先生?” 玛蒙瞥了一眼被控制得死死的属下,那红发少年手中的火焰有点像XANXUS的愤怒之炎,这位神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属?难道是里包恩故意坑他?幻术师本来就是心思深沉多思多疑的人,这么一想越发不敢肯定面前的人会是什么态度。既然幻术不起作用,他失去最大的依仗,索性也就直接飘到了椎名京身前,似模似样地用这矮小的身体行礼。 “我是幻术师,玛蒙,以前用过‘毒蛇’这个外号,是被诅咒的七人之一。我听里包恩说这里有一位被神明宠爱的神子,或许能解除我身上的诅咒,因此……特意来拜访。” 椎名京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试探一下对方和里包恩的关系,没想到玛蒙就这么直接把里包恩给卖了,看来被诅咒的七人并不是铁板一块。他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别墅区域,随后向着玛蒙笑笑。 玛蒙迅速地领会了椎名京的意思,直接解除了自己在别墅里设置的那些幻术。 在聪明人面前做手脚是愚蠢的。 “……抱歉,这是我的错,请您不要和我计较。” 椎名京这才开口:“那么,我的甜点师呢?” 玛蒙看向地上的属下。 被周防尊勒得发不出声音的青年只能勉强挣扎一下,努力地摇头表示没事。 椎名京看着周防尊那种猛兽捕猎一样凶狠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尊,稍微放手,让他说话吧。” 周防尊这才“稍微”松开一点手指。 青年咳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那位在厨房的储藏室睡着。” 居然没有杀人? 椎名京略有些疑惑,很快就明白了这大概算是对方的一种善意——至少他没打算把事情弄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谈一谈吧,玛蒙先生。其他人回去别墅,理人你去看看田中先生怎样。尊跟我一起来吧。” 柴田理人有点不放心,不过他很清楚椎名京在担心什么,安静地领命而去,指挥着所有人回去别墅展开搜索,看看有没有其他失踪人员。 周防尊“唔”了一声,跟提垃圾袋一样把手里的青年拎起来,望着椎名京,用眼神传达了“这个怎么办”的疑问。 椎名京看到那位幻术师青年被卡得都要翻白眼了,想到对方也没造成什么破坏,这样一对比,都有那么一点同情了。 “我想……尊你可以换个姿势带着他。” 周防尊“哦”了一声,直接把拎着青年脖子改成扛大米的姿势,当然,左手还是卡着青年的脖子。 青年:“……” 那一瞬间,玛蒙情不自禁地假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的话——是不是就被拎着范塔兹玛一路悬着了?只是这样一想,玛蒙就觉得喉咙有点勒得慌。 “……唔……” 什么优雅善良的神子,里包恩果然是骗他的! 现在别墅的灯光已经重新点亮了,院子里也有了照明,相比之下,先前还觉得明亮的月光立刻就被衬得昏黄微弱。 椎名京原本想要接过女仆递过来的手提灯笼,没料到周防尊一个健步跨过去,直接走到最前面,举起右手点起了赤族的火焰当做照明。 黑夜里,有着这样一团明亮的火焰足够照亮道路了。 尽管这存在一点引起森林火灾的风险,不过,椎名京觉得要是现在还坚持带灯笼的话尊一定心情不好,于是他就让那位女仆回去收拾别墅了,转身对着玛蒙笑着招手。 “来吧,玛蒙先生。我们去后面的森林里谈。” 玛蒙犹豫了一会儿,飘过来,低声说:“谢谢您。” 椎名京笑笑,端正脸色质问:“如果想要向我求助,为什么不正式拜访,而是这样悄悄潜入?这很容易引起误会。特殊情况下,我可能会直接动手的。” “因为……” 玛蒙抿着嘴唇,心里一瞬间走过了几十个念头。 因为觉得直接上门求助会被拒绝,不可能得到帮助。 因为并不相信“神明”的存在,自然对“神子”心存疑虑,想要试试看对方的能力。 因为从里包恩那里得到的信息只能打折来听,谁知道这是不是泽田家光联合里包恩设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这位“神子”能力特殊直接令幻术无效化,玛蒙有充足的信心悄悄潜入静静离开。 ……糟糕了。 还是被里包恩给坑了。 里包恩传来的消息不尽不实,言语之中透露出一种“我已经有了解除诅咒的办法”的充足信心,又故意在用词上加以掩盖,做出一种“我只是单纯嘲笑一下你”的高傲姿态,令玛蒙觉得里包恩想要隐瞒自己,所以才更要上门确定。 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里包恩比谁都想要试探清楚这位“神子”的本领! 他被利用了! 玛蒙心里有点生气,但不是对里包恩,而是对得到了一点希望就如此大意的自己——在他们的世界,谎言是司空见惯的,欺骗不是错误,错的是被骗的人。 一旦想明白这一点,玛蒙就再也不坚持了,直接如实回答:“因为里包恩暗示我您不会帮助除了他之外的人。” 椎名京不由得一愣,和小婴儿对视几秒,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里包恩这样暗示你?这可真是……太好笑了。应该说,其他的阿尔柯巴雷诺我未必会拒绝,但只有里包恩,我肯定不会帮助他。” 竟然完全是反的! 玛蒙在庆幸自己反应够快之外忍不住想要嘲讽里包恩几句。 “……欸?为什么?” “原因吗……”椎名京不假思索地回答,“一是因为我讨厌他,二是因为他是黑手党。我无意帮助一个漠视生命的黑手党脱下枷锁,重新变回肆无忌惮的杀手。第三,他是彭格列的人,我绝不会帮助彭格列家族的任何人。” 什么——?! 玛蒙心里一惊,里包恩根本没有提过这种事情。 原来,最大的坑是挖在这里的! 玛蒙突然间想到了斯夸罗的发型——斯夸罗前来抢夺彭格列指环却无功而返,而且引以为傲的长发被人削成了那样,不管谁问,斯夸罗都不肯说出详情。当里包恩传出信息说日本岛有一位代行神意的“神子”会帮他解除诅咒后,玛蒙想当然地以为那位神子站在里包恩那一边,因此斯夸罗才会败。现在回想,“神子”根本不是彭格列家族两种势力中任何一方的人,而是旁观的监督者,神子对斯夸罗出手并不是为了里包恩或泽田纲吉,而是因为斯夸罗“不告而入”地闯入了日本岛! 玛蒙终于想清了前因后果,稍微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坚持多问斯夸罗几句,不过他想了想,败得那么惨的斯夸罗大概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内情,只能打起精神来,打定主意不说自己和巴利安的关系。 “……唔……我能请问您……为什么对彭格列如此敌视吗?” 椎名京看向玛蒙,或许是因为幻术师相对而言更加接近巫女、阴阳师的神秘侧,他对玛蒙的感觉要比对里包恩好一点,不过,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那位第一杀手没有告诉你吗?彭格列的一位杀手和我有杀父之仇。如果彭格列的人员不踏入日本岛,我也不会越境诛杀,但是,如果在日本岛上,彭格列的杀手做出了什么,我有驱逐他们的权利和义务。玛蒙先生和里包恩先生并不是朋友吧?会这样动摇……玛蒙先生也是彭格列的一员?” 椎名京笑着眨了眨眼睛,伸手鞠了一捧月光,在玛蒙惊讶的神色中洒在他身上。 “在日光之下,没有秘密,在月光之下,没有谎言。想要隐瞒的、迟疑的‘动摇’会反映在语言之中,而月读命能够识破任何‘动摇’,无论是幻术,或是人心。若是真心诚意想要求助的话,请说真话吧,毒蛇先生。” 与此同时,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玛蒙用来捆住奶嘴的锁链裂开了一道口子。 第55章 性命与忠诚 椎名京曾被天照大御神授予神器“日御狩”,被月读命授予“洞察之眼”,他曾对好友说,这两样神赐之力让他更轻松地斩妖收鬼。若是仔细思考就会发现,与攻防一体的神器“日御狩”相对应的“洞察之眼”看起来并不具备同等的威能,如果仅仅是在黑夜之中视物如昼、不被迷惑,哪怕不借用神力也能做到,也不值得由月读命亲自赐予。 那么,洞察之眼真正的能力是什么? 天照大御神象征光明,执掌高天原与地上之国,监察万事万物,因此,日光之下没有秘密。 月读命象征月亮,执掌月光与黑夜之国,一切隐于黑暗之中的都是他的臣民。这种“黑暗”不仅包括明暗对比的“黑暗”,同样包括“心灵”与“精神”的“黑暗”。“实”与“虚”两种层面上的“黑暗”都是月读命执掌的领域,他天然地具有洞悉“黑暗”中一切的力量,因此欺骗视觉的幻术在他面前是无效的,隐瞒真相的谎言在他面前也是无效的。一切隐瞒和欺骗都会令言语产生“动摇”,在月读命面前,没有“动摇”能够站住脚跟,可以呈现出的只有真实。 月光之下,没有谎言。 月读命授予椎名京的洞察之眼便是这样的洞察之力,允许他调用月光的洞察之力,消除幻觉,察知谎言,保护他不被虚实的“黑暗”吞噬。这并非武器,却比武器更加强而有力,这力量令月光与黑夜成为椎名京的屏障,而非妖魔们栖息的乐园。对于时常在黑夜之中奔袭除妖的人而言,这样的加护可遇不可求。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院中的森林里。 椎名京在一棵树下停下,看着玛蒙身上的锁链逐渐破碎,那一枚原本黯淡无光的奶嘴发出了靛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原本安静地趴在玛蒙头顶的蟾蜍脱皮变成了咬着尾巴的蜥蜴。 “咦?蜥蜴也会悬浮?这是你的能力还是蜥蜴的能力?” 玛蒙拿着碎裂的锁链,过了会儿才抬手摸了摸悬在头顶上的范塔兹玛。 他没有主动使用能力,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地解除了他对能力的封印——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是那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世界,只有拥有超能力的人才会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与崇尚体术锻炼、科技武器和“努力论”的“普通人”不同,超能力者的世界中“天赋论”占据绝对主导,所以才会随之出现“血统论”、“灵魂论”,追逐着能带来更强大天赋的血脉,甚至为了更强的力量而舍弃肉身。 对于超能力者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锻炼,而是“天赋”,决定他能走到何种高度的唯一限制就是“天赋”,因为谁都能舍生忘死地锻炼肉体、锤炼精神、磨砺灵魂,但是只有“天赋”与生俱来,不可更改,越是往上走,天赋的作用就越是显现出来。 这是超能力世界最大的不公平,也是最大的公平——只要明白并接受这样的规则,超能力者很快就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下位者服从上位者,越级的挑战最为愚蠢不过。 玛蒙突然间对这次的求助有了很大的信心,拿出满满的诚意询问:“你要多少钱才愿意出手?” 椎名京不由得一愣。 “你是说……酬劳吗?” 玛蒙用力点头,随后想到他面前的并不是黑手党,也不是什么杀手,而是“神子”,他迅速改口:“金钱、珠宝、古董?或是其他的什么?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你愿意出手研究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竭尽全力完成!” “呃……”椎名京怎么也没想到顶尖的幻术师这么能放下身段,一时间有点傻眼,被对方兴奋得快要发光的眼睛给盯得有点心里发毛,过了会儿才缓过神来,“至少,请毒蛇先生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吧,你是彭格列的一员吗?” 玛蒙异常干脆地说:“如果研究诅咒的前提是脱离彭格列,没问题!我原本就是被雇佣的!现在马上立刻就能终止合作!” 椎名京顿时大跌眼镜,差点就想直接吐槽“你没有一点点忠诚心吗”,好在他也算见多识广,生生忍住了,静了会儿才说:“我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解除诅咒……” 玛蒙听到这里反倒稍微安心了,如果对方大包大揽说绝对可以解除诅咒,他就真的要怀疑自己过去几十年到底在做什么了。为了解除诅咒,他尝试了几乎所有的方法,然而也就只得到了不能算是成果的“副产品”。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我是术士,比常人更清楚诅咒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椎名京正要说话,忽然顿了一下,转头对周防尊说:“尊,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这位幻术师先生让理人好好招待。好吗?” 周防尊皱起眉头“切”了一声。 “你小心点。” 周防尊再一次扛麻袋一样把那个幻术师青年扛到肩上,都走出了几步,回头补了一句,“别逞能。” 椎名京无语地看着周防尊潇洒走远,默默思考现在的少年都怎么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说是逞能的那种类型吧?周防尊到底对他有什么误解? 玛蒙等了会儿,有点着急。 “耀光殿下,您是打算接受我的请求吗?” 椎名京看向玛蒙,提出一个问题。 “你杀过人吗?” 玛蒙顿时沉默了。 椎名京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还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吗?” 玛蒙依然沉默。 怎么可能去记那种东西。 自从他发现自己拥有超能力可以使用幻术干涉人的知觉之后,几经浮沉,他终于走进了黑暗的世界,成了一名杀手。 有委托,就出手。 酬金高,就出手。 从第一次杀人开始,如今已经……根本不可能一一记住。 椎名京问出第三个问题。 “那么,你记得自己杀死的人的姓名吗?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玛蒙虽然拿不准对方一再追问的用意,但他很清楚不能这样沉默下去,尽管他并不后悔,也毫无愧疚,开口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异样的压力。 “我……不去记那些。” “为什么?”椎名京直视着玛蒙的双眼,认真地看着对方,“为什么不去记?人类可以毫无负担地杀死陌生人吗?不是因为国仇家恨,不是因为立场相悖,没有任何理由就能去杀人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得到现在的诅咒,也只能说是因果报应吧。” 玛蒙骤然心惊,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不是!” 椎名京静静地看着玛蒙,等待着他的回答。 玛蒙已经开了口才开始整理思路,“我并不是……喜欢杀人。诚如殿下所说,我在杀人的时候的确毫无负担——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负担……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脆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是那些人自己的错。我接下杀人的委托就会去做……即使我拒绝,也还是会有杀手出手。至少我没有折磨目标的恶癖。” 椎名京注视着玛蒙,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感谢你的诚实。如果不是在月读命的注视下,你会换一套更温和好听的说辞吗?” 玛蒙又感觉到沉重的压力黏在身上,停顿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对。如果用谎言能让你改变主意,我就会说谎。诚实并不是术士的品质,幻术师最擅长的是欺骗。” 椎名京看着玛蒙问:“那么,你能为自己找出一条值得被拯救的理由吗?哪怕只有一条也可以。你曾做过的善事、你曾救过的人……” 玛蒙张了张嘴,又安静地闭上了。 投身黑暗世界的人能做什么好事? 难道要说杀掉了一个黑手党因此算是间接救了人? “看来是没有了……”椎名京叹了口气,“那么,如果我的交换条件是,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做杀手,过去你所杀的那些人,你要十倍地救回来……你若是杀过一个人,就要救助十个人……你说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暗杀的委托是可以查出来的。死去的人若是还有亲人在世,你知道该怎么弥补吧?” 玛蒙陷入了思考之中。 如果是对普通人,他肯定立刻答应,反正回头不认账就行,但是,现在看到天上的月亮他就觉得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他有一种直觉,如果现在做出了保证,就绝对不能再后悔抵赖了。 不过,对于玛蒙来说,杀人并不是生存的必须,从他被诅咒至今,他最大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如果我答应,你会尽力研究诅咒、解除诅咒吗?” 椎名京笑着伸出右手,做出勾小指的动作。 “我会的。那么,来约定吧?在月读命的注视下立下约定,撒谎的人,从此永无法安眠,月夜之下,无处容身。” 玛蒙盯着椎名京,见他一脸严肃,也就伸出手勾住了椎名京右手尾指。 就在这一刹那,月光突然如同实质一般在两人小指上缠绕一圈,留下一道银色的银子,随后悄然消失。 “那么,神前契约成立。” 椎名京笑着松开手,看着手上的契约印隐没,随后指向了玛蒙神前的靛色奶嘴。 “我从[这里]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那并非单纯的灵力或是咒力,其中甚至夹杂了‘命运’的力量……我需要知道,你的诅咒到底是怎么来的。然后,才能尝试去解除它。” 玛蒙握紧了右手,奶声奶气地应着:“我会告诉你的,所以跟诅咒有关的事情。从今以后,叫我‘毒蛇’吧。‘玛蒙’已经不存在了。” 第56章 石板与阿尔柯巴雷诺 “玛蒙”是象征贪婪的恶魔,“毒蛇”成为阿尔柯巴雷诺后因极度的贪财而获得了这个代号。 因为“毒蛇”已经失去了未来。 无法成长的婴儿的身体、不能摆脱的诅咒、不知尽头的生命——毒蛇因此而前所未有的空虚,甚至出现了“只有金钱最可靠”的念头,并且逐渐变为执念,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了。 也正因如此,如果“毒蛇”有了其他可以期待的事物,他就没有必要痴迷于金钱了。 他想要从“贪婪”的“玛蒙”变回“幻术师毒蛇”。 名字是具有力量的。 被一个人自己承认、同时也被世界承认的“真名”具备超乎寻常的力量,有一些术士能够直接使用“真名”来下咒,因此,对一些人而言,“真名”是需要保密的,交换名字这一举动就代表着向对方敞开心门的信任。 “Viper”就是幻术师毒蛇自己所承认的真名。 阿尔柯巴雷诺的幻术师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开口说:“我会告诉你的,所以跟诅咒有关的事情。从今以后,叫我‘毒蛇’吧。‘玛蒙’已经不存在了。” 椎名京微笑着点头,回以同样的信任。 “你好,毒蛇,我是京。” 毒蛇双手握住了胸前的靛色奶嘴,回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自由杀手幻术师毒蛇,我凭自己天赋的幻术能力行走于黑暗世界中,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也曾获得了超能力最强的名号……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接到了一封信,信上邀请世界上最强的七人前往一个地点——那是赤裸的威逼利诱,我也的确因为信上提到的报酬而心动……于是我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前去约定的地点,并因此遇到了其他六人……” 毒蛇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他不想回忆那时候的事情,然而,他又何曾有一秒忘记过当时的每一幕? 在七人聚齐、直到命运之日来临的那一刻,有无数后悔的机会,只要他中途转身离开,他就不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变成这样脆弱无力的婴儿身体! 椎名京见毒蛇飘浮的力量都减弱了,慢慢从空中降下来,他拿不准对方是太专注于回忆而忘记分神控制飘浮的力量,还是有心下落,只好伸出手虚托着婴儿的身体——如果对方真的摔下来,他还能及时接住。过了会儿,毒蛇还是沉默不语,靛色的奶嘴光芒明灭不定,忠实地反映出了主人的精神状况。 椎名京觉得对方没有抵触,就轻轻托着小婴儿的双手,把他放到了地上,自己也跟着跪坐在草地上。 “……被诅咒的七人我也曾听说过,据说那是七位在各自的领域非常顶尖的稀世人才。有预见未来的女巫、当时排名第一的杀手、来自东方的拳法家、走在科学最前沿的科学家、不知道为什么却被选中的演员、退役的特种兵,还有天赋异禀的幻术师。你的幻术是天生的能力,而不是被诅咒之后出现的吧?冒昧地问一句……你出生是在二战之后吧?” 毒蛇听到“阿尔柯巴雷诺”的事情从七人之外的人选口中说出的时候,不由得感觉到丝丝陌生。 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被诅咒的七人在被诅咒之前只能说互相“知道”,都不能说每个人都互相认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刚刚被诅咒的那段时间七人曾经聚集过,但是在科学和超能力两方面对诅咒的研究都陷入瓶颈之后,七人也就各自分开了,于是,他再也没有跟谁讨论过诅咒。 从那之后,隔了很久,毒蛇才接受自己变成了小婴儿——并且或许会永远保持这个模样直到死去的事实,于是他成了极度贪财的“玛蒙”,又过了许多年,他接受彭格列的长期雇佣成了巴利安的一员,那时候他才知道里包恩也接受了彭格列的招揽——这都是他们过去曾经拒绝的。 其实这并不算奇怪。 过去“毒蛇”和“里包恩”都是自由杀手,能长期保持独立自由身份的前提是足够强悍的实力,阿尔柯巴雷诺的身躯非常脆弱,哪怕诅咒在不同方面加强了七人的能力,但是它同时夺走了更多的东西,幻术师原本就不以体术见长,身体素质进一步被削弱之后,毒蛇没有自信可以像从前那样自保,所以他托庇于巴利安,而里包恩,这位从前排行第一的杀手明里暗里不知道招惹了多少不善的注视,失去了过去的身体、并且还是依赖于体术的杀手,如果还想保住第一的名号,就不可能继续享有自由。 毒蛇听到最后的问话不禁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回答了。 “……啊,是的,我出生的时候,二战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 椎名京若有所思,“被诅咒的七人”的传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曾经推算过至少也有二十多年,假设当时七人的年龄在二三十岁,那么出生的时间就应该是在二战前后——本来这个时间并不算什么,但是,在遭遇了德累斯顿石板后,这个时间点变得非常敏感。 因为德累斯顿石板在这段时间被解开了封印,完全地醒了过来,并选出了“白银之王”与“黄金之王”。 那时候石板所在的地点是德国,因此从原理上来说,如果欧洲大陆有合适的人选,石板一定会就近原则选择王权者,哪怕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石板的无差别筛选一直在进行。 ——德累斯顿石板从苏醒之后就进入活化状态,无差别不间断地筛选着人群,不断尝试与生命体进行连接,凡是能够连上、可以共鸣的人全都被诱发灌注“超能力”。因此,那段时间,欧洲出现了许多拥有超能力的人。 “你是欧洲人吧?” 毒蛇点点头。 椎名京想了想,说:“你曾经有过……自己的意志被什么牵引着发生了共鸣、意志被夺取压制的经验吗?有没有感觉过……一种巨大的、无法形容的东西呼唤你?” 毒蛇顿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并不确定……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如果你不提,我大概也会觉得是记错了。曾经有一次,我觉得自己看到天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盖住了天空,我以为自己会被石头砸死,不过,很快石头就消失了——从那之后,我时常会看到幻觉,也渐渐地掌握了自己创造幻觉的方法,慢慢地,我也不确定当时的石头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 果然如此。 椎名京的猜测得到确证,他差点激动得想要站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压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追问:“那时候,你有感觉到‘石板’对你传达什么吗?力量、信息——” 毒蛇认真地回想片刻,然而那真的是太久之前的事情,又是幼年的记忆,本来就夹杂着真伪交错的部分,他只得摇了摇头,进而发现了椎名京对那块石头非比寻常的关注,疑惑地问:“你知道那个石头、‘石板’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那是德累斯顿石板。” 椎名京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了,“被诅咒的七人”和“石板”竟然有着联系,这或许是个巧合,但是,哪怕是巧合也是个不得了的巧合。 “毒蛇……那时候,你差一点就会成为史上最年幼的王权者了……如果你是王权者的话,大概命运会守护你免于被诅咒吧。” 既“德累斯顿石板”后,又一个陌生的名词“王权者”出现。 毒蛇直觉这牵涉到不得了的事情,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急切地问:“王权者是指什么?” “王权者……”椎名京苦笑着伸出右手,点燃了赤之火焰,“指的就是像我这样,被德累斯顿石板选中,赋予了超能力的七人。我怀疑……你可能曾经被石板筛选试探,只是最后没有被选中,因此成为了王权者和氏族之外的超能力者。” 毒蛇在近距离看到了赤族的火焰,下意识地伸手,却在接触火焰之前就停住,凝神感受了片刻,突然说:“这和‘死气之炎’不同。虽然颜色很像岚属性的死气之炎,但是性质完全不同。它的本质并不是火焰,而是力量的集合,火焰是因为力量扭曲了周围的空间而使光线扭曲产生的视错觉。” “真不愧是顶尖的幻术师……不需要碰触就能阐述赤族火焰的本质。”椎名京发自内心地给予了赞叹。 毒蛇收回短小的手臂,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不到幻觉,我就用语言来描述吧。在我使用幻术的时候,也曾有人说过,会看见紫色的光。在我领悟了死气之炎后,我以为那是因为雾属性的死气之炎而呈现的颜色……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或许我的确是你所说的,没能成为王权者的‘超能力者’。” 椎名京若有所思地问:“那么,我们能否提出这样一种可能——被诅咒的七人之中还有其他人也曾被石板筛选过?与石板共鸣会得到力量,身体与头脑都会得到大幅度的增强,王权者的这一增幅几乎到达了极致。那个年代最强的七人……会不会都跟石板有联系?” 第57章 地球碎片 毒蛇冷静地思考着。 论头脑,威尔帝几乎达到了人类的巅峰。论身体素质,里包恩和风都强得离谱。露切拥有预言的超能力,他拥有幻术的超能力,史卡鲁有着不死之身,原本被选择的拉尔同样身手不凡。如果说这是巧合,一个时代同时出现这样的七人,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聚集在相对全球而言极小的一块版图,这种巧合只能说是命运。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 椎名京抛出了下一个观点。 “德累斯顿石板是‘命运’的产物,它能强行改变王权者周围的盖然性偏向力,虽然我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石板要选择王权者,但是,王权者和被诅咒的七人同样都是命运的‘七’,我猜测二者存在一定的联系。” 就如同天龙的七封印与地龙的七御使也都是命运的“七”。 “王权者被命运守护,不会成为被诅咒的七人。被诅咒的七人构成了另一套力量体系——你们被诅咒强制变回婴儿,却也不老不死,理论上来说,婴儿的身体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但我无法从你身上感觉到那种生机。” 理应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却没有——结论非常简单,那些生命力被“什么”抽取带走了。 被诅咒的七人构成另一套力量体系。 另一套力量,和石板的力量不同的…… 毒蛇心中一震,喃喃地说:“死气之炎……是生命力形成的火焰。我们七人被诅咒之后,恰好属于死气之炎七属性的各自一种……” “七种不同属性的生命之火?” 椎名京想起曾经见到过泽田纲吉头上冒火,那时候他还以为是邪术的一种——因为通常意义上正义的力量不会以生命力作为力量来源,否则剥夺人类生命力的鬼怪也就不会被指为邪恶了。 “我见过……橙色的生命之火。” “橙色是大空的颜色。”毒蛇详细解释,“死气之火总共有七种颜色,合起来跟彩虹的七色一样,也因此我们被诅咒的婴儿才会有阿尔柯巴雷诺的别称,分别是,红色的岚,橙色的大空,黄色的晴,绿色的雷,蓝色的雨,靛色的雾,紫色的云,七种火焰各自具有不同的特性,由于橙色的死气之炎具备调和的性质,被称作包容一切的‘大空’。” “大空和……各种气候现象?换句话说,给这套力量体系命名的人认为这些力量有着类似于天空和气象的力量?” 椎名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天之龙”,那是与天空北斗七星相对应的七人,又想起了火川神社见到的那几位身怀星辰力量的少女,那才是真正与“地”相对的“天”,他忍不住说:“可是,天空也只是覆盖在地球表面的大气层……那毕竟还是属于地球的力量。” 属于地球的力量…… 被诅咒的七人身上不断被抽取不知到了何处的庞大的“生命力”…… 椎名京突然间福至心灵,灵光一闪,明白了二者之间或许存在的联系,因为这结论太过惊人,他连镇定的表象也无法维持,激动得双手都在发颤,双眼发亮地看向毒蛇。 “毒蛇先生,我有一个猜测——需要你帮我证实。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么,这个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我很有可能能够解除,如果这个猜测正确的话,这个诅咒,也只有我能解除。” 毒蛇闻言大吃一惊,在狂喜之间先行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疑惑和不敢置信,他怎么能够去相信追寻数年的东西这样简单就可能得到,如果再一次有了希望又失望的话——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他比任何人都更想解除这个诅咒,他想要变回原本正常的模样,而不是这样短手短腿的大头婴儿! “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不是要他的命,无论什么也可以。 毒蛇这样想着。 然而,毒蛇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过于简单的要求——那甚至简单到根本不像是要求,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 “……你说,希望我尽全力使用死气之炎,最大限度释放力量?” 椎名京目光灼灼地盯着毒蛇,认真地点头。 “是的,我知道这等于在耗损你的生命力,这是一个无礼的、会伤害你的要求,我很抱歉,不过,只要尝试这一次,只要这一次证实了我的推测,我再也不会做这样无礼的请求了。” 毒蛇愣住了,一瞬间突然觉得对方眼中看到的并非阿尔克巴雷诺的小婴儿,而是从前的幻术师,对方认真地将他看作平等的交谈对象,而不是交易的对象。 使用死气之炎是多么寻常自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拥有死气之炎的人会对此产生疑虑,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死气之炎耗竭生命也将随之结束。想要解开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不可避免地需要研究死气之火,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多少次点燃过火焰。 现在他竟然从想要帮助他解开诅咒的人那里听到这样的话——那个人说,耗损你的生命力是一个会伤害你的要求,我很抱歉。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这个人有着“耀光”的名号——他真的能照亮黑暗吗? 毒蛇不由庆幸斗篷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他默不作声地点燃了死气之炎,尽全力释放力量。 奶嘴再一次散发出耀眼的靛色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量以毒蛇为中心扩散开来。 椎名京闭上双眼,双手触碰着地面,全神贯注地和脚下的土地取得联系。 ——地之龙七御使均由地球意志选出,被地球意志赋予了力量,因此,他们天生就能敏锐地感觉到“大地”的变化。 从古到今,地球的力量不断地衰减着,但是,也曾有过一段时期,地球的力量取得了平衡,消耗与补充、破坏与修复、污染与净化维持了微妙的平衡,在那段时间里,负责维护这些力量平衡的正是拥有着“超能力”的人们,他们去净化污秽,去修复地貌,用自己的力量补回地球消耗的力量。 然而,有着这样自觉的超能力者逐渐减少。 随着人类数量的急剧增加,平衡完全被打破,终于到了地球意志与人类意志定下约定决定未来的地步。 在如今的时代,地球的力量一直在消耗,地龙的七御使们能感觉得到地球力量的减少,同样的,如果有“什么”瞬时补充了地球的力量,七御使们也能够察觉得到。 没有错…… 阿尔柯巴雷诺们不断流失耗损的生命力——全都流向了“地球”。 平时这种补充相对缓慢,也相对微弱,如今的地球每一刻耗损的力量远不是七个阿尔柯巴雷诺的生命力就可以补充的了,总体来看,地球的力量呈现出衰减的驱使,但是,如果只是一瞬之间,当毒蛇瞬间爆发出大量的生命力的时候,那种“增加”的波动终于可以被地龙所感知。 椎名京睁开了眼睛。 “可以了,请停止吧。我已经明白了……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为何存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并非最初被诅咒的七人,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遭遇过这样的命运……” 毒蛇立刻停止释放力量,微微有些脱力地喘息。 “之前……也有?我……没有听过……” 椎名京叹了口气,“或许,没听过正是问题所在吧……” 拥有超能力的异能者多半任性傲慢、随心所欲,会自觉自愿为了世界奉献力量的人是少数,而他们的付出不仅在当代看不出有什么用,可能几百年也不会看出有什么意义,于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天平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崩溃,反噬了所有人。 椎名京站了起来,向着毒蛇深深一鞠躬。 “无论如何……无论你是自愿或者被迫,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我……感谢你多年以来为这个星球付出的一切。” 毒蛇一脸茫然地回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你不用明白。”椎名京看向毒蛇身前的奶嘴,得到对方默许后伸手触碰了那个靛色的奶嘴,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个奶嘴的本质。 ——这是地球的一部分。 在久远的过去,不知道什么人想出了这样天才的主意,分割出地球的碎片,持有人不断地将力量灌注在碎片上,进而反哺地球。最开始的时候,持有这些碎片的一定是很强大的人,因此那段时间地球的力量维持了平衡,后来,不知道是地球先开始衰弱还是持有人先开始减少,总之天平开始倾斜了,补充的力量越来越跟不上地球的损耗。 再后来,这些碎片终于变成了无视持有人意愿强制剥夺生命力的近乎诅咒的东西。多年以来,碎片上积累的每一位所有人的怨恨也确实地凝结成了诅咒,将本应纯净的生命力扭曲了,能够返回地球的力量进一步减少,更带上了负面的力量。这一套原本出自善意而制作的器具终于完全成为了不祥的诅咒之物,而原本守护了星球的人也就成了被诅咒的阿尔柯巴雷诺。 这是一套已经失去了作用的东西,何况,现在从阿尔克巴雷诺身上夺取的那一点生命力对于地球而言根本杯水车薪,所以,地球意志选出了地龙。 是时候终结这样的可敬却又可悲的存在了。 要解除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其实质就是要切断这些婴儿与地球之间的联系——只要这联系仍在,他们的生命力就会不断地流向地球。 这并非咒术,所以找术士、巫女、神父、和尚、阴阳师、道士都是无用的。 如果明白了这一点,能够解除诅咒的人选也就能脱口而出了。 在这星球上,只有被地球意志选出的七人、代行地球意志的地龙七御使们能够切断阿尔柯巴雷诺与地球的联系。 椎名京之所以说只有他能做到是因为他断定其他几位七御使不可能出手干预这种事。 还没有觉醒的地龙神威不用提,玖月牙晓是无法自由行动的梦见,八头司飒姬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麒饲游人漠视生命,哪吒行踪飘渺,白兰看起来太普通,反而令人觉得异常。 椎名京握住了奶嘴,郑重地向毒蛇确认。 “那么,我现在试试看解除诅咒吧——我无法确定成功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你过去度过的那些时间会不会一次性全部返还令你瞬间衰老……即使如此,你也想要解除诅咒吗?” 毒蛇怔了几秒,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全身颤抖地大声喊道:“当然!我要解除诅咒!” 第58章 你好,幻术师 “那就解除吧——” 椎名京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代行地球意志会在这种场合,他不曾以地龙的身份使用过力量,现在他却不需要任何人来教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该怎样做。 对于地龙而言,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像用剪刀剪断一根线那样,只要轻轻地在阿尔柯巴雷诺和地球的“连接”上划上一刀,联系就中断了。 靛色的奶嘴在椎名京手中化为粉末。 毒蛇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 就像当年毫无防备地被那股力量变成了婴儿一样,毒蛇再一次感觉到无力抗拒的变化,但是,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生长。 生长伴随着剧痛,但毒蛇只想要笑,笑着笑着就止不住地落泪。 几分钟后,毒蛇艰难地抬起手,他看到了久违的属于成年人的手掌,他就那样又哭又笑地趴在地上,激动得恨不得亲吻大地。 椎名京为毒蛇恢复原本的模样感到开心,不过看到对方那短小的衣服无法遮蔽身体后,他脱下了外披,轻轻盖在少年模样的幻术师身上。 “突然之间长大,可能毒蛇先生还要再适应一下吧?我去拿件衣服过来,和服可以吗?还是要西装?” 毒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衣不蔽体,脸色微红,下意识地运用起幻术,随后他就想起幻术对眼前的人是无效的,哪怕其他人看到他穿着衣服,如果眼前这一位所见的一直是裸体的话……毒蛇刚刚满心的狂喜立刻变成了尴尬,低声说:“谢谢……随意吧……” “唔……那就和服咯?西装的话,一时半刻可能找不到尺码合适的。” 椎名京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毒蛇可能会更尴尬,就体贴地走开了。他本来打算回房间拿一套衣服来,没想到他才走到森林边缘,暗处就跑出来一个女仆,双手用托盘举着一套深色的和服。 “少爷,柴田执事说,这是给客人准备的衣服。” 椎名京木木地接过衣服,忍不住想:家里这些女仆真的是伊贺流忍者的传人吧?不然都是藏哪儿的? 女仆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下,隐藏到森林里。 椎名京认真地感觉了一会儿才确定了对方的方位,再看了看那边黑乎乎的树影后,他啧了一声,拿着衣服回去找毒蛇,路上顺手翻了一下,这么短的时间,女仆不但准备了外衣,连单衣和内衣鞋袜都有…… 这是什么样的职业素养啊? 他都没说话,理人怎么会知道他需要一套衣服? 椎名京重新把衣服叠好,等他走回去看到毒蛇跪坐在地上尽量用外披把全身裹起来,他突然就明白了。 ——因为外披不在,所以理人就直接推理出他把外披借人了,进而得出他回去拿衣服的结论? 而且还特意准备了深色的衣服,也是考虑之前毒蛇的斗篷是深色吧?毕竟他自己的家居服是以浅色为主的。 真不愧是S级的执事啊…… 毒蛇听到脚步声,敏感地抬起头,有点惊讶地说:“这么快?” 椎名京把衣服放到毒蛇面前,转过身走开几步。 “你换好以后叫我。” 毒蛇飞快地把衣服换好,低着头说:“好了。” 椎名京转身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不错呢!毒蛇先生虽然不是日本人,穿和服还蛮好看的,这套衣服送给你吧,看起来我们身量好像差不多。” 毒蛇以前接触的都是严格的契约和冰冷的交易,这样脉脉温情的往来是他所陌生的——也是他从前嗤笑的,现在被这样的温柔善意包围,他反而无法嘲笑,而是紧张笨拙得不知怎样回应才好。 “我、我会付钱的!” 椎名京顿时失笑。 “不要紧——好吧,如果付钱能让毒蛇先生觉得好一些的话,那你就付钱吧,我回头去问问理人这套衣服的价格。今天很晚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休息一夜吧?当然,如果毒蛇先生坚持的话,我也可以让理人拟个住宿费用的清单来。” 毒蛇下意识地就想把脸藏进帽子的阴影里,低头的时候才想起现在自己并没有穿着斗篷,而被他下意识裹在最外的是别人的外披,他急忙把那件外披拿下来递回去,很不习惯地说:“谢谢你……住宿费……我会支付的。” 椎名京重新披上外披,双手揣进袖子里,笑着说:“如果付不起的话,毒蛇先生也可以考虑打工还债,我想,顶尖的幻术师想找工作还是很简单的,说不定在一些行业能发挥出乎意料的作用呢,比如说鬼屋之类的。” 毒蛇下意识地反驳:“那个工钱太少了。” “原来毒蛇先生真的做过啊?”椎名京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听到这个回答不由得来了兴趣,“什么样的鬼屋请得起毒蛇先生?是嘉年华之类的活动吗?” “不,只是……”毒蛇有点艰难地说,“任务中……顺便赚点外快而已。” 椎名京了然地收起了笑容,伸手指了一下方向。 “我并不了解幻术师,刚刚只是随口说笑的,不过,我真的认为幻术师要找工作不难,不过,不可以再是暗杀的委托了。杀人会带来罪业,那对你不好,我只是毁掉了那个奶嘴,但是它之前缠绕的怨念多少与你纠缠在一起,如果有罪业的增幅,可能会给你带来厄运与报应。” 毒蛇一声不吭,默默听着。 坦白说,除了天生的杀人狂,谁会喜欢当杀手? 会走上这条路……除了来钱容易、束缚少,当然也会有着迫不得已的部分。 最顶尖的科学家都可能不容于主流社会,何况被某些人视为邪道的幻术师? 暗杀之外的委托…… “……京先生,你考虑过雇佣一位幻术师吗?” “啊?”椎名京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惊讶地说,“毒蛇先生的意思是……问我想不想雇佣你?” 毒蛇点点头。 “幻术师能完成很多常人无法做到的工作……当然,像你这样免疫幻术的人是极少数。因为你不会被幻术迷惑,也不必担心我做什么手脚——” “不,你误会了。”椎名京摆摆手,笑着解释,“我不是怀疑的意思,而是,呃,我并没有雇佣幻术师的必要。” “有的,你有这样的理由。”毒蛇突然抬头,非常认真地看向椎名京,就像推销安利那样推销自己,“如果你不想帮里包恩的话,他会派人来——比起那个少年或是别墅的保安,这些事情由我来处理会更好!” 椎名京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说,里包恩会派杀手过来?” 毒蛇轻轻点头,笃定地说:“里包恩对自己非常自信,他不接受被拒绝,凡是想要的都会握到手中,不管他是否知道你能够解除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只要有这种可能,他不可能会一直让你游离在这件事之外,只要有一丝空隙,他就会抓住机会。你很强,但是你顾虑的东西太多,这就会成为他的机会——他现在正在为泽田纲吉寻找守护者,或许会像诱导我一样,诱导泽田纲吉的雾守来这里,历代雾守都擅长使用幻术,即使你能够免疫幻术,其他人却不能。我得到消息,里包恩选择的雾守很可能是被关在复仇者监狱最底层水牢中穷凶极恶的罪犯六道骸,他会做出什么,我也无法确定。” “呃……”椎名京不得不承认毒蛇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他有点在意“穷凶极恶”这个形容,“六道骸他做了什么?” 毒蛇犹豫了一下,想到说谎也没意义,就如实回答:“他曾经用残忍的手段覆灭了几个黑手党家族。” “……啊?我还以为……是想毁灭世界之类……”椎名京觉得有点恍惚,覆灭黑手党家族算穷凶极恶,他忽然有点不懂黑手党们在想什么。不过,消灭人类也会被人类看作穷凶极恶,这样一想好像逻辑上也没问题。 毒蛇摇了摇头,“不。我听说……六道骸的理想是消灭所有的黑手党。” 椎名京又恍惚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这个理想听起来挺好的啊,我都想帮他一把了。” 毒蛇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喃喃自语:“对哦,我已经不是黑手党了……这样的话,可以考虑和他谈谈……” 椎名京笑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我觉得必须先问一下你的身价,我害怕自己雇佣不起顶尖的幻术师。” 毒蛇飞快地回答:“今天的账单——用这个来抵就够了。” 因为回答的太快,与其说这是没有经过思考,还不如说是早就想好了要这样回答。 椎名京奇妙地一秒领悟了毒蛇的意思,无奈地笑着说:“哎?那样的话,是我赚了啊。毒蛇先生打算日结酬劳吗?” 今天的账单指的是一晚上的住宿费,如果用不限定期限的工作来抵这个费用,毫无疑问是椎名京赚了,但是,哪怕是日结酬劳,因为每一天都会产生新的住宿费,实质上还是椎名京赚了,那就等于是毒蛇分文不取地保护他。 言语中的小把戏被看穿,难得产生的善意被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毒蛇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低声说:“如果你相信我……” 椎名京笑着说:“我相信啊。你能够相信我,选择住在幻术随时可能失效的地方,我当然也能相信你。” 毒蛇震惊地看过去,只看到了月光下温柔的笑颜,他和对方对视一秒,迅速移开了视线。 “……我先去外面巡逻一下。” 毒蛇迅速地发动幻术消去自己的身影往外跑去。 椎名京看着对方的背影,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月亮。 或许……要是能看见幻术的话,也会出乎预料的有趣?不过,在月夜的话,他没有选择,只能看见真实呢,要是在白天,说不定还能稍微见到一点幻术的精妙之处。 第59章 梦见 椎名京回去别墅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又被柴田理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顺便还被周防尊说了一句“烂好人”,他默默地摸摸自己的膝盖,回去休息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椎名京带着期待进入了梦乡。 然而他失望了,他没能有一个无梦的好眠,而是再一次被人在梦境捕捉了。 椎名京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片火海中间的时候连眉毛都懒得动了,他四处看了看,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周围仿佛有着雾气,远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脚下是一大片火海。 不,好像天空有什么。 椎名京敏锐地发现天上有什么时隐时现地闪着亮光,云层逐渐剥落开一个空当,他终于能看清楚闪光的是什么。 一柄巨大的华美的长剑悬在空中,剑身狭长,尖端锐利,火焰在长剑周围灼灼燃烧,一朵又一朵的火花不断地熄灭又盛开。 看到这柄剑之后,椎名京就更确定自己在“梦境”中了。 “……原来那时候只看了一眼,印象很深刻啊……” 这一柄属于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有和德累斯顿石板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见到了一面,现在居然可以在梦中完成地重现,看来石板对记忆力的强化十分惊人。 下一秒,原本华美绚丽的长剑突然间像是经历了千年风霜一般迅速腐朽锈蚀,银色剥脱,呈现出赤红青绿的锈斑,火焰熄灭,露出内里不祥的黑色。 长剑在空中微微一顿,开始缓缓下落。 椎名京仰头看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向着自己坠落,还来不及感慨,就看到地上的火海突然像是被飓风卷起般拔地而起,卷起了一道火龙卷,轰的一声吞没了锈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一阵火焰燃烧爆裂的声音之后,厚重的云层被火焰烧了个精光,原本阴沉的天色登时明亮起来,然而蔚蓝的天空遍布着火焰,乍一看去,活像是太阳直接烧着了天空,就连风里都飞舞着灼热的火星。 椎名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剑……呢?” 喂……说好了会掉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哪里去了? 这不太对劲吧? 而且,那个看起来越来越大的太阳是怎么回事? 仔细看看,好像不仅仅是太阳越来越大,而是越来越……越来越近了?! 椎名京悚然一惊,再定睛看了看太阳,果然太阳并不是单纯地变大,它根本就是向着自己的位置飞过来,所以看起来才会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热! “不能这样的吧?!” 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已经很可怕了,太阳掉下来是怎么个情况?! 椎名京给吓得魂不附体,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提问:太阳掉下来了怎么办? 回答:你真是杞人忧天啊。 可是现在并不是杞人忧天,这是梦见所梦到的“未来”啊! 太阳坠落这情形实在是太可怕了,哪怕椎名京明知这是梦还是被吓得不轻,眼看着巨大的火球都已经近到了能看到表面火焰燃烧的地步,椎名京忍不住大喊:“牙晓君!停一停啊!你不是想看着我被砸死吧?!” 嗡的一声,太阳、天空、大地,连带着椎名京自己都在短暂的停滞后消失了。 整个世界焕然一新,变成了停滞的东京都。 坐在云上的梦见对着椎名京柔柔地一笑,满怀歉意地说:“抱歉……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京君被火焰吞没之后的事,忍不住就想要多看一会儿,没想到把京君带进了梦里……” 玖月牙晓叹了口气,自责又内疚地说:“而且,刚刚的梦已经到了尽头,我依然看不到更之后的事情……很抱歉,京君,我……给你带来了不愉快的回忆。” 椎名京看着这一位柔弱的梦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无法去责怪这位同为地龙的梦见。 “没关系……看不到未来也好,至少我们可以心存希望地战斗。” 玖月牙晓转身望着椎名京,欲言又止,最后温柔地笑着点头。 “那样的话,也很好。京君,我之前在梦里遇到了其他的梦见——那是一位能力觉醒并不完全的少女,叫做桃生小鸟,我感觉到……她和地球的未来有着密切的关系。” 椎名京斟酌了一会儿才说:“牙晓君的意思是……希望我去见见那位桃生小姐吗?” 玖月牙晓轻轻摇头。 “未来并不取决于桃生小鸟的选择……不过,她所在的‘刀隐神社’里有什么东西……和‘神威’……和‘地球的未来’密切相关……” “刀隐神社?”椎名京疑惑地皱眉,想了几秒后确信自己没有记错,“我对这个神社没有丝毫印象。” “因为刀隐神社并不是为了供奉神明而建立,从最开始,这座神社就是为了迎接命运……”玖月牙晓低头咳了几声,低声说,“我很抱歉……无法看得更清楚。‘神威’回到东京的‘约定日’,京君替我向我们地龙的‘神威’问好吧。” 椎名京点点头,随后有点疑惑地说:“回到东京的‘神威’如果只有一位,天龙和地龙要怎么分?当‘神威’做出选择,剩下的那方还缺少的神威要怎么办?” 玖月牙晓伸手指向天空,仿佛能透过天空看到星辰。 “天龙的象征是北斗七星,在北斗七星之中,只有一颗有着副星,也就是‘双子星’——‘神威’有着‘双子星’,当‘神威’做出选择,他的‘双子星’就会醒来了。” “……醒来的意思是,在这之前,神威的双子星一直沉睡着?”椎名京皱起了眉,“或者,干脆……他根本不知道天龙和地龙的事情,也不知道世界末日……地球和人类的约定……因为只有‘神威’能做出选择……” 玖月牙晓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是的,他是为了神威而出生的……与神威的命运相连,如同镜像一般,当神威选择天龙,双子星就会成为地龙,当神威化身七御使,双子星就会成为七封印……” 椎名京听得背后发凉。 “这不可能是‘双子星’本人的意志……难道说……当‘神威’做出决定,‘双子星’的苏醒意味着……在此之前的人格……会消失?” 玖月牙晓没有回答,而是用那双忧郁而略带怜悯的金色眼眸看向椎名京。 椎名京从梦见的眼中看见了红色的火焰,他忽然间明白了对方没有说出来的话。 如果说命运到来就意味着原本人格的消失,他比那位神威的双子星也未必好上多少。 “……说起来,我也有件事想要告诉牙晓君。” 椎名京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之前的那个梦——那个地球坠落将要破碎的梦。 “我在梦里,听到了声音……有一个声音说,未来尚未确定。牙晓君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咦?未来……尚未确定……?”玖月牙晓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位也是梦见?但是……我从未见过的梦见,是能力完全在我之上的存在吗?” 椎名京疑惑地问:“梦见……都会互相见到吗?” 玖月牙晓抿了抿唇,忽然站了起来,拉住椎名京的手,带着他轻飘飘地穿过了现在的这个梦境,直接来到了一片星空。 两人站在星河边,遥望着对面旋转的星系。 玖月牙晓指着被黑暗吞没的远处说:“在那里……更深处的地方,有一位星见,是高野山的宿曜僧。我们同样有着‘预见未来’的使命,我在梦里,他在星里,在偶尔的命运交错中,我们会见到彼此的身影,但我们无法见容于现实……非但我是如此,国会议事厅地下的那位梦见也是如此……为了占梦,梦见都需要付出代价,能力越强,那代价就越是难以承受,这是命运对于试图窥视它的人的惩罚……” 玖月牙晓叹了口气,续道:“星见……背负着守护星轨的使命。他们能看到星星所预定的未来,却不能插手其中,只能静静地守望着……一个时代,只会诞生一位星见,两位星见无法见容于同一个时代。而梦见也是如此……我们只能行走于梦境之中。在梦境交汇的地方,能力强的梦见会看见能力弱的梦见,反过来,则会像隔着镜子那样看不见……京君所说的那个梦见我若是没有见到过,就说明对方的能力比我强。那样的话,他说的话,应当是可信的。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为什么他会特意去提醒京君呢?” 椎名京被这一通无比玄妙的话弄得有点头晕,顺口说:“或许是因为我人品好?” 玖月牙晓转头看向椎名京,椎名京被看得有点发毛,正准备开口解释刚才他是在开玩笑,玖月牙晓忽然说话了。 “或许……有可能……梦见偶尔会向自己喜欢的人透露未来,希望能借此保护他。就好像……我一直都想看清楚京君未来会遇到的危险……来告诉京君应该回避什么。” 欸? 是他想太多了吗? 为什么总觉得……好像玖月牙晓对他的关心来的有点……超出他们的交情?毫无缘由的憎恨令人困扰,没有根据的亲善也会让人心生疑惑。 椎名京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牙晓君……我很奇怪……似乎,在我们第一次在梦境相遇前,牙晓君就对我很熟悉?” 玖月牙晓微微一笑,坦率地点头。 “是的。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看着和我命运相连的同伴们,然后,我看到了京君,尽管京君并不知道我,不过,我对京君的事……一直都很关注……在命运的宣告者找到京君之前,我一直都按捺着想要认识京君的心情,不想打扰你……直到京君也知道了地龙的事情之后……京君改变了北都小姐的命运,所以,我更想要亲眼见到京君。京君果然是一个如我想象的一样温暖的人。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原来是这样啊…… 椎名京松了口气,回以微笑。 “我也很高兴认识牙晓君。” 在那之后,玖月牙晓笑着将椎名京送回了他自己的梦境,随后转身看向了悄悄出现在他梦境边缘的访客。 梦见能自由地在梦中行走,只是心念一动,玖月牙晓就将梦境变成了水天相接的美景。 白鸽振翅而过。 玖月牙晓站在水面上,望着对面立在空中的少年,点头致意。 “六道君,你来了。” 第60章 幻术师六道双瞳异色的少年双手放在口袋里,悠然地踏着看不见的阶梯从空中走到了水面上,最后停在玖月牙晓身前几步开外的地方,略带歉意地开口:“抱歉,没能抓住之前侵入那位梦境的人物,他走得太快,我想再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痕迹,这才发现那个少年的梦境有幻术师守卫,前面大概是恰好踩了那位不知名人物侵入时留下的小路才能进去,现在又是守卫重重。先前我太自信了,答应了玖月君的事情没有做到……” 少年自嘲地笑了笑,忽然端正了脸色,认真地问:“玖月君为什么不告诉他,之前的梦并不是你所编织的梦境,而是‘某人’干涉的结果?” 玖月牙晓微微一愣,随后温柔又伤感地笑着摇头。 “京君就这样以为……也很好。我不想再让他肩负更多重担了……那一位‘梦见’的身份……我会查出来的。” 玖月牙晓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却异常地坚定,决然地昭示了决心。 椎名京以为达摩克利斯之剑腐朽和太阳坠落都是玖月牙晓的梦,他根据之前的经验,觉得自己被玖月牙晓带进了“梦见”的梦境,看见的都是玖月牙晓所窥见的“未来”,事实上,这一次并不是这样。这次椎名京的梦真的是他梦到的——尽管那是被某种外力干涉的结果——而那时候椎名京梦中的“求救”被玖月牙晓及时捕捉到,于是玖月牙晓凭借梦见特有的“渡梦”与“织梦”的能力强行将椎名京从那个梦境带进了自己的梦境中。 与此同时,玖月牙晓拜托了自己在梦中认识的友人六道骸前去捕捉那个侵入了椎名京梦境的人,并小心地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保护着椎名京的精神。 ——梦境之中如果受伤就会反映在精神上,倘若在梦中受到攻击死亡,甚至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 如果之前玖月牙晓的推测没有错,那位将未来以梦的形式透露给椎名京的“梦见”能力在他之上,现在想要去找出这样一个人毫无疑问地存在着巨大的风险。超能力者的世界中,强者对弱者基本是碾压的,以下克上是最不自量力的愚蠢之举。 六道骸不赞同地皱眉,斟酌了一下才说:“玖月君,你为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冒险,值得吗?” 玖月牙晓轻笑着缓缓点头,低声说:“值得……京君对我来说……非常特别……” “特别?”六道骸有些不悦地讽刺了一句,“特别优柔寡断吧。” 由于六道骸和玖月牙晓相识在先,他当然更多地站在玖月牙晓的立场为他考虑,然而,玖月牙晓却数次不计代价地为椎名京拼命。哪怕是稀世的梦见,也并不是想要梦到什么就能够看到什么的。要在无尽的梦境之中穿行寻找,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这对原本就身体虚弱的玖月牙晓而言会是超过承受能力的重担,进一步加重他身心的损耗。更令六道骸不开心的是,玖月牙晓的这些付出和牺牲,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于是他就忍不住迁怒起那个人来。 或者,同时还有着嫉妒也说不定。 玖月牙晓听出了六道骸语气中的不善,郑重地摇了摇头,笑着说:“六道君,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一直以来,我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想要为他占卜未来、编织梦境……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梦到京君了,那时候,我忍不住想要知道,到底和我一同背负了地龙使命的伙伴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于是我在梦中不断地寻找着……然后,我找到了京君。” 玖月牙晓的神情愈发柔和,因回忆而呈现出柔软与温馨的气息。 “可是那时候……京君什么也不知道……我很想和他打个招呼,又不想把他牵扯进这样沉重的命运里……我矛盾地一边期待着命运让我们相遇的时候,一边又期望他真的能够摆脱这样的转轮,然而……哪怕被命运藏了十多年,京君还是被这一个命运捕获了,当他被宣告了命运的时候……我又开心,又难过……我……偶尔都会唾弃那时候悄悄感到庆幸的自己……哪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命运的重量,知道结局……我还是为自己能和他名正言顺地相遇而感到开心。” 六道骸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玖月牙晓总是略带忧郁的双眸忽然明亮起来,他陡然间提高了音量,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口吻说:“在那之后,京君斩断了我曾看到的‘未来’——他改变了我的观念!我曾一度以为,梦见绝不可能违背自己所见到的未来……但是,就在我的眼前,京君粉碎了一个命运的转轮,他让未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所以,所以啊,我也开始期待,如果能够有不同的未来的话——因此,我想要看清未来,我想要为京君编织梦境、占卜未来。他不需要知道这些,只需要一直坚定地向前走就好了。” “Kufufu。”六道骸皱眉,不赞同地摇摇头,“真不知道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悲观和乐观都是怎么来的。我不信命运。” 玖月牙晓笑了笑,淡然地说:“无论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命运是存在的。或许能够看见未来的人都会成为六道君看不惯的宿命论者吧……六道君现在还好吗,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六道骸顿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堂堂梦见难道会不知道我的情况?” “可是,基于礼貌,还是应该开口询问,而不是直接通过梦境去看……”玖月牙晓解释。 “好了,别解释了。在没有必要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礼仪繁琐,真搞不懂你们这个小岛。”六道骸抱怨一句,随后自己说出了近况,“上一次越狱失败,我被关进了最底层的水牢。抱歉,本来还说会让玖月君醒过来、能够行走,现在暂时不能随意行动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出来的。” 玖月牙晓微笑着摇头。 “六道君,谢谢你……不过,不用费心了……梦见并非由于身体本身的原因而不能行走,我的身体没有疾病,这是拥有‘梦见’的能力必须支付的代价……我从未想过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只要能够在他身边沉睡就可以了。” 六道骸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过了会儿才说:“玖月君,你知道你用这种表情说出这种话像什么?”他没有故意等回答,直接抛出了答案,“就像苦苦单恋别人多年的痴情少年一样。而且,你就这么呆呆地等,能等到吗?” “呃……”玖月牙晓愣了会儿,等他看出六道骸只是故意取笑之后,他苦笑着摇摇头,“并不是那样……他会来的,当命运到来的时候。” 六道骸听到“命运”就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想要改变未来,这样消极地等待是不会有结果的!你知道波维诺家族的十年后火箭炮吗?那是个可以把人和十年后的自己交换五分钟的神奇物品。这个东西研发的原理基于平行时空论——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未来,因此衍生出不同的平行时空。” 玖月牙晓点点头。 “我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梦见所看见的未来……就是来自于不同时间轴的平行时间的片段……” 六道骸没好气地说:“那你还坚持认为命运是不可改变的、未来只有一个?” 玖月牙晓忽然笑了笑,反问道:“六道君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薛定谔的猫”是量子力学的理想实验,在科学界一直很有名,这一只“既活又死的猫”成功地绕晕了无数人的脑子。 六道骸不明所以地点头。 “嗯?” 玖月牙晓微笑着说:“未来就像一只薛定谔的猫……当我们观测它的时候,它同时呈现出叠加的特征,只有盖子打开——‘未来’成为‘现在’,命运才会以唯一的形式确定下来。诚然,不同的选择会衍生出不同的平行时空,但是,观测者不在盒子里,只有观测者所在时空的走向与观测者统合,每一个离散的选择都会消失在时间海中。如果说的简单一点,在不同的平行世界,或许会有许多六道君,你们虽然都是‘六道骸’,但可能因为不同的选择而过着不同的人生,所以,对于此刻的六道君而言,未来有无数可能。但是,只有这一个时间轴限定的时空有‘玖月牙晓’,其他时空或许也会有梦见,可那并不是我。所以,对于我而言,未来只有一个。” 六道骸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感慨:“这年头梦见都要学习量子力学了吗?” 玖月牙晓笑着摇头。 “不……这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我曾经和一位科学家在梦中探讨了一段时间,受益匪浅。” 六道骸挑眉。 “梦见认识的科学家……该不会是阿尔柯巴雷诺的那位吧?” 玖月牙晓意味深长地回答:“与这个世界的命运相连的人……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产生联系。如同六道君‘恰好路过’我的梦,也如同我恰好通过威尔帝先生的梦……天才电脑少女所在的秘密结社与塔城研究所都跟威尔帝先生有着联系,塔城研究所的出资人则和京君相识,京君认识了彭格列和阿尔柯巴雷诺……这所有的‘相遇’就是命运。” 六道骸面无表情地说:“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玖月君还是想要劝我拒绝彭格列,选择和你口中的‘京君’合作?我不喜欢他。” 玖月牙晓微微一笑。 “六道君当然可以顺着自己的心做出选择。只是,京君已经选择了和彭格列敌对,倘若六道君选择加入彭格列,那么,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虽然我很珍惜六道君这个朋友,不过……京君对我更加重要。” 六道骸不怒反笑。 “这是威胁?” “不,这是通知罢了。”玖月牙晓平静地陈述,过了会儿,他补充道,“先前六道君有句话说的不对……京君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不会辜负别人心意的人。如果六道君去和他见一面,就会明白了。” 梦见的建议不会是毫无依据的随口一说。会这样郑重地提出来,一定是因为这个建议有着相当的价值。 或者说,在梦见看见的未来里,选择加入彭格列的六道骸并不会过得很好吧。 六道骸沉默片刻,转过身挥挥手作为告别。 “我会考虑的。” 玖月牙晓看着梦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慢慢地坐到了岸边,看着水面的倒影沉思。 天龙的神威和地龙的神威…… 代理神之威严者。 狩猎神之威严者。 现在,一个都没有“觉醒”。 命运之日到来的那一刻,宿命之战将会拉开序幕。 第61章 东京大神宫 短时间内发生太多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疲惫。 ——尤其像椎名京这样睡着了都不能休息,梦里还遇到事情的。 第二天的时候,椎名京不可避免地头疼了一天,原本想要见武术家的事情自然只能往后推了,好在回帖送出之后,对方非常善解人意地把见面日期放在了几天后,椎名京算了算日期,毫不犹豫地把里包恩给卖了。 或者,也不能说是出卖,椎名京只是把里包恩和他约好的时间地点一并给了武术家,当然帖子里写的是“您和里包恩先生同为被诅咒的七人之一,想来也曾互相认识,里包恩先生已与在下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在此一并通知给您”。 至于里包恩本来说的“可能会带来的阿尔柯巴雷诺”是谁,包不包括这位武术家,而这个见面的约定里包恩是否通知了武术家、或者里包恩像是利用毒蛇一样也同样假传消息给这位武术家,那就只有里包恩知道了。 从毒蛇的例子来看,即使都被诅咒,阿尔柯巴雷诺们也不是交情深厚,互相欺骗利用并不稀奇。如果里包恩没有在这个约定上心存恶意,椎名京现在透露出的消息也不会怎样,如果里包恩心怀鬼胎,那么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也都是各有前因。 很快的,椎名京和里包恩约定的日子就到了。 这天早晨,椎名京早早起来,在浅色和深色的和服中犹豫一秒,选择了月白的色无地,等到梳头的时候,椎名京就傻眼了。 他这几天都在家里没出门,头发一直那么披着,除了被周防尊又嘀咕了一次“太娘”,别的倒也没什么,现在要出门,如果就这么出去,估计他得把神授幻术用来掩饰头发长度了。 咦……? 好像……也行? 椎名京拎着自己这一把沉甸甸的长发,最后还是按老习惯在颈后用白色檀纸束起长发,就是披下去的部分长的有点过分,他再用上幻术掩饰了一下,看起来发梢只到腰际,嗯,就这样吧…… 对于椎名京头发忽然变长、现在看起来又忽然变短这件事,别墅里的众人表现出超人的接受能力。 柴田理人这个S级的执事不用说,本来他就对椎名京的性别谜题严守秘密,不管椎名京是忽然从一个地方消失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还是参与神魔妖鬼的不可思议事件,他全都以过人的职业素养全部平静地接受了,现在他成为了赤族的一员,更加以王的意志为优先,别说头发变长变短这点小事,就算椎名京变成另一个模样他也不会惊讶。 周防尊压根没关心这种小事,拎起书包就出门了,女仆们整齐的“恭送尊少爷”的道别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至于毒蛇,作为一个幻术师,他如果看不出这是幻术的作用,他也就不配被称为最顶尖的幻术师了。 女仆们和其他佣人更不必多说,这些人全都以高度的职业素养完全实现了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周防尊已经从神奈川的和光中学转到了东京的冰帝中学,凭借神户家的赞助,成功地在这种时候成为了光荣的插班生。原本周防尊本人并不在意学业问题,甚至有不继续升学的打算,但是监护人代理椎名京坚决要求周防尊继续上学,要求他至少能习得可以养活自己的技能,吃人嘴软的周防尊就默默上学去了。 ——没错,周防尊的监护权已经在柴田理人出色地操作之下转到了椎名京的母亲椎名千岁名下,于是椎名京也就成了监护人代理。 顺带的,由于毒蛇真实的身份证件早已弃用——也根本不可能再拿出来用,柴田理人也顺便给毒蛇造了个身份,让他能够有个合法的身份在外行走。 毒蛇拿到户籍本的时候呆了好一会儿,回神的时候直接问要多少钱,柴田理人毫不犹豫地按照黑市价格报了出来,毒蛇爽快地付了账。 旁观了全过程的椎名京表示十分无语。 不过他也发现了,似乎毒蛇面对别人的善意必须要用金钱或者其他什么进行等价交换才能安心,鉴于这种习惯可能和过去的生活有关,椎名京也不强求毒蛇改变自己,人和人是不同的,能够找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相处就可以了。 同时,椎名京也对毒蛇时常神秘出现神秘消失的行动全不过问,他从没有想过要毒蛇像是别墅里的这些工作人员一样二十四小时守在屋里,也没有怀疑过毒蛇消极怠工——术士的工作是无法在明面上看到的,既然毒蛇每天一板一眼地让柴田理人写出账单,那么他就一定会付出与之对等的工作。 柴田理人看了椎名京的装束一眼,问:“少爷,今天去东京大神宫吗?” 椎名京点头。 “和里包恩约好的是今天,不能无故失约啊。” “我送少爷过去。”柴田理人十分自然地出去开车。 椎名京叹了口气,直接用幻术将衣服幻化成了巫女服才出门,没想到从昨天开始不见踪影的毒蛇突然从屋顶跳下来,正好落在他面前。 “……欸?毒蛇先生?” 毒蛇阴沉着脸说:“京先生,我也一起去。里包恩……是个很危险的家伙啊。” 呃……看起来毒蛇和里包恩不但毫无交情反而有新仇旧恨啊。 椎名京笑了笑,做出请的姿势。 “毒蛇先生愿意一起前去真的太好了。我也多少有些担心里包恩……和被他邀请的阿尔柯巴雷诺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在东京大神宫之内掀起战斗,总是不太好。” “我会一直在附近……请京先生不要拆穿。” 毒蛇说完之后就发动了幻术。 椎名京看到了淡淡的雾气蒙在毒蛇身周,不由问道:“呃,现在……其他人看不到毒蛇先生吗?” “是的。”毒蛇点点头,进一步降低了存在感。 椎名京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有点无奈自己这双眼睛看不到幻术,不过现在他至少能从这种“能力的波动”中猜测那是有人使用幻术了。 “说起来,毒蛇先生认识武术家风先生吗?” “风?那家伙……”毒蛇似乎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改口,“他是来自东方古老国度的武术家,掌握了多种拳法,身手高强,据说曾经获得过东方天下第一武术家的名号……可能正因为这个,他才会接到邀请吧。他跟我们其他几人不同,原本跟黑暗世界没什么联系,在被诅咒之后,他才开始加深和黑暗世界的接触……毕竟……那个古老的国家对诅咒没什么好感,以婴儿的身体想要回到光明之下已经不可能了。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不过他的实力非常强。相比里包恩,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非常强……吗?”椎名京忍不住有点好奇和神往,能够被曾经排名第一的幻术师称为“非常强”的武术家必定有着凭借体术粉碎术法的力量——那的确不是普通的强劲,或许已经接近当年与鬼眼之狂齐名的四圣天的强劲了吧? 毒蛇不太愿意夸奖别人,尤其是风。 因为风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他说一直闷在屋里研究幻术只会变得消极,要经常活动身体才能巴拉巴拉,超烦人,而且老是说武术比幻术更强巴拉巴拉,真的烦人。 椎名京没得到回应,大概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原理,低头笑笑,继续往停车场走过去。 基本上,依靠精神力与灵力施展能力的术士和依靠体力与肉身战斗的战士不会很合得来,因为双方的观念有根本性的分歧,一方认为精神灵魂更加重要,一方认为血肉身体更加重要,一方强调天赋,一方看重努力。本来就有观念冲突,一旦出现过利益纠葛,之后就只会越来越看对方不顺眼。术士中觉得战士就是头脑长肌肉的蠢货的人不在少数,而战士也常常觉得术士行踪诡秘神神叨叨的。 久而久之,也就这样了。 柴田理人驱车来到东京大神宫附近,在椎名京的指点下走了一条不对外开放的道路,最后在能够看到鸟居的路边,椎名京下了车,叮嘱柴田理人往停车场去。 柴田理人沉默地驾车离开。 毒蛇安静地跟着椎名京往大神宫内走。 东京大神宫的神主早在接到“伊势的神子”的来信后就准备好了一切,也遵照了信里的叮嘱,支开了神木林附近的神职人员。 椎名京因此得以安静地走到了东京大神宫内部的神木林。 神木林的边缘围着注连绳,将这一片神圣的森林和神社其他土地分开。 椎名京笑了笑,绕过了注连绳,回头向着隐藏着的某人说:“来吧。” 里包恩惊讶地看着伊势的神子一步跨出身影消失不见,回头跟可乐尼洛对视一眼,两人提高警惕,凭着对自己身手的自信,他们还是跟了上去,冲进了那片树林。 刹那之间,里包恩感觉到有什么掠过了自己的身体——或者说自己刚刚好像通过了某种屏障,一瞬之间的违和感令他本能地提高警觉,他看向前方,更加惊讶地发现本应是茂密树林的地方竟然没有树林,而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碧空如洗,绿草如茵,湖面如镜,白衣绯袴的神子安静地站在湖面中央,长发如夜,眸似晨星。 灿烂的阳光笼罩在神子身上,给他蒙上了神性的光辉。 “欢迎来到神国,被诅咒的人……” 注连绳分割的是“人间”与其他的空间,在东京大神宫里,分割的另一面便是“神国”。 这是与人间不同,连风中都有着清冽气息的神国。 在这里,一切邪恶的力量都会遭到压制。 椎名京胸有成竹地问:“那么,两位是否感觉到……诅咒有所松动呢?” 第62章 交换条件 里包恩和可乐尼洛同时愣住。 随后两人立刻专注于自身——正如同这一位伊势的神子所说的,他们身上的诅咒的确有所“松动”了,尽管那只是稍不留意就会忽略过去的程度,但的的确确地从过去的紧锢松开了一丝缝隙。 可乐尼洛当时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正准备说话,里包恩突然看了他一眼,可乐尼洛接到这样的眼神暗示猛地反应过来——如果表现得太过热切,他们必然会在这一场交易中付出过多的代价。只不过,里包恩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傻瓜Kola。” 里包恩不屑地哼了一声。 如果可乐尼洛能把心情掩饰得更好一点,他有把握给两人要来更好的条件。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几十年来,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最终的结果——只看看七个人还是被诅咒的阿尔柯巴雷诺就知道他们的努力毫无成果。现在诅咒竟然有所松动,无论是谁都会动摇。 “……诚如您所说,诅咒的确有所松动了。” 里包恩抬头看向对面悠然微笑的伊势的神子,以眼神做出了询问。 所以,您想要提出什么条件? 椎名京安静地看着两个小婴儿的互动,忍着心中的笑意,只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见到两人商议完毕,最后如临大敌般这样盯着自己,他实在忍俊不禁。 “里包恩先生,我想,现在应该先进行自我介绍才对吧?你好,陌生的客人,我是伊势的神子,天照大御神在地面的代言人。” 可乐尼洛挺直了背脊,大声说:“我是可乐尼洛!里包恩对我说过你,你是、呃,耀光的京姬对吧!” 可乐尼洛? 不是那位武术家。 看来“风”没有来? 对方没有回信拒绝,应该是同意了这个见面的时间才对……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吗? 在现在的“东京”,如果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也不稀奇。 椎名京也就暂时不想这件事,对着面前的两人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看起来里包恩先生的确将我的事情传达给所有的阿尔柯巴雷诺了。可乐尼洛先生,初次见面,希望你在日本岛的期间能够遵守人间的法律,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无论是我,或是这岛国的神明都不希望外来者将腥风血雨带进这片土地。倘若越过了界限,自然会有神罚降临。” 可乐尼洛点点头。 “这些里包恩也跟我说过了——今天我们是来请教耀光殿下关于诅咒的事情的!” 蠢货。 里包恩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得不开口接过话题。 “之前是我的行为不当,请您不要介意。” “为什么……我必须要宽容谅解呢?”椎名京微笑着反问,“莫非里包恩先生以为我是那样温柔善良到毫无原则的人吗?如果对方做错了事情,只需要一句没有诚意的道歉,没有弥补,没有赔偿,我就会原谅对方?这可不是正确的道歉的姿态。” 啧,比想象的要难缠一点。 本以为跟神明打交道比较多的神子会是不谙世情的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太过高洁就会重视精神而忽视物质,这位神子看起来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里包恩在心中修正了对“伊势的神子”的评价,眼也不眨地盯着对方问:“那么,耀光殿下的期望是什么?” 椎名京笑着说:“我想,要怎样道歉才有诚意应该是由你来决定的,倘若由我来开口,你不怕我会提出你无法做到的条件吗?里包恩先生,请明白一件事情……这里是神国,是高天原的边界,倘若我在这里提出了要求而你无法做到,从今而后,你和流有你血脉之人都将会被日本岛驱逐。道歉应是和你犯的错的等价的,如果你无法做出准确地评估,而让我来衡量的话——对我们而言的等价并不是相等的。” 椎名京早知道这位第一杀手不会甘心被人拿捏住弱点,哪怕处于绝对的下风,里包恩也会想尽办法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为此,无论是阴谋阳谋他都不会吝啬,坦白说,如果不是两人的初见太过不愉快,或许椎名京也会欣赏这样的品质,因为这正是强者应该拥有的心态。不过,如果太过相信自己的强劲而变得傲慢,甚至于轻慢旁人,在交往之中连基本的真诚也欠缺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做错事的人应该主动提出弥补的方法,直到令对方满意为止,而不是到了这时候还想要试探对方的底线。 “无谓的试探和欺骗是无用的,利用语言的漏洞谋取利益只在人间有用,在神国定下的约定是根据双方的心意神念来评判的。还有,最重要的是,今天这一场约定的会面是你们求助于我,而我对你们毫无所求,打从一开始,这就不是均等的会面,请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否则的话,我将会将你们的行为视为挑衅侮辱。” 天上高悬的太阳光芒有瞬间的热烈,仿佛在呼应着伊势的神子的发言。 可乐尼洛给吓了一跳,低声说:“里包恩……” 里包恩沉吟片刻,压了一下帽檐,沉声说:“我明白了。这就是您将见面的地点定在神社的理由吧。” 椎名京坦然承认。 “是的。如果在外界,我没有自信能在语言上胜过你。如果里包恩先生坚持的话,那么,我会就里包恩先生唆使旁人潜入我的住处提出赔偿的条件。” “从今以后,我个人再也不会参与任何可能伤害您的事件。” 里包恩飞快地说出了自己想好的条件。 “如何?” “咦?这个条件……倒也可以。”椎名京笑了笑,“不过,里包恩先生要想清楚哦,虽然条件限定是您个人,但是如果您有意无意唆使诱导他人做出这种事情,也会算作您违约。” 里包恩咬了咬牙,点头。 “好吧,那么这件事就揭过去。我们来谈谈关于诅咒的事情吧。” 椎名京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面前两人呼吸心跳都发生了变化。 哪怕心思深沉如里包恩,也还是露出了一丝情绪的动摇。 椎名京又看了看一旁金发的小婴儿,那双蓝眼睛里几乎都写满了“快告诉我答案”,就差大声喊出来了。 “如果只说结论的话,可以哦——” 椎名京直视着里包恩乌黑的双眼,胸有成竹地说出了答案。 “我可以解除你们身上的诅咒。” “真的吗?!”可乐尼洛激动得跳了起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要怎么做?什么时候?你要什么报酬?” 里包恩拼命压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竭力维持着镇定的模样,可惜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的心,不可避免地透出了一丝渴望。他用了极大的定力才确认般说出自己打听到的事情。 “神子是不能说谎的……” “是。”椎名京仰头看向太阳,将神圣的光辉收入眼中,笑着说,“神子在神前不能说谎。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接下来,请里包恩先生和可乐尼洛先生告诉我,为了解除诅咒,你们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乐尼洛大声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可乐尼洛!”里包恩立刻打断可乐尼洛的话,制止他做出更多的发言。 可乐尼洛却猛地摇头,抓着里包恩的肩膀说:“里包恩,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即使我不说出来,我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着——如果真的可以解除诅咒的话,无论什么代价我也会支付,哪怕要我的命,只要能让拉尔摆脱诅咒!我什么都不在乎!” “……蠢货。”里包恩憋出这两个字,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一个人过来,至少不用看见这么个急慌慌的把自己给卖掉的蠢货。 “任何代价吗?”椎名京眸光闪了闪,看向里包恩,“那么,里包恩先生呢?” 里包恩突然陷入了巨大的难题中。 神子不能说谎,更不可能在神国之中说谎,如果对方真的能够解除诅咒,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根据先前的教训,如果他把问题抛回去,对方就真的可能会给出他无法接受的条件,如果解除了诅咒却毫无自由,那还不如现在。可是,如果他提出的条件对方并不满意,直接拒绝了,又该怎么办? 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底线……要画在哪里? 里包恩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坚守自己的底线,现在他才发现,那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 最终,想要解除诅咒、恢复本来模样的心压倒了一切,里包恩一狠心做出了决断。 “除了生命和自由,其他的都可以。” 椎名京挑眉,再一次向两人确认。 “那么,为了解除诅咒,可乐尼洛先生愿意付出一切,而里包恩先生只需要保留生命和自由,是吗?请两位想清楚再回答我。” 伊势的神子这样郑重地让两人做出确认,即使对神道一无所知的人也会知道这不会是普通的应答了。 无论之前有多少犹豫,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可乐尼洛和里包恩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毫不犹豫地点头确认。 椎名京露出了笑容。 “那么,我提出的条件是,两位需要脱离一切黑道组织,包括但不限于黑手党,过去你们夺去的生命有多少,如今要百倍地救回来。在此之前,我会替二位压制住诅咒,如果二位一度违约,我不会第二次施以援手,当约定达成之日,我会彻底斩断你们身上的诅咒。这样的约定,可以吗?” 第63章 光 可乐尼洛和里包恩都愣住了。 这个条件尽管难以达成,但并不能算是苛刻,甚至可以说……与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相比太过轻了。 可乐尼洛最开始并不是黑手党,里包恩在被诅咒以前也只是自由杀手,就算两人脱离黑手党之后不能重操旧业,凭他们的能力谋生毫无困难,只有救人稍微麻烦一点,但也不是做不到。 对等的交易才是令人放心的,这样的条件近似优待,反而让里包恩有点不安,拿不准这位神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在神子心里,生命如此的重要? 里包恩只能这样想。 椎名京也不着急,开出了当时给毒蛇类似的条件后就等着两人最终的决定。 可乐尼洛他不知道,里包恩看样子和彭格列关系匪浅,他会愿意脱离彭格列吗?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先回过神的是可乐尼洛,他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您的条件我全都同意!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如果是同样的条件,您愿意再给另一个人解除诅咒吗?” 椎名京想了想,说:“如果对方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可以。” 可乐尼洛大喜过望,开心地抱住了法路歌狂奔出去又狂奔回来,松手的时候可怜的法路歌都快给掐死了,可乐尼洛又紧张地看着掉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法路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椎名京给逗笑了,弯腰捡起地上的鸟,从指尖渡过去一点灵力,那差点被主人掐死的鸟总算缓过来了,飞过去就啄了可乐尼洛几下。 里包恩也权衡完毕了。 “耀光殿下,这个约定……可以稍微推迟一点时间再完成吗?我手头有一个委托还没有完成,等到我处理完这件事情,那时候来履行约定可以吗?” 椎名京了然地说:“跟彭格列十代目候选有关吗?” “……是的,我受到彭格列九代首领的委托,培养泽田纲吉成为合格的首领。” 里包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他不可能拒绝解除诅咒的诱惑,也不想轻率地毁约离开。 椎名京不期然地回想起了那天见过的“泽田纲吉的拜帖”,忍不住说:“这可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你确定要推迟到你的委托结束吗?我觉得这个委托可能会耗费很久,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里包恩稍稍松了口气,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还有谈的余地。 “耀光殿下能给我多少时间?” 椎名京突然想试试里包恩的反应,笑着问:“如果我说必须现在就做出决定呢?答应条件,解除诅咒,或者永远保持这个模样——你还是会坚持完成这个委托吗?” 啧。 里包恩心中一瞬间飘过“就知道会有这种问题”的念头。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如果我和XX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这种蠢毙了的选择题,奈何他现在偏偏得做出选择。 伊势的神子……也不是什么纯良的角色啊。 说着不善言辞还是把人逼到必须剖露真心和底线的地步。 但是,现在不能说谎。 里包恩不甘地说:“如果殿下这样坚持,那么,我只能选择现在履行约定。” 唔,好吧,毕竟里包恩还想过要完成手头的委托,还是比立刻就单方面结束了雇佣的毒蛇稍微有原则一点。 椎名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也不继续为难这位阿尔柯巴雷诺了。 毕竟……阿尔柯巴雷诺都是为了地球而背负着沉重的诅咒。 “……那么,就以三个月为期限吧。三个月后,无论成功或者不成功,里包恩先生都得再来找我,假如放弃的话,就代表着你放弃解除诅咒了。不过,推迟时间需要额外付出代价,以免里包恩先生觉得这个约定太过轻易……我想想看……这样吧。” 椎名京想到了之前那位很不客气的黄金之王。将七釜户视作个人领地,不轻易离开那里,是否还有着什么特殊原因?他不方便随意前去七釜户,不过,面前的阿尔柯巴雷诺却可以。 “东京七釜户地区有一位‘国常路大觉’老先生号称黄金之王,将这片地方当做了私人领地……我想知道,他在这里藏了什么特殊的东西。这条件不算过分吧?” 里包恩对黄金之王有所耳闻,权衡了一下,觉得条件确实不算过分。 “可以。” “那么,神前契约成立。” 椎名京从脖子上取下了项链,在两位阿尔柯巴雷诺疑惑的目光中双手捧起了黄金般的吊坠。 阳光照在细小的黄金吊坠上,突然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眨眼之间,细小的吊坠迅速变大,展现出作为神器日御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直径一尺黄金质地的空心圆环。 可乐尼洛喃喃地说:“变魔术?幻术?” 里包恩皱着眉摇头。 “不对……不是幻术……” 椎名京微微一笑,双手轻轻握住金环两边,将金环立起,竖着举在身前。 “这是什——”里包恩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了不可能看见的奇景。 本应平等铺洒开来的阳光忽然聚成了一束,向着白衣绯袴的神子手中的金环冲了过去,在阳光和金环接触的刹那,光线就像扑进了虚空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片刻之后,金环的中央形成了辉煌的金色的镜面。 那是流动的光结成的镜面! 这竟然是一面镜子! “日御是天照大御神赐予的神镜。自古以来,‘镜’就有着特别的力量,‘镜’能照出人心、显现本质——这一面神镜可以映照出灵魂的本相。” 椎名京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日御神镜的边缘,将镜面朝向了地上两个婴儿。 “我想……比起语言,你们会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吧?” 透过阳光形成的镜面,椎名京看见了镜中映出的两个成年人的身姿,同样也透过镜面看到了地上惊愕的两个小婴儿。 “以天照的名义,在此宣告——我眼前之人周身缠绕的黑暗诅咒将会被阳光驱散!” 神镜日御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比天空的太阳毫不逊色,刹那之间,这神国就像出现了两个太阳一般,炫目的光令一切生灵都闭上了双眼,无法直视这神圣的光辉。 天照大御神是从自然之中衍生出的强有力的神明之一,象征着太阳,执掌光明,她的神力能够驱散黑暗的力量。 椎名京没有说谎。 天照的神力的确可以驱散黑暗的诅咒,但他所指的诅咒并非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而是两个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上缠绕的诅咒。 而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他并没有打算直接切断,只是稍微压制了“奶嘴”和“地球”的“联系”的强度。换而言之,他以地球代言人、以地龙的身份,单方面抑制了地球与“地球碎片”之间的呼应。 归根究底,椎名京并不相信里包恩——如果直接解除了诅咒的话,这一个失去了束缚的自由杀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但是,作为地龙,他从道义上又该感谢为地球付出了生命力的阿尔克巴雷诺,妥协的结果就是他留给了里包恩一道看不见的枷锁。 在灿烂的日光之下,两位阿尔克巴雷诺的身体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里包恩和可乐尼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扑到了地上,随后四肢百骸传来拉扯般的剧痛——那曾经作用在玛蒙身上的过程如今也在两人身上重演了。 片刻之后,椎名京停止了日御继续发光,轻轻一抖,神镜在他手中变回了轻巧的吊坠。他将项链挂回脖子上,转过身去,笑吟吟地说:“与可乐尼洛先生的契约即刻生效。而里包恩先生……这是我的诚意。这七天之内,你将会维持这模样……之后,若是想要解除诅咒,请完成我们约定的事情、在约定的时间再来找我。” 说完之后,椎名京趁着两人失神的时间走出了神国,回到了东京大神宫的神木林,一边往外走一边止不住地想笑。 毒蛇紧跟着走出来,疑惑地问:“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椎名京压抑着大笑的冲动说:“我想……里包恩和可乐尼洛大概没想过我真的能让他们恢复原本的模样——所以,根本都没有带替换的衣服。” 没有带替换的衣服,换而言之,从小婴儿变回成人后,之前的衣服肯定支离破碎。 也就是说:现在两个人是光着的?! 毒蛇噗一声笑了起来,紧跟着灵光一闪。 “您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椎名京看着转身返回的毒蛇,很快就想明白他做什么去了——幻术师大概是去赚外快了吧。 啊,大概两位阿尔柯巴雷诺现在为了不光着回家愿意付不少钱吧。 片刻之后,毒蛇再次出现在椎名京身边。 椎名京看着对方心满意足的笑容,象征性地给那边两人的钱包默哀了一下。 “做得漂亮,毒蛇先生。” 毒蛇开心地说:“哪里,这都多亏了京先生。我们五五分成吧。” 两人相视一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神社。 第64章 幻术师和拳法家 在东京大神宫外,椎名京见到了迟到的“武术家风”。 因为很好认——阿尔柯巴雷诺的体型非常特殊,而且穿着练功服的小婴儿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柴田理人正和这位武术家聊着什么,椎名京一愣之下拿不准是否要重新幻化出巫女装,就听到身旁一声冷笑。 “哼,我还以为风那家伙不会来……”毒蛇压低了声音,最后自语一般说了几句哪怕听不懂也知道肯定是骂人的话。 全世界各地骂人的话都有个共性,那就是单词短而铿锵有力,语气更是暴露一切。 柴田理人似乎提到了什么,那位武术家转过身来看向这边,椎名京直接和对方打了个照面,他也不伪装了,就这样对着来人露出微笑。 “初次见面,我是京。” 红衣长辫子活像上个世纪遗民的小婴儿拱手行礼,彬彬有礼地说:“您好,我是风,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柴田理人见到椎名京回来,欠身行礼,随后悄然退下,打开车门,发动了车。 椎名京会意地对这位武术家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路上再说吧。” 风微笑着点头。 “那就麻烦您了。” 椎名京笑了笑,伸手请风先上车。 一行四人驾车离开之后,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悄悄摸进了神社内。 “在得到您的回复后,我提前往这边来,但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情,稍微耽搁了时间,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并未找到您……于是我就到外面来等您了。非常抱歉。” 红衣的小婴儿如同谦谦君子一般再次行礼。 “最近东京似乎并不安稳,请您多加小心。” 椎名京一听到“最近东京不安稳”立刻想到了许多事情——比如通灵者激战、约定之日、天龙地龙、德累斯顿石板,一瞬之间居然忍不住感觉到一丝丝心虚。 严格说来,东京如果要不安稳,最大的不安稳恐怕就来自地龙七御使了。 那毕竟是……只要破坏一个结界就会引起大范围地震的一群人啊…… 这位阿尔柯巴雷诺居然对“罪魁祸首”发出提醒警告,这错乱的感觉…… 椎名京咳了一声,感激地说:“谢谢您的提醒。风先生,我能请问您路上遇到了什么才耽误了时间吗?” “唔……”风犹豫了一会儿,本来不太想说,不过想到眼前的人是出自伊势神宫的神子,或许这件事告诉她才是合适的,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详细地描述了他今天出门之后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正如椎名京所想的那样,风没有回帖提出异议,也就是同意了京所定下的见面时间地点。为了不迟到,他一早就出门,特意避开了交通高峰期,谁知道途径东京西郊的时候,被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更莫名其妙的是,战斗之中的一方指着他说“你是矮人神吗?!”…… 风花了不少时间才摆脱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尽管他能够感觉得到战斗的双方似乎在运用着某种力量、驱使着“什么”,但是他无法看见那些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看见的就是战斗的双方隔着很远莫名其妙地隔空动作,与此同时,周围遭受着看不到的东西的攻击。 “矮人神……” 椎名京听到这个词觉得有些耳熟,稍加思索后,他想到了在哪里听过这个词。 “矮人神是阿伊努族供奉的神明——其本体为自然精灵。阿伊努族是群居在北海道和库页岛的土著民,他们相信一切自然造物都具有神的存在,在做每件事前都会祈祷,崇拜的神明……数不胜数。不过有趣的是,阿伊努族并不信奉天津神——也就是我所信仰的神系。他们遵循着古老的传承,几乎……隔绝外界地保持着过去的生活方式。” 因此,那里的居民并不欢迎天津神的巫女。 椎名京想到当时花了一些时间才离开阿伊努族的领地,而且,由于“伊势的神子”在阿伊努族的住地受到了不友好对待的缘故,颇有一些战神跃跃欲试想要攻打阿伊努族,椎名京花了一些时间和附近的土地神交涉,总算保持了自古代以来双方互不干涉的态度。 “矮人神在阿伊努语中的原意是‘蜂斗菜叶下的小人’——唔,我想当时那位……说风先生是矮人神的人应该是阿伊努族的人……” 椎名京又看了看面前的红衣婴儿,忍不住想,从某种意义而言,保持着婴儿外表的阿尔卡巴雷诺的确跟矮人神有点像呢…… 风这才明白过来,他还以为“矮人神”的意思是“矮子供奉的神”,虽然他脾气很好,当时还是有点不快。 “原来是这样……”风释然地点头,随后发觉了刚刚那段话里好像有什么很不得了的内容,惊讶地问,“自然精灵?!” “没错,从自然之中衍生出的精怪与妖灵——其中比较善意的那部分常被人称作‘精灵’。” 椎名京心思一动。 “那时候,风先生看到了‘矮人神’吗?” 风回想片刻,摇了摇头。 “虽然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存在,但是无法看见……不过,周围突然出现了冰,地面被什么劈裂,我感觉到确实有什么在战斗——而且,我听到战斗的另一方提到要来东京参加比赛……” 椎名京顿时了然。 “通灵者……激战啊。” “通灵者?”风有点惊讶,虽然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追问了一句,“是……可以和死去的人的魂魄沟通的通灵者吗?” “哼……如果只会和死人魂魄沟通,为什么会提到精灵。我早就说过,你的武术练得满脑子都是肌肉了。” 沉默许久的毒蛇突然解除了隐身的幻术,从副驾座上显现出身影。 风闻言看去,顿时被对方裹着斗篷的纤瘦身形惊得站了起来,脱口而出:“毒蛇!你解除了诅咒?!” 被诅咒的七人中,毒蛇擅长幻术,但是这么多年来,毒蛇并没有用幻术伪装成原本的模样,毒蛇厌恶这种自欺欺人,现在毒蛇竟然以几十年前的姿态出现了,难道说…… 风忍不住看向了身旁浅色衣衫的神子。 毒蛇转头看到风还是婴儿的模样,顿时十分快意,得意洋洋地说:“看不出吗?可惜你来晚了,否则你现在也不用这么短手短腿的——里包恩没有把这次的见面通知给你,反而诱导你去攻击京先生吧?” 因为几人说的都是日语,“先生”和“小姐”的敬语发音一样,所以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是从这句话中确定了伊势的神子真的能够解除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平静的心湖顿时泛起波澜。 “耀光殿下……您所说的通灵者是什么?” 毒蛇哼了一声,转头不看风,可是一转念又觉得还能看到风是个憋屈的小婴儿的时间不多了,就悄悄用余光瞄着后面。 椎名京将两位阿尔柯巴雷诺的互动看在眼里,笑了笑,回答了风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能够使用源自于灵魂的力量‘灵力’,这些人都被称为‘灵能者’,因为能力的特性不同,慢慢地,灵能者就有了不同的分类,在各地有着不同的称呼。人们熟悉的‘阴阳师’、‘巫女’、‘和尚’、‘道士’都属于灵能者。而通灵者指的是能够和神灵、精灵、死灵沟通的人,这是广义的含义——按照这个定义来说,巫女、和尚、道士也属于通灵者,但是通常来说,我们并不会以通灵者自居,所以,从狭义的含义和普遍的使用来说,目前通灵者多半指的是没有特殊团体直属、独立行动、没有以其他身份自居的那部分通灵者。譬如说,虽然我可以与神灵沟通,但我从属于伊势神宫,因此旁人不会以通灵者来称呼我。” 风恍然大悟。 “人们称你‘神子’……” 椎名京微笑着点头。 “近期……通灵者们会在东京展开一场激战,为了安全,风先生最近还是远离东京吧。至于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现在不方便,等回到别墅,我会帮您解除诅咒。” 风心中猛地一惊,狂喜之下反而涌出了疑惑。 “为什么……您这样轻易地……” “因为风先生身上并没有血腥气与罪业缠绕……”椎名京笑笑,“和里包恩先生、毒蛇先生不同,您并不是黑道中人吧。” 风沉默地点头。 他原本只是热爱武道的拳法家,从没有想过要投身黑道之中,只是在被诅咒之后,他不可避免地和地下世界产生了交集。 “所以,我对您并没有太多要求,不滥杀、慈悲心,这都是您本来就具备的吧。您本人正如您的字一样,有着浩然正气。” 椎名京想到这位武术家的来历,发自内心地劝告。 “等到诅咒解除之后,请您回去自己的家乡吧……” 风怔了怔,皱着眉问:“这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椎名京微笑着说:“在您的故乡,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天机不可泄露。” 风忍不住皱紧了眉,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解除诅咒……您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椎名京心中一动,不得不说,这还是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其他几位阿尔柯巴雷诺更关心能否解除诅咒、为了解除诅咒需要付出什么,风是第一个关心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人,他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风先生,您真的是一位正直温柔的君子……请不用担心,为你们解除诅咒……我并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代价。” 因为代价早已支付了——身为“地龙七御使”,那就是最大的代价。 风直觉对方的回答里有着奇怪的部分,一时间却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毒蛇有点不满地开口加入对话之中。 “不劳而获就是拳法家的做法?” 风立刻回答:“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知恩不报。” “哦?”毒蛇讽刺地轻哼一声,“就算是里包恩,也答应了要帮京先生查清楚七釜户的秘密。素来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你不会连里包恩都不如吧?” 椎名京听得一呆——这个条件并不是解除诅咒的交换条件啊? 风却已经接下了话题。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也会负责调查——既然东京很快会变得不安稳,耀光殿下也会陷入危险之中,我要留在东京。” 毒蛇不屑地说:“你一个看不到精灵的拳法家能做什么。” 风好脾气地笑了笑,沉着地回答:“我有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会有能够做到的事。”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毒蛇说完这句话继续隐藏到幻术中。 风则转身对椎名京郑重地说:“为了答谢您,我会保护您。”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说:“……谢谢。” 他现在充分明白没有“不能说谎”的约束之后幻术师会怎么说话了。 果然很擅长……说谎啊。 第65章 帕奇族 椎名京对毒蛇这种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要拆开都难的说谎技巧表示佩服。 看来毒蛇那时候说擅长欺骗是真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擅长,信手拈来啊。 他哭笑不得地说:“……不,不用的,这件事其实……” 风严肃地摇头,一脸认真地说:“您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不,你并不明白啊…… 椎名京看着前方借着幻术掩饰毫不客气得意冷笑的毒蛇,突然深刻明白了毒蛇和风的交情是怎样——绝对不咋样。 “风先生,其实事情并不像是毒蛇先生说的那样,关于解除诅咒,我——” “我已经决定了。”风笑了笑,坚定地说,“这是我决定要做出的报答,如果您有其他需要,可以再告诉我。您的善意我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但我不能因为您的宽容仁慈就忘恩负义。” 椎名京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突然间懂得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毒蛇低头闷笑几声。 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已经充分了解椎名京是什么样的人了,论口才,椎名京比他差远了,现在想要说清楚,尤其是跟那个死脑筋的风说清楚“不要报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椎名京仔细想了想,发现他果然没办法在这个情况下跟风说清楚,只能回去解除了诅咒再说别的了。 不过,现在东京郊区就已经开始出现通灵者了吗? 来准备之后的激战? 或者……想先站好位置,提前解决掉一些未来的竞争者? 椎名京觉得这也不无可能,或者某些通灵者原本就不和,现在恰好遇上了也就打上一场,这样想的话,接下来这段时间东京会更乱了。 但愿“神威”别跟这群通灵者正面遇上。 风本着礼貌,主人不开口,他也保持了沉默。 毒蛇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现在小坑了风一把,他感觉很不错,也就自己开心了。 柴田理人更是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随意开口。 于是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样行驶了一段时间,椎名京突然觉得刚刚转角的地方好像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那边的确有着灵气! “理人,停一下——” 柴田理人利索地刹车,把车停到路边,下车为椎名京打开车门,椎名京对车内其他两人说了一声“抱歉”就匆匆下车往回走。 风觉得有些奇怪,正准备开口问,却发现毒蛇已经跟过去了——虽然幻术仍然在作用,但是死气之炎的波动可以感觉的出来,在已经知道毒蛇存在的前提下,感觉到他的离开并不困难。 风有些惊讶,他不明白毒蛇为什么会这样关心伊势的神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也悄悄跟上去。 会令这位神子如此紧张的事态应该不是普通的事情吧? 两个身穿有着强烈民族风格的异国服装的青年在东京街头摆地摊。 地摊上摆放着很多民俗产品,同样很有民族风格。 看起来就像是旅游景点的那些纪念品一样,杂七杂八铺了一地。 两个青年身上都有着清冽的灵气,那是一种能够和其他灵能者区分开来、只有常年侍奉神明的人才会具备的灵气。 换而言之,这两个人,应该是神官或者祭司这一类的人物。 如果再联系东京即将举行的通灵者激战,两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组织运营这个比赛的人员吧…… 根据消息,应该是“帕奇族”的人。 这看起来简直…… 简直惨到一个境界了。 椎名京恍惚间想起了几年前皇北都一脸不屑地说起巫女的每个细节——“别管那什么巫女了,神道没落几百年了,看看现在神社和巫女都沦落成什么样子了,啧,打从‘出云的阿国’之后,口寄系什么的早就成了一群娱乐人员了”。 看看…… 现在帕奇族的祭司已经沦落成卖旅游纪念品维持生计的从业人员了吗? 同为灵能者,椎名京本人依靠着神宫与神子的荣耀和功绩目前享受供奉过着大少爷的生活,眼前这两个应该是负责运营一个世界级别通灵者比赛的祭司居然过得这么凄惨,这可是繁华的东京街头啊! 还能不能更惨了?! 兔死狐悲? 物伤其类? 唇亡齿寒? 不…… 不不不……并不是这样。 椎名京现在感觉到一种秋风萧瑟的凉意,在这个初夏时分忍不住地背后有点发凉,打从心底感觉到巨大的悲伤。 好歹这也是能力不低的灵能者啊,怎么就能混成这模样了啊——! 椎名京有充分的自信能过着富足的日子,哪怕他离开伊势神宫,也不再借用任何属于神宫和神子的名誉人脉,只凭着他的能力就足够在这个世界游刃有余地生活,而面前这两个……这两个祭司竟然路边摆摊?! 或许是因为在路边摊前停下的人太少了,椎名京这短暂的停留和怔愣给两个祭司带来了一种错觉。 ——顾客! 帕奇族的祭司席巴和克罗姆经过一番激烈的眼神交战后由席巴胜出,于是席巴堆出了营业用的笑容抬头,热情地招呼来人。 “你好,来看看民族特色产品吧!这个护身符会让你能够走好运,还有这个,能保佑考试……我们的土著首饰会帮助你聆听内心的声音!” 席巴一边说一边打量来人,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不过只看着这种通身的气派和低调奢华的打扮,他觉得对方一定是有钱人! 然而,令席巴诧异的是,他越是推销,对方的神情越是悲伤,最后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了。 呃…… 惹哭女孩子好像不太好。 不…… 等等…… 长头发,但是……胸口的确是平的…… 这位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席巴的内心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还没等他得出结论,就听到对方满含哀伤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那一声叹息有着强大的感染力,席巴原本雀跃的心情都为之一凉,下意识地为对方感到担忧,脱口而出:“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两位帕奇族的祭司,你们……真的是……把全世界灵能者的脸面……都给丢了一半啊。” 椎名京长叹一口气,他无法想象自己没落到跟这两个祭司一样路边摆摊的境界,这情形已经惨绝人寰了。 “我……来自伊势。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跟我来,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谈吧。” 这个人知道我们是帕奇族的祭司?! 要参加通灵者激战的选手吗? 等等,怎么好像不是来找他们通过考验的? 这对话是怎么回事? 伊势? 席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日语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比赛匆忙补习起来的,地名这些都还没学全,于是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同胞,低声问:“克罗姆,伊势是……哪里?” 克罗姆也有点发愣,过了会儿他的目光扫到了面前这个陌生人颈边露出的白檀纸,突然间醒悟过来。 “啊——!是那个、管理着日本神道的伊势神宫的人吗?!” 席巴恍然大悟。 “对!族长的确提过!说这次来东京组织比赛得到了伊势的允许!啊,你就是那个伊势神宫的巫女——唔,以耀光为号那位的祭司?对吧!” 椎名京先点头,又摇头。 “不是祭司,是神子。总之,你们先……把这个地摊收起来好吗?我都替你们觉得……太……不像样了……” 席巴和克罗姆激动的表情凝在了脸上。 他们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神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地摊,再看看神子的衣装和木屐,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路边摊货品,再看了看从远处跑过来站到神子身后俨然仆人的青年,再看了看自己还没有开张空空如也的收钱用罐子,最后羞愧又难过、激动又感慨地抱头痛哭。 “呜呜呜……伊势的神子真是好人啊!为什么我们这么穷啊!说起来都是族长的错——!” 柴田理人看着面前的情形有点发懵。 毒蛇无语地摇头,嗤笑一声,悄然离开,回车上休息去了,经过风身边的时候还不屑地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风好脾气地笑笑,无视了毒蛇的眼神。 椎名京转头对柴田理人说:“理人,这附近……有什么有包厢的茶室或者其他安静的地方吗?” 万能执事迅速给出了答案。 “往前三百米有一间神户集团下属的西餐厅。” 椎名京看向地上两个感动哭了的祭司,低声说:“那么,两位愿意换个地方再慢慢说话吗?我不习惯站在街头和别人交谈。” 席巴和克罗姆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愿意——!” 毒蛇远远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喷,这要是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宣誓呢。 第66章 伟大精神 椎名京叹了口气,看着对面那两人如此失态的模样都感觉到尴尬,对着柴田理人点点头,柴田理人会意地笑着接过了沟通的责任,上前对两位祭司说明西餐厅的位置,请两人走过去之后询问侍者包厢号,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小跑回去开车。 席巴和克罗姆飞快地把满地杂物收回箱子里,看到一辆豪车缓缓驶过的时候,心都要飞起来了。 “啊……好像……很有钱的样子……那位神子……” “是啊……为什么同样是侍奉神的人,我们差的这么远?” “……不管怎么说,总算能吃一顿好的了!” “走吧!” 席巴和克罗姆加快脚步跑到西餐厅门口,再次被高大上的装修震撼,进门的时候都担心自己会被留下来刷盘子。 一位侍者迎上来,微笑着询问:“日安,两位贵客。请问二位是椎名殿下的客人吗?” 席巴和克罗姆心里同时刷过好大一行字。 “卧槽这种有钱人的作风——!” 两个帕奇族的祭司内心忐忑地跟着侍者走到包厢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包厢中已经坐了几个人,坐在主座的毫无疑问就是椎名京,柴田理人依然站在他身后,裹着斗篷的毒蛇坐在旁边的位置,而风则自觉地坐到了下首。 可能是考虑到宴请的客人有两个,包厢里原本的长桌被换成了圆桌——当然,也可能这只是出于柴田理人担心两个异族祭司不懂得标准西餐礼仪的考虑。 哪怕如此,这种郑重其事的气氛还是令人不自觉地感到紧张。 席巴和克罗姆被这种架势给吓了一跳,犹豫地看了会儿,发现圆桌旁已经体贴地撤掉了多余的座位,现在只有两个空座,两人也就忐忑着走过去坐下。 席巴看着光洁得能当镜子照的餐盘越发不安,试探地问:“您好?伊势的……神子殿下?” 椎名京都有点视线漂移了。 之前椎名京还不怎么在意,今天遇到这两个祭司后,他忽然想到,随着通灵者的增多,等同于身份证明的白色檀纸最好不要再用了,于是他回到车上就用红色的发带换下了白檀纸。 可是,他不想暴露“巫女”的身份,希望能够将“椎名京”和“耀光的京姬”的身份割裂开,从而在即将到来的命运之战中令“伊势的神子”和“地龙七御使”看起来没有关联,这都是出于安全考虑,而不是跟眼前两个祭司一样隐瞒身份是为了卖艺讨生活。 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神道的一员,眼看广义上的同僚居然混成这模样,真的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同为侍奉神明的人,两位不必对我使用敬语。如果两位乐意,称呼我‘耀光’也可以,‘伊势的神子’也可以。两位远道而来,我理应尽地主之责……我本以为帕奇族对通灵者大赛有妥善的安排,如果我知道会有这种状况的话……很抱歉之前没有安排妥当。能请二位告知如何称呼吗?” 席巴和克罗姆非常尴尬。 帕奇族的经济状况实在是闻者落泪,族长又特别抠门,拨下来的经费有限,他们要尽可能地安排好参赛者的住宿,直接导致祭司们都得出去打工赚钱,而由于众人没有合法身份,正经工作都没法做,只能是打打零工(还都是不要求签合同的那种)、摆摆地摊,而且还住在特别破旧的地方,眼看着明天的盒饭都要吃不起了。 看看对面这位……都是祭司,怎么境遇这么不同,如果大家都清贫就算了,现在对比得太凄厉了。 克罗姆尴尬地咳了一声,红着脸说:“我是帕奇族的十祭司之一,克罗姆。” 同僚都开口了,席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席巴,同样是十祭司之一。” 椎名京不由得皱了眉,犹豫着说:“恕我冒昧,请问二位其他八位同僚……也准备在东京街头摆摊……度日吗?” 克罗姆立刻开启装死模式。 席巴在桌下狠狠踢了克罗姆一脚,见这家伙居然还是装死不开口,那边的神子又在等着回答,他只好自己出声。 “呃、嗯、这个……大概……是吧……毕竟……我们的经费很有限,要拨给参赛者们补贴食宿路费,所以……” “……帕奇族……真是个朴素的民族啊。” 椎名京善良地把“贫穷”换成了“朴素”。 不过,很显然,在这种语境下,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出来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席巴尴尬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大概……呃,是吧。” 椎名京也不是故意想要为难对方,只是太震惊一个负责如此重要赛事的民族居然能穷成这样——理论上来说,一个几乎全族都有灵力的民族应该能过得很好啊? “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两位是有什么特殊的戒律不能接触灵能事务吗?比起这种……任何人都能做的纪念品贩卖,灵能者有灵能者生存的方式啊,任何一个与灵相关的委托,报酬也远远不止这一点,或者,你们必须要这样隐瞒身份来筛选参赛者吗?” “怎么可能啊!”席巴激动得差点把面前的盘子给掀翻了,“我们当然也愿意接受灵异事件的委托,但是没有门路!没有身份证件,就算想去正规的地方打工也不行……哪怕去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都会被城管驱赶,只能每天拎着箱子不停地跑……” 席巴越说越觉得自己惨,都给自己惨哭了。 克罗姆眼含热泪默默点头。 毒蛇一瞬间嘴角和眼角都有点抽。 风的微笑也出现了丝丝僵硬。 椎名京犹豫了一会儿,基于同行的这一点联系,心有不忍地说:“在别的地方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只是在东京和附近几个城市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做担保,给你们介绍一点委托……当然,按照行规,如果委托圆满完成,我会抽取一成的提成,如果任务失败,你们要自行负担全部损失。如果二位不觉得冒犯的话,请告诉我你们擅长什么,我会对外发布消息……” “当然不冒犯!太感谢了!”席巴和克罗姆激动得拍案而起,随后双双尴尬地坐回去。 席巴举起手,“我擅长和自然精灵沟通,对除灵也有一些心得。” “我也差不多。”克罗姆跟着说。 随后,两人眼巴巴地看着椎名京,就像是看着会移动的金山一样。 椎名京叹了口气。 “除灵啊……在这魔都东京,这样的委托每天都有很多,从简单到困难各种难度都有,两位是生面孔,我从比较简单的委托给你们介绍吧。为了方便联系,请两位留下通讯地址、传音符咒或者邮箱……附带问一句,两位现在的住处方便进行工作吗?如果不方便的话……” 柴田理人及时开口。 “在六本木有一些高级公寓属于神户家名下,如果少爷有需要,神户老爷会很乐意将产权转给您。” “不用转让产权……暂时借用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吧?” 椎名京以眼神询问两位帕奇族的祭司,得到小鸡啄米一样猛烈的点头作为回答后,他继续对柴田理人说,“安排五间相邻的公寓,租金以市价的十分之一算给祭司们,如果祭司们能够接到除灵的委托,从报酬之中抽成补足剩余的部分……可以吗?” 这句“可以吗”当然不是询问柴田理人的意见,因为椎名京很清楚神户喜久右卫门对于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 “只要是殿下的需要,能够让老朽的钱派上用场真的太好了!请随便花吧!”——椎名京稍微想象一下就能想出这样的画面了。当然,他也无意让神户老先生吃亏,如果帕奇族的祭司们能够顺利完成除灵委托,某些方面也可以提高神户家的名声,毕竟他们借住在神户名下的公寓里。 椎名京这句话是在征询两位祭司的意见,然而他问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因为对面两个祭司已经热泪盈眶地说“您实在太善良周到体贴了”。 ……帕奇族到底穷到了什么地步啊。 椎名京叹了口气,看向对面两人。 “如果两位同意的话,请把这件事也通知给你们的同伴吧……无论如何,我不想在东京街头再看见……摆地摊的祭司了……” 席巴握拳捶胸大声回答:“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立刻通知其他人!对了,这次的比赛您会参加吗?如果您参加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神谕牌给您。” 喂喂喂! 根本没考核就给参赛的证明,这已经属于受贿之后开后门了吧! 椎名京忍住了吐槽,把“人穷志短”这个词抹到了脑后,微笑着摇头。 “我对通灵者大赛毫无兴趣。” 已经完全被收买的祭司二人组此刻已经毫无节操可言了。 克罗姆马上说:“也许神子不知道,这个比赛的优胜者可以获得精灵王——全知全能、通晓一切的伟大精神。我想,凭借您出色的本领,一定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精灵王的力量……据说每一次获胜的通灵王都会成为‘伟大的救世主’,拯救人类于危难之中……” 席巴摸着下巴,点头附议。 毒蛇无声地笑了。 风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没有开口说话。 椎名京则完全无语了。 他到目前为止,有展现过“出色的本领”吗? 不过,伟大精神……伟大的救世主,拯救人类于危难……听起来怎么……有点…… 令人介意。 椎名京追问:“伟大精神是指……” 席巴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就觉得大概是隔行如隔山的道理,他对巫女的事情也是半点不懂的,那么对方不知道伟大精神并不稀奇,马上就开口做解释:“伟大精神是这个星球有史以来一切生命灵魂的集合,是所有灵魂的归宿,具备着全知全能的伟力……” 椎名京心中一紧,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是嘛……一切生命灵魂的集合啊……主要还是……人类灵魂的集合吧?因为神明陨落后会归于自然。” 第67章 代理神之威严者 席巴愣了愣,过了会儿才点头。 “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 椎名京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越发温和。 “非常感谢二位的告知……我有其他的使命在身,这个比赛我就不能参加了。” 怎么可能去参加?如果他没有分析错误的话,别说得到这个“精灵王”,就连靠近也充满了巨大的危险。 椎名京心里的思虑分毫没有表现在脸上,依旧是一派温文尔雅的笑容。 “由于一些原因,我目前隐瞒身份乔装改扮居留东京,还望两位祭司能替我保密,不胜感激。” 席巴和克罗姆立刻点头,大声保证一定会保密。 椎名京心中纷乱如麻,继续招呼了二人几句,就示意柴田理人去让侍者来开席。 各色菜肴流水一样送了上来。 椎名京无心用餐,喝了一口柠檬水就陷入了沉思。 毒蛇并没有客气,拿起刀叉沉默地用餐。 风犹豫了一会儿,也稍微吃了一点。 席巴和克罗姆则埋头猛吃,他们这几天实在饿惨了——面包矿泉水一点都不好吃,难得有机会吃美食,现在不吃,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椎名京微微笑着,旁人看来就像是安静的贵公子一般,谁也猜不出他现在心中交织着怎样的杀意。 难怪……神威回到东京的“约定之日”会与宣告通灵者大赛开幕的“罗睺”一起到来,因为原本就该如此。 ——因为这是地球意志和“人类意志”的约定啊。 “人类意志”选出了“天之龙”。 他一直觉得奇怪,地球意志等同于自然的意志,广泛存在。人类意志究竟是哪些人类的意志,如何能够代表全部的人类,甚至与地球意志平起平坐,自名为神? 原来……是这样的人类意志,这样的“伟大精神”。 选出伟大的救世主——拯救人类。 天龙七封印的使命正是保护人类。 而这一个通灵者大赛,这许多的参赛者……假如说,这些人之中,被选出的那些可以成为“天之龙”的替补或者外援,椎名京也不会觉得惊讶,如果“伟大精神”一心想要拯救人类的话,不断选出天龙不算什么,更甚者,或许,还会让所有愿意担负这一使命的人都去消灭“地龙”呢? 如果说,“神威”这一名字的含义之中“代理神之威严者”中的“神”指的是“人类意志”也即“伟大精神”的话…… 那么,“神威”应当能够和“伟大精神”对话,依照帕奇族祭司刚才所说,通灵者大赛的最终胜者会成为通灵王,获得“伟大精神”,那么,是“神威”会成为“通灵王”,或者是反过来,如果原本的“神威”不足以消灭地龙的话,“通灵王”就会成为“代理神之威严者”? 那么,假如“地龙七御使”去参加通灵者大赛会发生什么呢? 全知全能的“伟大精神”会让其他参赛者去消灭地龙吗? 如果没有行动,倘若地龙七御使赢到最后,难道“伟大精神”会甘心为“地球意志”选出的代表“变革”的“地龙七御使”所用? 这岂不是会变成最可笑的悖论? “人类意志”已经选出了“天龙七封印”,而这一场通灵者大赛所有的参赛者都是候补…… 倘若纯粹从天龙与地龙的战斗来考量的话,理论上最好的做法就是在这些参赛者还没有变强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杀掉…… 否则的话,将来某一天,这些参赛者可能就会反过来成为“伟大精神”派来的歼灭者了。 或者…… 将那些能够聆听“伟大精神”谕示的祭司全部杀掉,通灵者大赛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就像地球意志无法和所有生灵沟通一样,伟大精神也不可能任意和通灵人对话,拥有那样资质的人毕竟是少数。 杀掉……帕奇族的祭司吗? 椎名京在某一刻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突然出手的话这两个祭司无力抵抗的情形,只要一瞬就会结束。这两个祭司如此不设防,只要他拔出天狼,一瞬之间就能斩下两人的头颅。 想必流下的鲜血会很美丽吧。 恍惚之间,从某处传来了清脆的铃声。 椎名京猛地回过神,感觉到手心有些燥热时他心中叫糟,低头看去,掌心果然有赤色的火焰若隐若现,他暗暗咬牙,默诵起静心凝神的咒文,如同冰凉的瀑布从头顶冲下,从心中生出的那些恶意与斗志一同熄灭,赤色的火焰静静消失。 ……“破坏”和“狂乱”的赤之王座,这可真是一个……相当致命的位置…… 椎名京苦笑着体会到了德累斯顿石板强行赋予他的力量对他的影响。 那些曾经沉寂的火焰、曾经被伊势的山林与神力所冷却束缚的东西,现在已经逐一被赤王的力量勾了起来。 在他体内奔流的壬生之血渴求着战斗,那是只在战斗中才会燃烧的炽热,栖息于他左臂的妖刀天狼也跟着兴奋起来,发出了嗜血的嘶吼。赤王的力量与壬生之血意外的适合,却也意外的致命——这种狂乱的战意正在撕裂他的理性。 如果照此情形发展下去,或许哪一天,“椎名京”这个人格也会消失,就像庚姬曾经对他宣告的未来那样—— “椎名京”被地狱业火般的红莲火焰吞噬,那就是他的末路。 【你注定无法与这个世界共存,不是这个世界毁灭你,就是你毁灭它。如果你试图抗拒这个命运,那个火焰就是你的未来。】在“梦见”玖月牙晓的梦里,“椎名京”被火焰缠绕吞没。 身为“地龙”,却想要保护人类,这算是抗拒命运? 但是,只要“椎名京”还存在,只要他的意志还没有消失,他就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愿望,他不会狂妄地宣判人类的死刑——还有时间,还有希望。 全知全能的伟大精神啊……如果真的“全知”的话,除了与地球意志做出这种宿命之战的约定,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哪怕天龙获胜,地球仍然会逐渐死去,总有一天,人类会带着这个星球一起死。 天龙并不是拯救世界的最终答案。 全知? 恐怕……也未必吧。 过去一切人类灵魂的集合……也只是过去的人类。 过去的人类曾经遇到过星球将要耗竭的时刻吗? 过去的人类只遇到过人类要灭绝的时候吧? 所以,伟大精神也只能和地球意志定下这样轻狂又沉重的约定,将重担推给了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 椎名京感觉到心中的狂气和杀意终于平息,这才开口问:“不知道……两位祭司是否方便告诉我通灵者大赛的流程是怎样?在东京的这段时间,如果比赛中会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或许会有需要我出面的时候吧……” 克罗姆吃得太快,现在有点噎到,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 席巴赶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猛灌一大口水,顺过气来才回答:“没什么不方便的。是这样,首先进行预选,能够伤到十祭司的通灵者才有资格进入正赛,之后第一轮的比赛采用个人赛两两对战三战两胜的方式,获胜的人进入第二轮比赛,赛场设在帕奇村。之前伊势神宫也说明过东京的重要性,我们会尽量避开重要的建筑和地点进行比赛,不过,因为比赛的特殊性,只有在灵地才会有更好的效果,所以,可能还是会影响到一些地方。” “灵地?”椎名京心里一咯噔,“东京的灵地很多……不过……有些地方,最好不要进行激烈的战斗。席巴祭司,能告诉我你们选定的对战地点吗?” 席巴有点为难,支吾着说:“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比赛地点赛前才会由伟大精神告知参赛者,我虽然是祭司,也无法提前得知。不过,进行选拔的地点是由十祭司选择的,如果您有什么考虑,可以告诉我们。” 椎名京毫不犹豫地点头。 东京有一些灵地是绝对不能进行激烈战斗的——譬如说,七个结界所在的地方! 假如万一这些通灵者的战斗动摇了结界,那就出大乱子了! “请您稍等。” 椎名京转头对柴田理人说了几句,柴田理人迅速拨通了神户喜久右卫门的电话,低声说明了事情,神户喜久右卫门毫不犹豫地报出了一串名单——那都是神户家在东京的土地所在,并且直接说这些地方上面的建筑坏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是等待开发或者故意摆坏的地方,柴田理人飞快地将地址一个个记在本子上,最后撕下这一页递给了椎名京。 椎名京扫了一眼纸上的地址,把池袋地区一个地址划掉——池袋地区的阳光大厦就有着一个结界,在这附近动用大量灵力?还是算了吧。 “席巴祭司,克罗姆祭司,这张纸上所列出的地址都是私人产业,我可以提前让这里的住户搬离,将这些地方提供给你们作为选拔赛的战斗场地,当然,相对的,如果这些地方在战斗中出现了损坏,谁损坏,谁赔偿,账单会如实寄给破坏人——即使是帕奇族的祭司也不能免责。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这个条件,那么,我会对通灵者大赛保持旁观与沉默,否则的话,我将会以破坏国土的名义将外来者驱逐。” “没问题!”席巴爽快地答应下来。他想的很好,反正祭司是防守方,进攻方都是参赛者,所以,会造成破坏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参赛者。 克罗姆也跟着答应。 椎名京微笑着把纸张递给两位祭司。 “那么,请两位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关于公寓地址,会有人来联系你们。” 席巴接过写满地址的纸张,连连点头。 椎名京一行人离开之后,毒蛇忍不住问:“那两个人都不担心菜里有毒?” 椎名京不禁一愣。 “……我觉得,普通人不会考虑菜里有毒的问题吧……” 毒蛇反问:“在场的人有普通人?” 椎名京竟无言以对。 灵能者的战斗中真的不包括给对方下毒,虽然有些妖鬼会自带毒素,但也也是战斗中划破血肉才会产生作用,而不是给别人菜里下毒。 果然做过杀手的人思路不一样。 “呃……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灵能者多半都会一些抑制毒素或者解毒的办法,不然的话,遇上妖毒和怨毒就麻烦了。” “原来还有这回事。”毒蛇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再说下去了。 椎名京看向风,认真地说:“风先生,如您所听到的,今后东京的灵能者将会日益增多,这是一场并不适合您参与的大事件,诅咒解除后,请您回自己的故乡去吧。” 风笑而不语,很显然还是坚持自己先前的决定。 半小时后,在椎名的别墅中,红色的奶嘴粉碎,又一位阿尔柯巴雷诺从这个身份之中解脱。 椎名京看着红色的碎屑从手中流逝,眼前一个恍惚,竟然觉得自己手心流下的是鲜红的血。 这是“地球”流下的“血”——地球的生命力正在流逝。 从星球的深处升起一个庞大的意志,以无形之手叩响了警钟,一道宣示在被选定的七人心中响起。 【七御使,醒来吧,向着命运之地东京聚集——】椎名京眼前一黑,思绪为之中断。 与此同时,其他的七御使们也一样被这道宿命的宣示施加了强大的压力,一个接一个地昏倒。 刀隐神社的桃生封真在妹妹桃生小鸟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第68章 谁来背锅 椎名家瞬间乱成了一团。 原本毒蛇还优哉游哉地预备好了嘲笑一下被解除诅咒恢复原本模样那会儿的剧痛折磨的风,他还没来得及摆好姿势偷偷拍几张照片留着以后敲诈勒索,就眼看着椎名京倒了下去。 “京先生——” 原本对这件事毫无兴趣的周防尊都已经走回客厅了,听到外面“砰”的一声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家柔弱的王倒地上了。 ——这还说不会逞强?! 啧。 周防尊迅速大跨步跑出去。 柴田理人反应最快,马上就跪下去确认椎名京的情况,确定他没有出血、看起来也没有遭受攻击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 周防尊看了一眼昏迷的人苍白的脸色,问:“送医院吧?” “不行。” “不能去医院。” 柴田理人和毒蛇先后回答。 柴田理人急着把椎名京送回房间,已经飞快地走到了楼梯那边。 毒蛇随手给地上的风丢了一个隐藏身形的幻术,追着柴田理人过去,路上对周防尊解释:“京先生没有生病,也没有外伤——他的昏迷并不是医院能解决的,如果这是精神类或者法术的攻击,在医院才更加麻烦。” 周防尊有点不爽地咬了咬牙。 “那要怎么办。” “等待。”毒蛇同样很不爽,如果这是精神类的攻击,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敌人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刚才有什么异常,这简直是挑衅和羞辱。 “等着对方的后手……”毒蛇沉着脸说:“只要动手就有痕迹,顺着尾巴抓住它。” 周防尊面无表情地看向旁边的斗篷怪人。 “要是对方不出手了?” 毒蛇抿着嘴唇过了会儿才说:“我去京先生梦里看看。”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椎名京卧室外。 柴田理人安置好椎名京之后看向毒蛇。 “毒蛇先生,拜托你了。” 毒蛇沉着脸点点头。 “保护我的身体。” “我明白。毒蛇先生和少爷的身体,我和尊少爷来保护。” 柴田理人郑重地做出保证。 周防尊直接走到旁边沙发上大喇喇地坐下,坐下之后他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干脆把沙发搬到了床边,就在这种零距离坐下了,仰头看了毒蛇一眼作为回答。 毒蛇不再多说,在床边坐下,将左手放到了椎名京额头上,试着连接两人的精神。 靛蓝色的火焰在毒蛇指尖摇曳,紫色的光芒若隐若现,慢慢沁入椎名京体内,然而几人还没有松口气,毒蛇神色一变,猛地缩手后退,只见赤色的火焰从昏迷的赤王周身猛然间爆裂开来,就像是野兽的领地受到侵犯而狂怒一样,赤色的力量异常地具备攻击性,登时把毒蛇左手烧伤了。 “……麻烦了。” 毒蛇舔着自己指尖的烧伤,懊恼地皱眉。 柴田理人担心地问:“怎么了?少爷他——” 毒蛇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守卫着京先生的梦——不,好像还不止一种力量。如果我尽全力突破防御,可能会伤到京先生的精神。” 柴田理人马上明白了毒蛇觉得棘手的原因。 “那么,有其他办法吗?”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攻击和保护京先生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毒蛇一边说话,一边将整栋别墅都笼罩进了幻术中,有些不甘地说,“现在看起来似乎进入了僵持的局面。幻术师中有能力行走于梦境的人也只是少数,而这些人里……就算有人不弱于我,也不会比我强多少。我无法进入的梦境,他们也不可能进得去。这种守卫梦境的力量不是幻术师能够具备的,而是能力更加专精于梦的超能力者才会有的。有这样的人守护着京先生的梦、保护他的精神的话,我想敌人也会放弃从这条路继续攻击。” 毒蛇冷着脸得出了结论。 “如果攻击的人目的在于杀人,应该会趁着京先生昏迷的时候直接来刺杀了。哼,楼下那家伙应该发挥点作用了。” 毒蛇的身影化成了雾气消散。 柴田理人一愣,随后关上了窗户,站到床边,全神戒备。 周防尊盯着依然被火焰包围的椎名京看了一会儿,忽然向着赤色的火焰伸出手。 因为两人都是赤之氏族,柴田理人想当然地觉得尊的行为没什么危险,也就没有劝阻。 周防尊皱着眉收回右手,看着手上的烧伤露出疑惑的神情。 “理人,有点不对。” “尊少爷,怎么了?”柴田理人这样问的时候就看到了周防尊手上的烧伤,他愣了一下,拉着周防尊去冲凉水,满心不可思议地说,“怎么会?王的火焰不可能伤到我们!” “火焰里有别的力量。”周防尊纠正,“我刚刚看到一簇金色的火焰,我想抓住它——” “怎么可能抓得住火焰!”柴田理人给周防尊的逻辑弄得头大,“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如果你受伤了,少爷醒来知道了一定会难过!” 周防尊想了两秒,说:“跟他说我被打火机烧了手。” 柴田理人看着周防尊说:“尊少爷,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周防尊木着脸点头。 柴田理人忽然伸出手,微笑着说:“未成年不能抽烟,请尊少爷把火机和香烟都给我吧。” 周防尊一瞬间懵了,刹那间就有了椎名京曾经有过的那种感慨——S级执事真不是人。 三秒后,周防尊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S级执事柴田理人笑着说:“尊少爷真是好孩子。” 周防尊啧了一声,甩甩手出去继续坐沙发了。 柴田理人看着周防尊坐在那边好像有点生闷气,低头笑笑,走过去轻声说:“少爷由于特殊原因无法保证出勤率,没有继续升学,选择了参加今年的职业棋士考试,成为社会人。尊少爷想过以后要用什么方式来维持生计吗?如果尊少爷喜欢学习,少爷一定很乐意一直供你读下去,如果尊少爷不喜欢学校,在找到其他专长之前总要取得基本的文凭。在学生时代就用烟草毁掉身体健康不是一个好选择,请尊少爷更爱惜自己一些。” 周防尊扁了扁嘴,本来不想说,后来又觉得要是不解释一下好像有点辜负对方这样真诚的关心。 “就抽了两次。” 说完之后,周防尊觉得这种做法和自己一贯的作风完全不合,心里止不住地感觉到怪异。 或者说,打从他遇到椎名京那天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其实最初他只是想让这个莫名其妙就说想要照顾自己的人知难而退而已。 谁知道…… “那家伙——”周防尊在柴田理人的注视中改口说,“京一直都这样?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过分苛求自己,乱逞强,想太多,把自己逼的那么累。” 赤色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弱了下去,现在慢慢地熄灭了。好在火焰波及的范围有限,只把之前盖着的毯子烧掉了,没有引起更大的破坏,否则这里能不能继续住还是个问题。 椎名京的脸色似乎比先前的苍白好一点,也或许是因为火焰给他带来了一丝血色。 只看着此刻昏迷的人纤弱的模样,根本无法想象他的体内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柴田理人看着椎名京安静的睡颜,忽然露出了微笑。 “正因为有着强大的力量,才必须有强大的内心,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有了力量就变得傲慢很简单,拥有力量还能够感受他人的心才困难。理性与责任心、宽容与慈悲心,这都是为了保护他人才会存在的品质。如果抛弃这些,王会比较轻松,但那就不是他了。” 周防尊有些茫然地看向柴田理人。 “有听没懂。” 柴田理人闭上眼睛,脸上的笑容因回忆而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尊少爷,如果你曾见过一次王全力以赴的战斗,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当时的那一幕深深刻在我的心里……白衣神子迎战百鬼夜行,纵横战场,神乐扇舞,刹那死生,光耀黑夜……” 那是连无月的黑夜也被照亮的光辉啊! 那一瞬间的光辉就连星辰也为之失色,荒野之中,白衣的神子光辉璀璨如同旭日。 那场景有着震撼人心的盛大辉煌。 猎杀妖鬼的神子有着绝对的强大与美丽,那种神圣的模样与性别无关,就像真正的神祇降临在地上,无悲无喜,神乐扇翻转之间流光飞舞,悄无声息地将从黑暗中生出的东西归于黑暗。 风在他身边停止,火在他手心熄灭,水在他面前冻结,土在他脚下沉寂,没有一种自然的力量可以伤害他,就好像这个世界都被他折服。 而这一场战斗的初始只是为了救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已。 神户喜久右卫门、神户美和子和柴田理人从前都不信神。 是在遇见了伊势的神子后,他们才开始相信世上存在着神明——因为他们已经亲眼看见了神明。 “那是一种令人顶礼膜拜的强劲……如果没有足够坚强的内心,无法驾驭这样的力量。我被这样的强劲所折服。” 柴田理人向着昏迷的王鞠躬致敬。 周防尊狐疑地看了看昏迷的少年,一声没吭。 过了会儿,毒蛇又出现了,板着脸说:“我们可能忽略了一种可能。”他嫌弃地瞄了一眼身后的武术家,“也许京先生解除诅咒……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所以今天连续给三个人解除诅咒之后,就因为负担太大而昏迷了。” 时隔多年终于恢复了本来模样的武术家神情严肃地看着椎名京,很显然,他也赞同毒蛇的推测,于是责无旁贷地说:“若耀光殿下因在下而受伤,在下会负起责任。” 第69章 强行受伤 毒蛇没好气地说:“你想怎么负责?你有本事让京先生醒过来?” 风无奈地叹了口气。 “毒蛇,我并没有恶意……” “我就是看不顺眼你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自以为善良!谁要你多管闲事!” 毒蛇瞬间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连喷几句毒液,随后干脆利落地化为雾气消失了。 风对着柴田理人和周防尊笑了笑,抱拳行礼,温和地说:“二位日安,我是风。承蒙耀光殿下相救,此恩定当图报。” 与此同时,在梦见所编织的梦境中,玖月牙晓察觉到了外界的异动,面带忧色地对椎名京说:“京君,最近……你动了什么东西吧?和地球有关的……” 椎名京诚实地点头。 “是。我解放了几个……‘影瓒’?不,也不是……‘真神’一族有人选择了做地球的‘影’,替地球承担业力,而这几个人……他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成了补充地球生命力的消耗品。然而,在现在的情形下,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与其让扭曲的命运束缚着这些人,还不如还他们自由。毕竟,最后的战争……将会发生在我们和‘天龙七封印’之间啊。我希望除了我们十四个人之外……再也没有人被卷进这沉重的命运里了。” 玖月牙晓盯着椎名京看了几秒,带着那样担忧的神情轻轻抱住了他。 “我明白京君的心情……可是……无论我们怎样想、怎样做,七御使……终究会在‘神威’的统领下……贯彻地球的意志,期待‘变革’……我很担心京君。” “只要我还是我,就不会简单机械地‘听从命令’。”椎名京说完就看到玖月牙晓眉心紧蹙,忽然以同为七御使命运相连的默契明白了对方未说出的话,“我也知道牙晓君在担心什么……事实上,我刚刚来到东京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地球的意志了——深刻地地明白‘我’在那样的意志前多么无力,如果我继续这样固执地违抗命令,也许哪一天,地球意志也会失去耐心令我成为纯粹的‘七御使’……但是、但是,我们所有人一出生就知道自己会死,还是会拼命地活下去,哪怕我知道进与退都是断崖,我也还是想要试试看找出第三条路来。真的到了‘假如万一’的时候,至少,我,椎名京,问心无愧。牙晓君不是说过我改变了北都小姐的未来吗?人类就是会不断地去奢求着更好的未来的生物啊。哪怕最终都会死,也还是活得精彩一点比较好吧?” 玖月牙晓用力地抱了椎名京一下,松开手,将椎名京向后推下两人此刻站立的云层,笑着说:“我果然……没有办法拒绝京君。醒来吧,京君,有人在担心你……我在……四季……等你……期待着……见面的那一天……” 椎名京讶然从云层坠落,经过某一个黑暗的断层时,猛然间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上面的人,口中喊着:“牙晓君——!” “少爷。”柴田理人握住了椎名京的手,长舒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椎名京定了定神,这才看清眼前是柴田理人,他一转头,发现周防尊、毒蛇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围着他,而且都满脸担心。 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让周防尊和毒蛇同时露出担心的表情,椎名京突然觉得有点荣幸,感觉上这两位很难露出这种神情来,他现在感觉就像得到了某种成就一般。 椎名京几乎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对着几人摇摇头。 “别担心,我没事。” 只不过是突然收到了地球意志的通告于是昏了过去,顺便和地龙的梦见交流了一下地龙的神威到底在哪里——眼看着神威就要回到东京了,他的双子星到底藏在哪儿?千万不能没有啊,要是没有神威,地龙天然就比天龙少一个人,还少了最重要的那一个,感觉上没打就输了一半。 可惜椎名京以往无往不利的神子系治愈系笑容这一次碰了几个铁板。 在场的四个人,没有一个相信椎名京真的没事。 周防尊用眼神说明了他的想法——你就瞎逞能。 柴田理人基于执事的素养保持沉默,不过表情也说明了一切。 毒蛇稍微一试探,立刻冷笑一声说:“精神状况不稳——这是没事?” 椎名京顿时语塞,一时忘记了旁边这位幻术师也是精神方面的专家——他刚刚直接灵魂受到冲击,精神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如果不是玖月牙晓及时出手,他伤的还要严重。正如玖月牙晓所说,对于他这个不但消极怠工而且还貌似通敌的地龙七御使,地球意志稍微有点惩戒的意思了。 这时候,那位陌生青年开口了,一本正经地说:“大恩不言谢,在下必定会报答您的恩德。” “啊?”椎名京愣了会儿,突然从对方那熟悉的发型中得到了提示,“您是……风先生是吧?” 风轻轻点头。 椎名京松了口气,庆幸地说:“诅咒顺利解除了就好,我还担心会有什么意外。既然您已经自由了,请您回自己的祖国去吧,东京很快就会乱了。” 风坚定地摇头,叹道:“耀光殿下,请您不要让在下为难。您因为在下的缘故而受伤,如果在下知恩不报,又有何脸面复见先人?” 这可是真实年龄能当自己祖父的人啊! 现在一口一个“在下”,听多了真的不会折寿吗? 椎名京头皮发麻,连连摆手。 “不、不,风先生,您误会了……” 风微微一笑,说:“我曾听闻神子不能说谎。之前我曾问过您,为我解除诅咒,您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那时候,您回答——并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代价。这句话的含义是,您确实为了‘某件事’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为我解除诅咒或许也在这件事的范围之内,因此才会有‘额外’这样的形容……是吗?” ……全对。 那时候只不过脑中转了个念头下意识地想到了地龙的事情,用了“额外”这个词 …… 椎名京的迟疑毫无疑问地说明了答案。 风从这答案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更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我问您到底是什么事……您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您并不会回答吧?您不需要回答……我想要报答您也是我的决定。体谅他人、帮助他人,这是很了不起的品质,可是,请您更加珍惜自己,不要再做出‘舍己为人’的事情了。” 椎名京真心欲哭无泪。 这个真的只是时间凑巧,反正前面也已经解除几个诅咒了,不差这一个,不要用一种他得了绝症的表情看着他啊! “……我很明白自己的生命可贵,所以,不会有您预想的那种情况发生的。” 风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神情写满了显而易见的不信。 椎名京还想努力一下解释看看,周防尊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下次别昏倒再说没事。” 可怕的是,这句话竟然还得到了其他几个人或明显或隐蔽的赞同。 “……” 椎名京觉得已经聊不下去了,人和人之间的信任都没有了,为什么不信他的昏迷和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没有关系! ……不过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但是整体来说并不构成因果关系啊! 椎名京觉得心有点累。 “我想休息……” “好的,少爷好好休息吧。” 柴田理人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毯子给他盖上,安静地退到门口。 周防尊留下一个“这才像话”的目光沉默离开。 风礼貌地告别。 最后,毒蛇加强了这房间里防御的幻术才低声说:“在梦的领域比我更强的超能力者……是有着织梦能力、在梦中看见未来的‘梦见’吧?就连梦见也只能采取消极的防御,之前攻击了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椎名京笑而不答。 毒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就知道你不会回答。也无所谓,反正这种程度的存在,猜也能猜的出来。能够伤到‘神子’的……” 椎名京盯着毒蛇,已经准备打断他的话了,毒蛇却自行停了下来。 “毒蛇先生,这是个很危险的话题,请不要再提了。从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中解脱出来,就不要再涉足太危险的领域了。说起来,最近有件事,想让毒蛇先生帮忙。” 毒蛇看了椎名京一眼,习惯性地说:“要收钱。” 椎名京笑着点头。 “我明白。是这样的,几天后,我要出一趟远门,但是,我不想让理人和尊担心,所以,能麻烦毒蛇先生制造一个我还在家里的幻觉吗?” 毒蛇思考了两秒,反问:“其实这是让我也留下来的借口吧?” 柴田理人和周防尊都是赤之氏族,而风更是强悍的武术家,如果要用幻觉来骗过他们,必定需要幻术师拼尽全力,不可能远程操纵,换而言之,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留在东京的方法。 椎名京有点尴尬。 “呃……这件事确实…和你们完全无关,即使你们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可能被卷入危险中……” 毒蛇拉下兜帽,背过身去。 “即使你说我去了会拖累你,我也不会生气。我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事情——最近热田神社有奇怪的动静。请安心地去解决你的麻烦吧,你的两个小族人我会看着,不过,风那家伙如果察觉到什么,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拦住他。” 椎名京笑着点头。 “谢谢你,毒蛇先生,请把账单给我吧。” “等你回来再给你。” 毒蛇这样说着,从窗口跳了出去。 椎名京自言自语:“不怕我赖账吗?” 这样一想,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通灵者激战中如果有人打坏了现在属于他名下的产业,那些账单该让谁来催已经很明显了。 第70章 奇稻田祭 热田神宫所在的爱知县与伊势神宫所在的三重县隔着伊势湾遥遥相望。 伊势神宫供奉着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这一面象征着天照大御神的神镜从古至今都在内宫享受着供奉,由最杰出的巫女负责守卫。 热田神宫供奉着三神器之一的“草薙剑”,这一柄神剑原名“天丛云剑”,乃是三贵子之一的素盏鸣尊斩杀八岐大蛇后从它的尾部取出的神剑,之后这一柄神剑在神话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并被赐予了新的名字“草薙”。 三神器之中的“八尺琼勾玉”被收藏于东京皇居内,由御用阴阳师负责看管。 同样是供奉了三神器的神社,伊势神宫和热田神宫素日多有交情,这一次的“奇稻田祭”由伊势神宫的神子来主祭并非热田神宫的本意,热田神宫的神主与伊势神宫的斋宫会晤时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但是,这是天津神与国津神商榷的结果,无论伊势神宫和热田神宫有什么不愿,祭典还是如期到来了。 伊势神宫的斋宫早几天就先一步将椎名京接回了伊势,恨不得能在几日内将所有的奥义交给他才好,就连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鬼咒岚都从东京赶回了伊势,言语间暗示可以将她体内藏着的伊势神宫的神体借给椎名京。 “……斋宫,岚姬,谢谢你们。不过,不用了。” 椎名京对着两人鞠躬,苦笑着说:“我得到神谕,这一次的祭典,国津神们要求……我不能借助外力,无论是神力、或是神器。倘若我能凭借自身的力量活着回来,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暗藏巫女这一称号的得来正是因为巫女体内隐藏着伊势神宫真正的神体——那些积蓄了千年的灵力如今都藏在暗藏巫女体内。毫无疑问的,这样的力量化作的武器也已经触犯到了神之领域,不可能被国津神们允许带入祭典中。 斋宫又急又气,犹豫片刻,眼中泪光闪动。 “怎能这样呢!京姬最擅长神契术,此事举世皆知,巫女借助神力又不是什么违规的事情,如今要京姬孤身上祭台,国津神们根本就是想要京姬的性命吧!” 椎名京沉默地捧起了自己被黄泉之主催生的长发,让面前的斋宫和岚姬能更清楚地感受发上残留的那一点神气。 斋宫伸手轻轻触摸发丝,随后面色一变,迟疑地说:“这一股阴冷的神力……是属于地下黄泉那一位的吗?” 椎名京笑了笑,坦然点头。 “正是。我在出云神国掀开了地狱的盖子,打通了黄泉与阳世的道路,让黄泉之主降临在地上,因此激怒了国津神们……这一次的祭典已经是护佑我的神明们与国津神周旋的结果。” 鬼咒岚忽然开口问:“京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比谁都要尊敬神明的你为什么会在出云神国与出云的神祇开战?” ……哎? 难道国津神们没把这件事给传的天下皆知? 椎名京愣了愣,慢慢地说:“因为我的一位友人在出云被人围攻……那时候有许多通灵者召唤了死灵……” 鬼咒岚当即了然,肃容正色,右手轻轻按住椎名京的肩,轻声说:“放心吧,京姬,我也会一起去热田神宫,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你。过去的邪神应当消失于过去。” “呃……谢谢。”椎名京在感动之外总觉得有人围观自己被八岐大蛇啃会更显凄凉,但又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来拒绝。 斋宫这时才说:“这一次的奇稻田祭声势浩大,许多神社都会派人前去参观……我已经想过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万一的话,哪怕……我会联合一些人去帮你。京,我将你带上伊势是为了保护你——假如真的到了那种地步的话,你不用管伊势的立场,请优先保护好自己吧!” 这句话说得太奇怪,椎名京不由狐疑地皱眉。 “斋宫的意思是……” 斋宫抿着唇,犹豫着指向了椎名京的左臂,轻声说:“如果不能用神宫的力量,就使用神宫之外的力量吧……你的血脉之中……藏着非人的力量……” 椎名京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左手,压制住被挑衅后蠢蠢欲动的妖刀天狼,低声说:“……斋宫知道……” 斋宫微微一笑,抬头仰望天空,无奈地说:“过去曾经支配了日本历史长达数百年的梦幻一族……即使如今已经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中,总也不可能完全被遗忘……数百年前,伊势神宫的重建也曾得到那一族的帮助……所以,也只有那一族的人才能从伊势神宫带走被选定的继承人。我不知道如今已经稀释的血脉还有着多少力量……但是,只要能令你多上一分生存的可能的话——” 椎名京按捺下内心深处的悸动,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请容我先告退,我要将这一把长发……献祭给黄泉之主。” 斋宫若有所思,“或许……那位殿下会给你什么提示也说不定……” “但愿吧。” 椎名京笑着对两人道别,独自走到后山。 伊势的山林终年清净,所有的喧嚣都会在此止步。 椎名京手持神乐扇原地转了一圈,银色的扇面将这一圈土地染上淡淡的光晕,随后,他翻转了神乐扇,挥出一道光刃。 “黄泉之主,在此向您献上祭品。” 光刃从空中飞过,恰好将及地的长发从腰际切断。 乌黑的发丝落在地上,地上的银色光晕忽然开始闪烁,逐渐变成了黑色的通道,那一捧长发慢慢地被拖进了地下,通道关闭,一切异象消失。 椎名京见黄泉之主收下了祭品,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对方拒绝接受的话,他这样擅自切断神赐的血肉也算是罪名。 “感谢伊邪那美命。” 椎名京双手合十,诚心祷告了几句,准备回去思考怎么应对奇稻田祭的时候,刚刚消失的黄泉之门忽然又打开了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地底扑上来,飞快地落在椎名京右手,他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个影子就消失了,一点神力从指尖侵染到血中。 椎名京闭目凝神感受片刻,突然间明白了黄泉之主伊邪那美命赐给他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惊喜地笑了起来,再一次在心中感谢了这一位黄泉之主后,他飞快地往湖边跑去。 伊邪那美命钻了一个空子。 国津神们的要求是天津神不能在祭典中把神力借给伊势的神子,于是,伊邪那美命趁着今天椎名京献上祭品的时候给与了“等价的赐予”。 至于什么是等价,那是由接受祭品的一方、也即神明来判断的,所以,哪怕今日伊邪那美命赐予的神力在其他神明眼中远超过祭品的分量,他们也无话可说。 椎名京几乎忍不住要放声长啸。 他困扰了多日的问题,今天终于看到了一丝求生的曙光。 如果是这样的神力的话…… 椎名京跑到过去练习神乐舞的湖边,放慢脚步,慢慢走到湖面中央,当神契力与水面的波动完全抵消静止时,他用神乐扇划开了左手手腕,鲜红的血慢慢滴落湖面,迅速晕开了淡淡的粉色。 ……是的,没有错…… 如果有着这一分神力,加上壬生一族的力量的话…… 一滴又一滴鲜血落进这一片封闭的海中,迅速被水流稀释成几乎看不见的淡红,但是,在那之外,还有一股力量悄然与海水结合到了一起。这变化来的太慢,又太过微弱,因此此刻追逐着猎物的八岐大蛇并没有发现。 “素盏鸣尊——!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有本事不要逃——!” 八岐大蛇在水中更加如鱼得水,飞快地移动着,卷起海浪拍向前方的巫女。 被欺骗、被斩杀、被封印——八岐大蛇积累了几千年的怨恨,这片怨恨将这一片被强力的结界闭锁的天地海洋都染上了黑暗。 所有的怨恨都在再一次见到男扮女装试图来消灭自己的神子时沸腾了,八岐大蛇狂怒地想要吞掉来人。 休想要再一次欺骗我、休想再一次从我这里夺走任何东西——我的神格、我的妻子、我的……奇稻田姬啊! 海浪滔天,就像沸腾的油锅,墨蓝的海水席卷向天空,如同巨兽张口,獠牙咬向仓皇逃命的神子。 八岐大蛇大吼着:“素盏鸣尊!来一决胜负——!” 椎名京头都不敢回,脚下一步也不敢停,都无法看好方向再逃了,只能完全凭着直觉踏着海浪逃命。 开玩笑! 谁要停下来! 他又不是素盏鸣尊!!! 椎名京心里给八岐大蛇送上一大批咒骂。 之前明明说这里被封印的只是八岐大蛇的邪念,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这像是失去了神格只是神志不太清醒的八岐大蛇本尊?! 热田神宫你们有没有弄错啊? 该不会八岐大蛇已经复活了吧! 第71章 八岐大蛇 数分钟之前,在天津神与国津神的注视下,伊势神宫的神子除去了所有的武器与防具,就连神乐扇都被留下,只带着祭典例行携带的“酒”和“木剑”走上祭台。按照祭典的流程,被热田神宫的神主推进了祭台下由注连绳封锁的门扉。 瞬间开放瞬间关闭的门扉封闭了两个空间。 黑色的空间吞没了白衣的神子。 在门的另一边是一片由强力的结界封闭的空间,已经多年没有人进入,那里只有八岐大蛇的邪念。 椎名京之前听说的版本是这样,但是当他走过了一段黑暗的甬道再一次来到外界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这一片空间太过宽广,就像是……像是被某种力量撑开了、膨胀着想要打破界限,并吞外面的世界一般。 椎名京压根没指望“神酒”能有什么用,左右看了看,除了天空就是海,他随手就把酒坛扔进了海里,刚准备脱掉这一身巫女服免得激怒八岐大蛇,就看到海浪滔天,海上升起了八个头颅,每个头上都有着一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 一瞬间,椎名京被八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感觉到一种极端可怕的气息。 阴冷、凶戾、可怖、狂暴。 绝对的恐怖和死亡。 紧接着,八岐大蛇进入了狂怒状态,大吼着“素盏鸣尊”挥舞着头颅和尾巴指挥着海浪一起冲过来。 椎名京转身就跑,在慌乱中不忘记拔剑割破了手腕。 成败生死……在此一搏。 想要以人类之身消灭上古邪神,这是怎样的狂妄? 但是,他怎能在这里死去?! 他想要实现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他想要保护的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他在这里死去,新选出的七御使就未必会像他这样对抗使命了。 但是,八岐大蛇也实在是太大了吧?! 椎名京在绕圈的时候瞥到身后巨大的邪神的模样,几乎每一个头都有着十几层楼高,他逃出几十米,对方只要稍微往前伸个脑袋就能够到,而且是八个脑袋交替咬。 如果被抓住一定会尸骨无存啊! 八岐大蛇十六只眼睛都闪烁着红光,八个脑袋先后大喊:“素盏鸣尊你这个无耻之徒——!” 椎名京欲哭无泪。 当年那位三贵子为啥就不能正面打败八岐大蛇,非要先扮成女装? 就算再怎么下定决心,让他一个人拿着一把仪式用的木剑去对抗如此庞然大物,这也太过分了吧! 哎……? 说起来神主好像说过八岐大蛇所在的空间是绝对与外界隔绝的闭锁空间。 所以,理论上来说,外面无法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素盏鸣尊!有种你别跑——!来和我战斗——!” 椎名京又一次被八个脑袋吼得头昏脑涨的时候直接就开口对吼了。 “我就跑——你咬我啊?!” 话音未落,身后极近的地方就传来咔擦一声牙齿闭合的声音,一股带着腥臭的风从身后喷过来,椎名京给吓得魂不附体,催动风术直接往前掠过千米有余才敢回头瞥一眼。 身后是张牙舞爪的八个头和八条尾巴,还有海浪滔天。 好吧八岐大蛇真的会咬人。 椎名京右手握住了左手腕的伤口,大约估测了一下现在的失血程度——还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大概还不到两成。 但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当时明明说只是一片并不大的空间……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大片看不到边界的海,他就会忍着头疼再去翻翻壬生的记忆找找别的办法了。 本以为没有太多的“水”,只需要用少量的鲜血就能完全转化成“辰龙水”…… 这一片海洋…… 椎名京悄悄尝试了一下,发现现在能够支配的水还不够多,他咬咬牙,在快要凝结的伤口上又划了一道,垂腕将血滴进海里。 还不够,需要多到足够束缚住八岐大蛇的辰龙水才行。 能够完全被无明岁刑流的剑技支配的并非普通的水,必须是辰龙水。 但愿在他休克之前,能够有足够的水被他支配。 椎名京叹了口气,都想丢掉那柄仪式用的木剑换天狼了,忽然间,他灵光一闪,下意识地又看了看身后的八岐大蛇。 有哪里不太对劲…… 和热田神宫的神主所说的“狭小封闭的空间”并不相同的一大片海。 八岐大蛇并不像是单纯的邪念聚集,而是像失去神格后神力大跌的本尊。 国津神们坚持要让伊势的神子成为奇稻田祭的祭品,而不是直接杀掉伊势的神子。 神主在送他进来之前,郑重其事地将“神酒”与“神剑”交到他手中,叮嘱他这是如素盏鸣尊当年斩杀八岐大蛇时一般无二的物品,当时他还想不如把草薙剑给他带进来。 如果八岐大蛇没疯,为什么只凭着“男扮女装”就咬死了他是“素盏鸣尊”? 最开始来到这里,八岐大蛇可能还在沉睡,仅仅因为扔进去一个和大海相比微不足道的酒坛,八岐大蛇就从海底浮了上来。 为什么? 因为…… 【伊势的神子,这是与素盏鸣尊斩杀八岐大蛇时一般无二的物品。】热田神宫的神主说过的话再一次浮现出来。 椎名京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手中的木剑。 “喂……这不可能吧……明明已经说过……不可能……带进神器……” 所以,就连神乐扇和日御狩都被除下,放在了神前。 所以,岚姬有心把伊势的神体化成的神剑借给他也不得允许。 所以,椎名京下意识地觉得“神酒”和“神剑”只不过是仪式用的物品,除了观赏没有用处。 可是…… 如果不是完全的神器……呢? 为什么八岐大蛇认定了来人就是“素盏鸣尊”? 因为神酒是当年的神酒,同时,来人带着当年那柄斩杀过八岐大蛇的神剑… 壬生一族以梦幻的剑术著称,族中顶尖的剑客无不掌握了“与剑对话”的绝技。 倘若无法和手中的剑对话,再锋利的剑也只是废铁,神剑也会蒙尘。 神兵利器只有在最顶尖的剑客手中才能充分展现光辉,也只有最强大的刀剑才能令剑客充分发挥才能。 与剑对话…… 这一柄木剑中若是潜藏着剑灵的话…… 椎名京借着风术飞上了高空,抢来刹那的间歇,沉下心神,将神念探入木剑之中。 在一层灰蒙蒙的污垢之下,有着什么在发光。 一道光芒瞬间吞没了椎名京的意志,就像是当初伊邪那美命降临那时,一股庞大的意志覆盖包围而来。 自从神话时代之后,就被束之高阁再未动用的神剑寂寞地空耗岁月。 不沾鲜血,不入战场,刀剑之祖也会腐朽。 日渐迟钝的剑锋。 日渐沉睡的战意。 如果只作为神器被人称颂供奉就没有意义。 如果连持有它的神明也不再用它战斗,“剑”就会从形状到神念都逐渐消失。 跨越了悠久的岁月,如今再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了久违的敌人,神剑也苏醒过来,与如今持有它的人对话。 【此刻持有吾之人——】 “此刻与汝对话之人——” 【吾乃神剑天羽羽斩。】 “乃是壬生一族的后裔,京。” 【若能承载吾之战意——】 “若能与我并肩作战——” 【如此,就将力量借予汝。】 “请将力量借给我——” 【斩杀八岐大蛇!】 “斩杀八岐大蛇!” 椎名京与剑中的剑灵异口同声地喊出了最后一句话,随着剑客与剑达成共识,那一柄木剑陡然间光辉大盛,海浪席卷而上,向着木剑冲过来,不断地冲进剑身中。 巨大的冲击接连不断,椎名京用尽全力才握住了手中的剑。 等到海浪散去,椎名京惊愕地发现手中的木剑已经变成了十拳长剑。 海水凝成了剑身,蓝色的剑刃闪烁着寒冷的光辉,剑身不断地传达出热烈的战意,这正是过去素盏鸣尊用来斩杀八岐大蛇的神剑天羽羽斩。 第72章 素盏鸣尊 “天羽羽斩……” 椎名京整个人都懵了,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场祭典充满了异常,闭锁空间扩大、八岐大蛇清醒,而他所带来的木剑竟然真的是神剑天羽羽斩。 正如天津神的神话,他此刻扮演的角色毫无疑问的是“素盏鸣尊”——那一位统辖海洋的破坏神。 八岐大蛇仰头看到了天羽羽斩之后勃然大怒,嘶吼着飞上天空,八条尾巴向着持剑之人狠狠抽过去。 “纳命来——素盏鸣尊!吾要食汝之肉、饮汝之血、吞汝神格——!吾要回归神国——!”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国津神们的目的。 国津神看穿了天津神不会放弃伊势的神子,必定会将足以扭转战局的神器交给他——但那又不能是完整的神器。 这威力遭到了削弱却又的确有着神性的神器与神子清净的血肉若是被八岐大蛇吞下,或许将会凝聚出新的神格。 但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椎名京在这危急关头竟然异常地冷静,准确地看穿了八岐大蛇八条尾巴中的空隙,踏着风掠过去,挥动长剑,挡住了咬过来的牙齿。 壬生之血在沸腾,在尖叫,在热烈地欢呼着此刻生死一线的战斗。 八岐大蛇的獠牙擦身而过。 椎名京踩着一颗飞来的头颅一个灵巧的翻身重新跃上半空,猛地向下投向海面。 八岐大蛇张牙舞爪地跟着飞下来,凭借着庞大的体型,山一样地砸向渺小的敌人。 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了波澜。 壬生之血搅动了海洋。 椎名京手持神剑,不再犹豫,左手在剑锋上用力一握,温热的鲜血流入海中,顷刻间将他身下的海面染红,紧接着扩散开来。 在壬生之血溶入的地方,海水的性质发生了改变。 墨蓝的海水竟然在转瞬间全部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椎名京仰头看着八岐大蛇,按照记忆中的动作起手。 “无明岁刑流奥义——龙之红泪!” 所有被壬生之血转化为辰龙水的海面都沸腾了,忽然如同有了生命一样快速地翻涌滚动,向着鲜红的海面聚集,瞬息间聚成了无数条庞大的红龙,争先恐后地向着八岐大蛇飞去。 血红的水龙们将八岐大蛇牢牢缠住,八岐大蛇的八个头颅和尾巴都被水龙们纠缠撕咬着,虽然没有受伤,却无法自由行动。 椎名京抓住了这一瞬间,飞身上前,挥剑砍断了八岐大蛇一个头颅。 断头的剧痛令八岐大蛇剧烈挣扎起来,有一个头颅盯着椎名京嘲笑:“我的头会不断地再生——” “是吗?希望你能够和黄泉之主商量看看——” 椎名京看到红龙们很难继续困住八岐大蛇,挥剑向下,借着反作用力跳开。 所有的水龙们瞬间崩解,红色的水流极具腐蚀性,顿时在八岐大蛇的身体表面腐蚀出深深的伤口,头颅被斩断的断面直接凹下去一个大坑。 八岐大蛇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片刻之后,他惊怒交集地大吼:“我的头!我的头为什么没有再生!素盏鸣尊!” 椎名京在一旁看着红色的辰龙水混合着八岐大蛇的血肉化作红雨降落,丝毫没有回答八岐大蛇的意思。 伊邪那美命赐予了他引导死亡的力量——被他斩杀之物,灵魂将会直接堕入地狱,断绝回到阳世的可能。 那不朽的也将破损,何况只是再生。 龙之红泪真是不折不扣的血泪…… 左手仍在流血。 不过,如果想要重复一次这样的攻击,恐怕就要失血过多了。 不过,八岐大蛇也一样因为轻敌伤的不轻。 还有七个头颅。 椎名京握紧了手中的天羽羽斩,踏着海水冲向了惊怒狂暴的八岐大蛇。 三个头颅从不同的方向咬过来。 神剑劈下,准确地刺中一个头颅顶心,拔出长剑,跳到身后的蛇头之上,再一次唤起辰龙水。 “水魔爆龙旋——!” 水龙从海中飞出来,咬住了八岐大蛇的头颅,从被神剑刺穿的伤口直接咬下了大块血肉。 海水不断地翻腾着,不断地在蓝与红之间交替,随着落入海中的血越来越多,战场中心的海水终于被彻底地染红了。 当第五个头颅被砍下,八岐大蛇开始尝试逃走,它猛地飞上天空,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障壁后狠狠地用尾巴抽打障壁。 椎名京的衣服几乎完全被血染红了,他不得不用冰冻住了身上的伤口,打到现在,已经不是他主动流血,而是被八岐大蛇挥舞头尾时锋利的气劲割伤,他尽力避开了致命的攻击,剩下的也只能硬扛。他喘息着看着八岐大蛇的举动,突然感觉到整个人晃了一下,登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因为他站不稳,而是整个空间在摇晃——结界在动摇! 糟糕了…… 因为战斗的时候很难控制力量,他和八岐大蛇都在不断地掀动海洋,地面也因此受到冲击,唯一没有波及的地方就是天空,现在八岐大蛇攻击天上的屏障。 椎名京恍然大悟。 八岐大蛇能将这一片空间扩大到现在的程度,必定已经找到了结界薄弱的地方,两人的战斗毫无疑问地对结界造成了影响。 如果结界破坏,空间连通,八岐大蛇马上就会被国津神们保护着逃走! 别开玩笑——! 上古时候的神明八岐大蛇不提,如今的邪神八岐大蛇若是不渴求血肉、不需要吞吃大量的生灵根本不可能! “八岐大蛇,别想逃——!” 椎名京将灵力灌注在剑上,向着八岐大蛇挥出一剑。 突然间,八岐大蛇往旁边侧开了一点,剑光与八岐大蛇的力量一起打在了结界上。 椎名京脸色大变。 八岐大蛇狂笑着:“素盏鸣尊!汝何等愚蠢——!吾即将脱困,这结界再也关不住吾——!” 咔的一声,结界裂开了一道口子。 椎名京感觉到这个空间和外界有了联系,与此同时,他更清楚地感觉到一股神力冲进了他手中的神剑中。 一个意志降临在椎名京身上,一道虚影伸出手握住了天羽羽斩的剑柄。 【壬生之子,与吾合力,消灭八岐大蛇。】 椎名京看着八岐大蛇将要逃走,不及多想,顺着那个意志的指示,号令海洋,聚集力量,将天地倒转,以海洋作为盖子挡住前路。 如果此刻有人从更高的地方观察,就会看到以伊势湾为中心大片的海洋都发出了怒吼,向着天空冲去,像是要将大地淹没一样,咆哮着冲向陆地。 血衣的神子长发散乱,双眸如血,踏着海浪向着八岐大蛇发出致命的一击。 “天羽羽斩——” 海浪成为了神子的臂助,将八岐大蛇困住。 白色的剑光吞没了一切。 在一阵海啸之后,八岐大蛇和天羽羽斩一起消失了。 椎名京站在高高的浪尖,一股狂暴的地动直接传到他心中,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说“地球处在巨大的不安定之中”,因为此刻承载着海洋的地底这样的愤怒。 这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气成为了持续不断的脉动。 这是来自大地的愤怒。 镇压无法消灭愤怒,封印不能平息脉动。 最初只是微小的脉动,不断地被封印、被堵塞、被镇压,如今终于成为了能够引爆火山的狂怒。 地龙的……七御使…… 被地球意志所选中,传达地球的意志之人…… 汝等为……大地之龙……代行……威严之人…… 【甦醒吧,地之龙。】 恍惚之间,椎名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意志,他似乎听到了谁的轻笑声,有谁笑着从他身后走到前面去,他甚至能看到对方擦肩而过时飘起的长发,他伸出手想要捉住对方,却像是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椎名京的神志越发模糊,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忽然间,“椎名京”笑了起来,笑得极尽讽刺意味,若是他此刻对镜自照就会发现,这笑容正和他所厌恶的那几位七御使的神情一样——如出一辙地尽显冷漠,嘲讽善意、漠视生命、蔑视一切。 更为可怕的是,少年原本纯黑的双眸不知何时宛如倒进了火焰,此刻燃烧的全然是血一般的红色。 黑发红眼的少年笑着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挑开了压住海底地脉的盖子。 “轰”的一声,有什么被解放出来。 即将平息的海洋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端坐于天空的神明为之变色。 遥远的地方,有人察觉到这样的异动,向着东方投以疑惑的目光。 在惊涛骇浪之中,血衣血眸的椎名京如同地狱走出的恶鬼一般,冷漠地立于天空,注视着即将被海浪冲击的沿岸。 那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于看到的人都失去了语言。 片刻之后,脱力昏迷的少年落入海中,海水像是有意识一般接住了他,温柔地将他送回了海岸边。 一个正在海边散步的少年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慌乱地跑过去救人。 一只肥猫不满地叫嚷:“那种一看就是危险人物的家伙一脚踢回海里就行了——哎?等等,夏目,这家伙,把他翻过来,给我看看他的脸——” 夏目贵志一边说着“不能见死不救吧”一边动作轻巧地将昏迷的伤者翻了个身。 斑盯着这张清秀的脸呆了十多秒,才愣愣地说:“这家伙……京……的……孙子吗?” 第73章 故地重游 斑绕着地上满身是血的伤员转了几圈,又凑过去仔细闻了闻“气息”。 “……奇怪,这种灵气……和京几乎一模一样……” 夏目贵志不明白斑在担心什么,着急地说:“猫咪老师,他伤得很重。我们救他吧!送他去医院!” “别——”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抖了抖身体,化成了原型,“这家伙可能是熟人……的孙子吧。医院治不了他的伤。带他回八原。夏目,把他搬上来。” “哦。”夏目贵志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伤者搬到斑的背上,自己跟着爬上去,有点不安地问,“现在还是大白天,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继续耽误时间,就会有问题了。” 斑不再多说,腾空而起,直接载着两人飞回八原。 一路上,夏目贵志都在担心这个人会不会失血过多,不过他惊讶地发现对方的伤口慢慢地自行止住了血,而且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猫咪老师,他好像好一些了。” 斑急着往八原赶,顺口回答:“如果这小鬼是京那家伙的孙子,死不了——他们那一族只要觉醒过血统,想要死,难着呢。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别看他这样,比你结实耐折腾多了。” 夏目贵志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猫咪老师……” “切,老人家的话你不信,你弄他一点血拿去浇花,快死的花都能活过来。” 斑说着还抖了抖鬃毛,差点就把背上的伤员给晃下去。 夏目贵志慌忙扶住椎名京,有点不开心地说:“猫咪老师,别乱动——” 斑啧了一声,不说话了。 由于椎名京的伤势看起来很可怕,夏目贵志不敢把他带回家,只能让斑把人送到了神社,自己跑回家去拿绷带和药水,然而等他跑回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原本昏迷的伤员已经醒过来了,而且和斑相对而坐,气氛十分凝重——夏目贵志以前很少见到斑会这么严肃,他被这种气氛影响,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事实上,当斑把椎名京送到这一间荒废的神社时,椎名京就已经恢复了意识,等到夏目跑去找药品,斑正想使坏把人抖落到地上,椎名京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地,下意识地想要唤出天狼,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妖怪看起来异常的眼熟。 熟悉的姿态将尘封的记忆全部唤醒。 那些灿烂的、温暖的、从未褪去光辉的记忆一瞬之间和眼前的景色合二为一。 “……斑?” 椎名京刹那间有点恍惚。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也从备战姿态恢复正常,环视四周,每当看到熟悉的景物都会有些怔愣,看到后来,更是起了一种如在梦里的迷幻感。 “是这间神社啊……八原……我又回来了吗?” 但是,这里的景色和记忆中有些不同。 这一座荒废的神社更加破败了。 就好像从他和玲子来过之后,又经历了数年的风霜雨雪一般。 他回到了八原吗? 现在是真实,还是梦境? 椎名京怔怔地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视线停在了熟悉的大妖身上。 “斑……玲子呢?你没有在玲子身边吗?” 斑心里一个激灵,一瞬间紧张得鬃毛都立了起来,近乎吼叫地低喊:“小子,你是谁?!” “我是京啊。斑,你不认识我了吗?”椎名京疑惑地看着斑,因为太过震惊,此刻他觉得思维运转的速度都变慢了,过了会儿,他才继续问,“难道……你还没有认识玲子?” 斑越发感觉到荒谬,这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引发了不安,更引出了一种他极为陌生却本能抗拒去接触的情感,不安演变成警惕,兽妖本能地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小子!你说你是京,拿出证据——!” 难道斑记忆错乱了? 椎名京这样想着,不解地唤出了妖刀天狼,缓缓抽出了五尺长刀,挥手一振,雪亮的刀刃反光直入斑的双眼。 “这一柄刀……斑应该记得吧?我们才遇到的那一天就打了一架。” “天狼……”斑慢慢地踱步过去,小心地嗅了嗅长刀上的血气,“没有错,这的确是妖刀天狼。那么,你真的是京?!” 斑走过去,将鼻子贴到了椎名京身上,伸出舌头舔了舔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 “这个味道没有错。可是,你怎么可能还是这个模样?没有妖气,不是妖怪变的,你这家伙,难道是——” 椎名京给斑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收起了天狼,口中抱怨:“斑,你提前说一声啊,天狼太锋利,差点就划伤你了。” 等到斑满头混乱地接受了眼前的少年真的是椎名京这个事实之后,他退开几步,来回踱步几圈,突然坐了下去,迟疑着说:“京,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请您说吧。”椎名京跟着跪坐下来。 斑罕有地犹豫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了。 在这个异常安静的神社,哪怕只是树叶落下的声音都会被此刻精神紧绷的一人一妖捕捉到,夏目贵志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往从鸟居往前走了一步,立刻收到两道灼热的注视,随后他就看到那个醒来的少年从惊愕到迷茫的神情变化。 “玲子……” 那个少年这样喊着。 夏目贵志习惯性地露出微笑,摇头否定了对方的称呼。 “玲子是我的祖母。我是夏目贵志。你好,你也认识……祖母吗?” “祖母?”椎名京被这个称呼惊得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那也就是说,眼前的少年是玲子的儿子的孩子,他是玲子的孙子。 椎名京记忆中的夏目玲子是一个美丽的十六岁少女,他无法将“玲子”和“祖母”这个称呼联系到一起,这样怔了两分钟之后,椎名京好像有点明白了。 为什么这个神社会变得更加破败了? 为什么斑一开始好像不认识他了? 为什么……十六岁的玲子会有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孙子? 因为这个八原并不是十五岁的椎名京回到的那个八原。 哪怕站在同样的地方,他也不可能再看见同样的风景,再也见不到同样的人——因为现在和过去隔着几十年时光。 十五岁的椎名京敌不过时间。 十六岁的椎名京依然敌不过时间。 一个只能回到“现在”,一个无法回到“过去”。 椎名京愣愣地看向斑,心存侥幸地说:“斑……玲子她……还活着……对吧?”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椎名京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玲子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尝试过联系他? 正是因为这样的猜测,椎名京才从来都不敢再回到八原来——他害怕只要看见与记忆不同的风景就不得不承认时间的力量。 快乐的、悲伤的、热烈的、安静的……所有一切记忆中的画面,两人牵着手走过的路,两人一起看过的风景,两人曾经期盼过的未来……那所有的记忆都将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冲刷得什么也不剩下。 哪怕玲子拒绝了他,他也不想要听到玲子的死讯。 如果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假装不知道——就可以告诉自己,玲子过得很幸福。 只不过,那幸福和“椎名京”毫无关系。 斑不自在地扭头回避了椎名京的注视,可还是觉得被那双眼睛盯着的地方不舒服,干脆转过身走开了几步。 椎名京深吸一口气,看向夏目贵志,极力控制着情绪,想要让自己能表现地平静一点。 “夏目……贵志先生……请告诉我,玲子……玲子她……” 夏目贵志隐约明白了对方想要问什么,对方眼中的悲伤几乎都要倾倒出来,他第一次觉得将要说出来的答案那么残酷。 “对不起……” “够了……我知道了……” 椎名京立刻伸手制止夏目贵志继续说话,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底升上来,刺穿了他整个人,荆棘一般蔓延开来,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脚钉在地上,想要转身都办不到。 他疼得无法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扯到了伤口,血与泪一起流了下来,有什么东西从他每一寸骨中剥离,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椎名京艰难地抬手遮住了眼睛,抽噎着说,“不要……看我……不要看……对不起……” 对不起,玲子。 对不起,来的这么晚。 对不起…… 一直都想要再见到玲子,哪怕玲子爱上别人也没有关系—— 不是。 并不是。 根本就不是。 他根本就不希望玲子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会是另一个人,不希望陪着玲子度过一生的人是别人,可是,他这么地无能为力,从头到尾,他又为玲子做了什么? 就连吊唁……也来的这么晚。 整整四十年…… 他跨过的那段时间,玲子已经走过了全部的人生。 斑听到压抑的哭声,回头看了一眼,用尾巴扫了扫夏目贵志,头往外撇了一下。 夏目贵志会意地点头,静悄悄地跟着斑走了出去,将这里让给了失声痛哭的少年。 神社外,夏目贵志好奇地问:“猫咪老师,那是谁?他不是妖怪,为什么会认识祖母?” 斑心里也一团乱麻,干脆变回了招财猫的模样,往夏目贵志怀里一蹦。 “我怎么知道——那家伙,他认识我的玲子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了!他走的那么突然,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啊!可恶——!” 夏目贵志把往外蹦的斑按回来,迟疑着说:“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因为……他那么的……悲伤啊……” 斑丧气地趴了下去。 “……那当然。因为他深爱着玲子啊……” “咦?!”夏目贵志大吃一惊,“那就是说……他是……” 斑过了会儿才低声说:“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会跟玲子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玲子总是笑着……别看京那家伙看起来柔弱,他的剑术连大妖怪都会害怕……后来有一天,玲子被土蜘蛛抓去了,我得到消息赶去救人的时候,土蜘蛛已经被那家伙的火焰烧成了灰。玲子说,京回家了。后来我们都不在玲子面前提这个名字了。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啊啊啊,烦死人了!” 夏目贵志越听越疑惑,忍不住回头远远看向神社。 猫咪老师的意思是……神社里的那个少年,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祖父吗? 第74章 物是人非 八原的初夏宁静而温暖。 夏目贵志和斑坐在神社外面聊了很久,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夏目先生。” 夏目贵志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那一位陌生的少年站在鸟居处,被血浸透的衣服竟然变成了黑色,那绝非血液风干的色彩,而是更加纯粹如同鸦羽的黑,阳光穿过树林洒落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些光点不可思议地如同他乌木般的长发上跳跃着,令发丝蒙上了温柔的金纱,这样淡淡的光辉让这个身影带上了玄妙的色彩,恍惚间好似并非人世的居民,而是鸟居那一端的神明。 黑衣少年温柔地微笑,先前的脆弱、悲痛和狼狈都从他身上消失了,沉静与安然取而代之,他就像是山林间的一棵古木,安静地站立着,又像是拂面而过的清风,轻轻地将来人拥抱。 “啊……您是……京先生……吗?” 夏目贵志犹豫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猫咪老师确实称呼眼前的人“京”,只不过一会儿说“小子”一会儿说“京那家伙”。 “是的。” 椎名京笑着点头,驱散开心中因为与玲子相似的容颜唤出的思念与因这类似的称呼而涌出的微妙的怀念感,向着对面的少年深深一鞠躬。 “夏目先生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 夏目贵志顿时窘迫不已,慌忙跑上去回礼。 “请您不用这样——我什么都没做!主要是猫咪老师的功劳——” 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尾巴跟着蜷了一下。 “不用跟他客气,夏目,这家伙就这样,要是不规规矩矩道谢,他能难受到明年——至于本大爷,这次就当做赏你了。” “这样吗?”夏目贵志看了看斑,笑着对椎名京说,“那个……不用客气。当时的情况,我想所有人都会愿意帮忙……我……嗯……您以前来过八原吗?您的表情……好像很怀念的样子……” 其实夏目贵志很介意斑所说的“我们都以为京会和玲子在一起”,不过直接问出口的话他又觉得不太合适。 斑站起来,大声说:“所以我都说过了这家伙根本——唔唔唔?喵?!” 夏目贵志飞快地捂住了招财猫的嘴巴,陪着笑说:“抱歉,请您不用在意猫咪老师,他太失礼了……” 斑在夏目贵志手中扭动,边扭边气愤地抱怨:“我是在——唔——帮你说话——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一点都不像玲子……你真是活脱脱一个京……孙子!” 夏目贵志以能捂死普通猫咪的动作牢牢地按住了斑的嘴巴,确保他说不出话来,这才对着椎名京一鞠躬。 “真的很抱歉,请您不要在意猫咪老师的话。” 椎名京看着一脸不爽的招财猫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很难得见到斑这幅模样啊……” 以前妖怪们在玲子面前可不敢太放肆,只有斑和丙这种有着强大妖力的大妖怪才敢跟玲子对等地说话,小妖怪们全都将玲子奉为王,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却又无比依恋。 椎名京伸出手,轻轻在招财猫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顶着斑愤怒的注视,怀念又感伤地说:“曾经那么凶恶的斑也变得这么可爱了,时间的力量真是强大啊……那时候说着绝不会臣服于任何人类的大妖怪,现在居然变成了招财猫。” “京——!” 斑被戳中痛处,妖力一吐,猛地挣脱了夏目贵志的手跳起来,还在空中就化成了大妖怪的骁勇姿态,在这样近的距离向着椎名京扑了过去。 “猫咪老师——”夏目贵志惊慌地喊着,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锵的一声,金属和硬物相撞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山林。 斑兽妖的姿态天然具备的武器利爪与一柄五尺长刀撞在一起。 白色的大妖怪和黑衣的少年形成了相持的局面。 夏目贵志惊讶地发现斑有力的扑击竟然没有成效——它的利爪被雪亮的长刀架住,就这样变成了一种前爪扑在刀上半立着的尴尬姿态。 而且,那柄长刀的刀锋朝向了反面,换而言之,持刀之人故意用刀背抵挡了这一次的攻击。 “猫咪老师、京先生……” 斑瞪着眼睛,试图将身体往下压。 椎名京双手握住了刀柄,叹了口气,说:“别闹了,斑,我之前失血过多,要是继续打下去,失去意识就麻烦了。” 斑盯着椎名京看了会儿,忽然低头,对着天狼刀身咬下去。 “欸——” 椎名京阻挡不及,只能无奈地叹气。 果不其然,天狼上倏地冒出了灼灼烈焰,一下子就把斑逼退了,要不是斑退得快,鼻子都要被烧到。 “哼——我就姑且相信吧,你这家伙就是京。那么,回答我——” 斑退后几步,发出野兽嚎叫一般的低吼。 “那时候为什么忽然消失?!” 椎名京收起了天狼,握着左臂平息天狼的斗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玲子拒绝了我。所以,我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了。” 斑顿时愣住了,妖怪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愣愣地说:“玲子拒绝你?怎么可能?” 椎名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他知道答案,他就不会在这里了。 斑顿时陷入了“不懂人类在想什么”的纠结中,在它心里,玲子和京互相喜欢,理所当然会在一起——那时候所有见过他们的妖怪都这么相信,所以当京忽然消失之后,不少妖怪觉得奇怪,不过妖怪们不懂得人类的爱恨纠葛,他们也不会去追问。 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岁月的夏目贵志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字眼。 “停留?” 斑猛地回过神,张大了嘴巴,盯着椎名京,不可置信地说:“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椎名京闭上眼睛,如同叹息般说出了迟来了四十年的答案。 “我是这个时代的人,去年……不知为何,我回到了四十年前……在八原,遇到了玲子……我想要留在那个时代,但是,玲子拒绝了我……我不再抗拒时间,回到了这个时代。” “啊?!”夏目贵志大吃一惊,“回到了……四十年前?!” 斑混乱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好一会儿才理清了思绪。 “难怪……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有段时间力量非常强,后来反而越来越弱,因为你在对抗‘时间’……难怪你出现的突然,消失后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几乎找遍了日本岛都没找到……” “找遍了日本岛……”椎名京低声重复了斑无意中说出的话,垂下了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斑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恼羞成怒地大吼:“谁要你道歉——!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椎名京动了动嘴唇,忽然摇头,无奈地说:“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们,我无法说出关于‘未来’的任何事。” 斑的表情一僵。 椎名京走过去,向着斑伸出手,作势想要拥抱它。 斑虽然一脸不愿意,不过还是配合地趴下来,放低了身体,将对妖怪而言也是要害的脖颈就这样暴露给了“区区一个人类”。 椎名京轻轻环住了斑的脖子。 “对不起,那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真的想要一直停留在那个时代……无论什么代价都……” “笨蛋!蠢货!” 斑甩过尾巴去抽椎名京。 “你以为‘时间’是可以任意嬉戏玩弄的东西吗!就算你耗尽所有力量,也不可能对抗的了‘时间’——停留得越久,你就会越虚弱,到最后,你想让我们看着你死?!” “……我以为……如果我拼尽全力……能够尽量久地活下去……” 椎名京将头埋进了斑柔软的皮毛中,声音也变得沉闷。 “但是,如果没有值得我去拼命的理由的话……我想不出……对抗时间的意义……如果玲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我……” 四十年前的八原,椎名京救下了被大妖怪掳走的夏目玲子,哪怕遍体鳞伤他也不在意,但是,他在意玲子的回答。 【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夏目玲子转身离开。 椎名京不再抗拒带他回到正确的时间的力量,沉默地回到了他的时代。 时间如白驹过隙,瞬目之间,四十年悄然过去。 椎名京和夏目玲子,果真没有再见一面。 斑罕见地展现出了度过漫长岁月的生灵所特有的包容,任由椎名京在自己的皮毛里蹭了一段时间,才把他甩下去。 “……京,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玲子知道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椎名京怔怔地坐在地上,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怎么……可能?我没有说过……而且,规则也不允许我将任何‘未来’透露给‘过去’的人,哪怕我写到纸上,墨迹都会消失……就连你这样的大妖怪都没能发现我身上有着紊乱的时间,人类更不可能察觉到……” 斑忽然抬头看向鸟居。 “……那么,神明呢?” 椎名京心里一震,脱口而出:“我那时候没有靠近过任何有神明足迹的神社!是的,神明可能会察觉到异常——三贵子这一系的神明我更是连神名都不去想,唯恐触动神明的感知。” 斑过了会儿才说:“玲子……去过两次神社。” 第75章 缘结神 椎名京先前被斑甩下了地,才站起来,听到这句话马上下意识地反驳:“我不知道啊——玲子没有说过!我没有听她说过这样的事!” 活了数百年的大妖怪也从人类身上学会了“犹豫”,沾染了“软弱”,过了会儿才说:“因为你不愿意靠近神社,连提都不愿意提,玲子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所以……那次她去神社的事情也瞒着你。那间神社供奉的是御影神……只是一个缘结神而已。” 斑心里觉得不妥,又忍不住地自我安慰一般地说:“缘结神的话,又不是战神和军神那种强大的神明,不见得就能察觉到异常吧?” 椎名京的心猛然间向下一沉,过去耿耿于怀的回忆终末忽然间要展现出另一个模样来。 那时候,他向玲子表白,玲子甚至回避他的目光,最后只冷漠地给出了回答,她留给他的只有离去的背影。 如果说…… 当时…… 另有缘由的话…… 【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如果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话来回答,而不是直接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他能够……去奢望这是出于“别的原因”而说出的拒绝吗? 可是,如果能够想到的原因成立的话,这样的回答…… 对于玲子而言,又该是怎样的痛苦? 刹那间,椎名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是该期待玲子并不喜欢他或是期待玲子也一样在意着他,他只能木木地回答:“天之御影神……是天照大御神的亲信。如果玲子真的向他祈祷过,只要天之御影神有意为我们结缘,知道了我的名字,他就能找到我……只要一个照面,他就会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因为……我身上有着天照的标记,所有被天照大御神庇佑统率的神明都能认出来……” 斑也呆住了,过了许久,忽然灵光一闪,提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问题。 “喂……你这家伙……难道……天照的神子、耀光的京姬……指的是你?!” 椎名京抬头看向斑,坦然点头,毫不在意地说出多年前被他拼命隐瞒的事情。 “是啊。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不过,我的确就是那位神子。” 试问,有哪个少年会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知道自己是“巫女”? 不可能吧。 非但不可能去提,为了躲开神明的注视,为了能够更长久地留在那个时代,所有和神道相关的东西椎名京都绝口不提,就连阴阳师也会回避。他想要尽可能地将自己藏在茫茫人海之中,希望时间能将他遗忘,就让他留在那个地方。 现在…… 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再也不可能见到玲子,就算被人知道自己是“巫女”也无所谓了。 神明们并不在意他是男生,那么他就不必担心隐瞒性别会招来神罚,至于人世间的这些人会怎么想,那又怎样? 崇拜、敬慕、追随? 他不需要。 如果被揭穿了真相,而被人指责、唾弃、疏远? 他不在意。 这消息十分震撼,夏目贵志完全惊呆了,男的、巫女?男……巫女?什么……情况?夏目贵志觉得自己脑子都有点打结,闹不明白这算是什么状况。 斑反倒好接受一点,在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些年代,“神子”是不分男女的,只不过越靠近现在,神道越没落,有资格被称为“神子”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合格的“巫女”也越来越少了。 他惊讶的地方和夏目贵志不一样。 斑盯着椎名京的额头看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突然发难,猛地伸爪一挥,凌厉的气劲形成了风,掀起了椎名京额前的刘海,利爪的尖端正要碰到人类的肌肤,突然间,一道金光猝然闪现,灼热的痛楚直接烧得斑嗷呜一声收回了爪子,它却连吹吹自己手上的爪子都顾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椎名京额头那一点明亮的金色。 “果然是天照赐予的庇护……” 椎名京阻挡不及,只能看着斑胡闹完,叹了口气,说:“明白了吧……那时候……或许是因为我一度耗尽了灵力,就连与伊势神宫……以及和神明的联系……都中断了……后来,我又猜测或许是时间阻隔了这种联系……但是,就算我尽力去遮掩,如果直接暴露在神明眼中的话,这一点天照赐予的神力就无从遮掩。” 说话之间,椎名京额头的光芒已经熄灭,金色的神文悄然隐没。 “而天之御影神的力量也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并不只有战斗的力量才是‘强’,对于妖怪来说,可怖的大概只有战神,但是,神明的职司没有那么简单。” 斑疑惑地说:“缘结神不就是给人结缘的神明?结缘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种神明……我以前一天能吃好几个。” 椎名京无奈地说:“我知道斑以前是很厉害的大妖怪,不过你都知道我是伊势的人,好歹别在我面前说的这么直白啊。” 斑呆了一下,恼羞成怒地吼:“你就当没听到呗!” “唉……”椎名京看向夏目贵志,见这个少年满脸的关切,恍惚间,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模样,眨眼间,重叠的虚影又会消失,他对着这位少年笑了笑,“夏目先生,真是辛苦你照顾斑。” 夏目贵志一愣,马上摆摆手,“没有啦,猫咪老师……还是不错的……如果不偷喝酒的话……” “哈哈,那是从前养成的坏毛病,就算它没钱也会去抢了酒来喝,很难阻止,除非直接揍晕。” 椎名京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以前玲子就是这么阻止斑的,不然的话,零用钱总是被偷走。” 夏目贵志“哎”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斑,再看看椎名京。 “是这样吗?” “是啊。大妖怪嘛,比较野性难驯。”椎名京比划了一下招财猫的轮廓,“所以,我简直无法相信斑会变成这模样。” 夏目贵志苦笑着点头。 “最近猫咪老师又重了。” 斑越听越不爽,马上大喊:“胡说!我才没有变重!” 夏目贵志还没说话,椎名京就随口接了一句。 “那就是变圆了吧。” 斑头上青筋直跳。 “闭嘴!” 椎名京轻笑一声,说:“好。那么我就来说说缘结神吧。缘结神的主要权能是结缘——一般用在人类和人类之间,令两个陌生人产生一次‘相遇’,令两人的羁绊加深。当缘结神的神力弱小的时候,结缘的成功率很低,一般只能用在原本就很可能会相遇的人身上才会成功,换句话说,他的神力对于两人是否能够相遇的作用微乎其微,而天之御影神这样强大的缘结神甚至能够令本不可能有交集的陌生人相遇,令背道而驰的两人在一段路程同行,若仅仅用在恋情上,大概能令两人白首偕老吧。这也是天之御影神出名的原因,他促成了很多情侣。” 斑不太情愿地说:“玲子……听过这个传闻。” 椎名京心里一痛,忍过了那一段针刺般的心痛之后才说:“没发现吗?我刚刚说……结缘的本意只是令两人相遇,一切缘分都是从相遇相识开始,如果一开始请求结缘的并不是情侣,缘结神的力量也不可能直接动摇人的情感。这并不仅仅是用在恋情上的力量……令本不可能有所交集的陌生人相遇……这是……在已经被确定的命运中添加了机遇性的改变啊!强大的神力能够撬动命运,不管那一次的相遇是否能够产生足以改变未来的分歧,但是这样一次‘必然’中的‘偶然’已经创造了新的可能,谁也不知道那个可能会导出什么样的未来。但是,这毕竟不方便对人类来宣扬,人们对恋人结缘的接受传播度会比较高,慢慢地,缘结神也就被人当做恋情保护神之类的来信仰了。” 斑张大了嘴巴,过了会儿又摇摇头。 “听起来很厉害,可是想想看,还是很弱啊。” 椎名京对这个用战斗力来衡量强弱的妖怪无话可说,转而看向夏目贵志,说:“譬如说,我和夏目先生这一次的相遇……大约也是天之御影神的杰作。冒昧地问一下,夏目先生今天……为什么会去救了我的那个地方?” 夏目贵志愣了一下,回想着说:“我买饮料的时候中了头奖,去海边度假一周。” 椎名京笑着追问:“夏目先生,那个饮料,经常做活动吗?这样的头奖以前被人抽中过吗?” 夏目贵志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过,以前它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动,最多也就是再来一瓶。本来我也不想去度假,不过学校的教学楼出了一点问题,停课一周,我想到之前收到的车票,就带着猫咪老师出发了。” “偶然、加上偶然,巧合叠加巧合,直到从必然中撬动命运,露出空隙,导向一次机遇性的相遇。这就是缘结神的力量……” 椎名京深吸一口气,曾经如尖刀刻心一般痛苦的离别时的记忆忽然间浸染了全然不同的酸涩。 “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我们去问问看吧,亲口问问天之御影神。我……很在意……当年玲子两次去向他祈祷过什么。” 第76章 夏目玲子的愿望 夏目贵志点点头。 “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么巧……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能够遇到京先生、能够帮到您,真的太好了。” 椎名京看着夏目贵志的笑容呆了一会儿才回礼。 “谢谢你。” 斑在旁边看得牙都酸了,站起来抖了抖鬃毛,不耐烦地说:“要去御影神社就过来!真是麻烦,要不是看在你重伤未愈,才懒得背你。” 椎名京十分配合地弯腰行礼。 “谢谢斑大爷。” 斑满意地甩了甩尾巴,“夏目,过来。御影神社离八原有点距离,我载你们过去。” 夏目贵志还惦记着椎名京之前重伤的模样,本来看着对方好像恢复了他也松了口气,再听到斑提到“重伤未愈”,他忽然有点不确定了,难道是幻术? 夏目贵志故意走得慢了一点,看着椎名京轻巧地跳上了斑的背才放心地跟上。 其实夏目贵志猜的没错,椎名京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转眼就恢复,他只是利用幻术做了掩饰而已,但是,在斑这样的大妖怪眼里,就算“视觉”上看毫无异常,一闻到血腥气就知道他满身新伤。 斑所说的御影神社在八原和邻镇的交界,那时候夏目玲子会发现这间神社也纯粹是偶然。 夏目玲子走到八原边界,偶然发现森林深处有着木屋的影子,再仔细看看,似乎还有鸟居。 “咦,这里居然有一间神社,是不是又是荒废的无主神社。斑,快点过来,我们去看看。” 斑懒得说话,沉默地跟上去。 夏目玲子灵活地在森林里东钻西绕,很快就到了神社前,走过鸟居,看着木牌上的名称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御影神社。” 御影? 莫非……是那位御影神?! 金发彩衣的神明显现出身形,带着笑意应道:“是的,这正是我的神社。远道而来的少女啊,你有什么心愿想要拜托给神明吗?” 夏目玲子被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随后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这间神社的主人,换而言之,他就是这里的神。 “……呃,你是这里的……土地神?” 服饰华丽的金发青年笑吟吟地说:“也算是吧,不过,我的本业是缘结神哦,专司为人结缘。少女啊,你有着想要和谁结缘的心愿才会发现这里吧?不妨说说看?” 夏目玲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心如擂鼓。 居然真的是那位御影神,那位很出名的缘结神。 斑被神社中清冽的神气逼得很不自在,不耐烦地说:“你想许愿就快点,不要许愿就走。” 夏目玲子条件反射地回头说:“闭嘴!别吵!” 斑哼了一声,自己走到了神社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盯着神社的主人。 金发的神明有点诧异,随后微微一笑,继续对夏目玲子说:“想想看吧,有什么愿望吗?” 夏目玲子很想说“不”,但不知为何,在神明的注视下,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与内心相反的答案,这样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她低声说:“有的。” 夏目玲子有一个愿望想要拜托给缘结神。 “……那么,请在许愿的签上写下你的心愿吧。” 金发的青年笑着说,“以天之御影神的名义,我会聆听你的心愿。” 夏目玲子低着头,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一般绷着脸走到旁边摆着许愿签的地方拿出一枚签,提笔写上了一行字,翻成背面向上,这才拿回来交给了御影神。 御影神笑着收下了许愿签,伸出手轻柔地在夏目玲子肩上推了一下。 “回去吧,不要在这里久待。” 夏目玲子眼前一个模糊,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山林,她左右看了看,斑也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真的……是神明啊……” 斑听到夏目玲子这样的感慨,没好气地说:“当然是真的,冒用神名会倒大霉。天之御影神是很有名气的缘结神。放心吧,你想跟那小子在一起的心愿肯定能实现。” 夏目玲子顿时涨红了脸颊,喊着“才不是!我才没有许这种愿望!”跑过去举起拳头作势打人。 斑赶快躲开。 “你们人类都是什么毛病啊——!” 夏目玲子气呼呼地追着斑,斑咬着牙逃跑,等到一人一妖都跑累了,夏目玲子趴在斑背上,囫囵不清地说:“回去以后,不许告诉京君。他不愿意接近神社,要是知道我去神社许愿的话,会不开心。” 斑翻了个白眼。 “本大爷懒得说。” “谢谢你。”夏目玲子抱着斑的脖子蹭了蹭,放心地睡着了。 斑载着两人往记忆中的地方飞去。 “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后来我又来过,不过,好像那间神社平时是看不见的,大概是只对‘有缘人’开放的那种。要是找不到,别怪我。” 椎名京了然地点头。 “我明白了,这大概并不是给人祭拜的神社,而是神明休息的落脚点。总之,先去看看吧,如果找不到,我就去伊势。” 伊势神宫供奉了很多神明,祭祀的主神是天照大御神,由于神眷深厚,许多天照大御神的亲信与追随者都在伊势有着祭祀,因此,凡是天照一系的神明,都可以从伊势祈祷求见。当然,神明是否愿意见面,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一妖两人顺利地落在了当年夏目玲子来过的地方。 在浓密的森林深处,鸟居的形状若隐若现。 斑凭借着妖怪优异的视力看到了白色的形状,忍不住“啧”了一声,颇有些讥讽地说:“果然是伊势的神子啊,御影神都要给你一分面子。” “不……”椎名京从斑的背上跳下来,扶着树干站稳,远眺片刻后才说,“或许,天之御影神在等我。” “等你?”斑放低了身体方便夏目贵志爬下来。 椎名京闭上眼睛,试着感受这一片神木林过去的记忆。 逆着时间溯源而上,他看到了什么? 四季常青的神木林少有访客,日出日落,朝夕不变。 回溯了数十个四季往复后,有一位少女曾经带着好奇来到这里。 她扶着神木林,兴奋地说:“咦,这里居然有一间神社。” 然后,她招呼着白色毛皮的兽妖往神木林深处走去。 这一片树林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少女轻快的脚步、笑着的模样、灵巧的动作,与当时的笑声一起被这片土地记了下来。 如果不睁开眼睛,就能一直看下去。 看着她笑着往前走,看着她鲜艳明媚的模样一如往昔。 “玲子……” 椎名京睁开眼睛,刚刚的娉婷倩影立刻消失了,而苍翠的神木林恒久不变,他缓缓地叹了口气,看向了前方,沿着夏目玲子走过的路往里走去。 按照刚刚看到的记忆,在同样的地方落下脚步,抚摸同样的树干,绕过同样的藤蔓,穿过同样的鸟居,来到同样的御影神社,见到同样的神明。 “天之御影神……” 椎名京向着端坐于神社内的神明恭敬地跪下。 “不曾知会,贸然打扰,请您谅解。我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您解答。” 御影神十分亲切地笑了笑,说:“我一直在等待您——自从多年前知道了您的名讳之后。” 椎名京吓了一跳,慌忙说:“殿下,我只是一介凡人,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御影神微微摇头,笑着说:“您是高天原之主与黄泉之主宠爱的神子,本就有着与我等同尊的资格。如果您对我使用敬语的话,我当然也必须这样称呼您。” “呃……”椎名京为难了一会儿,“……那么,冒犯了。御影殿下,请您告诉我,四十年前,夏目玲子在这里……许了什么愿望?” 御影神站起来,向着椎名京伸出手,椎名京一愣,搭着神明的搀扶站了起来,一股暖流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传到他体内。 “奇稻田祭,辛苦了。很抱歉,祭典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我将能够帮助您的人送到了您的身边。” 御影神说着看向了夏目贵志,温和地对着他招了招手。 “请进来吧,玲子小姐的后裔。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御影。” 夏目贵志惊讶地指向自己,得到确认后才慢慢走了进去。 “您好,您是……这里的神明吧?应该怎么行礼才好?像京先生这样吗?” 夏目贵志有点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名副其实的神明,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御影神笑了笑,制止了夏目贵志的动作。 “不用那么麻烦,这样打一声招呼就已经够了。” 夏目贵志迟疑地说:“可是,京先生他……” “他啊……”御影神笑着解释,“耀光殿下的情况与别不同,我也要对他行大礼啊。你不用在意这些。嗯,仔细看看,果然很像玲子小姐呢?那么,这一位是……斑先生对吧?多年未见,斑先生还好吗?” 斑被点了名,只好从外面走进来。 “……还好。” “那就好。”御影神松了口气,感慨道,“毕竟,玲子小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还一度想要把你拜托给我。” 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盯住了御影神。 “不过,我告诉她,你的命运并不在这里……”御影神看向夏目贵志,意有所指地说,“看样子,我看的没错,是吧?” 斑不情不愿地扭过头。 。 第77章 再见,玲子 御影神也不在意,笑着对夏目贵志说:“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缘结神,不过,如果你有什么心愿的话,也可以向我倾诉哦,也许会实现呢?” 夏目贵志愣了愣,看向了椎名京,稍微犹豫后坚定地说:“请您聆听京先生的心愿吧!” 椎名京不由得一怔。 御影神也是一愣,随后笑着说:“你真的很像玲子小姐……让你和耀光殿下相遇果然是正确的。如果你不想许愿的话,那么,我就祝愿你能够平安顺遂吧。” 夏目贵志深深一鞠躬。 “谢谢您!” 斑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喂,刚才那个——”是神明的祝福啊——!要比愿望更加难得! “嘘——”御影神向着斑眨了眨眼睛,让它不要继续说下去,之后指着盛放许愿签的内间,“耀光殿下,玲子小姐亲笔写下的心愿就在那里,请您亲自去看吧。” 椎名京向着御影神鞠躬行礼,随后快步地走进了神社内间,很轻易地就在有限的许愿签里找出了夏目玲子写下的签。 总共有两个。 第一个签写的是:我想要和京君在一起。 椎名京的心骤然一紧,随后所有的苦与痛都与浓烈到酸涩的甜蜜混在了一起,然而,他笑不出来,哪怕知道自己的爱恋曾经传达给了对方,哪怕他在这里得到了迟到了太久的回应,他也笑不出来。 那些迟来的甘甜也酿成了醉人的味道,让人熏熏然昏昏然又忍不住尝到了悠长的哀伤。 第二个签写的是:神啊,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愿望,我只有一个心愿,请让京君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吧! 许愿签上的墨色很神奇地没有褪色,依旧如同刚刚书写完那样清晰。 熟悉的笔迹如同刀痕,一笔一笔,轻轻地削在椎名京心上。 一滴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轻轻打在竹签上,晕开一点墨色。 玲子…… 玲子啊…… 如果只有一个心愿…… 椎名京宁愿留在夏目玲子身边。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终于明白了当年的真相,开心吗? 椎名京拼命忍住哭泣的冲动,抬手捂住了嘴巴,却止不住眼角滚落的泪水。 四十年前,椎名京对夏目玲子的心意胜过了一切,抛弃责任、丢下使命,不管不顾地只想要留在那个时间。 但是,妄图对抗时间的人都会被时间所束缚,尝试违背命运的人只会被命运所推动。 想要持续留在错误的时间,每一秒都要消耗力量——因为“正确”的时间在呼唤他,“正确”的命运在呼唤他,想要将他带回应有的时间。 椎名京用自己修炼所得到的力量去对抗这样的时间与命运,慢慢地,他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可是,哪怕要冒着被壬生之血吞噬的风险,他也想竭尽全力地尽可能地留在那个时间。 椎名京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 如今回想,或许,玲子早就发现了——是啊,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有着强大灵力的玲子如何可能感觉不到他的灵力日益减少,这些消耗的灵力到底耗在什么地方,玲子从未过问,甚至都没有表示过担忧。 玲子总是笑着,笑着迎接他,笑着和他告别,每一幕回忆都满是笑容。 如果玲子早已知道“椎名京”不属于那个时代,早已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时间,那时候,玲子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这样毫无阴霾地露出微笑? 每一次玲子笑着挥手说出“再见”的时候…… 是否都已经做好了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准备? 所以,每一次的见面都会更加珍惜,都会开心地笑着打招呼,向他伸出手。 【京君。】 椎名京愣愣地回想着。 他从未告诉过夏目玲子自己真正的来历,他无法说出真相,也不愿意告诉玲子他在对抗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个人自私的决定,和玲子毫无关系,没有必要让玲子一起来承受这一份痛苦。他无意用“我为你做出了多少牺牲”来加重恋慕之人的心理负担,因为那些付出是他应该承担的代价,是因为他喜欢玲子、为了自己的这一份心意而做出的必要的牺牲,并不是用来要挟对方或是炫耀的东西。如果还要让对方为之担心的话,就只能突显出卑劣与无耻。 一直以来,他都被夏目玲子吸引着,被她拯救。 想要和玲子一直在一起的心从未改变——直到他以为自己的愿望永不可能实现的那一天为止。 夏目玲子强大的灵力吸引着妖怪们,不论是正面意义的追随仰慕,或者是狩猎意义的吞噬残杀。有着强大灵力的人类对于一些妖怪而言是难得的美食,玲子的灵力引来了在人间隐藏了数百年的土蜘蛛。 那是椎名京在那个时代最后一次战斗。 如果可以借用神力的话,土蜘蛛也只是不入流的东西而已,可是,椎名京不能惊动神明,因此,他呼唤了体内沉睡许久的壬生之血,借助于这梦幻一族的血统中蕴藏的力量,他凭着妖刀天狼斩杀了土蜘蛛,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他的身体被土蜘蛛的脚刺穿了数个洞口,如果不是躲闪及时,可能胸部破口的位置就是心脏了。 但是,那时候椎名京根本不在意伤痛,他只关心被救回来的玲子有没有受伤,当他确认玲子安然无恙的时候,他忍不住对玲子倾吐了心声。 【玲子,我喜欢你,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之后,他得到了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回答。 【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夏目玲子这样说着,说完之后转身离开,决绝地好像没有一丝留恋。 椎名京站在原地,看着夏目玲子走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支持不住地半跪在地,一手扶着刀柄,这才能勉强稳住姿势。 妖刀天狼发出了嗤笑,在火焰中消失。 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椎名京脱力地向前扑跌,眼前一黑,当时间的力量再次席卷而来,他不再抗拒,就那样被带回了“正确”的时间。 如果说,夏目玲子早已知道“椎名京”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当她那样回答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什么……那时候他只专注于自己的失落,没有追上去多看一眼呢? 如果那时候玲子飞快地转身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哭泣的神情…… 如果他能多想一想的话…… 【玲子,我喜欢你,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可是,在御影神社写下的许愿签,第一个上写着的分明是“我想要和京君在一起”。 那并不是谎言…… 而是…… 玲子最无奈痛苦的回答。 互相思慕的两人,却被时间所分开,为了保护“椎名京”,“夏目玲子”选择了隐瞒真正的心情,拒绝了他,用最冷漠的话来隐藏最温柔的心意。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句话的背后所隐藏的心意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含义。 ——神啊,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愿望,我只有一个心愿,请让京君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吧! 如果你回到自己的时间,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当时的玲子是否是这样想的? 可惜,椎名京已经无法知道了。 他握着两枚许愿签,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当时的一幕再次重现。 他从未忘记过八原的时光,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 现在回想,当时玲子满脸的担忧和关切,随后,又变为释然与安心。 他当时以为,那是玲子在担心能否得救,现在回想,玲子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与他道别,决意无论如何也要鼓动他回到正确的时间? 为什么他当时受伤的时候玲子那么担心? 因为…… 因为玲子在害怕,她害怕持续停留在错误的时间,他终究有一天会被时间吞噬,会死在她面前。 所以…… 玲子说,不要再见面了——回去吧,回到你应该在的时间,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很抱歉,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但是…… 他可否认为……夏目玲子也是一样地喜欢着椎名京,就像椎名京对夏目玲子的心意一样? 那些长久以来盘踞心底的求而不得的不满与怨恨、纠结与悲伤一瞬之间都被抚平了,被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轻轻地抚慰着,那些不能碰触的伤口开始结痂愈合,再也不会一碰就流血,而那些回忆也不会再变成刺伤自己的刀刃,而化成了一层轻纱,替他的心蒙上了一层庇护,让那些最柔软的地方再也不会暴露在风霜之下。 “……玲子……” 椎名京小心翼翼地将两枚许愿签放回了盒子里,视线一阵模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是多么的幸运,能够遇到夏目玲子,又是多么的幸运,他的心意能够得到玲子的回应。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尽管命运和他们开了这样巨大的一个玩笑,可是,应该被确知的心意终于跨越了时间传达到了他的心中,令他不会错将恋人最后最温柔的告别当做拒绝,再也不会带着伤痛来回忆相聚的时光,再也不必逃避与悔恨。 夏目玲子两次拯救了他,将他推向阳光所在的地方。 椎名京站了起来,缓了会儿,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最后一次看向盛放着许愿签的盒子,笑着说:“谢谢你。” 原本安静的内室忽然一瞬之间光影浮动,恍惚间,一个朦胧的身形出现在室内,清风拂过,带来了呢喃般的声音。 再见,京。 椎名京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地伸出手,但那道身形迅速消散,他只能握到一把光与风,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那是神社所记忆的过去的思念,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这思念终于传达给了等待的人,终于可以停歇。 “再见,玲子。” 第78章 天龙七封印 天之御影神站在门口,看到椎名京走出来,仔细端详他神色片刻,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 “总算是……能够把心里的重担放下了啊,耀光殿下。您先前的精神状态很危险呢,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牵扯着几乎紧绷到了极限,我真是担心再加上一点负担的话……总而言之,看起来,我总算没有辜负当年那位少女的嘱托,实现了她的愿望。” 椎名京愣了一下,随后了然地点头微笑。 “是吗?对您的心意,我铭感五内……无论是当年对玲子的照顾,或是今天对我的关照。我想……我确实被她所拯救……我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原来在神明眼中,我不堪重负的狼狈模样已经被看得透彻。” 他终于能够真正轻松地露出笑容,而不是出于礼貌或伪装——尽管他不曾察觉,但是,在他强行把八原的记忆与壬生之血一起压制的时候,对自我的否定始终都对他的精神造成着巨大的负担,他就像是走在钢丝上,每时每刻都需要十二分的警觉,生怕坠入深渊,但是,他所背负的那些沉重的命运不断地加重着负荷,如果继续下去,不知哪一天就会不堪重负,钢丝断弦。 如今他终于解开了疑问,了却了遗憾,不再需要否定自己,他将会带着过去的祝福一起前进。 天之御影神微笑着摇头。 “请您不要妄自菲薄啊……” 金发华衣的神明伸出手,轻轻地落在椎名京肩上,鼓励地拍了拍。 “尽管我有所察觉,然而,大概您也知道,我只能‘看着’而已……对于您所肩负的沉重的命运,我亦深感同情,这是对人类而言太过沉重的事情。何况,您选择了最困难的那条路……可是,正因如此,我才希望能够稍微帮上您一二。如果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能够少许改变一点点的话——很抱歉,我连称得上‘希望’的变动也无法带来,亦不知晓如今为您带来的‘相遇’能否导出新的未来,我只能为您祝福……并且……我接下来说的话,请您听清楚。” 天之御影神忽然端正了神色。 一瞬之间,风停止了,万籁俱寂。 时间——! 椎名京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不出意料,夏目贵志和斑都停止了动作——这间神社范围内还能活动的只有他和御影神而已。 天之御影神以绝对符合神祇模样的冷漠神情与冰冷的口吻说道:“六星陨落,其为背天之暗星。非天之炎,在天灭天,在地灭地。红莲火焰将烧尽一切邪恶,六星终将压倒众生,无人能阻,汝等将成灭天之破。” 这并非普通的话语,这是“预言”! 椎名京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缘结神,还未想好要怎么回答,停滞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而这位金发青年模样的神明又露出了笑容,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冷漠。 “……御影殿下……” 天之御影神无奈地笑着摇头,说:“我知道您想要问什么,遗憾的是,这个‘预言’我只能向相关人员宣示一次,我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内容……看样子,我好像又给您增添了新的负担……” “您无需道歉。”椎名京摇摇头,想着刚才的那段预言,觉得似懂非懂。 六星和暗星? 加起来的话,七星?北斗七星?天龙七封印? 灭天之破又是什么? 连神明都不能知道只能去宣读的预言想来也不会这么容易解读。 椎名京这样想着,先回忆了一遍免得自己把预言给忘记了,也不急着立刻就想明白。 “今天多蒙您照料……我想,也是时候告辞了。” 御影神连忙伸出手虚拦了一下,“请稍等,我已经将您在这里的消息告知了伊势的巫女,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您了。” “呃……”椎名京一听这都是完成时态了,只能再次道谢,之后看向夏目贵志,“夏目先生,我本想再和您说说话,看样子是不行了。如果您今后来东京的话——”椎名京说到这里立刻改口,“不,这一年内,请您务必不要靠近东京,就留在八原吧。斑就拜托你照顾了。” 夏目贵志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不过看到椎名京神色异常郑重,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认真地点头。 “是的,我明白了。” 斑不满地嘟哝着:“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椎名京走过去摸了摸斑的下巴,笑着说:“抱歉……那么,夏目先生就拜托给斑你了。” “这还差不多。”斑被摸得有点舒服,都要蜷起尾巴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神色猛地一变,“东京怎么了?!” “呃……”椎名京找了个现成的理由,“马上就要开展通灵者大赛了啊。哪怕是大妖怪,这个时间到东京去,也是当活靶子啊。” 斑尾巴一僵,过了会儿才说:“五百年一次的那个比赛?这一次在东京举办?喂,你不会参加了吧?别这时候脑子进水——” “我当然没参加。”椎名京笑着摇头,“不过,大概我是去做监督者的吧。” “伊势的神子……”斑啧了几声,走回夏目贵志身边,突然又变回了招财猫的模样,直接向着他胸口扑过去。 夏目贵志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招财猫。 “猫咪老师……” “走了走了!接下来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 斑催促着夏目贵志回家去。 “神道那些人烦得很,要是撞上了,别一出神社就打起来了。” 夏目贵志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椎名京,得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后,他这才安心了。 “那么,我和猫咪老师就先走了。京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您也是。夏目贵志先生……祝您一路平安。” 椎名京微笑着挥手道别。 夏目贵志带着斑离开了神社,一走出神社,身影立刻就消失了。 椎名京回头看向御影神。 御影神笑着说:“正如那个妖怪所说的,如果他们和来接您的人遇上难免有些麻烦,我送了他们一程。啊,来接您的人已经来了。” 椎名京疑惑地看着神社前安静的神木林,过了会儿,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灵气,忍不住向外走出几步,果然看到一只白色的符鸟在森林中穿行。 椎名京伸出手,指尖凝聚了一点灵光,那只符鸟有所感应,迅速调整方向,直直地朝着他飞来,落在他指尖上。 白色的鸟竟然发出了人声:“你还好吗?” 椎名京听着皇昴流的声音从式神口中发出,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只式神才回答:“昴流君,请不要担心,我很好。” 很显然,式神的主人并不知道有人把式神当他揉了脑袋,听闻友人安然无事,忍不住松了口气。 “请稍等片刻,我和岚姬……还有三峰大社的守护者很快就到了。” 椎名京不由得一愣。 岚姬他知道…… 可是,三峰大社的守护者为什么也跟着来了? “三峰大社的守护者为什么也来了?” 皇昴流看向身旁的两位同伴。 鸟型的式神上载了三人,一个是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鬼咒岚,另一位则是三峰大社的守护者猫依让刃。 说起来,他们三人也刚刚认识不久,但是,却不能说是普通的关系,因为他们三人都是天龙七封印。 据鬼咒岚所说,她曾经把天龙地龙的事情告诉了京君(当然,这位巫女说的是“京姬”,当时皇昴流差点就忍不住去纠正这个称呼),不过,他自己还没告诉京君他是七封印的事。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等到见面以后再说吧。” 这时候,猫依让刃忍不住凑过来,好奇地盯着皇昴流手中浮现的五芒星,一脸惊叹。 “哇!这个就是阴阳术吧!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这个无论隔多远都能通话吗?那不是比手机还要厉害吗!” 皇昴流微微一怔,差点没维持住手中的术式。 这时候,五芒星里传出了满含着笑意的回答。 “我猜……这样充满活力的声音的主人大概就是三峰大社的守护者猫依小姐吧?您好,我是京。” 猫依让刃给吓得往后一退,直接跌坐在鸟背上,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回去,无视了皇昴流尴尬的表情直接把他的手当成电话听筒一般,对着那边说:“是的是的!我是猫依让刃!请直呼我名字就好了!我听说了耀光殿下很多事迹!也希望能有殿下这样的成就!啊——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殿下,我觉得好开心啊!” 椎名京忍不住笑出了声。 “能够见到三峰大社的继承人,我也很开心。不过,还是请您稍微离开昴流君一点吧,他从以前开始就不习惯和异性太过接近。” 猫依让刃这才注意到自己和皇昴流距离过近,皇一门的少主已经有些身体僵硬手足无措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飞快地退开,凑到鬼咒岚旁边自以为小声地问:“岚姬,你和耀光殿下很熟悉吧?她是不是超厉害的?又美又聪明?啊——竟然能消灭了八岐大蛇,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鬼咒岚对着如此活泼的晚辈也没办法太冷漠,微微一笑。 “是的,京姬一直都很强,她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皇昴流听到“京姬”和“她”这些字不由得有些尴尬,直接切断了通信。 这样一想的话,他是不是应该单独来找京君比较好? 如果要跟着这两个人称呼京君“姬”的话,皇昴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和京君一定都很尴尬。 第79章 最后的和平 能够再一次见到皇昴流,椎名京当然很开心,不过在短暂的开心后,他很快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如果说皇昴流和岚姬一起来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得恢复成“巫女”的模样了。 “唉……” 椎名京算了算时间,无奈地解除了幻术的伪装,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在奇稻田祭开始时,椎名京换上了全套的巫女装——事实上,斋宫甚至有意给他戴上前天冠,不过椎名京坚决拒绝了这种殊荣。如果只是白衣绯袴他还能自我安慰一下就当只是衣服颜色比较特殊一点,假如再添上纯金的前天冠,也未免太……女孩子气了。 经过激烈的战斗后,白衣绯袴早已不复最初的模样,一身衣服已经遍染血色,白色变成了深红,红色已近乎深褐,被利爪和风割开的裂口更是随处可见,而那些破裂的口子直接露出了下方血痕犹新的肌肤,胸口和脖子旁两道伤口触目惊心,如果不是及时用冰冻住了伤口,那都是足以致命的位置。 如此模样不可谓不凄惨,任谁一看也知道椎名京经历过一场苦战,此刻他全身上下大概唯有头发幸免于难了——托赖于黄泉之主此前的神降,他的头发依然留有伊邪那美命的神力,不沾凡尘与污秽,现在黑发依旧光洁顺滑。然而,正因为长发一点问题都没有,才更衬出身上伤得有多重。 “啊……”御影神见到椎名京这副模样,忍不住感慨一声,“以人类之身对抗八岐大蛇,实在是太辛苦了,幸好殿下安然归来。” “能保住一条命我就很庆幸了。”椎名京稍微理了理衣襟,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好一点。 御影神实在看不下去,双手虚捧,一匹白色的神布出现在他手中,随后他将白布一抖,浅金色的光芒化作丝线,自行勾勒出繁复的花纹,风化为剪刀裁剪着布料,不一会儿,一件外披就做成了。 椎名京正在疑惑,就看到御影神走到他身前,双手一扬,白色的外披兜头落下,轻飘飘地落下,恰恰遮住了他大半身体。 “呃……麻烦御影殿下了。” “不用客气。”御影神看了看外面,笑着说,“看起来前来迎接您的人已经到了,那么,我也可以功成身退。若是有缘的话,请您路过我的神社时能稍微停留片刻。” 说话间,金发的神明化为蝴蝶振翅飞走。 椎名京只能对着远去的蝴蝶道了一声谢,双手将外披合拢一些,走到门口,对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友人露出笑容。 “昴流君,岚姬,以及,让刃小姐,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活着从祭典回来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皇昴流收起式神,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的朋友,就那么愣了一下,鬼咒岚和猫依让刃都越过了他,一个比一个块地赶到了椎名京身边,猫依让刃更是一个飞扑就上去抱住了椎名京的胳膊,满脸崇拜地说:“啊啊啊!!!我见到了耀光殿下啊!!!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大美人!又强大!您是我的偶像,是我努力的目标啊——!” 鬼咒岚见到友人平安,也不复平时冷若冰霜的模样,微笑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她走过去,轻轻将猫依让刃拉开,上下打量椎名京一眼,确信他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发自内心地笑着说:“京姬……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都想过要将整个热田神宫地区都用结界覆盖……假若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会救你。” “我也愿意帮忙!”猫依让刃举起右手,充满干劲地说,“岚姬传信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得到消息往热田神宫赶了,我生怕来不及,去了之后直接铺了结界,不过,那时候恰好看到了耀光殿下打破了封印诛灭八岐大蛇,于是结界就恰好保护了神社观礼的人。还有哦,皇一门的少主也立刻就召唤了式神,我们三个循着耀光殿下的灵力去寻人,热田神宫那边大概还一团乱吧。” 皇昴流这时候才做好心理建设,既没有称呼“京姬”也没有说“耀光殿下”,而是以含糊的“你”来指代了。 “太乱来了……竟然一个人去消灭八岐大蛇。如果你先跟我商量一下的话,至少我也能教你一点阴阳术。” 椎名京理亏地咳了一声,试图用笑来掩饰过去。 “因为当时情形比较紧急,我本以为只是邪念的话不会太棘手,谁会知道那是八岐大蛇的本尊……总而言之,现在事情顺利解决了就好了。” 说完之后,椎名京有点好奇地说:“我不意外岚姬和让刃小姐认识,不过,昴流君什么时候认识了岚姬?岚姬也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呢。” 鬼咒岚和猫依让刃都是神社的巫女,就算没见过面,作为各自神社最杰出的新生代,她们肯定也听过对方的名字。但是,皇昴流是阴阳师,阴阳道和神道现在关系不怎样,要不然皇北都当年也不会那么说巫女了。 皇昴流回答:“上一周。” 鬼咒岚几乎同时回答:“不过几天而已。”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他们愣了一下,对视一眼,皇昴流示意鬼咒岚先说。 鬼咒岚补充:“虽然我以前听说过皇一门第十三代掌门人的名声,不过,实际见面还是几天前的事情。京姬忙于准备祭典,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你无关紧要的事让你分心。事实上……”鬼咒岚稍微顿了顿,“京姬应该还记得我说过,我是‘天之龙’、命中注定的‘七封印’之一吧?” “是。我一直记得。” 椎名京苦笑着点头。 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直观地感受到命运的不可回避与沉重。 就在不久前的东京,他还见到了鬼咒岚——那一次他主动回避了,避免两人见面,因为他害怕两人要以“天龙”与“地龙”的对立身份相见。 可是,即使再怎么躲避,也只能逃过这几天了。 随着“罗睺”的靠近,命运之日也近在咫尺。 等到“神威”回来,天龙与地龙、七封印与七御使,迟早都要见面。 到时候…… 像这样平和地同在一处的情形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吧。 鬼咒岚看了看两个同伴,猫依让刃笑着点头,皇昴流没有反对,于是她就继续说下去。 “就在最近,‘梦见丁姬’召集了所有的天龙……因此,我得以见到皇一门的少主,还有……” “还有我!”猫依让刃飞快地举起手,似乎是为了弥补身高差距,她还跳了一下,“我也是天龙之一哦!啊,本来我还以为耀光殿下也会是天龙之一呢,但是,数了数人数,现在只差‘神威’而已。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这样也好,放心吧,我会保护您的,殿下!” 椎名京一度把心提了起来,生怕那位梦见会说“耀光的京姬是地龙之一,你们快些消灭他”,现在看起来好像是没有这回事,他不禁松了口气,稍稍弯腰,笑着说:“谢谢你,让刃小姐。” 由于猫依让刃体型娇小,十四岁的她比同龄人还要矮上一些,椎名京虽然在同龄人之中身高不算出挑,好歹他也多长了两年,现在比猫依让刃高出一头,这样弯腰说话的动作就更像是对待小孩子了。 猫依让刃先是高兴地点点头,随后有点不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啊,我一定会再长高的!” “是的。”椎名京笑着拍了拍这位少女的肩,随后看向皇昴流,心情再次沉重起来,他没有想到他的友人之中竟然还会有“天龙”。等到不得不敌对的那一天,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们? 这种沉重反应在神色上,同样表现为了话语的动摇。 “所以……昴流君,也是天之龙了?” 皇昴流轻轻点头,为了避免被朋友误会特意多解释了几句。 “我无意用这样沉重的话题来加重你的负担,而且,这是我们七人的宿命,我希望你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如果不是岚姬说她曾经告诉过你天龙的事情,我应该会一直守密下去。” “说的是啊!毕竟这是我们的命运!这是一场秘而不宣的战斗,要靠我们来保护世界啊!” 猫依让刃握着拳给自己鼓劲打气。 “耀光殿下只要专注自己的使命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鬼咒岚欲言又止。 椎名京却已经明白了鬼咒岚想要说什么——临近“约定之日”,她想要将伊势神宫拜托给他。 但是,那是他不能应允的承诺。 “……抱歉,岚姬。我想……我,如果我能做些什么、能够改变什么的话,我想要救这个世界,而不是某一个特定的地方……请不要先考虑战死的情况,带着求生的意念,竭尽全力地活下来吧。我请求你们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皇昴流温柔地笑着点头做出了承诺。 猫依让刃满脸感动地深吸一口气,之后才用力点头。 “是!” 鬼咒岚过了会儿才微微一笑,说:“看起来,京姬好像比我更像天之龙。” 椎名京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皇昴流再一次召唤了式神,两只白色的大鸟载着四人离开八原返回伊势。 皇昴流停在伊势神宫外,三位巫女直接入内。 没过多久,三人再次出来,并且都从巫女服换成了常服——当然,鬼咒岚和猫依让刃都换上了校服,椎名京凭着已经是社会人的优势成功逃过了女生校服,好说歹说换了衬衫西裤。 皇昴流还没开口问,猫依让刃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因为她们马上要赶去东京,就正好搭个顺风车,拜托皇昴流再送一程了。 皇昴流默默地召唤式神,四人再度同行,只不过,这一次是向着命运之地“东京”前进。 一路上,四人都很沉默。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命运”,此刻勇敢地奔赴命运的战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不知道这场事关地球未来的战争会以什么样的结果来收场。 但是有一点却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四个人都真诚地希望其他三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第80章 好大一锅蛤蜊 椎名京在东京郊外和三人告别,或许是由于天龙们有着别样的默契,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也或许他们都觉得就在这里分开会更好,所以,三人放心地和椎名京告别,随后往国会议事厅赶去。 如果有一个人稍微多心停留片刻的话,天龙和地龙可能就要提前开战了,幸好天龙的三人都各怀心事,没有保持平时的敏锐感知。 椎名京并不是早已想好要在这个搭电车都不方便的地方和几人分开的,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同为地龙之人的气息在附近徘徊。 这片郊区倒不算荒芜,花木茂盛,如果挑个好天气,还算是个不错的旅游地点。不过,这个时间点,这里没什么人,因此唯一一个“游客”看起来就分外可疑了。 椎名京看向拿着相机好似出来旅游的白发少年,对方居然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拍拍这个拍拍那个,他只好出声呼唤:“白兰杰索先生,你不会想要说这只是个单纯的巧遇吧?” “我正想这么说呢!” 白兰转过身,笑嘻嘻地直接对着椎名京按下快门,隔着镜头发问:“那么,京君呢?刚刚那几个……好像都不是普通人嘛。那个白鸟是阴阳术的产物吧?阴阳术也是日本特产啊,我以前就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椎名京点点头。 “是的,那是皇一门的少主用阴阳术召唤的式神。” “唔,嗯?”白兰等了会儿,见椎名京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笑着耸耸肩,“好吧,看样子京君也不是有问必答。我说实话吧,并不是巧遇啦,我受人所托,特意在这里等京君回东京,转达一句话。我想想,是这样说的——海洋的愤怒吞噬了贝壳,彩虹也未能幸免。没错,就是这句话,因为梦里的那位实在是个大美人,所以我也就来跑一趟了。” 梦里? 椎名京心念一转就明白了这是玖月牙晓让人转达的话。 没有直接告诉他本人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入睡,所以牙晓君就把那句话告诉了同为地龙的白兰。 “我知道了,多谢你,杰索先生。” “不用那么客气。”白兰把相机放回背包,跑到椎名京身边,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我的日语是自学的,如果有什么说话不合适的地方,请不要生气,告诉我哪里错了。京君,我们可是‘命运相连的同伴’哦,就算稍微亲密一点也是应当的吧?世界这么大,命运相连的却只有我们几人而已。” 椎名京过了会儿才说:“杰索先生觉得这种‘命运相连’很值得高兴吗?” 白兰抱着胳膊想了想才回答:“不,正确的说法是,我觉得这种被选上的特殊很值得高兴——我并不是和其他几十亿人同样的傻瓜真是太好了。” 刹那间,椎名京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一直把这个异国少年当成大恶人好像有点想太多了,对方似乎只是单纯地中二病发作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兰,白兰仍旧笑眯眯的,好像真的是个天真少年一样。两人对视片刻后,椎名京续上之前的话题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宁愿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白兰立刻笑出了声音,一边忍着笑一边解释:“抱歉抱歉,不过,这可实在是有些好笑——不管怎么看,京君也不可能‘平凡普通’吧?虽然有些事情没有放在大众视线中,不过,伊势神宫出了一位被神明眷顾的神子的事情可是很有名的,我在意大利都看到过电视节目转播——” “哈啊?”椎名京听得有些发懵,“电视节目?” “哎?京君不知道?”白兰立刻来了兴致,“去年的时候,京君不是在一座神社表演过神乐舞嘛!当时很多频道转播了——我还特意录下来了。京君竟然不知道?” 白兰这么一说,椎名京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因为专用于祭典的“神乐舞”是不可能随便跳的,通常只有在供奉有天照大御神或是三贵子一系神明的神社他才会表演。去年还在游历途中,因此没能回到伊势错过了“神尝祭”,不过,六月的时候他应热田神宫的邀请特意折返爱知县参加了尚武祭,表演了一次神乐舞。 “……杰索先生是说热田神宫的尚武祭吗?” 白兰打了个哈哈,摆摆手,说:“日本那么多神社,祭典多的数不过来,我哪知道是什么祭典,反正字幕打的是热田节日,六月的事情。又有灯会又有表演,看起来特别热闹,伊势的神子献给神明的舞蹈真是美极了——当时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娶那位巫女呢!为此还特意认真学了日语。没想到……嗯……总而言之,现在能够和神子被命运联系在一起,我还是很开心的哟。” “……我该说谢谢吗?” 椎名京半天才挤出一句回答。 白兰一本正经地说:“不用谢,这可不是出于礼节的虚伪夸奖,我是真的认为当时跳舞的神子美极了——日本这边夸赞别人一般说什么?天女吗?反正我觉得,如果有女神的话,应该就是那样吧。” ……意大利人太烦了。 椎名京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身往车站走去。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杰索先生要去东京吗?如果不去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白兰眨了眨眼睛,满脸意外地说:“咦,我以为京君会邀请我去家里坐坐呢?那么我就能顺理成章地住下来啦——” “抱歉,我家里不方便增加住客,也不欢迎访客。” 椎名京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这个意大利少年。 白兰可怜兮兮地看着椎名京。 椎名京不为所动。 白兰发现装可怜没用,无所谓地耸耸肩,收起那副表情,笑眯眯地说:“那么这次就算了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到时候,请多照顾啊,同为七御使的‘梶原君’?我没说错吧,京君的户籍上的确写着这个姓氏。” 庚姬曾经试图用“梶原镜”这个写在户籍上的姓名来动摇他,现在这个异国少年居然也知道了这个秘密,是他自己调查出来的,还是庚姬告诉他的? 无论是哪一种,看起来都不像是善意的。 椎名京心里一沉,在刹那的惊讶之后,居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在这个白发少年露出獠牙之前,他总有一种违和感,现在对方展现出了危险,他反倒觉得正常了。或许,在他心里,地龙七御使就应该是这样,没有什么真正的天真无邪的人。 椎名京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的,杰索先生没有记错,的确是这个姓氏,如果杰索先生愿意这样称呼我就最好不过了。” 白兰以一副了然的神情点头,笑眯眯地说:“那么,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我就称呼你梶原君好了——不过,我并不介意京君直呼我名字哦!如果遇到危险的话,京君可以呼唤我的名字求助,只要我能赶来,一定会飞快地赶过来。” 椎名京婉拒了白兰的好意。 “多谢杰索先生。再见。” “嘛……再见吧。” 白兰用力挥了挥手,看着椎名京走远了才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我是无所谓啦,不过那些认识‘京姬’的人要是遇上‘梶原镜’,不知道会不会大吃一惊?” 少年紫色的眼中满满地盛着恶意的期待。 椎名京本想悄悄回到别墅,奈何刚进门就被人迎面堵住,他只好笑着打招呼:“风先生,日安。” 风隐蔽地快速打量了椎名京两眼,露出了笑容。 “欢迎回家,京先生。” 椎名京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句话好像话里有话。 ——毒蛇的幻术到底有用没用啊? “解除诅咒之后……身体还适应吗?” “劳您费心了,我现在很好。”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屋顶的幻术师,就在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毒蛇把兜帽往下拉了一把,直接消失在雾气中,风无奈地笑笑,“京先生,那位执事似乎有事找您,令弟也很担心您。” “弟弟?”椎名京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兄弟啊?” 风露出疑惑的神情,稍加思索后,他才继续说:“那位名为尊的少年不是令弟吗?理人君确实称呼他少爷……” 椎名京这才知道风说的是谁,他把“周防尊是弟弟”这个等式给建立起来之后差点给自己口水呛死,尴尬不已地说:“不,并不是这样……关于这件事,稍微有点复杂,从法律上来说,我算是他的代理监护人吧,理人的称呼是他个人的习惯,我的朋友他都会称作‘少爷’和‘小姐’吧。” 比如说麻仓好也会被柴田理人称为“好少爷”啊,要是称作少爷就是他兄弟,那麻仓好也算他弟弟?总觉得感觉上有点惊悚啊。 不过,这么一想,好君会被自己的家族通缉,肯定跟家里关系很恶劣,现在该不会是个黑户吧? 风恍然大悟,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我听说里包恩遇上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好像是在岛上遇到海啸,所有人都被淹了,搜寻工作花了好几个小时。” “海啸?”椎名京随口说,“岛上遇到海啸的话很麻烦啊,想逃生,地方都不一定足够。” 风点了点头,神色稍微沉重了一些。 “爱知县临海发生了大海啸,还有连续的高级别地震,目前死难者已经有十多万人了,希望灾难能将尽快过去。” 椎名京猛地一怔,停下脚步,错愕地说:“风先生,您能重复一次吗?您刚才说,爱知县临海……发生了大海啸?” 风再次点头,沉痛地说:“是的,这可是近年来少见的天灾。” 椎名京感觉到心里一沉,不断地向下坠落。 爱知县……那是……热田神宫所在的地方…… 那时候为了消灭八岐大蛇,他确实借助海神素盏鸣尊的力量掀起了大海…… 第81章 访客与住客 椎名京在消灭八岐大蛇之后、失去意识的前一瞬,确实曾感觉到了“什么”——对着这样惨烈的现实,他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正如他对玖月牙晓所说的,如果他持续对抗自己的宿命,或许哪一天,就会被更高的意志所支配。 海啸和地震——这是地壳的运动引起的灾难。 身为地之龙,他终于有一次履行了身为七御使的使命——破坏镇压地动保护人类的结界,释放了地球不安定的破坏之力。 这才是他精神负担突然减轻的真正原因吧? 如果他主动去履行使命,地球意志就不必不断地给他施压,他之所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清醒,那是用数十万人的死亡作为代价换来的片刻宁静。如果他继续去对抗命运,那么,更高的意志就会继续来催促他,迟早有一天,他又会在两种意志的交锋中不堪重负,狂乱与破坏对抗着清醒和理智,如果理性败退,到时候,那个意志会做出什么? 那么,反过来呢? 假如放弃抵抗,就此投身命运,干脆利落地去破坏东京的七个结界? 别开玩笑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椎名京用力握紧了双手,沉默地往屋里走。 晚上的时候,柴田理人接周防尊回来,周防尊一进门看到椎名京双眼一亮,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说:“你回来的正好。要开家长会。” 椎名京呆了。 “家长会?” 周防尊不耐烦地说:“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半,地点在十番町中学2年B组教室。” 椎名京呆呆地说:“我第一次需要去给别人开家长会……” 周防尊“切”了一声,拎着书包回房间去了。 柴田理人这才笑着说:“少爷,尊少爷这一次月考排名全年级第十哦,前十名都有特殊表彰,尊少爷大概是不好意思才急着逃走了吧?” “第十?真看不出来。”椎名京看向楼上,正好看到周防尊砰的一声关上门,不禁笑了起来,“我还担心他会门门不及格。” 柴田理人微笑着解释:“不过,这一次A组的水野亚美请假缺考,不然的话,尊少爷就是第十一位了。” “水野亚美……”椎名京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有点头疼,“是那位多次以满分取得第一的天才少女吧?以前有一次她越级参加了考试,虽然没有满分,只差两分而已,我们全班都因此被老师骂惨了……” 柴田理人点头。 “是的,正是那位天才少女水野亚美小姐。正因为十番町中学有这样一位榜样在,我才给尊少爷选择了这所中学。我想,尊少爷应该会好好学习。” 椎名京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毕竟同年级就有个活的满分榜样,太可怕了。” 柴田理人突然低声笑了笑,以更轻的声音说:“本乡小姐的成绩也很高啊,似乎离满分只差一点点而已。” 椎名京眨眨眼睛,干巴巴地说:“是……小唯的成绩非常好,所以我由衷庆幸我和她不是同级生。” “少爷,就算您打算直接做职业棋士,也还是抽空看看书吧,万一哪天尊少爷来问你题目呢?” 柴田理人笑眯眯地发问。 椎名京思考了几秒,顶着风含笑的注视坚强地回答:“直说我不会。” 柴田理人反倒一愣,随即失笑。 “果然是少爷的回答。看起来少爷很累,请先回房间休息片刻,有几件事,稍后我向您汇报。” 椎名京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刚刚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这屋里已经有人在了,空气中飘着灵气和火焰的气息。 “哎?好君……?怎么会……” 听到开门的声音后,坐在沙发上假寐的少年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伊势的神子消灭了八岐大蛇,真是了不起的功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京君如此厉害,竟然连太古之神都能诛灭。” 虽然说着的是夸奖的话,那语气却比冰还要冷。 “呃……”椎名京看着麻仓好的神情就知道他心情肯定很差,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吗?”麻仓好换了个姿势,抱着胳膊看着椎名京,抬起下巴,“没关系,我不着急,你可以从头开始慢慢说。” 椎名京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 “好君,请不要这样,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只不过,之前并没有特意提起这件事的理由。关于奇稻田祭,嗯,应该说,我被迫参加奇稻田祭的原因是,国津神们认为我在出云神国揭开道反的封印、放出黄泉津大神这件事罪孽深重,必须接受惩罚,天津神与之商议的结果就是这样。我参加祭典,如果我活着回来,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虽然祭典途中发生了一点意外……最后也总算是……解决了吧。” 麻仓好听到出云神国就开始不自在,等听完这段话外加心声中多上几句的解释,他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自责倒是升了起来。他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马上就开口纠正:“京君,抱歉……由于我的缘故……” “没什么。因为……”椎名京笑着摇摇头,看着麻仓好的眼睛,胸有成竹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被人围攻,即使知道会冒犯神明,好君也还是会救我吧?” 麻仓好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当然!” “所以,好君不用道歉。”椎名京说完,忽然想到在门外想到的事情,顺口问,“对了,之前一直没有问过……在出云的时候,麻仓家的现任当家说你是千年前的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的转世……又说这是麻仓家的罪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家族……内乱?” 麻仓好挑了挑眉,相当微妙地笑了起来。 “京君,这可是个有点长的故事。” 椎名京顿时失笑,用之前麻仓好说过的话来回答了他。 “我不着急,好君可以慢慢说,我会认真听。” 听到这样的回答,麻仓好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慢慢地说出了过去的事情。 几年来,他也曾经动念说过过去的事情来试探或者惊吓对方,只是一再地被他用各种理由拖延下去,到了后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回避这些,直到今天,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竟是不可思议的平静。既没有恶意的期盼,也没有挑衅与恐吓,更没有乞求和奢望,他只是再平常不过地说出了这件事,而椎名京也只是微笑着听他说。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无论说出什么也不会动摇椎名京,无论怎样,对方都会接纳他、信任他,所以,他也可以安心地收起防御的尖刺,露出最柔软的心。 正如麻仓好所说,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等到故事说完,柴田理人已经上来喊他们去吃晚饭了。 椎名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着麻仓好伸出手。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饭吧?等我吃饱了,再来跟好君说‘听后感’如何?” 麻仓好挑挑眉,看着柴田理人说:“我觉得这里的食客越来越多了。” “好少爷,我准备了您的份。”柴田理人欠身,“这里一直都为您留着房间,如果您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入住。” 麻仓好诧异地说:“为什么?” 柴田理人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回答:“因为少爷曾经说过,也许好少爷会来长住。虽然您一直没有来,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有那次为您准备的衣服,现在也都放在您的房间内。” 麻仓好转过视线看向椎名京。 椎名京回以微笑。 “好君,才来东京那会儿,在神户家休息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如果在东京没有落脚点,可以考虑来我的别墅,你当时回答,好。” 麻仓好这才想起这件事,神情跟着变得有些古怪。 他还记得那天说完这个紧接着聊到的话题就是——如果神户老先生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京是女生,为什么会把他们安排在一间客房。 “说起来,那位神户老爷该不会还以为你是女孩子吧?” “呃……”提到这个椎名京就无奈了。很显然,从所有的通信来看,神户老先生坚信他是女扮男装。 麻仓好从椎名京的表情得出了答案,正在偷笑,就听旁边柴田理人幽幽地说“神户老爷也关心过‘好小姐’的近况”,他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京君,你不跟他解释一下?” 椎名京叹了口气,说:“好君,这件事……很难解释。因为……如果不先说清楚我的性别,就去解释你的性别,神户老先生可能会认为他那天将两个异性安排在一间客房是对伊势神子的侮辱,闹不好会切腹自杀吧……” 依照神户喜久右卫门平时对“神子”的推崇,椎名京完全有理由确信这位老爷子能干出这种狂信徒以死谢罪的举动啊! 麻仓好想了想那位老人对“京姬”的推崇,忍不住点点头。 “说的也是……好吧,那就算了吧。不过,关于这里又多出来的两位住户,你总该有个解释吧?那位武术家就算了,幻术师可不是善类。” “毒蛇从前是杀手,现在改行了。”椎名京拉上麻仓好的手往外走,“总之现在他是好心想保护我才留在这里,风先生……也是这个原因吧。起因是我帮他们解除了诅咒……” 麻仓好立刻用怀疑的目光在椎名京身上扫了几转,最后翻了个白眼。 “一个给自己惹上诅咒都没办法的人居然帮别人解除了诅咒?” 椎名京咬了咬牙,低声说:“好君,你能不提诅咒吗?” “能,但是这次是你先说的啊。”麻仓好一脸无辜地回望。 第82章 麻仓叶王 椎名别墅这一天的晚餐十分热闹,因为家里的人又多了一个。 期间椎名京对风住在这里表示疑惑,万能执事柴田理人马上就解释说风先生付了房租,风温和地笑着确认了柴田理人的话。毒蛇依然和风很不对盘,不阴不阳地讽刺了几句,因为没得到回答,他也就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了。周防尊压根没理会其他人,盯着面前的菜埋头吃饭。 麻仓好全程保持着微笑,心里则被这一桌人的心声给逗得特别想拍拍椎名京的肩膀安慰他几句。 椎名京这是混得有多惨啊,明明这么强,灵力深厚,掌握“净”与“静”两种力量,参悟阴与阳的奥义,日本神道最得意的神子,八百万神祇的宠儿,一挥手就能让通灵人们全体无语泪流,然而这么强大的一个灵能者在这几人的心里是这样的——“少爷|京先生|京身体柔弱,我们一定要小心保护他”。 喂,柔弱? 这要是让那群还没找到合适的持有灵的通灵人们听到,是不是得跑去出云集体自杀? 麻仓好光是忍笑就费了不少力气,等到一顿饭吃完,又听到几人有意无意地想着“他就吃这么一点没问题吗?难怪体质差”,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搭上椎名京的肩膀,憋着笑说:“京君,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椎名京不明所以地转头,“嗯?好的,那么,大家好好休息,我先回房间。” 麻仓好拉着椎名京往楼梯上走,才回到椎名京房间里,麻仓好就放声大笑,指着椎名京说:“你到底怎么搞的,他们居然都觉得你是个纤细柔弱需要保护的人。柔弱……哈哈哈哈哈……” 椎名京顿时无语,过了会儿才说:“上次有点不巧,在他们面前昏倒了,醒来之后,这群人就一个都不听我说话了!”他有点郁闷地坐下,低声说,“别人就算了,尊竟然也这么说,太过分了。” “因为他比你小?”麻仓好特别不给面子地嗤笑,“不过,他好像不那么认为——柔弱的大少爷、没事瞎逞能,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心声吧?” ……我就知道那小鬼没一句好话。 椎名京憋屈地哼了一声,给自己辩解说:“我不觉得自己在逞能。” 麻仓好止住笑声,瞥了椎名京一眼,凉凉地说:“孤身挑战八岐大蛇,京君真是有勇有谋,实乃神道数百年未曾有过的壮举。” 有勇有谋这个词根本就是用来反讽的吧! “……” 椎名京咬咬牙,突然端出神宫风范的笑容来,微笑着回答:“承蒙夸奖,吾必当再接再厉。” 麻仓好神情一僵,嘴角抽了抽,“……算你赢了,京君。不过,再接再厉就不用了,这种蠢事,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椎名京见对方果然被自己给恶心到了,顿时感觉扳回一城,也就收起那种笑容,长叹一口气。 “说笑罢了……我也不想第二次遇到这种事了。如果不是素盏鸣尊殿下及时出手,我大概就真的回不来了……” “素盏鸣尊?”麻仓好重复了一次,神色突然一变,“莫非这一次的大海啸是素盏鸣尊引发的?!” 素盏鸣尊是天照大御神与月读神命的弟弟,三神并称三贵子。与执掌日光与高天原的天照大御神和执掌月光和黑夜之国的月读神命相对应,素盏鸣尊是天生的破坏神,他执掌破坏与海洋,既是最强的战神,亦是海神,负责守卫环绕日本国土的海洋,驱逐外来的侵略者,但是,这位脾气暴躁的海神也常常掀起波涛,给大地造成破坏,因此人们对他既尊敬又畏惧。 这一次爱知县的海啸来得突然,毫无预兆,又强度惊人,瞬间吞没了许多土地,就连近岸的地区也未能幸免,一样因连续的地震饱受疮痍。科学家们讨论着这一次地震和海啸的成因,最后归结为大陆版块移动。 麻仓好并不关心普通人怎么理解这一次的海啸,在他看来,如果这次的海啸是神力所引起,那么这是完全正常的事情。 椎名京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他发现八岐大蛇借着两人的战斗想要破坏结界,一时情急,却反被八岐大蛇利用,他亲手将结界劈开了裂缝,然而,也正是因为结界被打开,“内部”和“外面”再一次取得了联系,统辖海洋的素盏鸣尊这才能将神魂投进来,为了不让八岐大蛇逃走,他顺应素盏鸣尊的意思,号令海洋,掀翻了大片的海作为困住邪神的盖子。 之后…… 那些被掀起的海浪咆哮着吞没了土地。 只要想起风所说的死难者十余万,他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疼。 “……这是我的错。” “不,你已经尽力了。”麻仓好迅速打断了椎名京的话,反驳道,“那时候没有时间考虑更多,如果你犹豫了,八岐大蛇因此逃脱,那么它要吃掉的人绝不会少于百万。” 椎名京无力地笑笑,自嘲地说:“归根究底,若不是因为我,八岐大蛇也不会冲出结界。” 麻仓好没好气地说:“要是想算账,就应该算到国津神头上!如果不是他们心怀鬼胎提出这个交易,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那样想的话,的确会轻松一些。”椎名京叹了口气,心里闷闷的,突然抬手拍了拍脸颊,换成了笑容,话锋一转,“不说这件事了。之前不是说过要告诉好君听后感吗?” 如此生硬的话题转换让麻仓好都无奈地摇头了。 他算是明白了,他的友人一头钻进死胡同,非要把罪自己扛,一时半刻根本说不通。 “所以呢?京君有什么感想?” 椎名京笑了笑,突然说:“说起来,不知道好君在平安时代有没有听说过‘壬生一族’?” “壬生一族……”麻仓好低声重复了一次,搜寻着过去的记忆,终于在久远的回忆中找出了相若的影子,若有所思地自语,“我曾经在师父的笔记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如果如好君所说,好君是当时顶尖的阴阳师的话,那么,一定会听过这个名字。” 椎名京回想着壬生的记忆,面带笑意地解释,“毕竟……最初的阴阳术就是从壬生一族传出去的啊。” 麻仓好惊诧地看向椎名京,不可置信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椎名京难得见到麻仓好脸上出现“笑”以外的神情,尤其还是这种被吓到的模样,居然觉得有些稀奇,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为了避免惹恼这位朋友,他还是赶紧做出解释吧。 “正如字面含义。好君莫非以为阴阳术是某一天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最初的阴阳师到底是如何领悟了阴阳术?这些问题,你应该也曾经思考过吧?” 麻仓好抿着唇没有吭声。 椎名京继续说:“太古时代,壬生一族渡海而来,在这个岛国落地扎根,将知识传授给这里的原住民。在久远的过去,壬生一族穷尽了世上一切知识,阴阳术、炼金术、医术……甚至现今这些科学的理论也早已被探索。壬生一族甚至能操纵生命、逆转死亡……这如同梦幻的一族一直隐藏在暗地里,暗中操纵了这个国家的历史长达几千年之久。壬生一族从未站到台前,却也从未离开过,历史前进转折的每一步都有着壬生的影子,直到四百多年前……壬生族灭为止。在平安时代,顶尖的阴阳师必定会知道壬生一族,或许……壬生的族人也曾悄悄出现在你身边,传授或启发你去创造新的阴阳术。” 麻仓好越听下去,神色越沉重,他回想起往事,忽然间发现,似乎的确好几次在他遇上瓶颈的时候,总能“恰好”受到启发。他需要的书籍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他手边,他寻找的素材总会在他失去耐心前被发现……那些事情若是不仔细去想,很容易就会被忘记,但是,一旦将所有细节都拼凑到一起,这些“巧合”就显出了异常。 而最大的异常则是——当他试图掌控自己的生死时,记载着唐国神话的道教典籍辗转到了他手中,他也因此创造出“泰山府君之祭”。 麻仓好一瞬间感觉到被人愚弄的愤怒,灵力瞬间爆发,直接掀起了一阵狂风,将周围的东西全部吹乱。 “这算什么……把我当成傻瓜来耍吗?!” 椎名京立刻用自己的灵力化作屏障护住了自己的房间,直视着自己愤怒的友人,平静地说:“依照壬生一族的作风来看,会启发你、帮助你,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欣赏你,因为对真正愚蠢的人,壬生一族根本没人愿意多看一眼。我大胆地猜测一下,或许……壬生一族曾经向你发出过招揽,只是你拒绝了吧?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算将当时的人全部消灭重新再来一次……或许……壬生一族也愿意配合你。” 椎名京想起四百年前壬生一族最后的余晖。 当时,太四老时人曾经对梵天丸(伊达政宗)说,可以许诺他开创幕府,传承四百年的天下。 称霸天下这样的事情对于壬生一族而言,仅仅是这般能够轻易许诺的“甜头”而已,而那时候的壬生一族已经衰落,一千年前,壬生一族只会更强,如果“麻仓叶王”愿意作为壬生一族在外界的代言人,别说区区天下,就算真的抹掉整个国土上的人全部重来,壬生一族也完全能做到吧。 麻仓好听完椎名京的心声,瞬间就神情扭曲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我以为那是个疯子。” 椎名京愣住了。 麻仓好艰难地解释:“不管是谁,遇到一个白头发的少年一脸高傲地对你说‘如果你愿意听命于我们,我能帮你获得天下’都会觉得这个人精神不正常吧?” 椎名京沉默了几秒,最后伸手拍了拍麻仓好的肩膀。 “从某种意义而言,你说的也没错。不过,这样干脆地拒绝了壬生一族还没有被报复,好君果然曾经深受壬生一族的赞赏啊。” 麻仓好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想静静。 第83章 桃生封真 由于某些原因,麻仓好这一次终于没翻窗来翻窗走,而是住了下来。柴田理人准备已久的房间终于派上了用场。 然而,令麻仓好无言的是,得知他要在这里留宿后,这里其他几位住户的心理活动竟然全都是“果然如此”——这群人到底哪里来的信心他一定不会拒绝椎名京的邀请。 麻仓好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止不住地就会回想椎名京所说的“壬生一族曾经向你发出过招揽,如果你同意,就算把全部人类肃清一次重新再来或许也可以”,越想越心塞。 当年麻仓叶王的阴阳术凌绝整个国家,因为灵视的缘故,他异常地厌恶人类,终于到了无可忍耐的地步,选择了消灭人类这条路,只不过,那时候他自己也没有把握。猫又股宗的背叛并不是导致他失败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只是他还不够强而已。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拒绝壬生一族的橄榄枝,而是顺手握住,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 对于梦幻的一族而言,要肃清人类并非做不到吧。 可是,这真的不怪他啊? 不管是谁,冷不丁一开门遇到一个白发小孩一本正经地用冷傲的神情说“帮你取得天下”,都会觉得这个孩子脑子出了问题吧? 谁会知道那小男孩真的有这种力量! 椎名京知道的秘辛真不少,大概又是那些神明告诉他的吧。 讽刺的是,即使是那么强大的一族竟然也灭族了,而当年在壬生一族面前完全不值一提的麻仓叶王反倒历经转世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这简直就像是一幕讽刺剧,以一种异常可笑的转折说明了力量不能代表一切。 麻仓好又翻了个身,顺便感慨几句他的友人现在真是过着大少爷的生活,如果回到平安时代,肯定能在那群以风雅为命的公卿间广受欢迎。 突然间,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股清冽又阴冷的气息顺着地面蔓延而来,原本从窗口投进来的月光就像被什么挡住了一般,停在了窗外,整个房间顿时堕入了无光的黑暗。 来人缓缓向前行走,周身散发出微微清光,冷白的长发垂到腰际,他的脚下有着黑色的雾气缠绕着,素色的和服下摆染上了朱红色的流云纹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丹朱的颜料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向上盘旋,延展出新的云纹。 那是绝对异样的变化,透出与阳世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毫无疑问,此刻这一位并非椎名京本人。 这是假借了他身体寄托神志的黄泉之主伊邪那美命。 麻仓好被这种冰冷的气息刺激得浑身一个激灵,飞快地跳下了地,白与红二色扑入他眼内,只是与来人对视一眼,他就被那双红眸蕴藏的东西震得心神颤动,迅速垂下双眸,神色凝重地问:“伊邪那美命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白发红眼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抬头,用霜冻一般冰冷的声音说:“麻仓叶王,离开吾的神子。” 麻仓好先是一愣,随后不甘示弱地以同样冰冷的语气回复:“如果我说‘不’呢?即使是神明,也不能任意干涉人间,所以才需要巫女,这并非源自京君意志的神降恐怕不能让殿下充分发挥力量吧。” 神明的力量对于人间而言具备着极大的破坏性,无论是治愈或是杀戮,在神力面前,人类是无力的,不管出于善意或是恶意,一旦神明们肆无忌惮地插手人间的事务,很快人间的秩序就会崩坏,因为神明亲自展现了“力量凌驾于秩序”,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探索精进,只会陷入供奉神明乞求庇护、仰赖神恩征战杀伐的怪圈之中。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点,当阳世的人类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之时,冥冥之中一种更高的力量制定了规则,从此神国与人间分离,神明只能以托梦、神谕、神迹等等形式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特定的人类,再也不能任意出入人间、干涉阳世。于是,降神之术应运而生,驱使鬼神的阴阳师也开始走上历史舞台。 椎名京曾经在出云以神降术呼唤伊邪那美命,那是出于他本人意志的呼唤,他付出的巨大的灵力作为神明降临的代价,以此来交换黄泉之主在人间不受拘束地行使权能。 这一次却不是,很显然,这是伊邪那美命不经呼唤直接凭依了神魂的神降,因此规则束缚着她,而这也是麻仓好还敢与神明呛声的理由。 伊邪那美命微微皱眉,慢慢抬起右手。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就像是手上被看不见的丝线捆住了那样,过了会儿,她终于放弃了对抗法则,放下右手,轻声叹息,以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类少年。 “汝会给吾的神子招来厄运。” 话音刚落,无论是灵光或是黑雾都瞬间消失了。 素色的和服转瞬褪去了朱纹,冷白的长发恢复成黑色,遮蔽了月光的屏障也随之消失。 泠泠月光照在少年身上,他无神的红眼消去了血色,随后无力地合上。 麻仓好还在震惊,要不是看到椎名京要倒在地上,估计他还要再呆上一会儿,他飞快地抢上前拦腰抱住了昏睡的友人,犹豫了一秒,直接把人放到自己床上,随后打开柜子找出另一条薄被盖在了他身上。 麻仓好端详着睡得深沉的少年,喃喃自语。 “京君,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神明或许会说谎,但是,伊邪那美命特意挑了椎名京沉睡的时候降临在人间,警告劝诫他远离椎名京,如果这是谎言,也未免太自找麻烦。 所以,伊邪那美命那句话必定是真的。 他会给椎名京招来厄运。 ……尽管他对京说,海啸的事情归根究底要算在国津神身上,如果再往前追溯,或许,那应该算在他自己身上才对。京是为了帮他才会打破禁忌。这一次京侥幸险死还生,下一次呢? 那么,远离椎名京? 麻仓好走到窗边,翻身坐到了窗沿上,仰头看着星星,神色深沉而晦暗。 如果只听着神明的指示而行动,他就不会成为今天的“麻仓好”了。 五百年为期,命运之星很快就会到了。 如果得到伟大精神的话…… 他将能够看透命运。 翌日。 麻仓好一大早就不见踪影了,放在普通人那边估计还会有人惊讶慌张担心一下,不过,这个别墅根本没有一个普通人,神出鬼没也不是某人的专利,毒蛇同样也是。 椎名京在“什么?我竟然梦游?”的疑惑中出门去给周防尊开家长会了。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尽管椎名京已经婉拒了柴田理人之外的人陪他一起出门,同行的还是多了一位拳法家。 椎名京由衷地感觉心好累,好在风并不是话唠,如果没人找他说话,他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椎名京只好强行安慰自己就当那是个人形摆设。 十番町中学虽然不是贵族学校,不过升学率一向不错,自从成功吸纳了天才少女水野亚美后,十番町中的名声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来看,如果水野亚美继续升学入读十番町高中部,这所中学很有希望能够冲进全国排名前十。 这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整个初中部都要进行家长会,现在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 考得好的学生都在自家父母面前等夸奖,还有的当场开始求增加零用钱,没考好的某些学生低着头赶紧走,生怕被家里人当面逮住。 椎名京好说歹说才打消了柴田理人一路跟着他进学校的打算,让他好好在停车场等,一个人往学校里走过去,刚一走进校门,他就被这种扑面而来的鲜活气息包围,一时间忍不住有些恍惚。 ——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样“普通”的生活了。 椎名京这样站在校门口附近的大路中央,难免会挡到后面的人,尤其在这个一大群家长急着往教室赶的时候,一个少年轻声提醒椎名京让一让。 在造成交通堵塞前,椎名京及时回了神,抱歉地对身后催促他的人笑了笑,“抱歉,第一次到十番町中来,我刚刚有点出神,让您久等了。” 椎名京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对着那人浅浅一鞠躬。 “请您见谅。” “啊,不用这么客气。” 刚刚出声提醒椎名京别站在路中央的少年抬手轻轻挠了挠头发,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一点,遗憾的是,还是失败了,这句话听起来异常冷硬,就像纯粹出于礼貌的回答一样。 桃生封真无奈地想到以前小鸟总是劝他“哥哥不要板着脸嘛,不熟悉的人都给你吓到了,明明哥哥就很温柔”,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忽然觉得也许小鸟希望他能稍微像这个少年一样? 椎名京直起身,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身体一震——他们毫无根据地感觉到眼前的人与自己有着某种极为密切的关系,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脉动产生了共鸣。 椎名京伸手按住了太阳穴,刻意约束自己过于活跃的灵力。 桃生封真也同样揉着额头,忍受着头痛欲裂的不适。 几秒之后,那种微妙的共鸣终于停止了,两人疑惑地互相看看,最后还是椎名京先开了口。 “你好,我是椎名京,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桃生封真冷着脸回答:“我是桃生封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现在没有更多时间慢慢聊,有了姓名,以后再联系好了。 椎名京这样想着,就打算去二年级的教室。 突然间,椎名京的手腕被人用力握住,他被迫停了下来,回头去看,这才发现桃生封真用十分奇异的神情看着他,凑到他耳边低沉而暧昧地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的……七御使……” 第84章 蛤蜊成精了 椎名京将要出口的问话因此中断,他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从未和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说过话,然而此刻他注意的并非距离,而是桃生封真的那句话——他的七御使?! 椎名京震惊得思维有点停滞,整个人都缓不过神。 桃生封真突然神色一变,满脸惊讶地放开了手,连声说“对不起”,他退后一些,揉了揉额角,再次道歉,“对不起,最近我好像太累了,总是晃神。” 椎名京极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客气地说:“没关系”。 与神情的平静截然不同,他的内心充满了惊愕与慌乱。 谁有资格说“七御使”是他的? 在地龙之中,如果有人有那样的资格的话,那个人只能是……地龙神威…… 桃生封真显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因此更不可能知道他一句话把面前的少年吓成了什么样,只以为自己快昏倒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别人。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家长会开始已经很接近了,只能匆忙地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飞快地写上邮箱地址和住址。 “抱歉,我现在急着去参加妹妹的家长会,这是我的邮箱和地址,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联系吧。” “问题?”椎名京接过便签纸还在疑惑,就看到对方盯着他刚刚被大力握住的手腕看,顺着视线看过去,他这才发现手腕上居然出现了两道淡淡的乌青痕迹,也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得手腕有一点刺痛。 之前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句话上,根本没有留意到身体的反应。 “其实并没有……”椎名京说到这里突然注意到邮箱下面那行地址写着“刀隐神社”,一瞬间回想起了某个梦里玖月牙晓说过的话,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觉得“桃生”这个姓氏如此耳熟。 …… 京君,我之前在梦里遇到了其他的梦见——那是一位能力觉醒并不完全的少女,叫做“桃生小鸟”,我感觉到……她和地球的未来有着密切的关系。 未来并不取决于桃生小鸟的选择……不过,她所在的“刀隐神社”里有什么东西……和“神威”……和“地球的未来”密切相关…… “刀隐神社”并不是为了供奉神明而建立,从最开始,这座神社就是为了迎接命运…… 桃生小鸟,桃生封真,刀隐神社。 桃生封真说要去参加妹妹的家长会,他的妹妹想必就是那位桃生小鸟吧。 椎名京心念一转,立刻改口说:“我明白了,在前去拜访前,我会先联系您。” 桃生封真这才松了口气,挥挥手道别,匆忙往初中部三年级的教室赶去。 椎名京看着对方的背影,过了会儿才慢慢地往二年级那边走去,心里止不住地回想起梦里和玖月牙晓的对话。 那时候,牙晓说,等“神威”回到东京的“约定日”,请椎名京替他向地龙的“神威”问好。 而那时候,自己困惑于如果回到东京的“神威”如果只有一位,天龙和地龙要怎么分?当“神威”做出选择,剩下的那方还缺少的神威要怎么办?” 于是,玖月牙晓回答,天龙的象征是北斗七星,在北斗七星之中,只有一颗有着副星,也就是“双子星”——“神威”有着“双子星”,当“神威”做出选择,他的“双子星”就会醒来了。 当时椎名京仍旧对此感到疑惑,如果直到约定之日,双子星才会醒来,那么在那之前,那个双子星不过是个对命运之战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可怕的是,当“神威”做出选择,“双子星”随之苏醒,此前的人格就会消失,他的命运完全取决于“神威”的选择,当神威选择天龙,双子星就会成为地龙,当神威投身七御使,双子星就会成为七封印。 如果说命运对“神威”过于沉重,对“七御使”和“七封印”都有着强加于身的不公,那么,对于那一位神威的“双子星”而言,这一切又是多么的荒谬?他的出生完全是为了“神威”,为了成为与神威镜像的另一个“神威”,无论之前短暂的岁月里他过得幸福或是不幸,一旦“神威”做出了选择,那个无辜的少年就会从此消失,彻底成为与之相对的另一个“神威”。 椎名京曾经假想过那位双子星会是什么样的人,今天他终于见到了真人。 桃生封真的体内沉睡着一种异常冰冷又可怕的东西,在那个意志浮上来的时候,在他拉住椎名京说话的时候,椎名京不可遏止地打从心底感觉到战栗——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危险警报,告诉他眼前的 “人”只是徒具人形而已,本质上那是一种庞大的极端冰冷的力量的具现。 那是……如同初到东京那一日,对“椎名京”宣告摧毁东京塔的那个声音一般沉重而恐怖的东西。 “桃生……封真……” 椎名京稍微用了一点时间才完全控制住心底的慌乱,将手中的便签纸叠好放进口袋里。 整个家长会椎名京都处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他不断地想着关于天龙地龙的事情,甚至都想去找他的朋友好君去问问罗睺什么时候会来,一旦宿命之星划过天空,约定的战斗就将开幕。不过,仅仅的短暂的动摇后,椎名京迅速想起了另一个更麻烦的事情,即将开始的通灵王大赛本质是要选出能够与“伟大精神”对话、能够承载其意志和力量的人,而“伟大精神”……呵,从这一点来说,所有参加通灵王大赛的人都是“地龙七御使”的敌人,参赛者之中力量越强的人越可能被“伟大精神”选中,因此,从实力上来说,或许……好君很可能会被选上……哪怕并非最终的胜利者,“伟大精神”也不见得只能选择一位人选啊?天龙七封印……可是有七个人呢。 反过来说,如果“伟大精神”可能让通灵者来消灭“地龙七御使”,“地球意志”也难保会在某一天突然让“七御使”去消灭通灵者。 为了两人的安全,或许……该适当地减少接触,也要避免让其他的地龙和好君当面遇上。 毕竟…… 如果真的被更高的意志占领身体,接下来的事情就跟双方的个人意志完全无关了。 对于这一点,椎名京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了,而就在刚刚,桃生封真也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了他意志被侵占是什么模样。 正如柴田理人所说,对于本次月考的年级前十,班导给予了表彰,当周防尊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椎名京猛地回神,顺着老师的话站起来接受了大家的鼓掌。 接下来各科老师来说了一些关于升学的事情,告诉各位家长需要考虑孩子升上初三之后的出路了,准备继续升学的话就要更加努力,如果想要去工作,学校也会有相应的措施。 说到这里,班导不知怎么地竟然把话题转到了椎名京身上。 “或许在各位心中,初中毕业就去工作不是个好出路,不过,这也不是一概而论的,就在各位之中,就有着一位选择了初中毕业后进入社会的人,他就是即将参加职业棋士考试的椎名先生。在我发现与会人员之中有一位未成年时我非常惊讶,因此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据东京棋院的一位老师说,椎名先生有着职业棋士的棋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的考试一定会通过,棋院很高兴能够看到这样有才华的新人进入职业棋坛。让我们在此祝福椎名先生能够在即将开始的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吧!” 很显然,坐在这里的家长们早就有人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也是学生年纪的椎名京会在这里给别人开家长会,不过由于他气质出众,纯然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周围的中年男女也不敢将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现在他的来历被揭穿,这群人居然都松了口气,全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并不是谁随便找人来冒充家长,而是这样啊! 如果要成为职业棋士的话,那么的确也就是社会人了,在座的人也有几个围棋爱好者,马上就心思灵活地想着要去要个联系方式。 年轻又有才华的棋士前途无量,并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现在最出名的少年天才就是塔矢名人的儿子塔矢亮,但是那并非普通人随便就能认识的人,现在一个活的天才少年就在他们身边,如果现在不抓住机会,以后肯定会后悔! 一群人热烈鼓掌,椎名京不得不再次站起来鞠躬道谢,等到家长会结束,他不可避免地被几个围棋迷围住,正当他思考该怎么婉拒某些邀请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少爷,您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吧?有客人来找您。” 柴田理人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一身西服笔挺干净,稍稍弯腰,态度恭敬。 屋里的人听到这一声全都愣住了,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椎名京心里想着“得救了”,一边对这些人笑笑,快步走到门口,低声说:“怎么了吗?” 柴田理人跟上椎名京的脚步,轻声回答:“意大利的泽田家光先生正在家里等您。”似乎是为了提醒什么,他又补充一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像不良的人。” 泽田家光? 那不是泽田纲吉的父亲吗?还是彭格列第九代的门外顾问。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更令人在意的。 椎名京问:“一些很像不良的人……是多少?” 柴田理人回答:“五个人。看起来,毒蛇先生和对方似乎是认识的。之前有人想要强行进入别墅,被毒蛇先生拦下来,之后,他传信通知了我。” 椎名京迅速明白了。 “那是毒蛇先生之前受雇的杀手组织巴利安!” 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和巴利安的干部联袂而来? 这是要做什么? 第85章 失散多年的 在一个多月之前,椎名京觉得自己现在借住的属于神户家的别墅配备那么多保全人员完全是不必要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普通蟊贼惦记的价值,而真正麻烦的那些又不是普通的保全能解决的。 如果别墅空无一人,就算被其他人占领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回去以后抢回来就行了。 如果他在别墅里的话,该由他出面的战斗当然都是他的事情。 这一次彭格列的“拜访”显然不是普通范围的事情,毒蛇在别墅留下了防卫的力量,被触动警戒后,他迅速回到了别墅,将整间别墅都笼罩在幻术中,拒绝了外来人员的进入。 别墅中的工作人员非常有素养地静静地退回休息的地方,只有素日里在别墅中工作的女仆还坚守着岗位,不疾不徐地打扫卫生、插花熨衣。 但是,那些有备而来的访客不会因此就离开。 尤其是当巴利安的人发现这里的幻术出自毒蛇之手,一群人立刻怒火沸腾。 战事一触即发。 柴田理人将椎名京和风载回别墅,为了避开可疑人物,他们绕行了另一条路,从后门回到家,再穿过别墅到了正门,几人哑然发现门口堵了几大排人。 穿着制服的保全人员列成了人墙,坚定地挡住了一辆豪车,寸步不让,摆出了想要前进必须碾过尸体的架势来。 很显然,车里的人也不想把事情弄成无法解决的地步,于是双方就这么僵住了。 在这辆豪车旁边,泽田家光宛如护卫般守卫着。 在泽田家光面前几步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红发少年,地上还扔着一个书包,很显然,这位是由于下午不上课而提前回家的周防尊,他一回来就看到有人想要强闯民宅,不容分说地扔下碍事的东西,一摞袖子,加入了守卫的行列。 泽田家光的目的是想要见到那位“耀光的京姬”,而不是先跟对方结仇,无论这少年是什么人,能住在这里,很显然,这个少年受到了神子庇护,如果他贸然动手导致了糟糕的结果,今天来的目的就完全泡汤了,于是,他只好按兵不动,也示意跟在远处的CEDEF的人保持安静。 十多米外,巴利安的几人站在他们承认的首领身旁,手中拿着武器,周身杀气浓烈。不知道巴利安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竟然把椅子都给带来了,XANXUS一脸不耐地坐在椅子上,双眸如猎鹰般盯着对面裹着斗篷的幻术师,冰冷的语调满是怒火。 “垃圾。” 斯夸罗抬剑朝向了面前的人,大吼:“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解除了诅咒——!不过,背叛首领的觉悟已经做好了吗,玛蒙——!” 毒蛇对着巴利安第一剑士的长剑毫无动摇,微微一笑,视线落在XANXUS脸上。 “XANXUS,你很强,所以过去我为你工作,但是,现在我只想为自己而活。‘玛蒙’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式了,请叫我‘毒蛇’。斯夸罗,如果你坚持要在这里开战的话,我奉陪。” 如同呼应毒蛇的话,他附近的土地开始骚动,紧接着数个非自然的食肉植物拔地而起。 XANXUS沉默了两秒,猛地用力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红酒淋了一手,他丝毫不在意玻璃碎片,手中轰的一声出现了一团赤红的火焰。 “垃圾,准备好赴死了吧——!” 赤红的巨大火球冲向了毒蛇,像是要将他纤细的身形完全吞没。 火焰的光辉引来其他人的注目,周防尊在短暂的错愕后不甘示弱地同样点燃了赤之一族的火焰,毫不客气地回敬了XANXUS一个大火球。 明亮而灼热的赤之火焰燃起的时候,彭格列一方的人全都傻眼了。 两个赤红的火球在空中相撞,胶着了不到半秒后,猛然间爆发开来,无数火星烟花般飞散。 毒蛇升起了雾气的屏障,将那些将要落在别墅内的火星挡下,而那些落在彭格列众人方向的火雨他根本懒得管。 好在这里除了那些保全人员,也没有普通人了,面对着洒落的火雨,隐于暗处的CEDEF人员只好出手,雨属性的死气之炎被点燃,化成了屏障,静静地熄灭了那些愤怒与赤之炎。 泽田家光盯着周防尊手中的火焰,呆了一秒后,转头问车内的人。 “Timoteo,那个红发少年的火焰……” 车中的老人盯着现在对峙着的两人,深沉地说:“没有错……他的火焰,很像愤怒之炎。” XANXUS盯着面前的红发少年,古怪地感觉到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在哪里看见过这个人,但他很清楚,不管是他被冰封前还是他醒来之后,从未见过这个人。 对方手中灼热赤红的火焰……看起来真眼熟。 XANXUS几乎无意识地再一次点燃了愤怒之炎。 这时候,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好像”,一群发愣的人如梦初醒,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这两个人虽然年龄有差别,一个已经成年,一个还是初中生,但是,他们都是一张面无表情又不耐烦的脸,给人的感觉竟然有些相似,而这种相似在两人同时点燃火焰时到达的顶点,一个是混合了岚属性深具破坏力的愤怒之炎,一个在七王之中最具破坏力的赤族火焰。 在视觉效果上,这两种赤红的火焰竟然无比的相似! 这些人看看XANXUS,再看看周防尊。 嗯,有点像…… 这群人又看看XANXUS,再看看周防尊。 嗯……这种压抑着愤怒的不耐烦的神情,更像了。 他们再看看XANXUS,看看周防尊…… 这两个人果然是……嗯…… 随着这群人无声的视线移动,对峙的两人心中的怒气蹭蹭地涨,火焰也随之更加膨胀。 这种惊人的同步出现在这里更让人产生误会了。 于是,有些人顺理成章地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只不过这些人碍于如今的情势不敢乱开口,直到巴利安中的某人嘴上没把门,自以为小声地大声说:“他不会是Boss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XANXUS一瞬间黑了脸,斯夸罗的剑差点掉在地上,贝尔菲戈尔给吓得一刀削掉了自己一小段头发。 毒蛇的幻术都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周防尊特别火大地怒吼:“你想死吧——!” “蠢货。”XANXUS低吼一句,直接把自己忠诚的下属拍到了地上。 列维倒在地上,双腿还在抽搐。 悲剧的是,XANXUS和周防尊又一次如此默契的反应反而加重了误解。 现场气氛更加古怪了。 眼看着这里马上就要被愤怒之炎吞没,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穿过幻术的屏障,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论如何,请不要在我家门口打架好吗?造成破坏的话,请照价赔偿。” 由于幻术隐藏了别墅,在这些人眼中看到的就是一个黑衣的少年凭空出现,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下,所有人的战斗意识都被提高到了激战边缘,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对所有人而言都可能是敌人,除了早有预料的毒蛇,其他人都被这个突兀的变化刺激得差点出手,听清楚来人的说话后,大部分强行忍住了开战的冲动,然而,也还是有人出手太快来不及收回。 贝尔菲戈尔的飞刀在幻术有所波动的瞬间就出手了,等他听到来人的话,他想要用丝弦收回飞刀,但那已经太晚了。 飞刀刺破了风,穿透音障,飞快地出向着椎名京的咽喉飞去。 “京先生——”毒蛇忍不住担心地喊了出来。 泽田家光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耀光的京姬”,他立刻将速度提到了极限,想要握住那柄飞刀。 如果神子在这里出事的话,就糟糕了——! 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里,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将要看见神子血溅当场的惨剧。然而,也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低声骂“笨蛋”。 “请不用担心,毒蛇先生。” 椎名京不慌不忙地取下腰间的折扇,一边挥扇一边张开了扇面,姿态悠闲,宛如舞蹈。 在纯白的折扇前缘,若隐若现的黑光一闪而逝。 锋利光亮的飞刀突兀地停住,无力地坠落在地上,发出叮的声响。 紧张焦灼的气氛在这一声轻响中消失无踪,尚未见过神子扇舞的人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就连发出了这一击的贝尔也未能例外。 椎名京弯腰捡起了飞刀放在了张开的扇面上,走到贝尔菲戈尔面前,微笑着将折扇向前稍稍递出。 “先生,请保管好您的东西。” 银色的飞刀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的光。 然而,这样的反光却没有扇面的纯白耀眼。 贝尔菲戈尔居然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拿回了自己的飞刀,看着那个黑发的少年走到了之前和XANXUS呛声的小鬼身边。 “在外人面前,还是稍微对我礼貌一点吧,尊?”椎名京将周防尊往回带了一点,护到了身后,口中以这样的抗议回应了之前周防尊那声“笨蛋”,免得这小鬼还以为他没听到。 周防尊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我说的是玩飞刀的那个。” 椎名京愣了一下,忍不住说:“好吧,我真是受宠若惊。尊竟然在维护我……” “你想多了。”周防尊迅速回答。 第86章 怪我咯 椎名京笑了笑,不再和这个别扭的早熟少年深究,回头看了毒蛇一眼,笑着说:“毒蛇先生,非常感谢你之前对我居所的保护。现在,请你撤去幻术吧。彭格列的来客们,如果你们对我有所求,请先保证不要在屋内动武。否则的话,我将会把几位驱逐出境。” 毒蛇稍微有点犹豫,并没有立刻撤掉幻术,反而将那群拦车的保全人员也一起笼罩进了幻术里,场内瞬间就只剩下了“非普通”的人员。 XANXUS板着脸没吭声。 鲁斯利亚不服地表示:“你口气真大,难道你以为你比这里所有人都还要更强?” 很显然,这也是其他人的心声。 椎名京环视众人,从他们的神情中得出这个结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略带促狭地回答:“这个问题真是有趣……如果我说‘是’,或许太过分了,那么,我,加上毒蛇先生、风先生……还有里包恩先生,这样的话,总能说比剩下的人加起来都还要更强了吧?” 椎名京笑着看向泽田家光身旁。 那看似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一位戴着黑色礼帽的小婴儿,他的周身有着幻术的波动,大概是用幻术隐藏了自身吧,不过,对椎名京而言,这根本就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泽田家光露出惊讶的神色,低声询问:“里包恩——”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示意泽田家光不要继续说了,他抬头看向伊势的神子,不悦地说:“很遗憾,他没有说错。如果你们坚持要动手的话……” 在东京大神宫内,里包恩曾经将“从今以后,我个人再也不会参与任何可能伤害您的事件”这个承诺作为道歉,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条件竟然会对他如此严格——哪怕不是他本人出手,或他鼓动他人动手,即使只是他对神子遇险袖手旁观都不可以! 刚才飞刀将要伤到神子的时候,里包恩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开枪打飞那柄飞刀。 这种并非出于自主意志的反应令高傲的里包恩非常不快。 他从未如此被动过,在反感之外更忍不住地感觉到恶心——被人设计,被人愚弄,被人如此操控,对于里包恩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作呕的事情了。 就好像……他在海啸发生时突然变回小婴儿那时一样,恶心得想吐。 说着在神明注视下语言不能作伪,却擅自扩大了承诺的范围——神明并非公正的,神明如此地袒护着神子。 不过,这个看起来无比高洁的神子早就知道了吧! 里包恩用枪口顶了顶帽子,十分不甘地走到对面去,低声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只能站在神子这一方。” 如果说“伊势的神子”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对于在场众人而言是个未知数,那么,阿尔柯巴雷诺有着什么样的力量,他们再清楚也不过了。曾经受雇于巴利安的玛蒙是天赋异禀的幻术师,拳法家风不曾加入任何组织,但他的实力无人能小觑,再加上体术与头脑都已经到达了人类巅峰的第一杀手里包恩,哪怕自傲如XANXUS也不会贸然挑战这样的组合。 椎名京微微一笑,对着里包恩说:“多谢了,里包恩先生。” 里包恩抬头,以冰冷的语气回答:“不用客气,耀光的神子殿下。” 这刻意加上的尊称毫无尊敬之心,只有满满的嘲讽。 毫无疑问,里包恩正是用这样的称呼讽刺着在语言中藏下陷阱的椎名京——有着照亮黑夜、光辉璀璨的称号,却还藏着这样的心机,这是与“高洁出尘”不相符合的品质。 椎名京并不在意里包恩的语气,再次对毒蛇点了点头,毒蛇这才解除了幻术,风静静地走出来,站在了椎名京左前方,保护之意再明显不过,柴田理人跟着走到了椎名京右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原本跃跃欲试的彭格列所属战斗人员也只好停手,一个接一个地收起武器,至少在明面上做出“礼貌拜访”的模样。 椎名京这才笑着看向柴田理人。 “远来是客,理人,准备一些茶点招待客人吧。” 柴田理人躬身行礼。 “一切都准备好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柴田理人上前推开了门,做出邀请的姿态。 椎名京作为主人先一步进了屋,周防尊紧随其后,跟着是毒蛇和风,里包恩则一直等到九代目下车才和他一起走进了这栋别墅,临进门前,里包恩狠狠地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的“椎名(神户)”两个姓氏,盘算起神户财阀到底和伊势神子的关系有多密切。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的确有人发布过对“京姬”的悬赏,当时神户家也曾插手,天价悬赏了之前的悬赏人,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由于访客人数众多,茶室不够宽敞,柴田理人将众人带去了道场——那是平时椎名京练习剑术的地方,与外面的道场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并没有外来的学员,也没有师父,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使用而已,最多再加上前去切磋的周防尊。 空旷的房间内壁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无明”。 椎名京走进去,理所当然地在正中近墙壁的位置跪坐下来。 柴田理人并没有坐下,沉默地站到了椎名京左后方,周防尊啧了一声,有样学样地揣着手站到了右边去,想想还是坐下了,但他并没有跪坐,只是双腿盘坐。 毒蛇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还在这里,只是再次借由幻术隐蔽了自己。 风站在角落,安静得好像只是在欣赏墙上的书法。 由于椎名京曾经表露过对书法的爱好,神户喜久右卫门搜罗了不少名家名作,此刻挂在墙上展示的就有几幅是书法大家的作品,这里不独有日本的书法作品,甚至有一幅颜鲁公真迹。放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把这样价值连城的书法作品就这么毫无保护地挂在墙上,必定会小心翼翼地放进展示柜里,唯恐有所损伤。 彭格列九代目紧随其后,XANXUS刻意慢了一步,因此只有走在最前方的Timoteo和里包恩看清了椎名京坐下的全部动作——正因为神子穿着和服而非西装,这一整套动作之中蕴含的气质才能充分体现出来,她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浑然天成毫无造作,流畅得没有任何犹豫,最后跪坐的姿态没有经过任何调整,天然就完美无缺,衣服没有分毫多余的皱褶,铺下的弧度毫无瑕疵。 两人暗暗对视一眼。 这是深入骨髓之中的素养,所以才能在不经意间呈现出无暇的优美。 正因如此,面前扮作少年模样的神子才会显得高深莫测——她还如此的年轻,如何能够掌握这许多的技能? 神子……莫非都是神明的恩赐吗? 彭格列九代目选择了椎名京右手边坐下,里包恩站在他旁边,神情深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泽田家光在九代目下首就坐,CEDEF的其他人员依次坐下。 巴利安的人到来之时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原本大喇喇扛着椅子的鲁斯利亚和列维顿时愣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过了会儿,XANXUS大步走了进去,直接在左边地板上坐下,虽然姿势不甚雅观,但他没说要把椅子拿进来,门外的两人会意地把椅子放远了再跑回来。 等到所有人都坐下,椎名京才从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回神,环视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泽田家光身上。 “泽田先生,此前您曾电话联系过我,那时候我拒绝了您。这一次,您带着这么多人出现在我家门口,想必会有个合适的解释?” 电话联系想要拜访而被拒绝,现在干脆不告而来,而且还纠集了这么一大批人,显然不是出于善意,说得好听这是拜访,说白了这就算是威胁攻击了。 椎名京的话说得还算客气,但这里没人会误以为他的心里真的会跟脸上的微笑一样对此宽容温和地接纳——至少经过门口对峙的事情后,没人会再这么误解了。 泽田家光被点了名,抬头直视着椎名京的眼睛,沉声说:“耀光殿下,我听里包恩说,你曾经提醒过他,不要给这片土地带来战争与血腥,如果彭格列不打扰您的生活,也不扰乱这片土地的秩序,您无意讨伐彭格列——是吗?” 椎名京笑了笑,点头肯定。 “是的,我的确这样说过。” “那么——”泽田家光正要说话,椎名京却罕见地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继续说,“但是,我也曾经对斯夸罗说过,不要再踏上这片土地一步。看起来……斯夸罗似乎是觉得我说过的话不值得认真对待了?” 斯夸罗猛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咬咬牙,低声说:“我有必须来的理由。” “忠诚心令人感动。”椎名京轻笑着说,“可是,过于轻视我,也会令我不快。既然我以个人的身份说出的警告不被当做一回事的话,那么,我就换个方式吧——” “请等等——!”彭格列九代目急忙开口,打断了椎名京的话,恳切地说,“耀光殿下,这一次我等怀着诚意而来,只想请问我们这一次将甄选十代首领的战斗放在爱知县附近海域的无人岛到底哪里不合适,以至于殿下出手,以海啸淹没了岛屿?我们已经应您的要求,将战斗地点从日本岛本土改到了海中无人岛,不会打搅这里的安宁。” 椎名京神色微变,过了会儿才说:“彭格列九代目,您为何认定是我引起了海啸?” 里包恩哼了一声,不屑又不忿地说:“那时候立于天空掀起海浪的身影我还不至于会认错。” 居然有人看到了当时的情形! 椎名京心里一沉,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紧接着会被质问的话。 果不其然,里包恩下句话就是——“仅仅为了惩治彭格列,您就将沿岸的居民也弃之不顾?真是仁慈的神子殿下啊。” 第87章 不只是传说 里包恩的质问直指心灵,无可回避。 “仁慈”两个字无异于最尖锐的嘲讽。 为了惩治少数人,而将数十万人卷入灾难——如果这是“仁慈”,那么“残酷”又要怎么表现? 本应保护人类的“神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来代表正义? 里包恩精确地看穿了面前这一位年少的神子心灵的破绽,一击得手,顿时逆转了之前的局面。 椎名京顿时语塞。 这正是他的心结——在消灭八岐大蛇的事件中,他未曾想过会带来如此可怕的破坏。 如今错误已经铸成,他无可回避。 椎名京的这种沉默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一种默认。无论他是否肯定里包恩所说的“弃之不顾”,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爱知县百年不遇的大海啸与地震的确是他造成的。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这件事在异能者之间早已传遍,各种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不受控制地到处飞去,只不过在那些流言中本次事件的主事人并没有完全被揭露,与神道关系较为密切的阴阳师中有人得知了此事和海神斩杀八岐大蛇有关,至于海神假托的那个媒介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近年来,曾经展现出能够让神明降临人世、完全凭依能力的人屈指可数,若是将范围局限在神道之内,那么那个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在日本岛内,灵能者们对此事的评论多半都把这件事算作了“天灾”,在“八岐大蛇为祸人间”和“斩杀大蛇遗留海啸”之间毫无疑问前者更为危险,至于被神明凭依的神子本人意志如何,他们并没有多做揣测,因为对神降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神降之后发生了什么与媒介的意志无关。 只有极少数人觉得伊势的神子做的不合适,但是鉴于伊势神宫并未发布声明降罪于神子、神明也没有厌弃神子,这些人也就只敢私底下隐晦地说一说,根本不敢拿上台面来大喊着“要惩治伊势的神子”。这些人不仅害怕得罪伊势神宫,更害怕因此而触怒了破坏神素盏鸣尊——那一位在神话之中极端可怕的破坏神在日本家喻户晓,没人想去试试诋毁被他庇护的神子。如果再来一次神降,这些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绝对不够八岐大蛇一根尾巴。八岐大蛇都被打到形神俱灭了,谁又想出这种头? 因此,这样一个大灾难最终也就只带来了一阵“神明并没有放弃人间”的议论,其他的闲言碎语传着传着便悄然消失了。 无论内部怎样,在有些事情上,灵能者们还是很有默契的,他们全都保持着“守密”的原则,对普通人缄口不言,因此现在普通人的世界里热议的依然是“大陆版块运动是否还会继续、今年是否还会继续发生新的地震、抗震救灾必须记住什么”等等话题。 阿尔柯巴雷诺并不是“普通人”,就算曾经是,自从他们被诅咒之后,他们就一脚踏进了“非凡”的另一个世界,但是,相比起毒蛇这种本来就属于灵能者世界的幻术师,曾经的第一杀手毕竟要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所以毒蛇哪怕人在东京也能知道海啸的真相,而里包恩如果不是直接亲眼看见“神子”估计被冲到海里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过,在这里还有完全不知情的人们,陡然间听说如此可怕的事情,这些骤然知道真相的人几乎无法相信。 百年难见的海啸和地震竟然是人为的——?! 这比单纯的天灾听起来更加恐怖——! 哪怕此时在座的彭格列成员全都双手染满鲜血,但是,如果单纯统计数量的话,估计谁手中剥夺的生命也达不到“数十万”这个恐怖的数字,更不可能在一瞬间就造成这样的破坏,而做出这种事的竟然是面前这个看起来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纤细柔弱的神子?! 就这么一个看起来一捏就会死的人居然能引发海啸和地震?!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XANXUS直接吼了出来。 里包恩嗤笑一声,不屑地说:“怎么,不信吗,那就让‘神子殿下’亲口来说吧!神子不能说谎,来,告诉这些人,您到底怎么做到这种事?” XANXUS满脸显而易见的不信,头上青筋直蹦,只觉得里包恩在愚弄大家,右手握上了枪。 斯夸罗拼命拉住了XANXUS,低声说:“Boss,这可能是真的。” XANXUS看了斯夸罗一眼,差点就想把他的脸给按到地板上。 斯夸罗飞快地说:“我被她杀过一次!” 这句话比刚才里包恩的质问还要效果拔群,顿时引来所有人的注视。 泽田家光愣愣地说:“什么?杀过一次?” 彭格列九代目Timotoe这种见多识广的人也有点发懵,转头看向泽田家光,从对方同样惊讶的神情中确信自己没有幻听。 贝尔菲戈尔忍了忍,还是说:“队长,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在“幻觉”这个关键词的提示下,一群人又默契地念出了同一个名字“玛蒙”。 很显然,比起“死而复活”,幻术会是更容易接受的解释。 面对着一群人“你中了幻术都不知道真是没救”的眼神,斯夸罗忍无可忍,连丢人都顾不上了,直接怒吼:“到底死没死我难道还会分不清——?!那根本不是幻觉——!她用光化成的弓箭射杀了我!之后一个奇怪的红衣少年复活了我——!两人还在那里争论要不要再杀我一次,最后她削断了我的头发警告我不要再踏上日本岛!” 一通话吼出来,斯夸罗心里不堵了,其他人都反倒纠结上了。 “复活……”Timotoe重复了这个词,与泽田家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动的是同样的思绪。 “不可能吧?!”鲁斯利亚扶着自己的下巴,目瞪口呆地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怎么知道?!”斯夸罗语气恶劣地反问。 眼看着现场就要变成巴利安内斗,椎名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得不开口了。 “复活的术的确是存在的,”椎名京成功地用这句话重新引来所有人的关注,尽管他的声音并不像斯夸罗那样响亮到了嘈杂的地步,既柔和又动听,但是他说出的内容却比斯夸罗刚刚的话更加惊人,“返魂术、复生术以及其他方式……对于灵能者而言,肉体的死亡并不是终结。” 壬生一族曾经有一位太四老吹雪就是灵魂术士,极为精通“返魂术”,不仅仅能够让生物起死回生,就算是无生命的物质,他也一样能够令之回到破坏前的状态。 “笨蛋……”毒蛇仍旧藏在幻术中,却忍不住开口加入了话题,“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在这群人因为“复活”而暴动之前,椎名京及时补充:“不过,那确实也是‘禁忌’,触犯‘死亡’的领域,带回死者的灵魂,这都要付出代价。” 斯夸罗咬着牙说:“所以你那时候拒绝了你同伴的提议。” “当然。”椎名京理所当然地笑着说,“难道斯夸罗你以为我是因为顾虑你的体验才制止好君继续杀人与复活的提议吗?话题似乎偏得太远了,回到先前的问题吧……” 被这么一打岔,椎名京的心情竟然平稳了不少,他看向里包恩,郑重地点头。 “是的,这次的海啸和地震的确是我的错,我不必推诿责任。但是,我并非为了惩治彭格列而引发了海啸,我那时并没有余裕关注黑手党的小打小闹……” XANXUS的脸色猛地一沉,右手再次燃起了愤怒之炎。 “彭格列下任首领的选拔你认为是小打小闹——” 椎名京看向愤怒的疤脸少年,全数接受了他的愤怒,态度平和地回答:“那时候我正在与八岐大蛇战斗。我很抱歉,最后素盏鸣尊殿下的神力引发的海啸波及了平民,不过,哪怕时间倒流,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以消灭八岐大蛇为优先。尽管我并不认同两害相权取其轻,但是,在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我只能这样做。” “八……” “八岐大蛇?!” “真的假的?” “那是传说中的妖怪吧……” 所有人都被这个答案给惊呆了。 “八岐大蛇”十分出名,哪怕不是日本人也可能听过相关的传说,但是,无论如何,那也只是传说而已,现在竟然有人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地说八岐大蛇真的存在,而且她消灭了八岐大蛇? 不过,里包恩先生又说神子不能说谎,那也就是说,这是真的了? 一群人脸色忽青忽白,联系到之前的“复活”,他们的思维一时间有点混乱。 灵能者的世界哪怕稍微对普通人敞开一个口子,透露的信息都是震撼性的,所以,灵能者们才要将那个世界的事情与普通人隔开。如果现在“阿尔柯巴雷诺”不在,那么,椎名京绝不会说出真相。 里包恩也不例外,他缓了会儿才说:“那也就是说,波及彭格列也是‘意外’。那么,为什么七天还没到,我就恢复了这个模样?” 椎名京稍加思考,回答:“或许是因为我全部的力量都用在对抗八岐大蛇上,没有心力为你压制诅咒的关系吧。” 里包恩压下帽檐,低声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确实对我展现了你具有解除诅咒的能力……三个月的期限到来之前,我会再来拜访。” 说完之后,他安静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存在感抹消到了最低。 第88章 雾守没了 彭格列九代目Timotoe得知这样的真相,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感慨,无论如何,他只能说,伊势的神子并没有一定要和彭格列为敌的打算实在是太好了。 “……今天贸然来访,实在非常抱歉。此前老朽考虑不周,今日在此对耀光殿下承诺,彭格列在这个岛国会如您所愿地‘保持安静’,如果您今后来到意大利的话,彭格列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提供协助。” 椎名京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笑。 “那倒是无关紧要……不过,若只是来道歉的话,为什么还有几个人站在外面不肯进来呢?是因为我的道场会脏了他们的脚吗?” Timotoe瞬间变了脸色,XANXUS立刻反应过来,目光如电落在外面的“空地”上。 道场外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开阔。 椎名京抬手改变了光线的方向,“空空”的草坪上马上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影,看起来分明是少年的模样。 有人惊慌地发出了“咦咦咦什么都看不见了”的声音,旁边立刻就有人说“十代目我保护你!”,紧接着一个球棒的黑影出现,还有个黑影喔喔地挥舞着拳头。 毒蛇实在忍不住,在众人面前显出身形,笑得声音都不稳了。 “在京先生面前用幻术,你们真是太好笑了……” 事实上,尽管对方的幻术师能力高强,将几人藏得严严实实,但是使用幻术的能力波动是难以隐藏的,毒蛇早就知道有自己之外的幻术师存在,所以之前才坚持用幻术保护整栋别墅,椎名京一再要求他解除幻术,毒蛇才放心地解除幻术,之后一直忍不住想现在京先生眼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要想一想有人自以为被幻术隐藏起来实际上却完全被看穿的蠢样,他就忍不住想笑。 “里包恩,这也是你的主意吧。自作聪明……不过,幻术师的能力倒是很强,你是六道骸吧!” 毒蛇肯定地指出了对方幻术师的身份。 “说着要消灭黑手党,却被彭格列招揽了吗?” 双瞳异色的少年这才解开了幻术,大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要误会。我只是暂时跟彭格列合作……” 六道骸握着三叉戟,瞥了一眼离他几米远的几个“彭格列十代家族成员”,嗤笑着摇摇头,从手上取下彭格列指环扔向泽田家光。 泽田家光接住彭格列指环,心里并不意外。 六道骸厌恶黑手党,脱离彭格列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原本考虑巴利安有着玛蒙这个稀世的术士,纲吉必须有与之相对的术士担任雾之守护者,没想到雾的争夺战巴利安派出了一个二流的术士,那时候他才知道玛蒙脱离了巴利安。既然如此,六道骸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原本泽田家光还猜测过玛蒙的去向,直到今天,在这个别墅外,他终于知道了玛蒙为什么那么干脆地脱离了巴利安——原来玛蒙解除了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投入了伊势的神子麾下。结合刚才里包恩的话,泽田家光毫不怀疑为玛蒙解除诅咒的人就是神子,否则的话,没有理由来解释玛蒙的举动了——贪生怕死又贪婪的玛蒙竟然看起来真心诚意地为神子使用力量。 “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跟黑手党混在一起了。我这次来只是想要亲眼看看被玖月君推崇的‘京’是什么样的人……” 六道骸有些不快,想到玖月牙晓对“京”过分的维护就觉得不舒服,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玖月牙晓有句话说的是正确的。 “看起来,你比黑手党要稍微不令人讨厌一些。” 玖月君……玖月牙晓?! 椎名京心中一动,看向走到了门口的幻术师,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他不想暴露牙晓君的全名,于是顺着六道骸的称呼说:“我就是京。请问您如何称呼?玖月君和您提过我?” 六道骸哼了一声,走到道场门口,脱下鞋子放到门外几双鞋旁边,只穿袜子继续往里,挑了个离彭格列所有人都有些距离的空位跪坐下来。 “我是六道骸。我认识玖月君很久了。” 道场里一大批穿着鞋子的人顿时感觉脸有点疼。 泽田纲吉、山本武、狱寺隼人和笹川了平四个人还在外面尴尬,幻术被撤掉后继续站在外面就显得很傻,但是现在进去好像也不好,几人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悄悄进了道场坐了下来。 椎名京并没有打算为难泽田纲吉,否则的话,早在看到几人跟做贼一样摸进来站在那里傻了吧唧呆看的时候他就已经动手了,现在也没想继续跟他们计较,他更关心六道骸的话。 早就认识牙晓君…… 是说两人关系很好吗? 六道骸似乎对自己有微妙的敌意,为什么? 椎名京自从听毒蛇说过六道骸志在消灭黑手党之后就对这个人颇有好感,现在一见面就被人敌视了,感觉有点奇怪。 “六道君……既然你是玖月君的朋友,那么,欢迎你来访。如果您方便的话,稍后请稍微多留一会儿,我有些话想要问您。” 六道骸听到“六道君”这个称呼不免想到同样这么称呼自己的玖月牙晓,心里忍不住嘀咕两人这方面倒是一模一样,假笑着说:“当然,我正是为此而来。等到惹人厌的黑手党离开之后,我也有话想要问你,‘京’。” 椎名京笑着点头,再次看向彭格列九代首领。 “诸位慢行,我就不送了。下次如果再次来访,请务必先与我的执事联系,若是再次出现今天的情形,我会请彭格列相关人员全部离开日本岛。” Timotoe轻轻抬手制止了CEDEF与巴利安的骚动,沉声说:“老朽记住了。今天不再打扰您,祝您身体安康。” 说着,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其他人跟着站起来,准备离开。 椎名京冷笑了一声,同样站了起来,抬手指向斯夸罗,冷下脸色说:“斯夸罗,先前被打断了,现在继续吧。既然我个人的警告你并不放在心上,这次就换个方式好了。我在此以天照大御神的名义宣告——” 灿烂的日光突然间扑进了屋内,飞快地向着椎名京指尖聚集,无数细细的光芒化成了丝线缠绕住斯夸罗的身体。 “驱逐斯贝尔比斯夸罗,其终生不得踏入日本岛一步。” 斯夸罗连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上,看到了这一异象的其他人也震惊到失去了语言。 紧接着,椎名京指尖的光团爆发开来。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闭目了一瞬。 等到光芒散去,众人眼前的眩光消失,之前还在这里的斯夸罗完全消失不见了。 年轻的彭格列十代家族成员全都给吓傻了。 鲁斯利亚慌乱地说:“队长不见了——!” 贝尔菲戈尔吞了一下口水。 “喂……不是吧……” 列维根本没回过神来。 XANXUS板着脸看向椎名京,压着怒气问:“你把那家伙弄到哪里去了?” 这也正是其他人的疑问。 椎名京想了想,回答:“实话说,这是我第一次‘驱逐’某人。既然不在日本岛的范围内,大概在海上吧——希望你们能够在素盏鸣尊发怒之前找到他。素盏鸣尊实在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神明,他对外来者的态度很不好。” 怎么可能会好? 素盏鸣尊是海神,负责守卫环绕日本国土的海洋,职权中就包含驱逐外来的侵略者——对于被天照打上驱逐印记的外来者,素盏鸣尊大概只会更厌恶吧? XANXUS不清楚日本神话,还没太当做一回事。 泽田家光则给吓得背后一身冷汗,迟疑着问:“耀光殿下,您所说的……是……破坏神……须佐之男吗?” 椎名京奇怪地说:“是啊,素盏鸣尊的确也有着那个称谓,建速须佐之男命,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对吗? 哪里都不对吧?! 泽田家光心里狂吼着,神话中的破坏神居然真的存在啊?!刚才是八岐大蛇,现在是须佐之男——对了,神子还是用天照的名义驱逐了斯夸罗,就差个月读,三贵子就齐了! “……古代的……神话中的神祇……真的……存在……吗?” 椎名京这才明白对方为什么神色那么纠结,好笑地反问:“这是如此难以相信的事情吗?若是神明不存在的话,我是什么?欺世盗名的骗子?泽田先生是这样想的吗?似乎……比起八岐大蛇,泽田先生更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可以供奉神明,却不相信神明真的存在?若不是素盏鸣尊殿下出手相助,我早已被八岐大蛇吃了。倘若您这样难以接受的话,我可以将您送到素盏鸣尊殿下的领域之内,让您亲自感受素盏鸣尊殿下的神力。” 泽田家光慌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希望您真的打从心底知道您在说什么。”椎名京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您不妨回去问问里包恩先生,我为什么会被称作天照大御神在地上的代言人。” 泽田家光回头看看里包恩,里包恩以很小的幅度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泽田家光紧闭上嘴巴,跟着九代首领离开。 一大群人轰轰烈烈地来,安安静静地走,没一会儿,别墅里的外来人士就只剩下了六道骸。 六道骸就像看闹剧一样看着那群人走远,这才对椎名京说:“想必现在留着的都是你的亲信,我就直说了——我想和你合作。” 第89章 萝莉控 六道骸就像看闹剧一样看着那群人走远,这才对椎名京说:“想必现在留着的都是你的亲信,我就直说了——我想和你合作。” 风突然笑着说:“看样子这里暂时不需要我了,我先离开一会儿。” “唔……”椎名京本想阻拦,念头一转,又把那句话给吃了回去,笑着对风说,“刚才谢谢您,请您安心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风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毒蛇随后说:“我不放心那些人——我去门口再看看,有事叫我。” 说完之后,他比风更快地消失了。 椎名京这才发现之前在这里的“毒蛇”只是一个幻觉,他虽然奇怪为什么看到的是一团不甚清楚的靛色雾气,不过之前他以为那是因为毒蛇对自身用了隐藏的幻术,原来他弄错了。 这么一来的话,“六道骸”…… 椎名京不由得对着面前同样笼罩在靛色雾气中模糊不清的身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那之前,六道君,我有件事想要先确认一下……你现在还在使用幻术吗?” “不……”六道骸才发出半个音节,迅速改口,“是。怎么了?” “唔……”椎名京有点为难,之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好说自己看到的“六道骸”只是一大团青蓝的雾气,现在没有外人了,如果就这么对着雾气说话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视线对上的话总觉得很奇怪,他决定实话实说。 “是这样的,六道君,由于我曾蒙受月读神命恩赐,有着看破幻术的力量,所以……我现在看到的你是一大团雾气……” 六道骸顿时呆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阿尔柯巴雷诺的幻术师毒蛇的那阵狂笑。 (在京先生面前用幻术,你们真是太好笑了……) (自作聪明) 当时他还以为毒蛇的意思是双方同样有着幻术师,除非实力完全凌驾于对方,否则幻术很难起到作用,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样——看破幻术?! “……如果是这样,之前彭格列那群蠢货还在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椎名京无奈地笑笑。 “全部啊……从六道君、嗯,我看到的是一大团雾气带着那几个少年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无论是行动或者脚步声都没有收敛一些,即使有幻术遮掩,那些声音和地面草叶的异动也会暴露有人到来的痕迹吧……不过,我之前见过泽田纲吉、和他那几个追随者,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跟着泽田家光先生大大方方地来做客,不过,想要依靠他们偷袭也不太可能,而当时毒蛇先生还在,我并不害怕带着他们进来的幻术师突然发难。泽田纲吉虽然安静地站着,另外几个人却很吵闹啊,一直都在说话,有好几次我都想把他们丢出去了。” 六道骸双眸一亮,回头看了看外面修剪得整齐却比常理略长一些的草坪。 “Kufufu……原来如此……你……很谨慎嘛。” “由于职业的缘故,小心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椎名京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夸奖,“眼见不为实,耳听可为虚,万事万物不可尽信——虽然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如果时刻保持警戒还是太耗费心力,因此月读神命赐予了我庇护。” 六道骸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轻笑。 “有神明庇护……真令人羡慕。好吧,既然你将这样的秘密说出来,那么,我也稍微展示一点诚意吧。” 他这样说着,撤掉了最后的幻术,显现出被幻术遮蔽的真相。 但是,当幻术消失,屋内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因为一切幻象消失后,屋内站着的并非发型诡异双瞳异色的少年,而是一个穿着红色洋装的小女孩。 那真的是一个小女孩,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模样,不过她的神情并不像是孩子,那种虚伪的假笑出现在小女孩的脸上格外令人感到违和,更奇怪的是,小女孩右眼中有着一个汉字“六”。 很显然,从六道骸是个幻术师这一点来推想,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六道骸将这个小女孩作为媒介使用了幻术。 几分钟后,椎名京、柴田理人和周防尊异口同声地说:“人渣。” 六道骸顿时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喂——我又没做什么,你们为什么——” 椎名京皱着眉十分不赞同地说:“无论有什么理由,利用这样的小女孩……” “一定是丧心病狂的萝莉控才能做出这种犯罪行为。”柴田理人补完了椎名京的话。 周防尊补上最后一刀。 “变态。” 六道骸给气得当场就想拿着缩小版本的三叉戟戳死这三个人。 “你们懂什么!她是自愿和我契约的——!” KUSO! 幻术师解除幻术用真实的面目出现,这代表着巨大的诚意,结果这几个人呢?居然骂他人渣变态! Fuck——! 周防尊满脸不信。 “诱拐小孩,你是变态狂吧。” “你——” 六道骸气得抬手举起了三叉戟,还没做什么,柴田理人已经从手杖里抽出了剑,叮的一声抵住了三叉戟。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如果你现在是……”柴田理人想了想,选择了“附身”这个词,“附身在这位小姐身上,请不要用她的身体做出不妥当的事情。” 椎名京赞同地点头。 “请住手吧,无论是让这孩子手上沾血,或是我们不慎伤到了她,这都是我不愿看见的事情。六道君,愿意说明您为什么附身于这个孩子的原因吗?” 六道骸给这几人憋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后只能恨恨地收起了武器,端出假笑来掩饰心情。 “玖月君没有跟你提过我?” 椎名京摇头回答:“没有。” 六道骸再次感觉到微妙的不爽,但他很快就被椎名京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不过,毒蛇先生曾经提过你。”椎名京笑了笑,“他那时候推测里包恩先生很可能会派人来袭击我……又特意提到了六道君,说里包恩先生会选择你作为彭格列十代雾守,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毒蛇先生肯定了六道君的实力。” “嗯哼?”六道骸发出疑惑的鼻音。 一个小女孩发出少年的声音并不能说是“正常”的,至少在柴田理人和周防尊看来这都很怪异。 不过,椎名京从前也见多了被妖鬼附身的人,因此并没有太在意,而是顺着之前的话题说:“因为当时毒蛇先生已经知道了我能看透幻术,却还是坚持说如果被派来的人是你的话,由他来防卫会更好——我想这应该是认同六道君作为势均力敌的对手吧?” “Kufu。”六道骸不禁失笑,“京君,你是否‘神子’当的太久了,总是从正面意义去理解别人的话?”他笑了笑,没有卖关子,直接揭开了谜底,十分笃定地说,“我猜那位阿尔柯巴雷诺的意思并不是肯定了我的实力,而是肯定了我和他都是不择手段、穷凶极恶的凶徒吧。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就算力量再强,总会有栽在鬼蜮伎俩上的时候。” “但是,我并不觉得消灭黑手党是穷凶极恶的事情啊?” 椎名京以微笑回应了六道骸讥讽的眼神,顶着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继续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方便离开日本岛的话……我也愿意帮你一把。我对黑手党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六道骸自从毁掉研究所就一直被人当成暴徒追击,从没听过一句好话,现在突然听到有人说“消灭黑手党不是坏事”、“我想帮你一把”不由得感觉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什么?”六道骸下意识地说出这两个字以后,赶紧说些别的试图弥补一下,“我的意思是……伊势的神子怎么会跟黑手党扯上关系?” 椎名京收起了笑容,低声说:“几年前,彭格列所属的杀手斯夸罗杀了我父亲。” 六道骸静默了一秒,突然挑眉露出了讥嘲的神情。 “换而言之,你厌恶黑手党是因为私仇,而不是公理正义?” “没有错,我因个人仇怨而痛恨黑手党,这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椎名京完全不因这样简单的试探而动摇,诚实地说,“我从未隐瞒这一点。公理和正义当然重要,但是,人类不可能只为了这些高尚的理由而奔波。我爱着这个世界,想要保护这个世界,那也是建立在我重要的人们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基础之上。” “Kufufufu……”六道骸笑了几声,收起了眉梢眼角的嘲讽,就连声音也夹杂了愉悦,“我开始了解玖月君那样维护你的原因了。话题扯远了,我为什么会凭依在这孩子身上,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本人被关在复仇者监狱的水牢中,只能借助这孩子的身体来行动。我为什么被关进去,这就不用解释了吧。” 椎名京点点头,过了会儿才疑惑地说:“可是……如果说彭格列招揽你作为部下,却又没有把你救出来,难道他们打算让你、让你就这么借用这女孩的身体来战斗,不惜让她堕入黑暗?” 六道骸顿时发出了一阵大笑。 “真不愧是神子会问出来的问题——!” “怎么了吗?”椎名京不明所以。 六道骸忍着笑,好笑地看向椎名京。 “京君,你认为彭格列会把我从复仇者监狱救出来?” 第90章 职业试来了 “你认为彭格列会把我从复仇者监狱救出来?” 六道骸的这个问题与其说是疑问,还不如说是反问,因为答案实在太过简单,任何一个黑手党都能答出来。 ——假设完全解开一个凶徒身上的锁链,之后又要怎么去约束他? 彭格列的“好意”与其说是“招揽”不如说是“交易”——彭格列保护从复仇者监狱逃走的六道骸的属下,而六道骸则为彭格列效力。诚然这个条件并不对等,但是,当时六道骸出于“求人”的一方,自然不能做出更多要求。 尽管六道骸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黑手党,但是他无法逆转时间去更改自己这一世的出生——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他过去的确曾属于艾斯托拉涅欧家族,换而言之,他和黑手党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六道骸一直以消灭黑手党为目标,正因为如此,他非常了解黑手党的逻辑,因而当里包恩提出那样的交换条件时他毫不意外。 六道骸发现阿尔柯巴雷诺的幻术师为“京”效力的时候,他想当然地认为“京”一定是用和诅咒相关的条件约束了对方,因为这是最简单又安全的办法。所以,当他听到“京”这样的疑问时,他真是忍不住想要发笑——就连“耀光的神子”都会在凶徒身上加上锁链再使用,“神子”又怎能去期待黑手党彭格列将他给放出来? 里包恩身上的诅咒一度似乎消失如今又回来——这件事无论怎样看也跟“神子”有关系吧。 “为什么不会?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椎名京非常不解,奇怪地说,“无论六道君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进去,如果彭格列知道了前因也还是想要招揽六道君,那么承担你先前的过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是不能把你救出来,凭什么要求你为之效力?” 六道骸抬手遮住了眼睛,低头又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嗤笑一声,假笑着反问:“如果现在把我放出来,今后彭格列要怎么保证我会继续为他们做事?凭我知恩图报?” 椎名京迅速回答:“那是彭格列要考虑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哪怕只是一次,想要借助六道君的力量,也还是应该尽力将六道君救出来吧?” 六道骸止不住地想笑,那种讥讽的笑意不可避免地从他的话语中露了出来,以至于说出口的问句就像讽刺一样——或者说,那本来就是讽刺。 “如果是京君,你会先将我从复仇者监狱救出来再和我商量?” 椎名京相当坦然地点头,一边思考一边说:“所以之前我才说‘如果不是我不方便离开日本岛’……” 六道骸豁然变色,迟疑地说:“你说想帮我的意思……” “当然是把你从那个地方救出来啊。”椎名京十分自然地说,“消灭黑手党并不是恶行,那个监狱的做法也只不过是倚仗力量强行定下规定,并不值得尊敬畏惧。只是……最近真的不行……最近我很忙……如果能有空的话,我会再问问毒蛇先生关于复仇者监狱的事情,劫狱必须一次成功,否则六道君可能会被报复吧。” 六道骸整个人有点蒙。 他没见过这种压根没开始谈判就已经为对方谋福利的人。 如果这个人是黑手党,他一定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玛蒙……不,毒蛇……他为什么为你工作?” “呃……”椎名京想了想,有点无奈地笑了,“算起来应该是我雇佣了毒蛇先生吧,不过实际上完全是我单方面受到了照顾,我付出的酬劳根本就不够抵毒蛇先生的辛劳啊。要是说起来,最开始毒蛇先生还是因为担心里包恩会派你来做些什么才坚持留下……如果六道君不会和彭格列合作的话,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再跟他商量一下……” 六道骸一手按住了太阳穴,突然觉得思维有点跟不上听力。 “雇佣”、“酬劳不够”、“受到照顾”…… 这些词分开来都挺简单,怎么凑到一起,再加上“毒蛇”这个主人公,整件事怎么听怎么不对头呢? 六道骸觉得脑壳突突地疼。 “……我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用‘解除诅咒’作为条件来让毒蛇立下誓约?” “有啊。” 六道骸听到这句话才稍微松了口气,正想说“我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天真的傻瓜”,就听到对面的神子一脸真诚地说“但是那个条件是让毒蛇先生脱离彭格列、不再做杀手、今后尽可能地多救人以挽回过去的杀孽,所以我才说毒蛇先生没有必要特意留下来”,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伸出手制止了对方继续说话。 “请稍等……让我静静……” 椎名京点点头,安静地等待着。 六道骸又想起了梦里最后一次见到玖月牙晓的情形。 那时候,他拒绝了玖月牙晓的建议,之后,玖月牙晓说,京君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不会辜负别人心意的人。 应该说……真不愧是在梦中看穿了一切的梦见吗? 不太情愿。 不过,坦白说,他并不反感这种人。 ——至少这要比肮脏的黑手党好太多了。 “……这次我出来的太久了,这孩子的家人会担心,下次我们再谈吧。对了,”六道骸临走之前突发善心,指着自己此刻使用的身体说,“这女孩的名字是栉名安娜,是一个超能力者,有着与他人同调的能力——有趣的是,我在她梦里看见了火焰般的红色。今天要来这里,这孩子也知道,她渴望来到这里——下一次如果这孩子自己过来的话,请几位好好照顾她。” 六道骸扔下这句话就潇洒地走了。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六道骸突然消失了,在椎名京眼中就是一大团雾气慢慢移动着飘走了,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应该去对月读神命祈祷一下让自己白天能看见幻术。总是看见一团雾气感觉上还不如看见幻术…… 周防尊“啧”了一声,站起来舒展着筋骨,盯着椎名京说:“之前那批是什么人?” 椎名京一愣,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好像他真的没跟周防尊说过“彭格列”的事情! 面对着周防尊满脸纯粹的疑问,他顿时陷入一个疑难问题中,要不要把黑手党的事情告诉这个未成年少年?鉴于周防尊都已经跟那边不知名的疤脸少年打过一次了,要是说彭格列的水产公司一定不会被相信吧? “那些人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彭格列家族的人。” “哦。”周防尊点点头,也没追问,双手插回兜里往门口去了,他书包还在门外。 椎名京接下来的话全都卡住了,只好看向柴田理人。 “这就够了?我还没说彭格列的事情……” 柴田理人轻声笑着说:“对于尊少爷来说已经足够了。那些都是敌人,多余的没必要知道,再见到的话直接烧掉吧——尊少爷一定是这么想的。” 椎名京被如此简单粗暴的逻辑惊呆了。 “那他还要问那是什么人?” 柴田理人回答:“总要有个称呼吧,不然怎么叫阵?” 换句话说,周防尊问了那句话就是为了下次能喊一句“彭格列的出来受死”?! 椎名京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有点不安地说:“我真担心自己把尊给教坏了。” “少爷多虑了。”柴田理人有理有据地回答,“消灭黑手党是绝对正义的行为。” “……好吧。” 椎名京也只好这么相信了。 柴田理人笑眯眯地说:“少爷,多相信尊少爷一些吧——尊少爷并不是需要被人保护的花朵,而是一头年幼的狮子,他在战场才会充分成长。” 椎名京轻轻摇头。 “如果那样,我宁愿他不要有这种成长。” “但是,这是尊少爷自己的选择。”柴田理人提醒道,“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尊少爷主动跟彭格列的人对上了,那时候毒蛇先生并没有求助。” 椎名京稍一回想,顿时说不出话了。 如果是出于个人自主意愿的行动,没有充分的理由,他无法去阻止。 “……我希望别再有这样事了。万一哪一次没有赶上的话……”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柴田理人眨了眨眼睛,突然换了个话题,语调轻快地说:“说起来,职业棋士考试很快就要开始了,这一次神户老爷和棋院展开了深度合作,打算从预赛开始全程拍摄纪录片,为日本棋坛留下一些视频资料。” 椎名京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愣愣地说:“纪录片?” “是的。”柴田理人轻笑一声,端正脸色继续说,“起因是美和子小姐想要全程为少爷考试助威,但是职业试并不对外开放,所以美和子小姐想出了这个主意,虽然也要相对滞后一点,不过,总比没能看到要好。棋院方面也很开心,之前很少有人愿意做这方面的工作,棋院自身的财力有限,光是保持日常运作就已经很吃力了,各大赛事都依赖于赞助商,所以神户老爷愿意承接棋院一切活动的费用博得了棋院极大的好感。棋院对于神户老爷想做纪录片的想法非常支持,等待预赛的时候就会通知与试人员。少爷无需担心,只要保持平常心就好了。” 椎名京长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该说他就知道吗? 神户喜久右卫门绝对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的人。 全程拍摄纪录片……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很习惯被一大群人围观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状态。 柴田理人笑着解释:“关于考试是否会受到打扰方面,棋院表示如果一个棋手连这种程度的集中力也没有,今后也很难崭露头角,还是早些知难而退吧——很多大型比赛都是全程直播的。” “好吧……”椎名京只能在心里对本届考生说了一句抱歉,转而问道,“秀策先生还在看棋谱吗?”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六道骸的契约者改成了栉名安娜,所以……未来某一天,大家就能看到赤组的暴徒们喊着口号去复仇者监狱了…… 剧透一个小段子好了。 六道骸被救出来以后坚决要求赤组这一群人离自己远一点,不要拉低自己的格调,赤组门面担当淡淡表示没穿衣服的人谈什么格调。 六道骸突然觉得还不如被关回去呢。 =皿= 第91章 随便拍拍 提到棋圣本因坊秀策,柴田理人马上收起了所有嬉笑,端正神情,十分恭敬地说:“棋圣大人言道两百年来名局妙手迭出,醉人心神,幸而如今无需用膳休憩,正可全心专研棋艺——所以,自从依照少爷所说将收集的棋谱都送去对局室后,我就没有去打扰过棋圣大人。” 椎名京不禁莞尔。 “可以想象秀策先生棋痴的模样……后天就要考试了,我们去拜访一下秀策先生吧。” 柴田理人躬身应道:“是。” 对居室内,墙壁四面挂满了棋谱,地上同样层层叠叠铺满了棋谱,一个一尺来高的木偶趴在一张棋谱上,看了一会儿,对着身旁微缩的棋盘开始指指点点,不时沉吟片刻。 “这一手……嗯,比直接刺要好,但是先前的大飞也值得关注……” “不,这里如果用小飞会怎样?” 小小的木偶迅速地在微型棋盘上摆出黑白棋子,按照自己的预想不断地摆着棋步,不断地否定自己,一再更改盘面上的棋型。 椎名京进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自从那天从棋院回来,椎名京就将本因坊秀策的灵魂暂时放在了木偶中保存,分赠了一点灵力方便他活动,毕竟椎名京很难一天到晚都看着棋谱。 当然,这也是为了保护本因坊秀策。 椎名京早已预想过自己来到东京后可能遇到的种种麻烦,假如仍旧让秀策先生的灵魂栖息于神乐扇内,那么,及时上一次伊邪那美命降临时,死人的灵魂就会被庞大的神力所摧毁了。 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都影响不到这里,本因坊秀策能一心一意地专研棋艺——对于被迫忙碌奔波的椎名京而言,眼前这宁静的一幕可谓一种慰藉。 椎名京轻轻咳了一声,笑着出声打断了本因坊秀策的思路。 “秀策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您——后天职业棋士考试就要开始了。您回到棋坛的第一步即将踏出。若是哪里能追寻到‘神之一手’,我想必定在高手云集的职业棋坛之中。” 以本因坊秀策在棋盘前出色的集中力,别说有人说话,哪怕旁边有人在打架甚至发生了大爆炸,只要没有掀翻棋盘、吹飞棋子,他都不会听到,或者说,充耳不闻。 不过,椎名京的话里有个一个关键词,成功地吸引了棋痴的注意力。 “神之一手……” 痴迷于棋谱中的木偶突然停住动作,片刻之后,一个灵魂从木偶中飘出来,恢复成了江户时代棋圣秀策的模样。 “时间终于到了吗?在下期盼已久了。这段时间,在下看了很多棋局,有了很多新的想法,一想到马上就能在棋盘上施展出来,在下就不禁心潮澎湃。” 椎名京笑着回答:“我也由衷地期盼着您精妙的对局。请容许我在最近的距离观赏您的对弈吧。” 本因坊秀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耀光殿下有着学棋的天赋,只是很可惜,您无法专注于棋盘上……否则的话,在下亦很期盼与您对弈的时刻。” “这……饶了我吧……”椎名京苦笑着求饶,“我实在是没有那样的心力和时间去精研棋艺了。不过,至少为您摆子不会出错,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本因坊秀策叹了口气,他也明白自己这句话近似于奢望,不过是遗憾于天分被埋没的感慨罢了。 “倘若在下的对局能够让耀光殿下有所进益的话,在下心中的愧疚也将减少一些。” “请您无需愧疚。”椎名京笑着摇头,“我从不认为您的请托是一种负担。哪怕是我,也会有想要稍微休息的时候……尽管这样说对您不太礼貌,不过,在我坐在棋坪前、您专心思考对局的时候,我的确可以获得短暂的安宁。” 本因坊秀策不以为忤,笑道:“如此甚好。” 职业棋士考试预赛开始于六月十日。 椎名京本想悄悄地去棋院考试,连柴田理人都不想带,事实证明他完全想多了。 十号早晨五点,椎名京在睡眠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尽管外面非常安静,可是他总觉得别墅里进了陌生人,这种潜意识中的不安令他无法安心休息,被迫醒了过来,披上外衣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类似椎名京这样身份特殊的人(包括毒蛇和风在内)都是很难“完全”睡着的,他们即使在休息的时候,多半也会保留几分清醒,除非有值得信赖的人帮助守卫,否则毫不设防完全睡着这根本就是找死的行为。 反过来说,如果这样的人会在某人身边安心地休息,或许容许某人停留在自己休息的地方,那就是相当大的信任了。 对于椎名京这种游走于“人间”与“妖魔的世界”两界的人来说,无论清醒或是睡梦中都可能遇到敌人,哪怕在梦里也不可能完全放松,这都是从一次次血泪的教训中学会的——椎名京曾经有一次差点被梦里的妖魔变幻的友人欺骗而许下不该说出的承诺,幸好及时被玖月牙晓叫醒这才避免了一场惨战。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了后来月读神命授予的护佑。 椎名京出门的时候巧遇了毒蛇,或许那也不算是巧合——因为毒蛇很明显也是被触动了幻术警戒后出来查看的。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毒蛇将两人都笼罩进了隐身的幻术中走到陌生气息所在的正门附近。 当两人看清楚正门附近的情形,他们同时无语了,那居然是一大批扛着摄像头手拿录音笔和纸笔蓄势待发的工作人员! 从他们身上挂着的工作证件来看,很明显,这是各大电视台派来的人。 或许是因为得到过叮嘱,这么一大群人(外加好些车辆)整整齐齐地等在门口,竟然保持了异常的安静,机械的声音全都停了,别说没人说话,这群人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声音,如果拿机器来测试,估计这些人发出的声音加起来最多也就十分贝的音量。 这种声音常理来说是不可能吵醒睡着的人的,如果不是被惊醒的人太过敏锐的话。 毒蛇若有所悟,笑着说:“职业棋士考试、纪录片?” 椎名京无奈地苦笑着点头。 “大概吧……我实在是低估了……神户老先生的决心。” 毒蛇忍着笑,拍拍椎名京的肩膀,回去休息了。 别墅二楼一间房间的窗户也悄悄被关上。 椎名京凭借着优异的视力看到了人群中好几人戴着有“NHK”标志的工作证,他忍不住回想当时柴田理人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神户喜久右卫门和棋院展开了深度合作,打算从预赛开始全程拍摄纪录片,起因是美和子小姐想要看自己下棋。棋院方面因为太缺不含特殊目的的赞助,所以很支持神户喜久右卫门的想法,应该是这样。 不过,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拍点纪录视频,没有必要出动这么多电视台吧! 这阵仗拿来拍拍社会新闻还差不多,拍职业棋士考试预赛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美和子总不是还希望多几个人全方面多角度的拍摄吧……? 之前椎名京以为只是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放个摄像头,心想这也不会打扰到有职业素质的棋手,可是如果是这么多人围着年不过三十的考生们,尤其这里面还有不少未成年的棋院院生,这是很严重的干扰吧? 椎名京毫不怀疑被派到这里等着的全都是各大电视台的精英,按照神户喜久右卫门那种什么都要追求最好、唯恐钱花不掉的作风,他深深地怀疑今天的棋院还是不是他几个月前看到过的模样。 ……算了…… 反正对棋院和热爱围棋的人来说大概不是坏事吧,毕竟这几年来棋院经营不善的问题也的确很严重了,有神户喜久右卫门这样特别愿意花钱恨不得把钱花完的超级富豪赞助支持的话,今后学棋下棋的棋手们都能有更好的环境了。 椎名京这样自我安慰了几秒,确认了外面不是敌人就安心地回去继续休息了。 七点,椎名京正式起床,经过S级执事有理有据的劝说,他只好换了一身绀青色的纹付羽织袴,家纹绘的是巴纹中的一种——那是从壬生一族的家纹太极阴阳鱼图形中脱胎而出的图形,两个阴阳鱼略微分开,同时全部以白色填满,正圆的图形中央只有一个S形的黑色纹路作为分割,这是后来“椎名”的家纹。 为什么没穿黑色? 柴田理人说要把黑色的最正式礼服留到职业棋士考试正赛开始。 ——说实话一个考试真的有必要穿正式礼服吗? 椎名京说不过柴田理人,只能默默把话给吞了回去。柴田理人这个万年西装的执事今天都为了配合拍摄效果(是的,就是这句原话)换成了和服,他还说什么呢。 七点半,柴田理人开车送椎名京去棋院,车后跟着一大批车辆随行拍摄。 第92章 棋院的野望 八点整,椎名京站在日本棋院门口,无语地发现棋院派出了不止一个人来迎接自己——当然,也一并迎接跟着他来的那批电视台工作人员。 柴田理人出面完成了所有的交际,“考生椎名京”总算能进棋院了。 但是,椎名京一走进日本棋院就发现了不同。 这种玻璃干净到一尘不染、地板能反光的地方怎么可能和上次一看就“很有历史”的棋院相提并论啊! 神户喜久右卫门他真的把整个棋院除了大门全都给翻修了一遍——! 这才两个月啊! 两个月的时间,居然就把几层楼全都给翻修了! 椎名京仔细想了想,之前他来报名的时候,棋院的接待老师穿的还是有点旧的衣服,而刚刚脸上笑出花来的几个棋院所属人员好像都是一身九成新的衣服,衬衫笔挺领带崭新,领夹更是一看就有档次,裁剪贴身,绝对不可能是店里的批量款,肯定是定制的西服,整套衣服就突出了一个重点——贵! 神户喜久右卫门该不会连棋院工作人员一身行头全都给赞助了吧? 椎名京忍不住回想柴田理人出门前轻描淡写的那句“为了拍摄效果好”。 为了拍摄效果……吗…… 椎名京一路走过走廊和电梯,心里越发肯定,这里的每一个变化都写满了日元,这崭新的地板和光洁如镜的电梯墙想必都还在包退包换的期限内,估计安装好没有多久——明明动了这么多东西,却没有什么油漆或者甲醛的味道,大概这里使用的材料也不是一般的材料吧。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 等椎名京走到了考场外面看到在等待的其他考生时,他彻底不想说话了。 这里的所有人——没有错,所有人,凡是来参加考试的人,全部都一身礼服、妆容精致,一看就知道全是名家手笔,每一根头发都不可能是外行人能吹出来的效果,生生把这里的颜值水平拉高了二十个百分点。 这个叫做“预赛前会通知其他考生”吗? 这个明明就是预赛还没开始就把其他考生都给提高了“拍摄效果”吧?! 今天真的是准备进行职业棋士考试吗,他怎么觉得今天好像是来进行电视节目选秀呢? 椎名京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折扇,在心中对棋圣说话。 [秀策先生,您现在心情如何?] 本因坊秀策轻笑着以袖掩口,低声回答。 [能见到这样多热爱围棋之人,吾心甚慰。]好吧,你高兴就好。 椎名京只好笑了笑,默默到旁边站好,等着考官来安排考试。 椎名京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带着几分无奈和包容的浅笑温柔和暖,因成竹在胸而格外显出的悠闲与恬淡仿如一阵清风,拂去了焦躁与喧嚣,他安静站立的姿态有着消逝于时间之中属于更古老年代的风华,静美如画。 这单纯的美好使得周围原本各种各样的目光全都消去了敌意变成了友善,数十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黑发的少年。 这一幕被摄像机忠实地拍摄下来,一周后播出时成功地造成了轰动,给“棋士椎名京”招来了百万计的粉丝。 职业棋士的预赛总共有五天,参加考试的人需要连续进行五天的对局,获得三胜的人可以进入一月后的正式比赛。 棋院的院生之中有八人可以免于参加当年的预选,直接从正赛开始,这个制度并非为了保护院生,而是为了保护棋院之外的参赛者——因为普遍来说,院生都是以职业为目标的有才华的少年,比起只是兼职下棋的外来考生,总是占据一点优势。 院生的年龄上限是十八岁,如果十八岁还没有考取职业棋士,就必须离开棋院,不过,在年满三十之前,他们还是可以用外来考生的身份参加职业考试。所有的院生根据成绩分为两组,其中一组的前八名就是拥有小特权的那八个人。 今年的院生中伊角慎一郎与和谷义高再一次获得了免试资格,不过两人还是过来棋院了,起因是和谷义高一直惦记着“那个大少爷要从预赛开始”,于是拉着好友伊角慎一郎过来旁观对局。 两人一进棋院就被吓了一跳,因为这里多了很多扛着摄像头的人,和谷义高惊讶的模样不可避免地被抓拍了一个特写,他这才想起之前指导老师的确说过今天会有人全程拍摄考试,马上拉着伊角慎一郎飞快地往里走,生怕再被拍到。 走到电梯里,和谷义高才松了口气,用力呼了一口。 “真夸张!今年有个大少爷来考职业已经很惊人了,竟然还会有这么多电视台来拍——说起来最近棋院好像突然有钱了,据说今后可能考虑增加对院生的生活补贴呢,伊角,有没有考虑买台电脑?我们就能在网上对弈了!” 伊角慎一郎也稍微放松了身体,有点不自在地说:“暂时……还没有考虑吧。可能会寄给家里吧。” “你家人还是不赞成你学棋?”和谷义高鼓着腮帮摇了摇头,“还好我家里支持我。对了,我听说,棋院可能要举行针对低段棋手的比赛,说是为了鼓励年轻的棋士们能多一些大赛经验。” 伊角慎一郎被勾起了兴趣,好奇地问:“有这样的事吗?那真的很好啊,年轻棋手能参加的大赛太少,大型比赛往往被高段棋士垄断,缺少高水平的对弈,棋力提升很有限,现在有这样的比赛,如果能成功举办,对我们是一件好事。” “的确是好事。”和谷义高龇牙说,“上次研讨会上森下老师提到说这个比赛限于年龄二十岁以下、五段以下的职业棋手,催我快点通过职业试。可是哪有这么简单……今年多了个大少爷,一下子就少了一个名额啊。唉……” 伊角慎一郎叹了口气,说:“从另一方面想,有才华的棋手增多,对棋坛也是好事吧。” 和谷义高夸张地叹了口气,双手垫在脑后,“是啊是啊,大好事啊,再过几年,塔矢少爷可能也要来考职业了。不行,我要快点通过职业考试,我要当他的前辈!” 伊角慎一郎知道和谷义高跟塔矢亮“有过节”,也不多说,实事求是地总结:“总之,今年加油吧。考上职业的话,就有更多对局机会了。” 和谷义高点点头。 “那当然!我们先去看看那边预赛情况吧,不知道今年的考生实力如何。” 伊角慎一郎与和谷义高放轻脚步走到今天作为考场的对局室附近,才看了一眼,就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这是在拍偶像剧还是纪录片? 为什么有些对局结束的人不离开反而坐在位置上痴痴地看着那边的大少爷啊!!! 和谷义高刚想说话,指导老师突然出现,捂住他的嘴巴,把和谷义高悄悄拖走,回到办公室后才对两人解释现在的情况。 整件事并不难解释,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考试摄像会在很多电视台播出?”伊角慎一郎总结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大部分摄像头都对着椎名君啊。” 棋院老师理所当然地说:“那当然啊!本来这就是神户大小姐为了椎名少爷拍摄的纪念短片啊!” “……哈?” “什么?” 纪念短片……和……电视台正式的录像……感觉上好像差的有点远吧? 伊角慎一郎跟和谷义高都愣住了。 棋院老师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说出了真相,连忙对两人做出“嘘”的手势,低声说:“你们知道最近棋院受到了神户财团的赞助吧?这位神户大小姐是椎名君的死忠粉,‘为了不漏过椎名殿下任何一个表情动作,请务必让我派来的人全程拍摄’——这是那位大小姐的原话。之后,神户先生就把单人纪录片转成了今年职业棋士选拔的全程录播,正好给棋院进行宣传。” 伊角慎一郎与和谷义高过了会儿才消化了这段话,只能用一句话概括了自己的感想。 “……有钱人……” 那边棋院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发表感想,很显然,他想说这些话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以前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来倾诉,这一次终于有了机会。 “虽然之前我很担心,对于不懂围棋的人来说,这样的对局一定非常枯燥,根本不会有收视率吧?不过看到椎名少爷之后我就放心了,我想,哪怕只为了多看椎名少爷片刻——就算只能拍到手,也会有很多人愿意守在电视机前。而且,等待对局结束后,还会有个人采访哦!所有参加考试的人都会有一分钟的个人访谈,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立刻就会被全国观众喜爱呢!” 伊角慎一郎摸了摸头上滴下来的冷汗,实在不敢说他觉得老师有点入魔了。 和谷义高直接吐槽:“我看只有那个大少爷可能会被全国观众喜爱吧!考生里还有邋遢大叔,怎么可能有人气!” “只要有椎名少爷就够了!”棋院老师双眼发光地展开了梦想,“大家已经讨论过了!现在学棋的小孩越来越少,长此以往,棋坛必将受到影响,棋院经营不善的问题已是多年沉疴,所以,为了拯救棋坛,我们要改变过去的观念,让围棋成为一种流行,让棋士成为偶像!这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血加入棋坛了!” 和谷义高转头对好友伊角慎一郎低声说:“这是在做梦吧?” 伊角慎一郎木木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总而言之,我相信,椎名少爷的出现对于棋院而言就像是照亮黑暗的一道光!很快,棋院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第93章 成为偶像 此刻在办公室里吐槽的两个少年做梦也没有想到,短短半月之后,他们就被残酷的现实打脸了。 当本届职业棋士考试预选赛的节目登陆各大电视台之后,那位轻言浅笑宛如世家贵公子的长发少年迅速获得了巨大的人气,竟然在某一次的人气投票中力压艺能界新生代歌手和演员,一时间同款和服、折扇的销量激增,而各地围棋教室的报名人数竟然翻了几倍,增额达到几十万之众。 棋院特意将纪录片中的一个片段截取下来,放在棋院的电视中反复播放。 和光旭暖,一室幽玄。 棋坪上纵横十九道分割天地,黑白方圆落子为星各据一方。 身着绀青色纹付羽织袴的少年端坐于棋坪前,一手持扇,一手拈起黑子,神态柔和,似笑非笑,他抬起头时,漆黑如夜的双眸中流过一道光芒,极尽了风雅。 素白玉润的手指轻轻将黑子落在了棋坪上,发出一声轻响。 “该您落子了。” 少年这不知对谁发出的邀约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不知道多少人在经过棋院时看着这个镜头,鬼使神差地跑去填写了围棋班的报名表。 棋院负责人抱着电视机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棋院终于……迎来了新生!” 新生,新的学生,新的生命。 光明的未来就此开启了! 他是正确的! “为了拯救棋坛,我们要改变过去的观念,让围棋成为一种流行,让棋士成为偶像!” 没错! 这句话将会成为他毕生的信念! 偶像的力量确实是惊人的,棋院几乎“起死回生”,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 在过去的数年中,学习围棋的孩子逐年减少。 缺少新血的进入,一个行业势必会走向没落。 哪怕有财团赞助使得棋院勉强还能继续支撑,但是,谁都能感觉到日本棋坛那种暮气。 一旦失去了广泛的群众基础,这项运动也就会从大众中脱离,最后彻底沦为权贵们显摆的道具。 历代棋院负责人都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久沉珂哪里能在短时间内发生改变,在一个“棋士的生存环境可能比不上公司职员”的年代里,想要和大部分人谈“爱”和“情怀”,那是没有意义的。 相比起赞助,棋院更在乎的是学习围棋的人数,尤其是青少年的数量。 棋院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过去数十年来梦寐以求的“围棋教室挤满了学习热情高涨的孩子”的情形会真的出现,多少致力于推广围棋的人因此潸然泪下。 各地围棋教室反馈的数据十分惊人,许多地方不但出现了大量的青少年新生潮,甚至连中年人的报名数量也飞快地增加,似乎是因为许多家庭出现了几代人同时报名的情况。 京都,元宫家。 “妈妈!我想去学围棋!” 元宫家的女儿元宫茜绕着母亲转。 “之前母亲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参加一些兴趣班吗?围棋也是很好的运动啊,让我去学棋吧!大家都去学棋了,只有我不会,惠子她们一下课就去围棋教室……班里的同学每天讨论着围棋,我一点都插不上话……妈妈~” 元宫茜的母亲这才松了口。 “好吧,既然你的同学们都去学棋了,那么,你也去吧。” “太好了!妈妈真好!”元宫茜开心地抱住母亲。 “不过,我也要一起去。”元宫夫人笑吟吟地说:“椎名殿下真帅——是吧?” 元宫茜一听自己最近的口头禅被母亲说出来,登时羞红了脸,一跺脚就跑了。 皿屋敷町。 南野家。 南野家里也出现了母子同时去围棋教室报名这种情况,只不过,相比起元宫茜软磨硬泡好言好语地求着母亲去围棋教室,南野家的情况则是反过来的——家庭主妇南野志津子难得对一则广告产生了兴趣,每天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那短短几分钟的广告,又对着新买回来其实完全看不懂的《周刊围棋》发呆,敏锐的南野秀一迅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孝顺体贴的少年立刻提出想要学习围棋。 南野志津子惊喜地说:“秀一想要学棋吗?那真的是太好了!妈妈已经看过了,现在围棋教室新开的班每周学习五次,每次两小时,以三个月为一个学期,如果一次选修一学期的课程还可以有八折优惠,多人报名的话可以享受‘每多一人优惠一折’的限期活动福利!” 说到这里,南野志津子也意识到自己兴奋得有点过头了,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总之,秀一想要学习围棋的话,妈妈绝对支持你。” 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好是NHK围棋节目播放那则广告的时候,南野秀一还没有说话,电视机里已经再一次出现了那个风雅清贵的少年。 南野秀一微微皱眉。 ……不,这位根本不是少年,而是少女吧。 京…… 耀光的京姬,伊势神宫的神子。 那种出尘绝俗的气质是难以模仿的,哪怕在平安时代,有着这种气质的人都不多见,何况这个喧嚣浮躁的现代。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伊势的神子会女扮男装去下棋了,不过,学棋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母亲难得会这样明白地表示出对谁的好感来…… 南野秀一迅速权衡完毕,微笑着说:“围棋是不能一个人下的,母亲和我一起去学习吧,到时候我们还能对弈切磋。” 南野志津子听到这句话十分惊喜,求之不得地连连点头。 “太好了!我的意思是……这样也很好!而且两个人的话又能多优惠一些,如果爸爸愿意一起去的话就更好了,家庭优惠套餐还会赠送洗衣粉和食用油。如果学会围棋,就能稍微看懂一些对局了……据说今年的职业棋士考试也要全程直播呢。” 南野秀一笑着附和,心里则止不住地嘀咕:到底伊势的神子在想什么?难道是想要把自己在神道的粉丝通通变成围棋粉? 类似的事情在许多地方、许多家庭中上演着。 不可否认,对于一些少年而言,“围棋”的传承历史等等都太过沉重呆板,离他们的生活太过遥远,但是,一个围棋界贵公子偶像却是鲜活的,充满了魅力,他们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他们并不懂围棋是什么,也不需要懂——因为只要他们因为这个宣传片对围棋产生了兴趣,之后的课程就是围棋教室的老师们该烦恼的了。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许多偶像明星、年轻歌手都开始讨论围棋,随着这一股东风,几个涉及围棋的大型电视剧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够的话,那么,当一些文化界的大家和政界要员也开始谈起复兴传统文化、传承棋艺的时候,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捕捉到了一个信号。 围棋要“火”了。 东京都知事秘书庚姬代替都知事出席了访谈会,期间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目前年轻棋士的欣赏,鼓励青少年们学习这项传统文化。 美艳的黑发女郎在镜头前侃侃而谈。 “综上所述,都知事大人认为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过去的文化瑰宝。我国曾经站在世界棋坛的顶端,现在韩国已经后来居上,中国也奋起直追,而我国参加职业棋士考试的人数却逐年下降,过分追求名利而忽视根本,棋坛已经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我们欢迎新生一代,也热情地邀请大家都能参与到这一项有益身心的活动中来,像椎名君这样的年轻棋士正是棋坛的希望啊。” 凡是有着政治嗅觉的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段话的含义。 这已经不单纯是想要推动围棋复兴了,这种对特定人物的点名说明这个人已经入了某些大人物的眼。 凡是能够在政经两界混出名堂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真正的傻瓜呢? 一些原本还想要浑水摸鱼的人立刻把那些企图搭着“棋士椎名君”的名气发财的不良营销全部撤回。 所有涉及“椎名京”的报道和访谈竟然全部都是正面的,生生塑造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贵公子来。 全民学围棋的热潮再一次升温。 这一个周末,椎名京应邀请去了神户家做客。 神户喜久右卫门和神户美和子都站在门口等待,两人一看到椎名京同时露出了激动的神情,神户喜久右卫门拄着拐杖连连点头,双目含泪地说“我就知道京殿下一定会通过考试”,松江婆婆小声说“这一次只不过是预赛,下个月才开始正赛”。 神户美和子开心地小跑上前,浅浅一鞠躬,笑靥如花。 “京殿下!能见到您十分开心!这一次我不能旁观您考试的全过程真是很遗憾啊,幸好拍摄效果还不错,对了,现在棋院的棋盘和棋子您用着舒服吗?之前我去看的时候,发现有的棋子都开裂了,真的是太可怜了,怎么能够让棋手们使用这样的棋子来对弈,我一想到京殿下需要用这样的棋盘棋子考试就很难受,于是我就把棋院的东西全给换了一遍,茶叶也换成了殿下喜欢的。” 原来这不是神户老先生做的,而是你做的啊——! 椎名京的内心忍不住喊了一句,脸上还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非常感谢美和子小姐的心意,现在的东西我都很满意。” “那就好了!”神户美和子拍拍心口,舒了口气,小心地伸手牵住椎名京的衣袖,“我们进屋吧。虽然已经从电视上看过京殿下的考试了,我还是有问题想要亲口问您。” “好的。”椎名京向神户喜久右卫门和松江婆婆行礼,“又来打扰了,非常感谢神户先生的邀请。” “京殿下——”神户喜久右卫门拿着手帕擦拭眼泪,哽咽着说,“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殿下的光华,老朽实在太感动了,您的降临令蔽舍蓬荜生辉。” 椎名京都不敢再客套,根据他的经验,如果他再说几句,这位老先生还能哭很久。 第94章 LME 过了会儿,神户喜久右卫门看向了跟在椎名京身后的周防尊。 由于周防尊的监护权改动是神户喜久右卫门插手的,他很清楚现在别墅里还有着这位少年,因此在邀请的时候也一并邀请了他。 “啊,这位少年就是殿下收养的孩子吧?果然也是一表人才。请尊君务必不要客气,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就好了,如果有什么事不方便告诉京殿下,随时欢迎尊君来访,老朽很乐意为你提供帮助。” 周防尊虽然没什么“权贵阶级”的概念,不过他能从这种几十个女仆站一排的情形直观感受到眼前是个超级富豪,再说神户喜久右卫门又是个老人家,他还是要尊敬一些的。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几分钟后,宾主几人坐在了餐桌前。 神户美和子开心地说:“我已经报名参加了围棋班!等到京殿下成为职业棋士,我就可以去找棋院指名殿下前来指导了!” 神户喜久右卫门忙不迭地点头。 “没错!请京殿下务必赏光!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汇报给京殿下。老朽有一个艺能界的好友宝田罗利,他是一间经纪公司的社长,罗利看到了京殿下的纪录片,认为殿下有成为偶像巨星的潜质,热情地游说老朽劝说京殿下加入lme。如果京殿下有兴趣的话,老朽再跟你详细说明——老朽也认为京殿下需要挂靠一个经纪公司,虽然理人可以兼任经纪人,不过有些艺能界的事务还是需要经纪公司来打理才更加方便……” 椎名京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偶像巨星……?我……?” 神户美和子马上双眼发亮地接上话。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京殿下一定会成为全民偶像!现阶段我已经成功地将围棋这个概念炒热了,下一步就是将京殿下绝代的风姿魅力展现给全国观众,我相信,京殿下风靡全国的日子指日可待!” 周防尊转过头拼命忍笑。 椎名京嘴角有点抽。 他该说什么呢? 该说他就知道这一次不正常的围棋热果然离不开神户家这对祖孙吧——? 难怪他觉得各方面的话题来得太快了,几乎所有电视台全都突兀地把围棋放进话题里,各种人物都谈论起围棋,哪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lme是实力很强,最重要的是,宝田社长是爷爷的好友,绝不会故意在合同中蒙骗京殿下!这一点请您尽管放心!” 神户美和子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说,“如果京殿下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如我来成立一家经纪公司吧!” 然后你们连艺能界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饶了那些经纪公司吧! 椎名京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要看到许多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走上天台了,他可没忘记美和子过去为了办案随手创建的公司都在该领域引起了什么样的风暴效应。 远的不说,据他询问柴田理人的结果,美和子已经“为了破案随手买下数张价值千万以上的世界名画”、“为了破案创立某公司谁知产品远销世界各地卖给了nasa”、“为了破案强行把一款特别丑的眼镜捧成了潮流于是那个没有才华的设计师咸鱼翻身”…… 别的不说,那个眼镜可是真的丑啊。 幸好现在这股潮流过去了,太可怕了。 椎名京都能想出美和子如果创立公司会是什么做派。 首先神户喜久右卫门会说自己年轻时认识了几个熟人(譬如宝田罗利这种),他们目前在艺能界小有成绩,不如找来给美和子帮忙吧。 随后,美和子重金挖来各大经纪公司的精英角色,顺带挖走别人的当红艺人,于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经纪公司就诞生了。 最后,这个经纪公司创建的任务和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椎名京捧成偶像巨星! 想想看就很可怕…… 椎名京身体僵硬地婉拒了神户美和子的好意,尽力保持平静地说:“不……美和子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觉得……不用这么麻烦……如果美和子小姐、神户先生都认为经纪公司是必要的话,那么,我相信你们选择的lme。” 神户美和子听到这句话就笑开了花,双眼都弯成了月牙。 “京殿下这样说……我好开心。” 神户喜久右卫门又开始擦眼泪。 “啊……老朽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京殿下这样的信赖……京殿下的嘱托,老朽万死不辞。明天老朽就去跟罗利谈谈关于京殿下合同的事情吧,如果京殿下有空的话可以一起来看看,如果京殿下事务繁忙,让理人来帮您看着就好了。请您放心吧,老朽一定会确保您的权益,和罗利联手将您打造成前所未有的偶像!” 椎名京低头以袖掩口,等嘴角那阵抽搐过去,才勉强笑着说:“……十分……感谢神户先生的好意。” 话说回来他只不过是想替本因坊秀策完成心愿,顺便用职业棋士的身份作为掩饰,为什么他要成为前所未有的偶像啊? 这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至少神户家的祖孙都是这么觉得的。 翌日。 周防尊凭借着学生要上课的优势早早地被专人专车送去了学校,椎名京只能被兴奋的神户喜久右卫门亲自送去lme。 说到lme,这是一间排名很高的事务所,规模很大,旗下有歌手、演员、综艺等部门,培养出很多一线二线的歌手和演员,是想要进入艺能界的新人们钻破头都想靠上的大树。相比起一些急功近利的小公司,lme从不会以毁灭新人前途为代价换取一时的利益,只要一个新人真的值得培养,那么lme就能把他培养出来。业界有这样的说法,说如果一个新人从lme出道,那么他离大红就只有一步了。 在艺能界内能够与lme相提并论的经纪公司并不多,直接的竞争对手只有赤时。 近几年来,由于lme的台柱敦贺莲人气不断走高,赤时一直被压了一头,于是赤时卯足了劲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在外形气质和能力上都能与敦贺莲对抗的新人,在这种前提下,赤时的经纪人安艺祥子发掘了新人歌手不破尚,耗费大量资源为不破尚包装,力求一炮走红,事实上赤时这一次的赌博成功了,视觉系新人歌手不破尚的出道单曲空降了排行榜第一,他本人迅速积攒了大量的人气,赤时也因此扬眉吐气。 柴田理人大概说了一下lme和赤时的纠葛,低声解释这一次lme会这么热衷的原因。 “lme目前的台柱是敦贺莲,他是演员出道,有着模特般的身材,自从出道以来,拍摄的每一部电视剧都红了,在女性群体中的粉丝非常忠实,而且粉丝数量不断地增加,是一个具备深厚演技的偶像。想要和这样的人打擂台,只是推出一个脸蛋好的少年是不够的,所以赤时瞄准了敦贺莲不曾涉足的乐坛,找到了一个深具创作才华的少年歌手,如果培养包装得力,经过从歌手到演员的转型,赤时的这个新人就能凭借着两个领域的人气与敦贺莲一比高下了。lme的歌手部门近年来一直没有特别亮眼的新人,估计想要凭借同领域竞争抢夺人气非常困难,所以lme的社长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椎名京有点头疼地按着额角。 “理人,你可不要告诉我,那个……‘让围棋成为流行,让棋士成为偶像’的概念是这位lme的社长提出来的?” 柴田理人失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我想这个概念应该是迫切求存的棋院领袖提出来的吧。” 椎名京喃喃地说:“是很迫切的样子……” 都已经迫切到了打破过去棋院的封闭、不惜让职业试都上电视的地步…… 柴田理人继续说:“lme的社长大概是这么考虑的——偶像歌手转型演员两栖,前期势必需要大量的人气,如果不能从‘歌手’这一部分来竞争,那么就从‘偶像’来竞争。” “……我想lme的偶像应该也不少吧?”椎名京想了想,他昨天拿到的那堆资料里确实有分类为偶像的文件夹,“lme还推出了一个‘最后的偶像松内琉璃子’。都已经‘最后’了……” 柴田理人笑了笑,说:“那不过就是宣传语,如果这个少女偶像几年内无法成功立足,谁还会记得这个出道时的宣传语。lme旗下的少年少女偶像是有一批,但是他们还不足以和赤时的新锐一争,把他们推上台面,只会毁掉他们的前途。” 椎名京稍加思索,若有所悟。 “深具创作才华……” “没有错。那位赤时的新秀并不仅仅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人偶。”柴田理人总结道,“因为单纯凭借外形而获得人气的‘偶像’无法和不破尚同台竞技,只会暴露他们缺乏才能的弊端,反而会流失人气,而让敦贺莲这样的台柱正面进行打压也太落档次,lme需要一个同样才华横溢的少年偶像来与不破尚对峙,当然,更重要的是,以下是lme社长宝田先生的原话——那位椎名殿下是国之瑰宝,理应让全世界懂得美的人一起欣赏。” 椎名京原本按着额角的手直接遮住了眼睛,长叹一口气。 “什么啊……” 柴田理人微笑着说:“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椎名京连话都不想说了,无奈地摇摇头作为回答。 不管神户喜久右卫门路上怎么跟椎名京保证lme的社长宝田罗利真的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椎名京在看到宝田罗利的那一秒就整个人都木了。 宝田罗利居然是骑着骆驼出现的! 骑着骆驼! 在东京的街头,而不是沙漠里! 第95章 灵感少年 一个打扮得好像阿拉伯人的中年在一大群侍从的拱卫下骑着骆驼出现了! “你们好!我就是LME的社长宝田!欢迎来到LME——!” 宝田罗利猛地展开披风,飒爽地从骆驼上跳了下来,还即兴跳了一段舞。 “好久不见,我的挚友右卫门。” 神户喜久右卫门下了车,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骆驼前面,用力握住了宝田罗利的手,激动得双目含泪。 “好久不见,我的挚友罗利。来,我给你介绍一位尊贵的客人,请务必用对待皇族的态度对待京殿下。” 柴田理人打开车门,椎名京走下来,尽量不去管周围的骆驼和载歌载舞的一群人,对着宝田罗利笑着行礼。 “初次见面,宝田先生。” 令椎名京无语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宝田罗利竟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异常恭敬地行了一个异国的礼节。 “初次见面,椎名殿下。” 椎名京吓坏了,慌忙让开一步,上前扶起了宝田罗利。 “宝田先生,请不要这样让我为难……” 宝田罗利也不坚持,利索地站了起来,对着椎名京眨眨眼睛,像是说着“我知道你的小秘密”一样慧黠地笑了。 “请进吧,您的降临令LME更添光彩。来吧,我为您准备了骆驼!” 宝田罗利指向旁边的另一头骆驼。 那头精心挑选出来的骆驼用湿润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椎名京,椎名京看着骆驼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柴田理人上前低声对宝田罗利说了几句,那头骆驼终于被牵走了,椎名京暗暗松了一口气。 宝田罗利也没再上骆驼,而是带着几人走去了工作用电梯,直接到了社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一打开,里面竟然是埃及宫廷的模样! 扑面而来的金灿灿的闪光令所有来访的人都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过了会儿,大家才重新看向这个办公室。 宝田罗利不知何时已经换掉了刚刚那身阿拉伯服装,换成了一身长袍。 “请进吧,不要客气,尽管当成自己家吧!” 在这一瞬间,椎名京终于理解了宝田罗利和神户喜久右卫门为什么互相称呼“我的挚友”,这绝对是因为两人在品味上有着共同点吧,神户家的大宅如果能每天换个装修,他毫不怀疑迟早有一天神户喜久右卫门会换成这种遍地黄金的装修。 这时候,出面缓解了椎名京尴尬的竟然是神户喜久右卫门。 这位超级富豪以极其严肃的态度拄着拐杖上前,一板一眼地说:“我的挚友罗利,京殿下是一个非常朴素的人,这样浮夸的环境会令京殿下感到不适。” “是吗?”宝田罗利端正了坐姿,“原来是这样啊……” 他忽然伸手,一打响指。 “为了我的挚友右卫门,今天就换成朴素的装扮吧!” 刚刚那一大群侍从不知从哪里涌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堆东西,在一阵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骚动后,屋内的陈设整体全部变样了——从金灿灿的埃及宫廷变成了朴素的和风,宝田罗利也换上了浴衣。 “这样的话,就好了吧?椎名殿下?” 椎名京有点尴尬地点头。 “谢谢您……只是……不用这么麻烦您也可以……” “那可不行!”宝田罗利一本正经地说,“在我还想要椎名殿下加入LME的现在,我必须竭尽全力讨好您呐!虽然我以华丽为座右铭,不过,若是为了您,稍微忍受一下这样的朴素也是可以的。” 椎名京真不知道除了微笑他还应该怎么办。 宝田罗利对着几人招呼:“请坐吧,来尝尝我的茶叶,我们慢慢谈。” 神户喜久右卫门老神在在地在旁边坐下,双手揣进袖中。 “老朽今天来,是想要确保京殿下不会被你这个狐狸更坑了。” 宝田罗利顿时失笑。 “右卫门,你这句话……有点过分吧?我可是正直的生意人,不遗余力地推动‘爱’——像是椎名殿下这样百年难遇的珍宝,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椎名京嘴角又抽了一下,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自己今天也许不该过来——只是当时被神户祖孙那么一通劝说,他总觉得好像他拒绝了这个提议,日本棋坛就要完蛋了。 仔细想想的话,二者好像也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柴田理人照旧站在椎名京身后,就跟宝田罗利那批侍从一样,安静地消灭自己的存在感。 宝田罗利转头看向椎名京,认真地问:“椎名殿下,如果我没有猜错,右卫门应该已经让人跟你说过LME的事情了吧?” 椎名京点点头。 “是的,理人给我做了一些介绍,我对LME也稍微有所了解了。” “忘掉吧——!” 宝田罗利挥挥手,做出扔垃圾的动作。 “把那个老狐狸说的都忘记!” “……哈啊?” 椎名京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宝田罗利清了清嗓子,认真又诚恳地说:“我必须要跟椎名殿下说明一件事,就算我是个商人,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但是,我希望椎名殿下挂靠在LME名下,绝不是为了利用椎名殿下的名气或是别的什么——这跟任何商业竞争、利益纠葛都毫无关系,仅仅是我个人的癖好罢了。” 这不就跟柴田理人说的完全不同了吗? 椎名京有些疑惑,他对既是执事又是族人的柴田理人当然有着更多信任,但是,宝田罗利也不像在说谎,言语之中毫无动摇。 “所以……那是为了什么?” LME的社长露出了笑容。 “椎名殿下,您能够理解那种看到宝物就想要保护它、令它不受风霜侵蚀、能够被更多人欣赏的心情吗?我歌颂爱、歌颂美,崇尚华丽,同样地,我也推崇纯真洁净的心和笑容,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艺能界看到这样的笑容了——直到那一天在围棋节目中看到您。真正的华丽并不来自于外物的包装,而来自于灵魂本身的尊贵,那是纯粹的、清净的、出尘绝俗的美丽。您是这个世间罕见的珍宝,所以,我想要保护您,想要在最近的距离欣赏您的美,想要为这个浮躁的世界做些什么——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够认识到美来自于心灵,爱才是力量。您对围棋纯粹的爱正是打动观众走近围棋的力量。” 椎名京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夸奖,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 以前光是听到“高洁的神子殿下”他就觉得尴尬得头发都僵硬了,现在一次性被灌了这么多溢美之词,他整个人都木了——而且,他那个笑容并不是因为热爱着围棋,只不过是单纯地……在出神罢了…… “我想……您或许有什么误解……” “不,我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宝田罗利斩钉截铁地断言,“正因为椎名殿下不在乎名利,所以,名利才会追逐着您。既然您已经为棋坛做出了这些努力,我想,只是稍微多占用您一点点时间就能给棋坛带来更多变化的话,您并不会拒绝吧?请放心吧!我绝不会耽误您下棋的时间,只是偶尔需要您在镜头前停留几分钟而已。” 椎名京本来都有点想要拒绝了,听到最后又犹豫了。 “……几分钟?” “没错,只是几分钟罢了!”宝田罗利笑了笑,“这是我的诚意。我希望LME的招牌能够保护您,免得一些不怀好意的小人想要依靠您的名气来吸血,您是职业棋士,我也希望看到您打进头衔赛,我是您的棋迷,过会儿如果方便的话,请为我签个名吧。” 椎名京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感谢您的支持,不过,新入段的棋士第一年很难达到头衔赛的成绩要求。” “那就是说,明年就可以了?”宝田罗利狡黠地眨眨眼睛,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明年啊……进入职业第二年就能够打进头衔赛,这一定会引来腥风血雨吧——到时候,棋坛的更新换代将会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明年的职业试一定会难度倍增吧!只要这样想象一下,我就觉得值得期待了。” 神户喜久右卫门嗤笑道:“罗利你已经很久没有下棋了吧!” 宝田罗利反问:“在遇到椎名殿下之前,右卫门也很久没有碰棋子了吧?现在突然成为棋院最大赞助商,是因为突然燃烧起了对围棋的爱?” 神户喜久右卫门呵呵笑了几声,大声说:“没错!老朽正是因为京殿下才会重新关注棋坛!京殿下就像一道光,指引着老朽前进的道路!如今老朽已经不会迷惘、不会困惑!” 宝田罗利笑着摇头,低声笑说“老狐狸”,随后看向椎名京。 “看样子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具体的合同我会跟这个不放心的老狐狸谈,这一次我只是希望椎名殿下能够充分理解我的诚意。在椎名殿下七月参加职业考试之前还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如果椎名殿下能够抽出半天的时间,我们还可以再拍一个公益广告推广围棋。” 椎名京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回答:“目前我比较忙,届时请提前向理人确认我的行程安排,可以吗?” “当然可以。”宝田罗利笑着说,“您是第一优先,请不用把自己当成艺人,您是职业棋士,我只不过是一个想要私下里多见您几面的棋迷而已。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请尽管开口——虽然我比不上右卫门有钱,不过,在专业领域,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椎名京笑着道谢。 “多谢您。那么,今天就告辞了。” “请慢走。”宝田罗利把椎名京送到门口,遣散了屋内其他人,这才看着神户喜久右卫门发问,“光耀黑夜的京殿下……是吗?” 神户喜久右卫门笑而不答。 宝田罗利往后一靠,歪进了沙发里。 “太耀眼了啊……那个人……” 椎名京和柴田理人循着原路返回,走到一楼门口的时候,一个微妙的气息触动了椎名京的感知,他回过头,恰好看到一个少年转头回望。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椎名京觉得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好君……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 而且……灵力少了……很多很多…… 这种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头上还戴着耳机? 椎名京犹豫着连“好君”都喊不出口,总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个少年反倒在短暂的犹豫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嘻嘻地说:“哟,你好,我是麻仓叶。你也是来东京参赛的通灵人吗?” 第96章 两个麻仓好?! 麻仓……叶? 叶——?! 椎名京按了按额角,突然很想给麻仓好打个电话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个跟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出现了啊——! 不…… 这不仅仅是长相一样的问题……灵力的气息有着本质的相似,灵魂的波动也近乎一样…… 与其说这是两个人,还不如说……这只是灵力大减、剪短了头发、不知为何记忆错乱的好君吧…… 莫非是因为通灵王激战的原因? 精灵王……“伟大意志”提前干涉了好君的意志? 不……或许…… 椎名京忽然心里猛地一沉,他曾推测过“伟大意志“便是选出了天之龙的“人类意志”,因此推导出结论,身为“地龙”的他绝不能靠近“伟大意志”,那么,如果是很可能被“伟大意志”选中的人持续停留在地球意志最关注的的存在着“七个结界”的东京的话……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比如说…… 像现在这样? 椎名京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年,细心分辨着他灵力的特质,熟悉的灵波动令他下定了决心,他对着面前自称“麻仓叶”的少年露出微笑,并且看似友好地往前走出一步。 “你好……” 麻仓叶挥挥手,笑嘻嘻地说:“你是艺人吗?很少见呢,担任艺人的通灵人,你——” 麻仓叶的声音戛然而止,意识骤然中断。 椎名京就像扶住昏倒在路上的朋友那样伸手接住了面前疑似失忆的好的少年,回头看了柴田理人一眼。 不用椎名京多说,柴田理人迅速打开车门,从椎名京手里接过昏迷的人送进后座,椎名京坐到了副驾上,示意柴田理人开车。 柴田理人迅速开车离开了“事发地点”——他刚刚看的清楚,他的王在这个少年后颈砍了一下手刀,精确地控制了力度令对方陷入了昏迷,只是动作太快,普通人难以分辨这样的速度。 等到车子开出了几个路段,柴田理人才低声问:“少爷,这是……好少爷吗?” 椎名京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昏迷的少年,略有些迟疑地说:“我猜……应该是吧……” “看起来……他似乎并不认识少爷。” 柴田理人以提问的方式说出了椎名京写在脸上的疑问。 椎名京犹豫了几秒,叹了口气。 “总之……先回家再说吧。如果是好君的话……总有办法能恢复记忆……” 柴田理人不再多说,手机发了一封邮件给神户喜久右卫门,说明了之前的事情,希望神户喜久右卫门能够联系相关人员删除那几分钟所有拍摄到LME门口情况的摄像。 椎名京一手抵着额头,只要想到好君可能是因为地球意志受到影响,他心里就很乱——也许他早就应该说出来,无论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让好君尽量不要停留在东京,尽量……不和他见面。 被“地球意志”关注的“地龙”接触的人,很容易被“地球意志”注意到。 假如好君真的是因为他的缘故而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该如何去道歉和弥补? “地龙神威”正是“地球意志”的一种具现,那种绝对的冰冷和强大、绝对的无情,他已经在“桃生封真”身上见识过了。 千万……别有无法恢复的伤啊……好君…… 椎名京忍不住想要祈祷,可是他一想到“自然神”的来历就强行驱逐了心里所有关于“神名”的念头。 地球意志即是自然的意志,一切源自于自然的神明都会天然地站在地球意志这一边——哪怕这些自然神不曾意识到,如果“地球意志”真的想要从他们的神魂里提取想要的记忆,神明们既无力反抗也不会知晓。 难不成要向精灵王、伟大意志祈祷吗? 别开玩笑了…… 椎名京这么心烦意乱了一整路,到了别墅都心不在焉,甚至焦躁得把羽织都扯下来拎在手里,下意识地拧了一把。 风正在院子里锻炼身体,听到动静后看向门外,随后停下了锻炼,走到门口,笑着打招呼。 “欢迎回来,京先生,柴田君。这位是……” 风看着柴田理人抱着的少年露出疑惑的神情,“他看起来有些像……好先生。” 椎名京勉强笑了笑,想要披上羽织又觉得已经被拧皱的衣服再穿上并不合适,犹豫了一下,索性把羽织盖到昏迷的少年身上了,对风解释说:“的确……我正是觉得他可能是好君所以……” “嗯?”风狐疑地再审视一次柴田理人怀中的少年,随后疑惑地说,“可是……” “先回去再说吧。” 椎名京不太想站在门口说话,抱歉地对风笑了笑。 风体贴地不再说话,侧身让开了路。 从别墅正门走到别墅有一小段路,椎名京步履沉重地往回走,一直考虑着等到好君醒了以后他该怎么解释,都没注意道路前方的情形,直到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才回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声源的方向,随后他就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发的……灵力丰沛的……好君?! 咦? 咦咦咦? 椎名京立刻回头看向柴田理人抱着的少年,这样有了对比以后,他更清楚地确定两个人的确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尽管少年说话的时候气质和好君有很大差异,这样睡着了以后反而会更像…… 并且,灵魂的气息和灵波动也…… 很像…… 但是,即使再像,如果说好君的确安然无事的话,那么,也就是说…… 椎名京突然间不知道该因为他的好友安然无恙而感到开心和如释重负,还是应该对自己错手绑架了陌生少年而感到抱歉和羞耻,顿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好君……” 麻仓好起先还为椎名京居然认错人而感到不开心,随后就被他这些复杂曲折的心声给逗笑了,明知故问地说:“啊,这是怎么了?京君该不会是看到有人跟我长得像就打昏了带回家吧?” 椎名京气恼地反驳:“胡说八道什么啊!” 麻仓好一摊手,“人证物证俱在,来,京君,试着解释看看吧?” “你明明就知道——”椎名京气得都想直接喊出“灵视”了,只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及时停了下来。 麻仓好一脸无辜地说:“你没说,我怎么知道?” 椎名京哪还能看不出麻仓好故意开他玩笑,干脆不解释了。 “是,没错,我在街上遇到一个看起来很像是受过重伤失去记忆的好君的人,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麻仓好低头笑了笑,走过去向着柴田理人伸出手。 “柴田君,多谢你照顾我弟弟,我来吧。” 柴田理人听话地松开手,将抱着的少年交给麻仓好。 “弟弟?”椎名京惊讶地问,“好君你有弟弟?!” “啊,没错……”麻仓好笑得很温柔,但是在麻仓叶将要落到他臂弯中的时候他忽然收回了手,就那么看着麻仓叶直接摔到地上。 “虽然我并不需要这么一个双胞胎兄弟。” 别墅的地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草,不过,这样直接摔下来,如果不是先前椎名京下手确实有点重,估计麻仓叶都能摔醒了。 柴田理人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驱散了附近所有的人,悄悄走远,将这里留给他的王和王的友人。 椎名京忍不住低呼一声。 麻仓好嗤笑道:“怎么?这种高度,连脑震荡也摔不出来。” “可是,他是你双胞胎弟弟——”椎名京说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的少年,过了会儿,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友人。 “一个灵魂……分成两半……他的身上……有你的一部分灵魂和灵力?双胞胎……对于灵能者而言,这可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麻仓好耸肩,弯腰捡起了盖在麻仓叶身上的羽织扔回给椎名京,“叶还太弱了,等他变得更强的时候,我会来取回我另一半的灵魂。”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开口嘲讽椎名京的眼力。 “我和叶完全不相似吧,你竟然会认错——如果我像他这么弱,早就死了。” 椎名京理亏在先,默默地把嘲讽给接下,低声解释:“我虽然心存怀疑,可是,我担心如果真的是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呢?安全起见,还是先把人带回来再说……总之……好吧,都是我的错,谁会知道你有双胞胎兄弟——根据灵魂的波动来辨认竟然出错,我真是第一次遇上。” 麻仓好顺手给麻仓叶又加了一个睡眠的咒术,这才安心地把他一脚踢开,哼了一声,笃定地说:“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认错人——哪怕京君换了模样、失去记忆,我一定能够认出你。” 椎名京十分无语地摇摇头,完全没法感动,反而只想给对方一个白眼。 “好君,不需要去假设我遇上那样的事情吧。” 第97章 宝宝不开心 “抱歉抱歉……”麻仓好气也发完了,心情又好了起来,爽快地笑着道歉,“我当然不会那样期待。不过,以后京君再看到叶的话,可不要再认错人了——唔,最好也不要告诉叶你认识我。” 椎名京奇怪地问:“为什么?” 麻仓好笑眯眯地说:“因为叶还太弱了……不能让他存着不该有的期待——比如说,让你劝我停手之类的。” “……如果你说的‘停手’是之前麻仓的当家说的‘消灭人类’的话……” 椎名京无奈地回望麻仓好。 “我确实会尽力去阻止啊。” “那是一回事,但是,如果叶知道了的话,他就不会认真努力了。人类啊……有了依赖就会变弱,就是这么一回事。” 麻仓好笑得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弧线。 “若不是死亡的危机摆在眼前,也不会知道后悔和补救。” 椎名京若有所悟,正想说话,注意到麻仓好的眼色后就收了回去。 麻仓好笑着摇摇头,指着地上的麻仓叶说:“把他随便扔到路边去吧。” 椎名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从麻仓家那种做法看,“兄弟感情”基本不可能有,或许“麻仓叶”还会被灌输了一脑子“消灭恶魔”的念头,可是,就算关系恶劣,要么就直接杀了啊,这样“随便扔到路边”算是什么情况。 “他毕竟是你弟弟啊。” “如果他不是我弟弟,早就已经重新轮回去了。” 麻仓好懒得等了,索性召唤了精灵之火。 精灵之火巨大的手掌拈起地上的麻仓叶,高高地抬起手臂,用力把人甩了出去。 椎名京看着麻仓叶飞远,目测了一下距离,喃喃地说:“大概会飞几公里吧?” 麻仓好满不在意地做了结论。 “不要紧,麻仓家绝对不会容许叶轻易出事,他们还指望着叶来杀掉我呢。” 椎名京欲言又止。 他并不赞同这种兄弟相残的做法。 麻仓好瞥了椎名京一眼,叹了口气。 “这是麻仓家的事情,京君不用多想了——反正那些家伙们也只能想出这种主意了。别管这个了,今天罗睺就会出现了,京君一起来看看吧,通灵人们五百年一次的盛宴开幕。” 椎名京笑着点头。 “好啊。” “那就走吧。”麻仓好跳上精灵之火,向着椎名京伸出手,笑嘻嘻地说,“来吧,京君,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同伴们。” 椎名京轻盈地跳上精灵之火,不放心地对柴田理人叮嘱:“有什么事的话,联系我,假如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危险人物来这里,不用管房子,你们保护好自己。” 柴田理人微笑着点头。 “少爷,请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尊少爷。” 麻仓好见这边主仆道别完毕,操纵着精灵之火飞了起来,向着他在郊外的基地飞过去。 椎名京解开了发带,咬住了一端,左手将头发高高束起,右手扯着发带的另一端系头发。 麻仓好坐在精灵之火展开的手臂上,斜眼看着那边椎名京折腾头发,读着他的心声说:“不想……被认出来是伊势的神子吗?” 椎名京双手努力系着结,没好气地白了麻仓好一眼。 “好君,你这种明明已经听到了心声还要问一遍的恶趣味是怎么回事?” “啊……”麻仓好一手托腮,笑眯眯地说,“没办法啊,除了京君,再也没人觉得‘什么都不问就知道答案’很正常了,总得按照正常程序来对话吧?” 椎名京终于扎好了马尾,有些不适应地又摸了摸后脑,左右摇晃着马尾感受了一下头发的重量。 “不……我觉得你只是单纯地想说‘神子’这个词而已。” 麻仓好无所谓地笑了笑。 “京君若是那样想的话,也无所谓——不过,想要隐瞒神子身份的话,和神道相关的力量就一点都不能使用了,我的同伴里有不少人知道‘伊势的神子’,如果显露出能力,很容易被认出来啊。” “那就不用。”椎名京右手握住了左腕,笑着回答,“而且,我觉得,现在是去见你的同伴,又不是见你的敌人……没有需要使用力量的必要吧?” “这可不好说哦。” 麻仓好耸肩。 “有时候……同伴太崇拜自己也会带来麻烦。如果你坚持不想显露能力的话……大概会比较辛苦吧。” “那么毫无疑问,一定是应该责怪好君了。” 椎名京松开右手,笑着将左手往前一挥。 赤色的火焰在空中排成了一道火弧,紧接着,如同残像般的火焰骤然向内翻卷紧缩,发出哔剥的声响,一柄五尺长刀应声而出,刀身还缠绕着赤红的火焰。 椎名京顺势以右手握住刀柄,身影在一瞬之间消失了,下一瞬,妖刀天狼雪亮的刀刃抵在麻仓好颈边,只差两毫米,灼然的火焰紧紧地缚在刀身周围,没有伤到麻仓好一根头发。 麻仓好看着眼前的长刀双瞳微微紧缩。 没有灵力的波动,没有空间咒术的痕迹,这并非术法,而是纯粹的速度,只因“神速”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极限,才会出现“消失”的错觉。 椎名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笑问:“怎样呢?这样的话,总不会被你‘忠诚的部下们’当成累赘和弱点吧。” 麻仓好歪了歪头,一点都不担心椎名京会手滑拿不稳刀,微笑着回答:“可是这样的突袭也只能用一次吧……通灵人的战斗方式可不是过去的武士啊,京君。” “无论持有灵有多么强,若是不能具现出来发动攻击,大部分通灵人都很脆弱——”椎名京收回了天狼,再次以火焰化成了刀鞘,将天狼负在背后,“忽略对自己身体的锻炼,一旦遇到灵力被禁绝的场合,就要绝望地等死了。” “哦,这么厉害吗?”麻仓好露出不信的神情,“若是这样厉害的话,在出云的那一次,京君就没必要神降了嘛。”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椎名京刹那间很想把面前的“超龄少年”一脚踢下精灵之火去。 “无论是妖刀天狼……或是壬生一族的剑术,都是不能在出云神面前使用的——那是伊势的‘京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麻仓好脸上悠然的神情忽然间消失了,错愕地说:“壬生一族的剑术?等等……京君,你之前不是说壬生一族在几百年前就消失了吗?你怎么会知晓壬生一族的剑术?” “因为……”椎名京低头笑笑,长叹了一口气,慨叹地说,“我就是最后的红王啊——最后一位继承壬生之血的人。我以为好君已经知道了呢,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壬生一族的历史?” 麻仓好脱口而出:“我以为是那些宠爱你的神明告诉你的——!竟然不是?!你居然是那个壬生一族最后的后裔?!”他抬手揉着太阳穴,不可置信地说,“开什么玩笑?如果你是那个壬生一族的人……你怎么可能被诅咒缠身自己解不开?!你之前不是说过壬生一族掌握着所有的术吗?!然后你一次两次不停地被咒术伤到——你让我怎么信?!” 椎名京挠挠脸颊,避开麻仓好吃人的视线,试图转移话题。 “这个吧……总是有很多原因……” 麻仓好阴森森地低声说:“你不说就准备从东京湾游回去。” 椎名京低头看了看下方,好嘛,现在两人离地面至少也有几千米。 “我觉得这不是游回去的问题,而是会直接摔死吧。” 麻仓好笑着提议:“不然我们试试看好了。” “不用——”椎名京赶快制止眼看着受刺激过大要癫狂的好友,老老实实地解释,“关于这个……也说来话长……” 他才说到这里,就看到麻仓好抬手做出解除超灵体的架势,立刻喊:“别着急啊,你听我慢慢说!” 麻仓好抱着胳膊,斜睨着椎名京,满脸都写着不开心,就差脑门上贴一个“怒”字了。 椎名京还真怕麻仓好听着听着受不了刺激,非要来一个高空坠落,干脆站了起来,万一出什么意外他还能反应得快一点。 “这件事要从妖刀天狼开始说——这柄刀原本是我的先祖壬生狂的佩刀,在我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天狼穿越了时空出现在我面前,和我立约,从那时开始,我依照天狼的指引修行剑术……后来在历练途中,我因缘际会回到过去,得到了一个妖怪保管的一部分壬生一族的记忆,但是,那部分记忆只记载了部分的历史而已,关于剑术的部分不多,和‘阴阳术’有关的部分是零!” 椎名京强调了一下“跟阴阳术完全没关”才继续。 “不久之前,我去青木原树海壬生的遗迹取得了所有的记忆,之后就去了出云……回来之后也一直在忙,我根本没有去整理记忆和修炼阴阳术的时间。何况几年前遇上诅咒我有什么办法……” 麻仓好沉默了几秒,喃喃地说:“换句话说,你继承的记忆里包括壬生一族掌握的所有的术法……”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因为记忆太冗杂繁多,我还没有去整理……”椎名京想当然地说,“如果好君是想问那些阴阳术的话,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我才能默写给你。” 这一瞬间,自称“壬生一族最后红王”的黑发少年的身影不可思议地和千年前那一位高傲的白发少年的模样重合了。 一个轻描淡写地说能把超越时代的阴阳术全部写给他,一个满不在乎地说能为他取得天下。 靠——! 壬生一族了不起啊?! 这么了不起还不是沦落到只有一个族人了! 麻仓好突然间十分不爽,异常有骨气地冷哼了一声,大声拒绝:“不用了!我不需要!” 椎名京听到这个回答,很开心地说:“那太好了,其实我并不想去整理那些记忆……太多了,稍微一想就头疼。” 你就没有一点诚意的吧?! 都不坚持一下吗?! 麻仓好更不爽了,一直到精灵之火降落都保持着沉默,生生把郊外那一大群部下全都给吓得不敢靠近。 第98章 惯例是打一场 椎名京看着这么一大群奇装异服的人,感受到许多不善的视线,他无奈地看向麻仓好。 “好君,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你的同伴们。” 麻仓好冷着脸说:“他们是将会帮助我一同建立通灵人的世界的人。” 哦……换而言之,也就是这群人全都接受“消灭人类”的理念并且准备去贯彻了。 椎名京了然地想,这里聚集的是灭世小分队啊…… 按照惯例,介绍的人应该是给双方做介绍,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好君给他介绍了这群人之后就沉默了是什么意思? 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椎名京又等了一会儿,没想到麻仓好干脆都转身到旁边坐下了,他只好自力更生,对着这群凶神恶煞的人笑着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好君的朋友,京。很高兴见到你们。” 很显然,没有麻仓好出面进行介绍,这一大群名义上是麻仓好的“同伴”实质上是“部下”的人对自称“好大人”朋友的人第一感觉很差。 不是一般的差。 具体表现为,这一大群通灵人有半数以上默默拿出了超灵体的媒介,随时准备动手,剩下的一小半已经做出了超灵体,极个别性急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椎名京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友的部下”之一才一见面就弹着吉他唱起了佛经——假如他没记错的话,这的确应该是佛经。 “……好君……” 椎名京有点为难地回头看向他的友人,谁知道那家伙居然还故意装作没听到! 相反,对面两个唱佛经的和尚倒是更加起劲了,大概也是看到了“好大人”的态度才更加有恃无恐,其中一个甚至还拿出了麦克风,唱得更加投入了。 “唉……我不太想在这里动手……” 椎名京背手握住了天狼的刀柄,无奈地说,“尤其不愿意跟你们这些通灵人动手。因为……” 拿着特制灵感麦克风的和尚大声说:“哈哈哈哈害怕了吧!我们就是即将风靡全球的歌唱和尚Boz,是梦想超度所有灵魂的佛教组合!圣善——” “神代良,合称善良组合——!” 拿着特制灵感电吉他的黑发青年声情并茂地补充。 椎名京忍了忍,还是把疑问给说了出来。 “你们到底是Boz组合还是善良组合?一个组合不能有两个出道的名字吧?” 圣善和神代良两人瞬间僵住了,特意摆出的“偶像姿势”都因此变得异常可笑,两人慌忙凑到一起,低声商量:“他说的对!所以我们到底应该用哪个名号?” “不是说好了用Boz吗!” “可是善良也很好啊!” 两人越说越投入,完全没有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意思。 椎名京将拔出一小截的刀又插了回去,抱着胳膊看着对面两人耍宝,用余光瞥着旁边假装不在意其实一直用灵力探察着这边的麻仓好,轻声说:“凭着这些人来帮助你实现那样的宏愿吗?我觉得这可真是说笑……” 麻仓好本想回答,但是觉得这时候开口就显得太好说话了,于是硬是装着没听见。 椎名京没得到回答,稍微想了想,突然觉得这家伙声称是千年前的大阴阳师转世,大概只是单纯地多了一段记忆吧,这心智完全就是十四岁的孩子嘛,就连尊都比他看起来成熟,不玩不开心就不说话这一套了——尊那是开心也不说话…… 椎名京才这么想,旁边突然传来刹那的灵力波动紧接着又重新归于平静,他更是想笑,不过为了不把人刺激得太厉害,他也就意思意思无声地笑了笑。 圣善和神代良经过了严肃认真的磋商终于达成了共识,再一次拨动了琴弦,用麦克风扩大了音量。 “之前你的问题提的很好!经过我们的讨论,我们决定使用Boz这个响亮的名号!现在,就让我们为你演奏最新单曲,魑魅-魑魅魍魉——!” 佛教组合歌唱和尚二人组唱着经文歌,呼唤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失去了记忆连形体都无法保持的魑魅魍魉们。 无数球形的幽灵聚集成了一道厚厚的墙,紧接着,这些魑魅魍魉全都狂暴起来,被经文驱使着浪涛一般冲向了对面的黑衣剑客。 圣善在唱经的间隙大声说:“亮出你的持有灵吧,随后,我们会让你感觉到绝望——!” 神代良紧接着附和:“没有错——!将一切滞留在世间的灵魂超度,那就是我们的梦想——!” 椎名京微微一愣,好笑地说:“这是很好的梦想,只不过,我没有持有灵,更不是通灵人。” “啊咧——?!” “不可能——!” 圣善和神代良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好大人的朋友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想要隐瞒真面目吗!就让我们来撕开那一层皮吧——!” “……我是真心诚意地不想和通灵人战斗。” 椎名京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魑魅魍魉们,再一次握住了刀柄。 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有一道光更加耀眼,刹那间划破了风。 在大部分通灵人眼中,他们只看见了一道光——如同彗星划过天空,一道光横切过空气,随后,密集拥挤的魑魅魍魉们全都被切成两半,在落到地上之前就化成了光点,缓缓地沉入地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看起来就像是这个空间被突兀地分割成了两半,所有存在于这一小块空间的东西都随之而断裂。 黑衣的少年剑客右手持五尺长刀,静静地站在那一片魑魅魍魉前方,稍稍偏头,看着刚刚掠过的这一片地方落满的魑魅魍魉的残骸消失,随后看向对面大惊失色的歌唱和尚二人组,微笑着说:“只是这样吗?如果你们只会用魑魅魍魉来攻击的话,我建议你们选择投降,我会看在你们是好君的同伴的份上,不跟你们计较之前的失礼。” 少年剑客这样说着,轻轻一振刀身,一些贴附在刀身上的光点随之飘落消散。 “噫——!好可怕啊——!” “刚刚发生了什么啊——?!明明没有灵力的波动啊——!” 圣善和神代良握住了手,惊慌地商议着。 “我只看到了一道光,你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一眨眼,魑魅魍魉就消失了了啊啊啊——!” 圣善和神代良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地开口:“这是哪门子的普通人啊——?!” 椎名京看到两人又开始耍宝,顿时觉得自己跟这群人认真简直是自降格调,用天狼都是抬举他们,干脆把天狼收回了刀鞘中,空着手看向两人。 “希望你们能够在十秒内商量出结果。” 圣善和神代良的歌唱组合凭着眼神交流和多年默契,飞快地再一次摆出了开演唱会的架势,再一次拨起吉他、对着麦克风唱经。 “来吧——!让我们再一次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我们的得意曲目,魑魅魍魉-魍魉——!出来吧,魑魅魍魉们——!” “你们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得吸取教训。” 椎名京干脆抱起胳膊,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表演。 圣善和神代良卖力地唱了半天,结果周围半只魑魅魍魉都没有出现,两人更加吃惊,卖力地加大了音量,试图呼唤更远处的幽灵,但这依然是徒劳的,没有幽灵对两人的经文产生反应,他们越唱越慌,最后圣善一摔麦克风,指着椎名京大声说:“这是你搞的鬼吧?!这里的幽灵呢——!” “死去的灵魂自然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椎名京放下双臂,右手食指笑着指向下方。 “下?”圣善说。 神代良补充:“地下?地下——!” 二人组抱在一起惊慌地大叫:“啊啊啊啊竟然连魑魅魍魉都送到黄泉去——!这个人好可怕——!” 两人一边喊一边飞快地用抱在一起的姿势远离了椎名京。 椎名京顺手捡起了之前被一个和尚丢下来的麦克风,稍微看了几眼,对着跑回同伴间已经化身“受害者”对着同伴倾诉“这个人好可怕”的两个歌唱和尚说:“这个麦克风扔在这里是不需要了?那么我就拿去当柴烧了吧。” 圣善一听到“麦克风”立刻低头一看,随即瞪大了眼睛盯着椎名京手中的麦克风,大喊着“停手啊”狂奔过去。 “请您把我的麦克风还给我吧,千万不要当柴烧啊——!” 神代良跟着跑回来,抱着圣善的胳膊把他往回拽,自以为小声地说:“你疯了吧——!麦克风再做一个吧!你对着这样可怕的家伙讨还麦克风是找死啊——!你看到了啊!他把魑魅魍魉都送到了黄泉!其他的幽灵都给吓得不敢靠近这边一步了——!” “但那是我心爱的麦克风啊——” “闭嘴吧!” 神代良拖着圣善往回挪,但圣善满眼渴望地看着椎名京手中的麦克风,死都不肯走,最后两人就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椎名京摇摇头,随手把麦克风扔了回去。 “别再随意丢下自己的武器了。顺便说一句,我并不是将那些幽灵送到了黄泉……” 他看向两人身后那一大群心怀疑问又蠢蠢欲动的通灵人们,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 “经我的手赋予死亡的灵魂将会直接堕入地狱。即使是能够将灵魂从黄泉唤回现世的市子也无法从地狱盗出灵魂。如果不想失去自己的持有灵的话……” 椎名京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他相信这一群通灵人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圣善和神代良被一股冰冷的杀气震慑得不敢再耍宝,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其他的通灵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收回了媒介,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 过了会儿,三个女孩子从人群中走出来。 “甘娜。” “玛利欧。” “玛蒂尔达。” 三人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好大人的部下,很高兴见到你,京大人。” 第99章 既定的命运 欸? 京大人? 大人? 这个尊称不太对啊…… 椎名京一愣,摆摆手,说:“不用这样客气,甘娜小姐,玛利欧小姐,玛蒂尔达小姐。” 花组的三位成员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回了人群中。 椎名京回头看了麻仓好一眼,见他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毫无开口解围的意思,只好对这边一群人再次微笑致意,转身回去,在麻仓好旁边坐下,毫无预兆地伸手猛地把麻仓好的头往下用力一按。 “好了吧,脾气也闹够了吧,好君——你这糟糕的个性,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很有趣吗?自讨苦吃啊,好君。” “喂喂喂——!你做什么?!” 麻仓好冷不防突然被按了头,喉咙跟气管一起被压迫,差点给呛到,因为不适不得不猛抬起头,十分不爽地抬手打开了椎名京的手。 “胡说八道!” 椎名京轻轻揉着手背,笑着说:“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知道。” 麻仓好顿时语塞,一声不吭地扭头看向旁边,过了会儿才说:“难怪你这么有自信……斩杀的灵魂直接堕入地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印象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在出云的时候你有这样的能力,完全没必要请动那位大神。” 椎名京弯起嘴角,笑着说:“你猜?” 麻仓好思考了半分钟,犹豫着说:“这总不是……梦幻一族的能力吧?” 如果这也是,他就真的想回到千年前掐死自己算了。 “啊,这并不是,这是黄泉之主赐予的恩惠。”椎名京安慰道,“放心吧,壬生一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任意操纵灵魂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任意”操纵灵魂…… 麻仓好突然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只想静静。 椎名京不知道友人又去钻哪门子牛角尖了,还在给他解释:“过去最精通灵魂术式的返魂术士吹雪是末任太四老之长,除去红王,已经是族中最强之人了,说起来,吹雪恰好就是白发——咦……室町时期,吹雪是中年的模样,按照壬生一族的生长速度倒推,在平安时代,吹雪或许只是少年模样吧……” 说到这里,椎名京忽然想到了麻仓好所说过的“麻仓叶王遇到壬生一族的使者”的事情,灵光一闪,拍了拍麻仓好的肩,不确定地问:“好君,当年去找你的白发少年是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麻仓好转头白了椎名京一眼,不情不愿地说:“本来都要忘记了,被你提起来之后,很快就想起了他的模样——或许再也不会忘记了。怎么了?” “你果然没在听我说话……”椎名京对此竟然毫不意外,因为这家伙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绝对不是第一次。只要麻仓好会在听完别人话后反问一下,肯定是有哪里听漏了,现在想从对方下意识的心理活动里再补充信息,这也就是他有灵视才能偷这种懒。 椎名京倒也不生气,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再次确认:“好君,你记得那个少年的模样,对吧?” 麻仓好疑惑又有点不耐烦地说:“记得记得,怎么了?难道你还要我给他画一幅画裱起来每天三拜?” 椎名京不再多说,用行动代替了语言,他本想找个树枝什么的,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群人都把树枝捡去当柴了,地上愣是找不着一根,他索性在指尖点燃了赤族的火焰,用那一小簇火焰当做画笔,在土地上画出记忆之中的“太四老之长-吹雪”。 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记忆,在这段记忆里,吹雪总是一脸严肃的神情,永远披着法袍,背负着阴阳鱼的家纹,威严如高山,即使只是回忆之中的侧影也庄重肃穆,忠实地呈现出了记忆主人对吹雪敬畏又崇拜的心。 椎名京不确定当年去寻找麻仓好的人是不是吹雪,即使是吹雪,按照他当年的资历恐怕也还不是太四老,没有资格穿那件法袍,不过他还是尽力还原了记忆中的模样,当他最后用火焰在地上烧灼出吹雪张扬的白发末梢时,他熄灭了火焰,转头看向麻仓好。 “这就是返魂术士,太四老之长-吹雪,他既是无明岁刑流的传人,精通剑术,擅长操纵水,也因为出色的资质而学习了返魂术,能起死回生,是壬生族内历代以来数一数二的强者。” 麻仓好看了一眼地上栩栩如生的画像,盯着那张脸好几秒没吭声,又看了看法袍衣袖上的阴阳鱼家纹,心里简直一抽一抽的疼,默不吭声地有样学样也在指尖聚集了火焰,画出了记忆之中少年的模样。 随后,椎名京和麻仓好都沉默了。 很显然,地上的两幅画虽然一个是少年一个是青年,身材不同,发型也不同,但是,他们五官之中的相似是无法否认的,那种冷傲的气质更是如出一辙。 与其说这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人,还不如说这是同一个人的少年和青年时期。 麻仓好看着地上的画,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 …… 当年麻仓叶王对于京中污秽的人心已经完全无法忍耐了,从灵视里灌来的恶意每时每刻都令他感觉到痛苦,他不得不回避与人接触,闭门不出多日。那天他想要去船冈山一趟,因此很早就打算出门——他无法忍受清晨以后街道上那么多人。 麻仓叶王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位带着斗笠披着白袍的少年。 “早安。” 少年闻声转头,摘下斗笠,露出一头又短又硬如刺猬般的白发,上下打量麻仓叶王一眼,随后冷着脸以骄傲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如果你愿意听命于我们,我能帮你获得天下。” 可笑的是,当时那个少年的心声居然也一模一样,麻仓叶王直接就把对方当成了疯子,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白发少年被拒绝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以一种百思不解的口吻说:“你选择拒绝?不再考虑一下吗?” 麻仓叶王当然不会再考虑,他只想快点出门而已。 白发少年在短暂的静默后,冷着脸说:“但愿你不会后悔——当你遇到我族的后人之时。” 说完之后,白发少年再次戴上斗笠,很快就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 …… 麻仓好回忆到这里,摇摇头,试图赶走心里那些不悦。 看起来过去那个少年确定无误是京君口中的“太四老之长-吹雪”了——依照京君对这位的推崇,大概少年时期的吹雪的确也有着一人扫平天下的能力吧。 后悔吗? ……坦白说真有点后悔啊! 特别是知道了壬生一族的能力之后…… 麻仓好猛然间察觉到了回忆之中“不对劲”的地方,错愕地看向椎名京,语速很快地追问:“壬生一族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呃……”椎名京不太懂麻仓好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回想了一下,说,“根据我之前整理过的记忆来看,壬生一族之中有极少数人掌握着穿梭时间的力量,能够从‘过去’前往‘未来’,也能从‘未来’回到‘过去’——初代的太四老之长‘未来’就有着控制时间的力量。可是说到预知的话……目前就我所知的来说,并没有。” 麻仓好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一定有什么方法——否则那个人怎么会肯定我会遇上壬生一族的人?” “哈啊?”椎名京疑惑地说,“好君,你先跟我描述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麻仓好重复了记忆之中的那句话,掩不住心中的震惊。 “但愿你不会后悔,当你遇到我族的后人之时——如果没有预知能力,你口中的吹雪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我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壬生一族的人?当年……那件事之后没有多久麻仓叶王就死了,吹雪说的不可能是那个时代的事情,他所说的——他暗示的是千年以后的现在的事!如果不是预知……他怎么会知道我没有被轮回洗去记忆,怎么能如此肯定地断言千年以后的事情,这已经超过了预言的范围……” 如果那是命运,也就意味着,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有人知道了他将会选择这样一条最困难的路,知道他会在第二次转世后再次遇到壬生一族的后人,甚至……或许那个人也早就知道了他的结局。 所以,那时候吹雪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怜悯——或许在那位壬生一族的天才少年眼中,当年壬生一族的邀请是“麻仓叶王”唯一的生机吧,只有这梦幻的一族才能够撼动命运,令麻仓叶王摆脱这一个既定的悲哀的未来。可是,自己的拒绝令一切回到命运的正规上。 如今回想,当年“麻仓叶王”究竟为何会知道“精灵王”和“通灵王大赛”……个中原因想要深究只会更加骇人。 第100章 旧日重现 椎名京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麻仓好为什么这样惊愕——他第一次接触到星见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震撼。他笑了笑,拍拍麻仓好的肩膀,柔声说:“好君,你先冷静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壬生一族之内既没有从星轨中看见未来的‘星见’,也没有从梦境中窥视未来的‘梦见’……不过,壬生之地也的确有着拥有‘预知未来’这一能力的人。” 麻仓好皱起眉,忍了忍才没有爆粗口。 “京君,你的话自相矛盾了。” “不,并没有。”椎名京笑着摇摇头,继续解释,“根据传统,历代以来,壬生一族的红王都会选定一位‘巫女’与自己共享生命……通常来说,红王选定的‘巫女’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所以,或许当年的那位‘巫女’看到了什么吧。但是,不管过去的人预见了什么,‘没有到来’的就始终只是‘未来’,或许在哪一个‘未来’里,好君并没有认识我,那样的话,这个‘预知’也就落空了啊,只不过那时候好君根本不会再回忆起这种久远过去的片段了。以这一点来说,在所有好君会回想起吹雪那句话的‘未来’里,他的话会实现是一种‘必然’。别在意,‘未来’并不是依靠预言去开创的,而是依靠我们自己。” 麻仓好逐渐平静下来,过了会儿才说:“你们一族的红王为什么必须选定‘巫女’?按照壬生一族的强劲,哪怕不需要预知未来,也没有关系吧。” 椎名京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似乎是从初代红王开始就有这样的习惯,包括太四老和五曜星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设立的。” “那么,你呢?你是末代红王吧?” 麻仓好不怀好意地笑看椎名京。 椎名京不明所以地反问:“我是,怎么了?” 麻仓好笑意满满地说:“你的巫女呢?哦……难道是因为冥冥之中一种力量知道了壬生一族会只剩下你一个人,所以让你既是红王又是巫女……” 椎名京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哭笑不得地说:“胡扯八道什么东西。再说我也没有预知未来的力量。” 麻仓好却来劲了,兴致勃勃地说:“拥有预知能力的人虽然少,数遍全世界还是能凑出四五个的,京君,你有意按照传统找一位巫女吗?” 椎名京在这一瞬间居然毫无来由地想到了国会议事厅地下的“占梦公主丁姬”,瞬间给自己刺激得浑身一哆嗦,对着麻仓好吼:“我有精神病啊去找人共享生命!再说……这个共享生命的术跟你想的可能有点不一样,并不是什么好事。” 麻仓好收起调笑的心,端正脸色问:“怎么了?这不是指分享寿命吗?按照壬生一族的长生来说,就算分给别人一半也不是了不得的事情吧。” 椎名京摇头,沉声说:“并不是寿命……这个术会强行令巫女的心跳和红王同步,只要红王还活着,巫女就必须活着,哪怕自杀也会立刻复活……若是红王的心脏停止跳动,巫女就会死,可是如果巫女死了,红王不会受到影响。附带一提,解除这个术的办法只有一个——施术的红王亲手解除。” “自杀也会立刻复活……” 麻仓好听着就觉得背后发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更觉得可怕。 “这个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为了让巫女一直活着?” “我不知道。”椎名京一摊手,“反正我也没想继承这种传统,祖先们也无意让我复兴壬生一族……比起一族荣耀这种虚名,他们可能更希望我能将壬生一族掌握探索的那些知识传给后世吧。唉……一想到要整理那几千年混杂在一起的记忆,我就觉得头很疼。这群人在保留记忆的时候都不能把每个人分开、按照时间顺序排好吗?” 麻仓好愣了愣,诧异地说:“京君,你所说的……壬生一族的记忆……并不单纯是历代红王的记忆?” “只是历代红王的记忆就太简单了,反正壬生一族从古到今就没换过多少任王。”椎名京苦哈哈地说,“不知道当初保存记忆的人在想什么,他好像是把当代所有壬生族人的记忆都给塞进来了……所以才会这么混乱。” 麻仓好默默地拍了拍好友的背。 “加油吧。” “……唉。”椎名京又叹了口气,如同自语一般说,“虽然知道整理好记忆很有必要,可是一想到有那么多就觉得头疼……而且,有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害怕——如果看了太多别人的记忆,而那些记忆中的岁月都远远超过我经历的时间,会不会……总之,就是有些担心吧。” “有可能的。”麻仓好沉声说,“京君所担心的事情是有可能的——如果沉溺于他人的记忆,最危险的情况是会失去自我,错以为自己是记忆的主人,如果这样的事情连续多次发生,人格也可能完全崩坏。所以,我不建议京君一次看太多记忆。” 椎名京盯着麻仓好看了几秒,有点奇怪地说:“好君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不是单纯的道听途说啊。” 麻仓好笑而不答。 椎名京点点头,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懂了,大阴阳师麻仓叶王大人,我一定不会以身犯险做这种蠢事。现在我们换个话题吧,好君,你能好好把你的同伴们给我介绍一下吗?” 麻仓好特别干脆地说:“没有那个必要,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关系。” 椎名京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吐槽:“对‘同伴’这么说很过分啊。” “因为的确没有必要嘛。”麻仓好笑眯眯地说,“唔,如果京君打算加入我这边的话,我就给你详细介绍?” “还是免了吧。”椎名京立刻拒绝了这个招揽,顺口问,“这些人都是你招揽的?” 麻仓好点头。 “是啊……从九年前开始……在世界各地寻找志同道合的通灵人……” 椎名京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离这边好远的地方聚集的那群人,凭着赤王优异的视力点起了人数。 “哦……也就是说,你走遍世界各地,也就找到这不到二十个志同道合的人?” 这个数字听起来真是让人对地球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啊。 麻仓好笑容一僵,扭头看向椎名京,咬着牙说:“京君,你刚才想着很不得了的话啊?” 椎名京有恃无恐地说:“就是让你听的。” 麻仓好气得牙痒,握了握拳又松开了,“嘁”了一声,接着说:“最开始很困难,很多人一听我说完我的目的就动手了,还有人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椎名京听着麻仓好那种边说边磨牙的语气,忍不住打断了他,问:“好君,我确认一下,九年前……你才五岁对吧?” 麻仓好斜眼看着椎名京,开口的时候语气里还是带出了不开心。 “是,怎么了?因为外表就做出结论而不能看到本质的人,根本就没有与之交谈的价值。” 椎名京咳了一声,指着地上刚刚麻仓好画下的“白发少年”说:“当年吹雪去找好君说‘帮你获得天下’的时候看起来至少也有十三四岁……然而那时候好君觉得吹雪是疯子啊。” “废话!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张口就说能获得天下——”麻仓好反驳的话突然间卡住了,他已经明白了椎名京是什么意思,顿时无比尴尬。 椎名京好笑地说:“嗯,我想想看,好君当年认为说着能获得天下的十三岁模样的吹雪是疯子,而好君五岁的时候去找通灵人说能够消灭人类创造一个新世界,于是有的通灵人觉得你脑子有问题——我觉得逻辑上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不对比还看不出,一对比之后,麻仓好都给自己尴尬得不知道找什么词了——他曾经是觉得别人是疯子的那个,后来成了别人觉得他是疯子的那个,两种身份都当过了,现在十分尴尬,因为所有能用来替过去的自己辩解的话都会变成扇现在的自己的巴掌,而替现在的自己辩解的话,毫无疑问,过去的自己就会被骂成“没有交谈价值、浅薄、无知、愚蠢”,不管说什么都只会打自己的脸。 麻仓好干巴巴地说:“……我们换个话题吧,京君。” 椎名京微微一笑。 “好啊。不过我还想说一句,如果当年的吹雪和现在的好君一样,那么,好君大概没可能会认识我了吧?吹雪作为返魂术士,能将人的灵魂完全粉碎……好君,以后对别人也稍微宽容一点吧……死去的,就无法挽回了。过去你杀死的人……真的该死吗?” 麻仓好尴尬地沉默着,不愿开口认错,可他也不能再坚定地说自己没做错了,只能这样沉默下去。 椎名京见好就收,也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看看不远处有条河,索性走到河边去修炼,把这边留给麻仓好静一会儿。 麻仓好这一次安静了很久,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群星闪烁,他才主动到河边去喊椎名京。 “京君,我答应你……会更宽容一些。” 椎名京这才停止了控制辰龙水的锻炼,手中将要成型的水龙就此消失,落回了河中。 “那真是太好了。说起来,精灵之火吞噬的灵魂会彻底消失,是吗?” “……是。”麻仓好苦笑着说,“并不是京君认为的净化灵魂,很抱歉,过去一直瞒着你。” 椎名京转头看向那边照看着火堆的精灵之火,过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和好君不得不战斗……好君会让精灵之火吞噬我的灵魂吗?” 第101章 宣告未来之星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和好君不得不战斗……好君会让精灵之火吞噬我的灵魂吗?” 椎名京这轻描淡写的问话让麻仓好有点恼火,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椎名京却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我输了的话……好君就那样处置我的灵魂好了。” 他在三言两句间做了一个能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就像说着“明天出去旅游”一样轻松又期待地说:“比起我要亲眼看到人类毁灭……或许彻底消失还要好一点吧。” 麻仓好的脸色猛地沉下来,神色飞快地从惊讶转为愤怒,紧接着又混进了深深的无奈和挣扎。 “……京君,你想用这种方式阻止我吗?” “不……我只是希望到时候你能毫无顾虑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椎名京微笑着仰头看向了天空,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抓住星星一样张开五指。 “因为我也是一样,会不遗余力地贯彻自己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颗巨大明亮的赤色彗星划破天空,以异常鲜明浓烈的形式昭告了自己的存在,瞬间抢占了所有人的心神,夺走了所有的目光。 在这样的奇景下,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仰望着这颗星。 麻仓好看向天空,下意识地说:“罗睺……” 椎名京无法抗拒地被那颗星星吸引了注意力。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星见呈现的无垠星空,又似乎身陷重重梦境,在层层迷雾之中,他看到了自己身旁出现了六位命运相连的同伴,而星河对面,七人遥遥相对。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在天空,脚下就是东京,七个结界如同黑夜之中的明星般清晰可见。 一个意志催促着、呼唤着…… 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 椎名京双目失神,被那个意志所感召,无意识地自语:“命运之星……降临了……” 然而此时没有人发现椎名京的异常,所有的通灵人都在为了罗睺的降临而激动欢呼。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出现在东京塔上。 十五岁的少年裹着斗篷,孤独地站在高高的东京塔上,俯视着这一座阔别九年的都市。 离开东京的时候,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那时候他完全不懂为什么他们需要匆匆搬走。 半个月前,他的母亲在他眼前死去,对他说:回东京去,你的命运……在等待你…… 在烈烈火焰中,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安然赴死。 “命运……?” 司狼神威讥讽地笑笑,扯下斗篷,用“力量”粉碎了那件斗篷,看着细碎如纸屑的碎布片纷纷扬扬地落下。 “东京……我回来了。” 国会议事厅地下,梦见丁姬猛然间惊醒,惊慌地抓着侍奉她的苍冰和绯炎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神威……已经回到东京了……马上……召集天龙们……‘命运之星’已经降临,‘神威’回到‘命运起始之地’东京了……我们……需要神威……” 丁姬以无神的双眼看着前方,神态异常焦急和执着。 “绝对……不能让‘神威’选择地龙……” “马上……召集天龙七封印——!” 这一位暗地里预测着未来、干涉了日本历史数百年的占梦公主声嘶力竭地发出了吼声,迫切得如同正在对抗着最强大的敌人时最后的挣扎哀鸣。 “出现了。‘神威’——要把‘神威’带回来!” 东京都厅地下,庚姬突然睁开眼睛,向着正在和“兽”畅游网路的八头司飒姬说:“飒姬,马上通知其他的七御使们……是时候了,地龙七御使应该聚集起来了。来,去迎接我们的‘神威’吧——这一场约定的战斗即将打响了!” 八头司飒姬身前的显示屏上迅速出现了一行字。 KAMUI (神威) 搜索——判定,神威有一个。 【司狼神威】 调用所有的摄像头,搜索位置——隐蔽——锁定地点——持续跟踪。 少女的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 “现在通知所有的地龙七御使吗?” “没错。” 美艳的庚姬笑眯眯地走到八头司飒姬身边,亲昵地抱住她的肩膀。 “麻烦你了,飒姬——务必要通知到所有人,不管是意大利的黑手党继承人,还是我们日本岛神道的明日之星……这是命运的宣召,被这命运卷入的所有人应当都已经有所察觉了。” 八头司飒姬借助于“兽”的力量,飞快地发出了通知。 邮件发往信箱和手机,锁定几人的居住地点,切入电视和电台信号,将“通知”播报出来。 做完了这一切,八头司飒姬才摘下头盔,将工作交给了超级电脑“兽”,站起来对庚姬露出微笑。 “是的……正如庚姬所说的,我已经感觉到了‘某种意志’,‘它’催促着我摧毁东京的七个结界……” 庚姬若有所悟,了然地笑着点头。 “所以,其他的地龙们也会感觉到吧?” 八头司飒姬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眼镜戴上,慢条斯理地回答:“刚刚我看见了命运之星……还有天龙们,那时候,也看到了其他的地龙。” 庚姬轻拍八头司飒姬的肩膀,“辛苦你了,飒姬。先休息吧。” 八头司飒姬点点头,向着后面辟出来的休息室走去,快速地冲了个澡,趴到床上休息。 探索“未知”是研究者的天性,但是,这一次她想要远程去解析的“东西”似乎出乎意料的麻烦,有什么力量阻隔着她。 如果不亲手接触的话,大概无法进一步解析下去了吧…… 那一块……七釜户的“石板”…… 但是,刚刚命运之星降临的时候,“石板”发生了剧烈的颤动。 是恐惧吗? 是激动吗? 或者……只是更加单纯的……一种共鸣? 带着这样的疑问,八头司飒姬进入了梦乡。 八头司飒姬遵照庚姬的叮嘱发出了通知,确实地将消息告知了其他的地龙七御使,她安心地休息了,那些被通知的人却无法休息了。 麒饲游人原本在看新闻,电视屏幕突然一花,他还以为家里的电视机坏了,紧接着,一封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与此同时,他的手机提示来了新邮件。 白底黑字的通知简短而生硬,没有任何委婉的说辞,直白明确地写着要求。 那是通知,并非商量。 麒饲游人看清通知之后迅速关掉了电视机,删除了手机邮件。 “飒姬不能用稍微温柔一点的手法吗?如果还有其他人在怎么办?我并不想为了一个通知就随便杀人啊。” 麒饲游人用无奈的口吻说着,走到窗边确认外面是否有人窥视的时候,神情却是异常的冷酷,丝毫不像他所说的“不想为了一个通知就杀人”。 假如有其他人发现了这一幕的话,在麒饲游人手中蠢蠢欲动的水流或许会有所动作。 幸好窗外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人,麒饲游人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笑容,从通讯录里找到八头司飒姬的号码发了一封邮件过去。 “收到。” 塔城研究所里,原本安静地站在培养槽中的人造人哪吒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的液晶屏上投出了一行字。 在短暂的停留后,那行字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哪吒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打开”的按钮,无视了那些问着“怎么了”的研究员,当着众人的面毫无羞耻感地穿上了衣服,沉默地向外走去。 他要去都厅地下。 因为有人在召唤他——他的“命运”已经到来了。 白兰-杰索原本正因为之前不打招呼跑去日本被父亲训斥,他一脸乖巧垂着头听训,没想到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悄悄将手伸到口袋里关掉手机,就在这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父亲背后的电脑自行开机了,他刚准备提醒父亲是不是有人网路入侵,屏幕上刷过的一行字打消了他的念头。 白兰不等父亲继续骂完,果断认错,大声地开始自我检讨。 “非常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错误!我不应该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不打招呼离开意大利去日本,更不应该接近有彭格列十代继承人候选所在的地方,我一定牢记这一次的教训——” 电脑关机的声音淹没在少年的检讨声中,屏幕再一次黯淡下去,就像从来没有自动开机过一样。 白兰不吝啬用最严厉的字眼来批评自己,那架势似乎恨不得把自己说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但是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这件事上,而是飞回了那个遥远的东方之岛。 终于……来了啊。 神威,和命运。 来让他看看这个命运到底多有趣吧。 不要太无聊了。 玖月牙晓从一个梦中醒来,再次走进了另一个梦。 纷飞的白羽和赤色的火焰占据了整个梦境。 玖月牙晓看着梦中被赤色火焰缠绕的黑衣少年,即使知道徒劳无功还是伸出了手。 “京君……” 哪怕玖月牙晓是稀世的梦见,也无法触碰梦中的人,他伸出的手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梦境的发展不受任何阻碍,赤红的火焰仍旧烈烈燃烧着。 突然之间,一道青色的光从天而降,如同神风骤现,硬生生地从火海中劈开了一条路。 玖月牙晓惊愕地抬头看向那条路的前方。 有一个人…… 一个被青色的阳炎包围的人分开了火海,他的指间夹着白色的符纸,蓦然出手,符纸化成了白鸟向着火焰中的黑衣少年飞去。 “……这是命运……” 一个饱含着无奈和压抑的声音说:“如果这就是命运……” “那么,我会阻止你——赤之王,Kyo!” 青色的光芒猝然爆发,生生压制了赤色的火焰。 第102章 六缺一 青色与赤色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整个梦境不堪重负般突然破碎。 纷纷扬扬的透明碎片上,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 …… 黑衣的剑客手持五尺长刀,周身被火焰包围却依旧在笑。 操纵水的七御使青年如同看戏一般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神色坚定地持刀面对着黑衣的少年。 身穿白色风衣的少年上方的天空悬着一柄闪烁着青色光辉的巨剑。 三峰大社的守护者抱着犬神不知所措。 …… 玖月牙晓无法捕捉所有的画面,只能匆匆抓住一个碎片。 在那一片梦境的残片上,一柄燃烧着赤色火焰的华美长剑立于天空,光芒闪烁。 “达摩克里斯之剑……” “京君……” 玖月牙晓握紧了右手,那一片碎片在他手中消失。 “京君,接下来的比赛……有兴趣看看吗?” 麻仓好看向自己的友人,发出了邀请。 椎名京揉了揉脖子,笑着回答:“基于职责所在,大部分战斗我应该都会旁观吧……对了,友情提示,在东京比赛的时候,请尽量不要破坏周围任何东西。” 麻仓好顿时一呆。 “为什么?” 椎名京笑而不答。 麻仓好微微挑眉,就算不说,他就没办法了吗? 过了会儿,麻仓好一向倚赖的灵视居然也没能读出任何答案来,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坦率认输:“好吧,我明白了……不过,京君这心无杂念的本领可真是纯熟——竟然真的完全回避了所有跟答案有关的念头……” “啊……因为曾经受过严苛的训练啊。” 椎名京回以微笑——那正是曾经受过伊势神宫严苛训练的证明,温柔而不献媚,每一个微小的弧度都仿佛经过精确的测量,充分地展示出了真诚和慈悲,却又不着痕迹地划出了距离感。 那是堪称“神明代言人”模范的笑容。 麻仓好一看到这种笑容就眼角抽搐,干巴巴地说:“我相信京君一定经过很严格的训练……不过……对我就不用这样笑了……” 椎名京失笑,将刚刚那种非人的感觉全部抹去,笑着说:“好君不知道我被训练了多久才学会这么笑吧……那段时间真是话也不敢说、要走路都不知道什么姿势才对……起先我总是忍不住腹诽,结果斋宫对我说……” (巫女是侍奉神明的存在,一定要心灵纯洁、专心一致地侍奉于神前,任何的愤懑、埋怨、咒诅都是不被允许的。神明……可是无所不知的啊……神明的宠爱和厌弃都很无常,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到庇佑,也不知道神明什么时候会抛弃你,但是至少你不能在有意识的时候冒犯神明。) (对神明而言,最大的冒犯就是“欺骗”。如果你具有超凡的力量,即使你杀上高天原去,也未必会触怒所有的神明,但是如果你“欺骗”神明,那么很可能招来神罚。“隐瞒”、“欺骗”、 “背叛”,这都是神明无法容忍的事情。况且,即使并非神明,在人类和妖鬼之中,也有着能够透视心灵、察知真意的存在,面对这些存在,宁可直白地说出你的想法,也绝对不要心口不一。) 椎名京苦哈哈地重复了当年的话,自嘲地说:“当年我还想着‘这怎么可能’……后来就被弄去进行七十二试炼了。等到试炼结束,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心无杂念,习惯了要心口如一……真是惨痛的经历。” 麻仓好听到这儿反倒笑了起来,捂着肚子说:“难怪那时候每一次见面……我都觉得京君的心声更加纯粹了。” 椎名京故意撇撇嘴,斜眼看着麻仓好说:“就是专门防着你这种人的——如果那时候好君听到我心口不一,是不是再也不会见我了?” 麻仓好听出椎名京在开玩笑,顺着他的话回答:“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我觉得很不开心,直接让精灵之火烧了你呢?” 椎名京转头看看那边篝火旁坐着的精灵之火,静了两秒回答:“如果好君当时在伊势神宫的范围召唤出精灵之火,我觉得可能出云这一次的围攻就要提前两年发生了。到时候天照大神直接降临,那场面一定很惊人……” 麻仓好听着椎名京的描述,跟着想象了一下,瞬间汗流浃背。 “喂——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没必要假设这么可怕的事情吧!” “不,我只是实事求是地假设了一下。”椎名京一脸无辜地回望。 两人对视片刻,先后放松地笑了起来。 椎名京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毫无来由地就感觉那一定和之前罗睺出现之时的心神悸动有关,换而言之,这很可能是来自都厅那一位的消息。他都没有取出手机确认一下,并且立刻驱逐了所有跟约定之日有关的念头,笑着对麻仓好说:“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我不放心……” “家里的小子?”麻仓好听着心声完成了抢答,随后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我觉得你的担心纯属多余,那个小子根本不是需要人照顾的类型。” 椎名京无奈地说:“好君跟理人的说法一样……可是,他是我的族人,又是未成年,我把他带来东京,总不能甩手不管吧。” “随你吧。”麻仓好今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心情正好,顺口问,“需要送你回去吗?” 椎名京摇摇头,指了指那边一大群人。 “这么一群号称要消灭人类的人……你还是留点心看顾吧。现在东京不安稳,万一有些‘正义人士’要来追杀,我只能袖手旁观。” “安啦,如果这么弱的话,他们也就没有资格追随我了。” 麻仓好拍拍椎名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京君,好好努力,早日把壬生一族的记忆整理清楚啊!” 椎名京没好气地白了麻仓好一眼。 “十年后再说吧!” 那么多记忆如果每天只能整理一小段,还要注意着不被记忆影响到“自我”,绝对不是一个小工程。 麻仓好笑嘻嘻地说:“等到整理好了,记得把阴阳术全部写下来给我一份!” 椎名京无力地挥挥手当做道别,不疾不徐地离开了这一片河岸。 五尺长刀再一次化成火焰融入了椎名京的身体中,呈现为手臂上赤焰的纹路。 发带被解开,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柔顺地垂到腰际。 随着椎名京的脚步逐渐远去,他的气质也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刚才那个冷酷犀利的剑客就像是梦幻泡影一样,所有仿如刀剑出鞘的锐利感都在夜风中消失了,此刻行走于大地的又成了沉静温柔的少年。 麻仓好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啧啧称奇,如果不是跟椎名京很熟悉的人,肯定不会把“伊势的神子”和先前的“少年剑客”联系到一起,以两个不同身份出现的椎名京气质迥异、判若两人,恍如太极,一阴一阳,互为承辅。 这大概也是伊势神宫造成的了。 昔日看透世情的大阴阳师十分清楚,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被改变的,能够改变的是外在,可是,如果强行用外力进行了矫枉过正的修饰,人的内心反而会发生变本加厉的反向变化。 “椎名京”并不是一个天生就符合伊势神宫期待模样的人,因此,伊势神宫对他进行了严苛的训练,从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神子。可是,与慈悲温柔、高洁无私、冷静理智的“伊势的神子”相对应的,“椎名京”的人格也衍生出了另一部分——被过分压抑的那些躁动与暴戾、冷酷与好战之心呈现在外,便是持刀的黑衣剑客。 如果这平衡能永远保持下去,或许那些躁动的部分会被逐渐平息,两个部分会逐渐融合,可是,在那之前,若是有什么原因打破了平衡,就很难说了。以这一点来说,椎名京不会参加通灵者大赛确实是一件好事,否则激战开始,很难说他身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麻仓好叹了口气,眼看着椎名京忽然消失不见,猜测他大概是用了什么秘法或者神术,也就收回视线,躺在地上看着星空。 无论如何,他要取得精灵王。 全知全能的伟大意志…… 椎名京到达东京都厅地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不过,这地下的秘密场所依旧灯火通明,而且还有着其他几个人。 麒饲游人坐在桌边,端着一杯酒,微笑着和庚姬说话。 八头司飒姬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 额上有着菱形花纹的人造人哪吒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在门开的一瞬间手中的绸带动了动,当他确认来人身份之后,他立刻散去了手中聚集的力量。 庚姬站起来,热情地向椎名京挥手,笑盈盈地说:“请过来这里,椎名君。” 椎名京被这里强烈的灯光晃得出现了短暂的晕眩,回手关上门才慢慢走过去,坐到了桌子旁边。 麒饲游人直接推了一杯酒过来。 “Cheers!” “抱歉,我不喝酒。” 椎名京将酒杯往前推开一点,礼貌地婉拒。 庚姬笑着拿起了那杯酒,似是责备一般瞥了麒饲游人一眼。 “椎名君还不到合法喝酒的年龄呢。” 麒饲游人对庚姬挑眉,无奈地耸肩。 “好吧,是我的错……不过,今天的确很值得喝一杯庆祝啊——我们等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回到了东京。你也感觉到了吧,椎名君?” “……回到东京来的神威,未必会是地龙的神威。” 椎名京看着庚姬那种仿佛胜券在握的笑容就觉得恶心,想到之前见过的“桃生封真”,他有九成的把握这一个回来的“神威”会选择“天龙”。否则的话,地球的意志不会那么轻易地从桃生封真身上显现出来。 庚姬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在‘神威’做出选择之前,他成为天龙和地龙的机会是均等的——我们要比天龙更快迎回神威。然后,聚齐的七御使将会带来变革,呼唤奇迹。” 椎名京懒得开口了。 这时候,趴在桌上许久未动的八头司飒姬忽然抬起头,声调平板地说:“白兰-杰索说他就快到日本了。” 庚姬脸上的笑容迅速扩大。 “那么,等到白兰到达之后,就是时候行动了——去迎接我们的‘神威’吧!地龙七御使们!” 第103章 黄金之王 尽管庚姬踌躇满志地很想立刻迎回神威,很可惜的是,白兰-杰索虽然当天夜里到了日本,却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立刻赶到东京。 这个消息经由八头司飒姬传回来的时候,庚姬原本志在必得的笑容不由得一僵。 椎名京自觉在这个地方等到半夜已经算是对得起他此前承诺过的“成为地龙七御使”,于是不再多停留,起身向庚姬辞别。 “看来杰索先生今天是赶不来了……我也不觉得半夜去邀请‘神威’会是个好主意。什么时候七御使凑齐了,再通知我吧。” 庚姬还没有回答,麒饲游人先接了话,微笑着说:“椎名君为什么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们可是同伴啊,多亲近一些也是应该的……嘛,或许我这样的小职员想要跟‘椎名公子’做朋友太过奢求了吧?” 这位公务员故意露出自怨自艾的可怜神情,说话时余光却一直瞥着庚姬。 庚姬笑吟吟地说:“椎名君,你可能对我、和我们有什么误会……不过,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助你们……这一次椎名君想要在棋坛立足,我也略尽一点绵薄之力,有关于网络上的各种言论,椎名君完全不用担心——” 东京都知事秘书含笑看向旁边又一次趴着睡着了的八头司飒姬,轻轻将一缕发丝别到而后,意味深长地续道,“这个世界网络上的一切都在飒姬的掌握之中。请尽管放心吧,椎名君,我们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应该也明白吧?” 庚姬又一次露出了那种因为“知道命运”而不自觉显露出傲慢的神情,似乎极有把握自己对所有人的过去未来都了如指掌,因而把疑问句说得无比肯定,就像在进行预言那样笃定又自信地说着话。 “当命运来临,椎名君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可能消失……曾经的朋友或许也会变成敌人。但是,只有我和地龙七御使绝对不会背叛你,我们才是被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同伴。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赢得这一场命运之战的必定是我们!” 椎名京很想坚定地回答“不”,可是他不能。 无论他是否乐意面对,当庚姬这样明白地说出来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庚姬说的是正确的。 朋友也会变成敌人…… 已经确定是天龙七封印的“皇昴流”……当天龙与地龙正式会面的时候,他和皇昴流就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心无嫌隙、放松无顾忌地做朋友了。 而已经得到了通灵者大赛参赛资格的好君离“伟大意志”越是接近,就会离“成为地龙的敌人”越近。 赢得这一场命运之战…… 只有获胜,才有未来,如果输了,地龙七御使不可能有生存的场所——想想看“宣称要消灭人类”的好是怎么被通灵人们围攻的吧。 通灵人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那样聚集起来,喊着口号前来讨伐“以毁灭世界为使命”的地龙七御使了。 可是,要获胜,并不一定只有杀掉天龙七封印一个办法。 上一次爱知县的海啸之后,椎名京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之前跟好君的手下的战斗令这个想法变得更加清楚,只是还需要更多的准备,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否则他的想法终究只能是空想而已。 庚姬在某个人的梦中看到了未来,正如过去吹雪曾经对麻仓叶王进行过一次绝对正确的预言一样,倘若“现在”深陷于命运之中的人做出了跟那个预知梦一样的选择,那个“未来”就会成为真实,她的话也将会成为正确无误的定论。 但是,椎名京不愿意开口附和庚姬的话,从而令她更加得意,他只能沉默,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都厅地下基地。 麒饲游人目送椎名京远去,轻轻将手中的酒杯和庚姬面前的酒杯一碰,笑眯眯地问:“就这样让他走了吗,庚?” 庚姬端起酒杯,气定神闲地说:“放心吧,他会回来的……他曾经对着命运之星起誓,就再也不可能脱离这个宿命。何况,他说的也对……司狼神威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突然回到东京必定有什么原因……若是不做准备匆匆去见他,可能反而引起他的反感,把他逼到天龙那一方呢?今天太晚了,游人也休息吧……等明天飒姬醒了,我再拜托飒姬调查‘司狼神威’的事情,一定要确定无误地掌握住能够‘说服’我们这位最尊贵的客人的筹码啊……” 麒饲游人略有些讶异地挑眉,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庚姬。 “哦呀,我们尊贵的庚姬竟然被一个少年说动了……我还以为不会有人能够打动您那颗冷酷坚硬的心——” “怎么会呢,游人?” 庚姬贴到麒饲游人身边,暧昧地在他耳边吐息,双臂如蛇般缠上了男人的腰,就像毒蛇吐信那样,吐出了甜美腻人的话语。 “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一把刀,游人才是我重要的人啊……” 麒饲游人捉住了庚姬游走到他胸口的手,轻轻贴到脸颊上,温柔地说:“对您而言,我只不过是另一把刀吧?” 庚姬的回答是凑过去吻住了麒饲游人的脖子。 都厅地下基地的灯光亮了一宿,椎名别墅同样如此。 椎名京走的突然,回来的也突然,他本以为家里所有人都已经休息了,全没想到整个别墅灯火通明,门口更是异常地笼罩了幻术。 过去毒蛇的确会在别墅中留下防卫的幻术,但那些幻术平时都只会静静地蛰伏着,若是没有遇到“敌人”,从来都不会显露出存在感。 现在靛色的雾气和幻术的波动清晰可见,几乎就在大声喊着“有敌人!”,椎名京第一反应就是“彭格列去而复返”,不假思索地再次召唤出了妖刀天狼,提着刀跨进了被幻术笼罩的门。 进门之后,椎名京立刻就知道自己刚刚的猜测是错误的——尽管斯夸罗曾经无视他的警告再次踏上日本岛,但是这次来的的确不是意大利的黑手党,而是一群一看就知道出自日本岛本土的人。 两排身穿狩衣般统一制服、戴着兔子面具的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似乎在警戒。 当椎名京从正门进来,离门口最近的几个制服青年立刻向他拔了剑,但是在椎名京予以回击之前,这些人又用比先前更快的速度收起了剑,齐刷刷地弯腰行礼。 “夜安,赤王阁下。” 椎名京脸色微变。 知道他是“赤王”的人只有他的族人和那位黄金之王,而他的几个族人没有一个会用“赤王”来称呼他,换而言之,这些人都是“黄金之王”的部下! 是黄金氏族,还是单纯投效在黄金之王麾下的人? 在黄金之王带人来此的瞬间,毒蛇就藏了起来。 正面作战从来都不是幻术师的风格,而在以寡敌众的时候,一个潜伏着的幻术师远比暴露真身的幻术师能够带来的威慑感更强。 柴田理人屏退了所有普通人,原本想要一人面对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的质问,但是,周防尊抓着头发从楼梯上走下来,拉长了脸往椅子上一坐,摆明了就是“我也要在这里”的意思,随后,那位武术家风也出现在大厅里。 “之前我曾对新任赤王发出邀请,他拒绝了我。今天我就亲眼来看看,新任赤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 国常路大觉这样说着,视线扫过屋内几人,判断出赤王不在这里后,径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当时,柴田理人回答:“王是值得追随和托付性命之人。” 黄金之王不置可否,静静地坐着等待赤王出现。 当力量过于强大之时,哪怕只是泄露出一点,也会带来超乎寻常的压迫感,多年宦海沉浮、执掌国家命运的经历更是给这位老者带来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如果是心志不坚的人,可能只是和这位老者处于同一空间,就会止不住地心神战栗。 在这栋别墅的主人回来之前,别墅中的几人一直都被这样的气场所压迫,但是,无论是柴田理人或是周防尊,没有一个人开口求饶,他们只是沉默地以赤族的力量抵抗着那种力量。 院中如此整齐的声音同样引来了别墅中几人的注意。 一直安静地端坐的白发老者站了起来,板着脸看着对面作执事打扮的青年,沉声说:“你是可造之材。赤王有着不错的眼光——现在,让我来看看吧,你所推崇的那个少年到底有没有资格被称为‘王’!” 柴田理人微微一笑,恭敬但并不谄媚地回答:“我的王生而为王!” 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被这句话中强烈到几乎要成为信仰的信心打动,略微有些惊讶,表情却无甚变化,仍旧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看向回到这里的“赤王”。 “终于见面了啊,赤王。” “初次见面,黄金之王,国常路先生。” 椎名京若无其事地把天狼悬到腰间,微笑着说:“抱歉,让您久等了……不过,您似乎并没有事先跟我的执事预约日程。” 赤王的这句话令兔子们有一瞬间的躁动。 在看似礼貌的道歉之后,新任赤王竟然直接指责黄金之王不告而来,如此狂妄无礼! 椎名京察觉到那一股一闪即逝的敌意,了然地笑了笑,对面前鹤发苍颜的老者说:“夜风清冷,我们进屋谈吧。” 第104章 王对王 国常路大觉没想到他亲自前来的情况下,赤王竟然还是这样说话! 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轻慢的姿态了? 要么,这是一个单纯的狂妄的小子,要么,他感觉不到两人的力量存在决定性的差距,要么…… 哪怕是黄金之王,也不能把别墅的主人堵在门外吹夜风,国常路大觉只能退回大厅内,看着那一个黑衣的少年姿态闲适地进了屋子,好似根本没有可能开战的觉悟和畏惧。 当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国常路大觉突然注意到了赤王背后的家纹。 巴纹…… 还有腰间那一柄长的过分的刀。 那绝不是普通的刀——即使没有出鞘,刀身上凝结的浓重的血气也透过了刀鞘散发开来,这绝对不是斩杀了一两个人所能带来的沉淀。 那是曾经浸满了鲜血的杀千人之刀,说是妖刀也不为过。 热兵器的出现直接导致了冷兵器退出历史舞台,当过去那些武道高手们面对枪炮时,他们愕然发现这种热兵器极大地缩小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威力强大的武器哪怕掌握在孩子手里也可以变得可怕,整个世界的战争形式都因此改变。 在这种情况下,舍弃热兵器而坚持使用刀剑的人,在这个年代,还坚持使用冷兵器的人很少,如果不是天真少年想要耍酷,那么,对方很可能是剑术高手。 当“巴纹”和“五尺长刀”一起出现的时候,有一段话从国常路大觉心底浮现出来,那是数百年前的国常路家的当家手书的笔记。 ……那暗中支配了日本历史长达数千年的梦幻一族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将日本的命运还给了本土的住民,过去曾经以梦幻的剑术与不可思议的法术骄傲的一族隐没在暗影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红王消失了,来往于壬生之地和人间的梦幻一族的使者消失了,过去令人闻风丧胆的太极家纹和神圣的红十字也跟着消失了……他们从不曾真正站到台前来,也就这样静悄悄地归于沉寂…… 记叙了这段话的国常路家的先祖似乎对消失的梦幻一族抱有不浅的好感,笔触之间流露出了遗憾和惋惜,在最后,他又写道:但是,若是还有血脉流传的话,那一族的后裔只要再一次握起刀,一定可以再次引发梦幻的奇迹吧。 脱胎于太极阴阳鱼图形的巴纹,长的过分却又深藏着血气与凛然战意的妖刀。 那一族的后裔只要再一次握起刀…… 尽管这样的念头来得突兀又毫无道理,但是,国常路大觉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倘若真的是那个梦幻的壬生一族的后裔的话…… 还有什么比“赤”更加适合“红王”的名号? 当黄金之王陷入沉思的时候,椎名京对着柴田理人和周防尊安抚地笑笑,向着风感激地点头,面对着国常路大觉坐下。 柴田理人照例站到了椎名京左后方,左手紧握着手杖,如同骑士守卫君主一般守着自己的位置。 周防尊大喇喇地坐在原处一动未动,只是稍微坐正了身体。 风敏锐地察觉到几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对椎名京点点头,自觉地走出去回避。 椎名京再一次用微笑代替语言对这一位善良的武术家道谢,随后看向对面的黄金之王,正想说话,忽然察觉到对方的力场异常地扩张着,就像是想要试探什么一般突然间充满了攻击性。 黄金的领域在扩大,守在这别墅之内的黄金氏族的成员也因此而发生了共鸣,复数的力量波动逐渐融合为同一个节奏,就像是要侵染周围的一切一样扩张着领地。 椎名京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几乎下意识地调动了属于“赤王”的力量。 赤色的领域以椎名京为中心迅速扩大,将柴田理人和周防尊笼罩进去之后,三人的力量也发生了共鸣,但是扩散的领域并没有不管不顾地冲击黄金的力量,而是在两股领域僵持在“中间线”的时候就停止了扩张,只是维持着这个边界。 以黄金之王和赤王为连线,两人的领域恰好各占据了自己的这一半距离。 椎名京感觉到对方没有继续硬碰硬的意思,也就这样维持着平衡,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黄金之王。如您所知,我是新任赤王,椎名京。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您下一次来访可以先知会我一声。” 国常路大觉沉着脸说:“回答我,你是否是壬生一族的后裔?” 椎名京心中大为惊讶,现在还知道“壬生一族”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会在初次见面就看破他身世的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就连继承了壬生之血的他的父亲也并不知道“壬生一族”的事情,只学会了残缺不全的剑术,根本不知道壬生的历史,如果他本人不是多有奇遇,也不可能继承壬生的记忆,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壬生的后裔了,换而言之,黄金之王不可能有证据来证明他的血统。 德累斯顿石板赋予了“王权者”超常的智力,思维的运转远远比普通人要快,椎名京思考的过程不过只有一刹那,他仍旧维持着先前的笑容,故作疑惑地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国常路大觉目光如隼,盯着椎名京凝视片刻。 椎名京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动摇,仍旧微笑着坐在原地。 短暂的沉默后,国常路大觉沉声说:“以梦幻的剑术和不可思议的术法著称的梦幻一族……过去曾经暗中影响日本很多年。壬生的家纹是太极阴阳鱼,赤王衣上的巴纹和那图形非常相似。” “是吗?这可真是巧合啊。” 椎名京以一副和我无关的态度回答。 “我想,黄金之王屈尊光临寒舍总不是为了来质询我的身世吧。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全部省略吧,请您简洁明了地说明来意,可以吗?” 国常路大觉微微皱眉,右手扣紧了椅子扶手。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譬如告诉这个新近被石板选出的王关于超能力者的戒律,劝诫其力量的危险性,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赤王”,从而判断对方究竟是能够担负起“王”的名号的人,还是只会被力量所支配的小白鼠。假若“赤王”是一个软弱的人,根本不足以担负起赤之王座,那么,就应该早点退位,免得有一天达摩克里斯之剑坠落在东京。 可是,所有的假设都是建立在“赤王原本是一个普通人”的基础上的。 假如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骤然间获得了超常的力量,心态骤变,很难说会往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人引导监督,很容易出乱子。 作为这个国家的第一位王,他有责任维护自己所在的国家。 将异能者和普通人的世界分离,最大限度地保持人类社会的稳定,这正是他这几十年来贯彻的理念。 假如“赤王”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人”的话…… 假如“赤王”真的和那个消失了的梦幻一族有关…… 所有的警告、劝诫都会是多余的。 在久远的过去,壬生一族手握着凌驾于时代的力量却始终不曾真正站到台前,有关于“异能”与的戒律,那一族的人要才当上“王”半个世纪的国常路大觉更加清楚的多。 国常路大觉在短暂的思索后严肃地询问:“年轻的赤之王,你是否深刻地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 椎名京略一沉吟,答道:“我会保护与监督我的族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责任吗?石板并没有‘告知’我更多的义务。” 国常路大觉板着脸追问:“你的力量将要用在何处?” 椎名京愣了一下,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回答——我不打算把这力量用在什么地方,您会如何?如果您希望我用这股力量来造福社会的话……” 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彻底和壬生之血纠缠在一起的赤王的力量,十分确定二者已经难以分割,或者说,石板所给予的那些力量已经完全和他原本的力量融为一体,当他想要使用赤王的力量时,也会不可避免地呼唤出壬生之血的力量。 “破坏与狂乱”若是和壬生一族的“鬼神”之力一齐被提升到极限,恐怕在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下来以前,他就能毁掉半个东京了。 椎名京看着对面的老者,无奈地笑着补完了这句话。 “恐怕做不到。” 国常路大觉眉头一紧,额上的皱纹更加靠近了一些,不悦地说:“赤王,你所掌握的这股力量应当用于推动人类社会进步,而不是这样浪费。王权者拥有的超凡力量必须要尽最大限度来利用,而不是这样身怀宝物却袖手旁观!” 天空中已经有一个那样的“王”了,地上不需要再多出一个这样的王权者。 作者有话要说: —— 白银之王:我想静静。 赤王:我就看看。 黄金之王:要你们何用!!! (……) 第105章 赤红之王 椎名京看着对面那慷慨陈词的年长的王,若有所悟,笑着站了起来,示意黄金之王稍等片刻。 “黄金之王,石板是否告诉过您……七位王的力量属性各不相同?” 国常路大觉心中恨铁不成钢的郁结愤怒骤然被打断,压抑着不悦,尽量平静地说:“迄今为止,石板赋予白银之王‘不变’的属性,给予了黄金‘命运’的属性……赤王得到的是什么?” “是‘破坏’与‘狂乱’。” 椎名京露出无奈的苦笑。 “现在,黄金之王能够明白我希望尽可能避免使用这力量的原因了吗?” “破坏……狂乱……” 国常路大觉得到这种答案,哪怕久经风雨,也不禁感到惊愕,如果不是赤王本人亲口说出来的话,他根本无法从这个少年身上感觉到与这两个词有关的表现。 王权者从被石板选中之后,无论外在还是内心都会受到“力量”的影响。 不同的性格呼唤不同的力量,不同的力量也会反向引导出与之最适合的性格。 赤王看起来太过平静,是因为他的力量太弱所以受到的影响小,还是说,这个少年以非凡的理性和坚强的意志压制住了石板对他的影响? 前一个可能迅速被划掉。 能够在之前的对峙中和自己势均力敌,赤王绝对不是一个力量弱小的王,同样的,想要驾驭强大的力量,就必须有着坚定的意志。 黄金之王迅速地做出了决断。 “请让我看一看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吧。” 再也没有比达摩克利斯之剑更能清晰地体现王权者力量和心志的东西了。 椎名京略有些为难,心存顾虑地提醒:“现在……夜空中出现一柄光剑……事后不好解释吧?” 国常路大觉突然笑了起来。 “请放心,不会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 柴田理人曾经介绍黄金之王的那些话从记忆中浮现出来。 国常路大觉进入政界之后被称为日本政局的定海神针,直到他退休之后,依然在暗中左右着政局,因其坚如磐石的意志和高瞻远瞩的心胸与他为日本做出的巨大贡献而被赞誉为日本的无冕之王。 无冕之王啊…… 椎名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顺着对方的意回答:“既然黄金之王这样说了,那么,我也不能太不识趣。屋里太狭小,请您移驾到后院来吧。” 谈话的场地因此而发生变化,几人走到别墅后方的森林中,远离了灯火通明的建筑,照明的光线只有天上的月光,周围也更加安静。 黄金之王与其氏族站在赤王对面十步之外的地方,刻意留出了空间。 椎名京不太放心地叮嘱:“理人,尊,你们也退后一些……自从那一天被石板选中之后,我从没有让达摩克利斯之剑具现过,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请您多加小心。”柴田理人拉上周防尊后退。 周防尊打了个哈欠,抱着胳膊看着对面那些戴着兔子面具的人。 椎名京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有意地提升属于“赤王”的力量。 德累斯顿石板所赋予的赤色波动在血液中奔流,随着他的呼唤剧烈地翻滚着。 在被选中之后,椎名京一直都刻意地不去大量使用石板赋予的能力,只是使用少许力量根本无需呼唤石板,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呼唤力量,因此也难免出现了一个问题——他无法拿捏分寸,根本不知道多强的力量会导致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只是单纯地呼唤着力量。 于是,在那一瞬间,石板顺从王权者的意愿,传递了超量的力量。 赤色的火焰猛然间爆发开来,完全吞没了黑衣少年的身影。 即使知道赤王的火焰不会烧伤赤王自身,这一幕仍然令旁观者心悸,因为灼灼燃烧的赤色火焰不断地升腾着,炽热的温度将清凉的夜风也烤成了温热,火焰还在向外扩张,火光明亮到将火焰映出了金红色。 随着火光越发炫目,天空中也出现了不自然的气流螺旋。 赤色的火焰在空中旋转着,向着一个中心凝聚,飞快地凝结出了最终的模样。 一柄华美的赤色长剑通体燃烧着火焰,光芒耀目,溅出的火星几乎和地上的王权者周身的火焰连成了一条线。 这是和白银之王或黄金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都截然不同的第三柄王剑。 “不变”的白银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纤细精美,“命运”的黄金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厚重富丽,而“破坏”与“狂乱”的赤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力量”。 那柄象征着王权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忠实地反映出了王权者的力量本质。 ——最具破坏力的火焰。 当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空中的气旋和云层的扭曲也随之消失,但是王剑周围呈现出了异常的空白,就连空气似乎也被抽空了。 这一片地方成为了赤王的圣域。 赤色的力量覆盖了天空与大地。 火光慢慢黯淡下来,当地面上的火焰终于被王权者收回,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刚刚站在这里的分明是黑发黑衣的少年,现在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的赤之王却有着火红的双眼,他乌黑的长发更是被火焰染上了焰色,只有发根还呈现黑色,越是靠近末端,色泽越浅,到了发梢处,那一把长发彻底地变成了与火焰一般的金红色,星星点点的火光不时在发间跳跃着,带来了绝对异常的景象。 在众人惊异的时候,椎名京正身处幻觉之中。 当赤色的波动淹没他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吾执掌火焰……】 在炫目的火光之中,似乎有着一个身影与他相对而立。 椎名京向着幻影伸出手,却握了个空,手中只有一簇火焰。 在这一瞬间,幻觉全部消失。 椎名京看到了自己手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火光,他松开手让赤色的火焰飘落,压下心中的疑惑,平静地说:“这样就可以了吧,黄金之王。” 国常路大觉神色凝重地点头。 椎名京也就散去了聚集的力量,天空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迅速消失,附近立刻暗了下来,在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在达摩克利斯之剑消散后,火焰般的长发从发梢开始逐渐恢复成黑色。 他握着一缕发丝,暗自心惊。 发色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对于灵能者而言尤其如此。 发与血都是存储灵气最合适的器具,相比起血液,发更适合作为一些“术”的耗材来使用,譬如替身影瓒之类,所以灵能者常常留着长发。 头发存储灵气,灵力也会反过来影响头发。当灵力的性质发生改变的时候,就可能体现为发色的变化。最典型的例子莫若神降——当神明降临之时,清冽的神气会直接将发色染白。 赤王的力量……能将黑发染红? 椎名京心中猜测着,什么都没说。 国常路大觉因这一幕而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瞬间把面前的少年放到了和自己对等的位置,或许年轻的“赤王”不足以和“黄金之王”对立,但是,“红王”绝对有着和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平等对话的资格,哪怕是一个年轻的“红王”。 暗中控制了日本半个世纪的黄金之王郑重其事地向面前的少年行礼。 “赤红之王,我们单独谈谈吧。” 椎名京看看对面的黄金氏族,回头对两位族人低声说:“理人、尊,你们先回去吧。” 柴田理人鞠躬告退。 周防尊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对面的那一群兔子面具说:“他们先走。” 椎名京微微一愣,黄金之王反倒笑了起来,挥手示意非时院回避。 周防尊这才跟着柴田理人往别墅走去。 没过一会儿,森林里就只剩下了国常路大觉和椎名京两人。 椎名京等了几秒,国常路大觉始终没开口,他就先发问了:“那么,您想说什么?看过达摩克利斯之剑,您应该明白我不愿意使用这力量的原因了吧?” 出乎意料,先前极不好说话的黄金之王忽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我完全明白您的顾虑。” 国常路大觉望着对面的黑发少年在黑夜之中如同恶鬼的红眼,他虽不害怕鬼神,却因为典籍的记载而涌出了另一种畏惧,但他飞快地压制住了软弱的情绪,沉声说:“你的确并不需要石板赋予的力量。梦幻一族的后裔……壬生的红王。” 椎名京刚想否认,忽然想起什么,之前因为周身被火焰包围他才会忽略了眼睛那一点温热,现在想想,大概在赤色的波动提升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壬生之血也同时活化到了呈现出了“真红眼”。 之前没有证据,现在倒是有了证据了。 椎名京叹了口气,解除了红眼的状态,无奈地说:“我不知道您在哪里看到了壬生一族的记载,不过……我也无意用这样的力量去推动人类社会进步。” 国常路大觉面色凝重地追问:“也无意用这样的力量去毁灭世界吗?” 第106章 王与彩虹 椎名京没想到今天除了要以“赤王”的身份和“黄金之王”对话,还要以“最后的红王”的身份面对国常路当家的质问。 而且,被质问的问题还这么有趣。 “你无意用这样的力量去毁灭世界吗?” 为什么提到地龙,所有人觉得这是要毁灭世界的组织,提到红王,黄金之王又觉得这是要毁灭世界的人。 大家就不能往好的方向展开联想吗? 比如说,红王是否有意用壬生一族的知识和秘术来拯救世界? 椎名京自嘲了一会儿才回答:“是什么令您觉得,红王有毁灭世界的意愿呢?” 国常路大觉异常严肃地说:“根据国常路家的记载,在室町时代,最后一位见于记载的红王曾经宣言要以血之士兵消灭所有人,幸好德川和丰臣的大军联手封锁了青木原树海,才没有酿成惨剧……基于此,我实在无法相信……壬生的红王会对人类怀有友善之心。” 椎名京听得皱起了眉。 的确有这件事。 当年,前任红王想要让一切清零,不过,前任红王败在了壬生一族最后的后裔狂的手中。 在“红塔事件”之后,随着狂和由夜的隐居,壬生一族也就彻底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居住在壬生之地的战斗人偶们齐心合力研究如何治愈“绝症”,不再干涉外界,而真正继承了壬生之血的“壬生狂”和“椎名由夜”的后裔以“椎名”为姓,不再将“壬生”的名号传递下去,就连一族的历史也没有传承下去,只流传了部分的剑术。 无论壬生狂和椎名由夜出于什么考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他们的这个决定确实让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壬生一族”彻底地埋葬于时间中,以至于到了现代,椎名京的父亲甚至不知道“壬生”之名,也不知道自己家族代代相传的剑术出自何人,血统更是稀释到了不足以产生“红眼现象”的地步。 壬生一族的“真红眼”是力量的象征,也是力量呈现在外的表现,只有拥有某种程度以上的力量,壬生的后裔才会出现“真红眼”的表现。壬生之血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和潜力,当继承了这一血统的后裔有着浓厚的壬生之血时,哪怕本身没有经过锻炼,也能轻易地表现出“红眼”,最初的纯血族人全部都是“红眼”,当与外族结合血统稀释之后,一部分族人就只有在战斗时才会表现出“红眼”。这血统一再的稀释,其蕴藏的力量也会不断减少,假如继承者本身力量不足够,就无法表现出“红眼”了。 所以,当年“鬼眼之狂”回到壬生之地时才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澜,直接掀开了壬生一族隐瞒了数百年的秘密,也因此才有了前任红王想要消灭一切、重新再来的狂想。 “……前任红王是前任红王,我是我。” 椎名京停顿片刻,直视着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满是怀疑的眼睛补充:“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仇怨,并不想毁灭它。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 国常路大觉审视了赤王片刻。 “请允许我为先前的怀疑道歉。不过,如果赤王这么想,请尽量不要掉剑,如果无法控制力量的话,尽早退位吧。” 椎名京顿时失笑。 “我退位,而后德累斯顿石板选出下一个倒霉鬼来当这个‘赤王’?假如下一任和我从石板得到的力量是同一个属性的话,我有理由相信,不出五年,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坠下。明知道我的退避会让其他人变成替死鬼,我无法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举动。” 黄金之王那一张仿佛凝固的脸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过了会儿才说:“我会看着你。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会让你退位。” “请随意。不过,若是您的‘监视’越过界限,我不会保证那些眼目的安全。” 椎名京伸手指向天空。 “虽然卫星离地球是比较远,不过,并不是无法毁掉。我不太想毁掉人民税金制造的卫星,下次请不要再拍摄这附近了。” 国常路大觉没有回答,板着脸转身走了。 椎名京看向挂在夜空的月亮,双手合十作了瞬间的祈祷和感谢,随后跟上黄金之王的脚步。 多谢您的庇佑,月读神命。 黄金之王离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算起来是翌日凌晨了。 椎名京看着黄金之王带着他那一群“兔子”部下们消失,这才关上铁门,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回别墅。 虽然那群兔子感觉上有点奇怪,不过他今天心力消耗太多,实在不想细究了。 柴田理人站在门口,为椎名京拉开了门,笑着欠身行礼。 “欢迎回来,少爷。” 椎名京疲惫地点头,走进去才发现不但一楼这边留了一盏灯,二楼房间门缝也透出了光线,好笑又无奈地说:“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算起来我是‘赤王’吧,多信任我一点点很难吗?” 柴田理人顺着椎名京的视线看向二楼还亮着灯的两个房间,掩不住笑意地回答:“少爷,那一位可是暗中掌控了日本半个世纪的黄金之王,看起来又来者不善,尊少爷会感到担心是理所当然的。至于风先生,我无法左右风先生的意愿啊。风先生是少爷的客人,何时休息,那是风先生的自由。” 柴田理人话音未落,两个房间先后熄了灯。 要说这两人不是有意等着椎名京回来,估计智商及格的人都不会信,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傻瓜。 椎名京看看楼上,沉默地摇头,走到椅子旁脱力地坐下,低声长叹一口气。 “只有‘王’才能杀死‘王’……在王权者的圣域中,‘王权者’会被命运保护,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些你们也知道。” “是的,无论是我或者尊少爷,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柴田理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送到椎名京面前,轻轻放在桌上。 “但是,身为族人,保护王不需要任何前提,也不会因任何原因而动摇。” 换句话说,就算明知道他被石板保护,除非与黄金之王死斗否则不会受伤,柴田理人和周防尊还是想保护他。 椎名京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为自己的实力如此不被信任而叹息了,最后他也只能笑了笑。 “理人,谢谢你。还有,尊也是,谢谢你,休息吧,明早还要上课——别在门口站着偷听了,关灯后开门,外面的光就会透进去哦?” 椎名京那句话都没有说完,二楼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充分体现了“欲盖弥彰”和“恼羞成怒”的含义。 柴田理人忍着笑说:“少爷就算发现了,何必说出来呢?” “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你和尊只会越来越不相信我的实力吧——别小看王权者的五感灵敏度。” 椎名京端起杯子慢慢喝着水。 之前在外面和黄金之王谈了那么久,都把他说得口干了,那位老先生才将信将疑地离开,临走之前还放话说“如果你想要毁灭世界的话,我一定会阻止你”,当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你得是天龙七封印才行”,幸好他一向说话谨慎,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口中没有说出来。 柴田理人低声应道:“我明白了。” 椎名京喝完了这杯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回房间,囫囵不清地说:“你明白的只是偷听的时候别开门吧。” 柴田理人忍俊不禁。 “少爷,您真是明察秋毫。” 椎名京什么都不想说了,跟这几个一直把他当脆弱玻璃人保护的族人说话,真是无比心塞。偏偏他又不能跳出来说“我是地龙七御使,还是当代红王,厉害的不得了”。赤王的力量再强,这两个人都会觉得为了不掉剑最好不让他动手,根本不能成为辩解的理由。 躺到床上的时候,椎名京突然想到刚才他送走黄金之王的时候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毒蛇不见了——! 在别墅的范围内,以及月光覆盖的院落,根本没有毒蛇的身影! 毒蛇他跟着黄金之王那群部下想要混进七釜户吗?! 但是,他没有感觉到幻术的波动,不是幻术…… 不是幻术,却会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毒蛇是幻术师…… 难道说……是跟之前的“六道骸”一样的精神凭依? 椎名京一骨碌爬起来,想要联系毒蛇的时候才发现毒蛇把手机关了,紧跟着他就发现了另一件事——风也不见了,大概是关灯的瞬间离开了,他那时候注意力都在周防尊身上所以没发现。 这两位前阿尔柯巴雷诺该不会是结伴去七釜户探查了吧?! 他并没有要求他们做这种事,他用这个作为交换条件来驱使其调查七釜户的人只有里包恩! 里包恩为了解除诅咒必定会去七釜户,毒蛇和风两个人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椎名京咬着牙握紧了拳。 两人要冒险这么做的理由他怎么可能想不到?除了想要帮他,没有别的解释了。 先冷静一下。 毒蛇和风都曾是“最强的七人”,实力强劲,相信他们能平安回来——如果被黄金之王发现并且抓到了的话,他再去七釜户要人吧。 椎名京索性去冲了个澡再躺下,这一次很快就睡着了。 湛蓝的湖泊边,金发的梦见坐在石上等待着同为地龙的同伴,看到湖上出现的身影时,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京君,夜安。” 第107章 刀隐神社 “有段时间没见了,牙晓君。” 椎名京走到玖月牙晓旁边。 “我见到了六道骸,在现实中。” 玖月牙晓笑着说:“我知道,骸君已经告诉我了。昨天……京君也感觉到了吧?‘神威’回来了……” 椎名京轻轻点头。 “虽然庚姬很着急,希望‘神威’能选择‘地龙’,不过……她无法干涉命运的抉择。” 玖月牙晓垂下眼帘,看着湖中的倒影。 “无论‘神威’怎样选择,始终会有‘地龙神威’出现。在那之前,我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京君。” 椎名京立刻打起精神,端正了神情。 “请说吧。” 玖月牙晓指向湖泊中心。 一柄华丽的长剑不知何时悬停在湖泊上方,一线之隔,湖泊下方也倒映着一柄长剑。 “那是……‘神威’的……‘神剑’。只有‘神威’才能使用的、具备着破坏和保护两种可能的‘神剑’。” “神剑……” 椎名京仔细看了几秒,将神剑的模样清楚地记住。 “牙晓君应该不止想让我看看‘神剑’而已吧?” 玖月牙晓点头,欣喜地说:“是的,我看到了‘神剑’的所在。属于‘地龙神威’的那柄神剑,就在‘刀隐神社’之中。” 椎名京又一次听到“刀隐神社”,想到之前在十番町中学见到的桃生封真,不由得沉下了脸色。 玖月牙晓敏锐地感觉到椎名京情绪不对,疑惑地看过去,担心地问:“京君,怎么了?” 椎名京斟酌着用词,慢慢地说:“牙晓君曾经见到一位不自知的梦见‘桃生小鸟’……对吧?” 玖月牙晓点头。 “没错,小鸟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她以为她会偶尔梦到未来是因为‘偶然’……她也在‘刀隐神社’之中。‘地龙神威’的神剑也在‘刀隐神社’,或许这之中有着什么原因。” “尽管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椎名京一想到那一次遇到的“桃生封真”,就会回想起那种冰冷又可怕的力量,他忍耐着这种本能的畏惧,看着玖月牙晓。 “可是,‘刀隐神社’之中,不仅仅只有一位梦见和‘地龙神威’的‘神剑’……我之前遇到过一个叫做‘桃生封真’的少年,他是‘桃生小鸟’的兄长。同时……他称呼我‘我的七御使’……牙晓君认为……谁有那种资格那样称呼我?” 玖月牙晓原本因找到了神剑而感到喜悦的笑容都消失了。 两位地龙七御使静静地对视几秒,梦见低声回答:“只有‘地龙神威’。京君见到了‘地龙神威’吗?” 椎名京在玖月牙晓身旁的河滩坐下,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是啊……我清晰地感受到了真正的‘狩猎神之威严者’是什么模样。既没有人类的理性,也没有感性,只有纯粹的力量和极致的冰冷……那绝对不是‘人类’,而是‘某个意志’借着‘地龙神威’的身体显现出来……牙晓君,明白吗?地龙神威一旦甦醒就会变成那样——我、我们呢?地龙七御使……” 会不会有一天也步上那样的后尘? 他甚至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他曾几次感受过“地球意志”,但从没有一次会像“地龙神威”这样直观而恐怖。 玖月牙晓握住椎名京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唤醒京君。” 椎名京回握住玖月牙晓的手,苦笑着说:“牙晓君呢?如果牙晓君……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唤醒你。” “不会的。”玖月牙晓忽然笑了起来,“梦见是命运的旁观者……我不会被地球意志侵占神智。命运借着我的眼睛窥视着‘现在’,我借由梦境窥视‘未来’……所以,相信我吧,如果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会把‘京君’带回来。我知道京君在担心什么——爱知县的海啸并不是京君的本意,而是另一个‘意志’。我知道京君一直都在对抗着什么……请不要放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一定会找出那一个‘未来’。” 椎名京讶异地看着玖月牙晓,顷刻间失去了语言。 没有人如玖月牙晓一样一语道破椎名京心中最大的恐惧——椎名京最畏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被其他的意志所支配,失去自我,变成破坏的工具。 爱知县的海啸,普通人全都不知情,以为那是“大陆版块运动”,而知道真相的人大部分都劝说他“这和你没有关系,是神的意志”,就连好君也这么说,还搬出了放出八岐大蛇会更加糟糕这样的理由来安慰他。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那时候冷漠地注视着海啸席卷陆地的并非素盏鸣尊,也不是“椎名京”,而是“地龙七御使”。 只有同为七御使的人才能理解他的担忧和畏惧,才能给他宽慰和支撑——他们是命运相连的同伴。 无人知晓的痛苦会加重孤独感,人一旦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地面对着困境就会变得坚强。 瞬间的低落很快就过去,白天那些烦心事仿佛也变得轻松起来。 椎名京笑了起来,反握着玖月牙晓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语调轻快。 “既然是‘地龙神威’的‘神剑’,还是掌握在我们手中更加安全……还有多少时间?” 玖月牙晓金色的双眼中掠过几缕流光,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这取决于‘神威’。” “取决于‘神威’……”椎名京若有所悟,忽而话锋一转,笑着问,“那么,距离我们能够在现实中见面,还有多久呢?” 玖月牙晓笑着叹了口气。 “这也要看‘神威’的意思。” 也就是说,地龙神威什么时候把地龙七御使聚齐,两人什么时候能够见面? 椎名京了然地点头。 “我明白了。等我拿到‘神剑’,我们再商量吧——说起来,不知道天龙们会不会有所行动了。” “天龙七封印们向着东京汇聚……”玖月牙晓双手捧起了东京的虚像,“命运在这里开始,也会在此终结。有太多的星汇集在此,未来模糊不清,我能感觉到,有谁在遮蔽星轨,想要阻断他人窥视未来。根据我之前的梦,石板选出的七王之中会有一位和‘赤王’力量相背的‘青王’。若是‘青王’决意斩杀‘赤王’的话……” 梦见停顿片刻,凝视着椎名京的眼睛认真地说:“请京君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动摇。” “青王……” 椎名京会意地点头。 “看起来我猜得没错,石板不会随意就放出无法控制的力量……青王的力量恰好能够克制赤王吧?那就等他出现再说吧。” 玖月牙晓静静地看着椎名京从梦境中消失,再一次凝神看向了神剑。 在神剑旁出现了虚影。 水面之上,黑色翅膀的天龙神威拿起神剑。 水面之下,白色羽翼的地龙神威抱着神剑。 一模一样的两人——两个“神威”慢慢地出现了差别。 当“司狼神威”做出选择,“命运的双子星”就会彻底甦醒。 “桃生封真……” 那就去看看吧。 桃生封真的梦。 喧闹的一夜过去,新的一天终于开始。 椎名京问过柴田理人,毒蛇和风还是没有回来,不过毒蛇倒是让一个被附身的人来传了一句话说两人目前没事。 “目前没事……也就是之后可能有事吧?” 柴田理人低声笑笑。 “毒蛇先生和风先生都是当世顶尖的强者。” 椎名京了然地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他们这么说了,我也专心自己的事情好了。我要去刀隐神社,能让那边暂时没有其他人进入吗?” 柴田理人飞快地回答:“当然可以。少爷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椎名京稍加思考。 “九点吧,那时候上班潮也差不多过去了。” “我明白了,少爷。” 柴田理人布置好早餐,悄悄离开去安排相关的事情了。 柴田理人一向很高效。 八点时刀隐神社附近几条街道就因为“电力维修”被封了路,附近居民都被临时请到神户旗下的游乐园免费游玩作为补偿了。 当椎名京乘车准时九点到达刀隐神社时,这里已经不是没有其他人进入,而是除了伪装的电力维修人员压根就没有人了。 柴田理人站在神社的鸟居外解释:“刀隐神社的前任神主桃生镜护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好丈夫,几年前他的妻子病逝之后,桃生镜护没有续弦,独自将儿子封真和女儿小鸟抚养长大。这座神社没有供奉任何神明,不过由于神主非常温柔,附近的居民还是会来这里倾诉烦恼。我用了一点方法让神主暂时离开了,如果少爷想要见他,可以再安排。” 椎名京跨进鸟居之内,立刻感觉到了某种气息。 没有供奉神明吗? 恐怕这里供奉了比什么神明都更加高贵的存在——真正的神性,星球意志的具现。 刀隐神社——隐藏着神剑的地方。 这果然是为了迎接命运而建造的地方。 “不用了。理人在这里等我。” 柴田理人欠身行礼。 “请您慢走。” 椎名京毫无阻碍地走进了神社内部,循着气息,轻易地找到了那柄被咒布缠绕封印的神剑。 站在神剑之前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神剑的律动,宛如心跳。 这柄神剑……是“活着”的。 椎名京向着神剑伸出手,在他和神剑接触的瞬间,那股律动猛然间强烈地爆发开来,又在下一瞬收缩到几乎察觉不到。 ——那一瞬间的爆发恐怕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 椎名京不再耽搁,拿着神剑离开刀隐神社。 柴田理人驱车载椎名京离开,附近那些电力维修人员也逐渐完工,慢慢地撤掉了路障。 桃生镜护回到刀隐神社时看着空空的神龛几乎崩溃,失神地跪在地上。 “纱夜……神剑……被偷走了……纱夜……” 他挚爱的妻子用生命“诞育”的神剑被人偷走了,他却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向谁索回神剑。 “……命运……就要来临了吗……” 第108章 通灵人 “地龙神威的神剑”并非普通的物品,哪怕已经有咒布包裹,依然十分危险。 椎名京将神剑带回了别墅就陷入了沉思。 “神剑”上的封印并不足以封锁这柄剑的力量,否则的话,神剑不可能一到他手中就发出那种力量。 如果说要进一步封印神剑的话…… 假如皇昴流不是天龙七封印,或许去找他加固封印会是个好选择。 可是,也不能去找好君……只要好君一询问神剑的来历,关于天龙地龙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啊…… 椎名京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 果然还是要去整理壬生一族那庞大的记忆吗? 在找到封印的术法之前,先把这柄剑锁到地下室去吧。 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一件跟着一件接连不断…… 在“司狼神威”做出选择之前,天龙和地龙都陷入了僵局,双方竟然进入了即使遇上也不会正式开战的休战期。 天龙七封印们固然期待着“司狼神威”选择成为“天龙神威”,庚姬也没有放弃令“司狼神威”选择“地龙”一方。 各种试探和接触围绕着“司狼神威”展开,连带着“桃生封真”和“桃生小鸟”身边也出现了七御使和七封印的身影。 不过,在“地龙神威”正式甦醒之前,椎名京不打算回应庚姬的无礼要求了,巧合的是,庚姬也没有联系椎名京,就像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一般。 罗睺的出现不仅代表“约定之日”到来,也意味着通灵者大赛正式开始,东京变得更加混乱。 椎名京凭着事先写给了帕奇族祭司的那张纸条上筛选过的地点,悄悄地隐于暗处观察着来到东京的通灵者们。 有时候,一天之内会进行好几场选拔,有时候好几天都不会有动静。 据帕奇族的那些祭司说,这都是“伟大精神”的安排,他们只负责按照“伟大精神”的意志监督比赛。 从原则上来说,原本这些也是不应该告诉十祭司之外的人的,不过,目前在东京的十祭司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全部都借住于神户旗下的公寓楼里,所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祭司们也就把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告诉了“神道的代言人和监视者”。 席巴一边吃牛排一边囫囵不清地说:“这次的参赛者们看起来很有潜力,我负责测试麻仓叶,看起来那是个很有趣的少年,不过,他还没有发现‘巫力’的正确用法。” 椎名京不动声色地问:“席巴祭司已经见过麻仓叶了吗?” “是的!”席巴飞快地吃完了牛排,拿起餐巾纸猛一通乱擦,拿起一杯水直接灌下去,这才长长地打了个饱嗝。 之前饿着的时候席巴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他吃饱喝足,突然发现自己跟坐在桌子对面的伊势神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连忙坐正了身体,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说:“失礼了!” 椎名京笑着摆摆手。 “没关系。” 席巴啊哈哈地干笑了几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关注来到东京的通灵者们,有个别感觉敏锐的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不过,麻仓叶他……有时候真看不出是个通灵人啊。不过,麻仓家对他寄予厚望,我想一定有着他们的理由吧。总之,今天进行测试的时候就能明白了——到底那个少年隐藏着什么样的力量,我很期待。” 好君的双胞胎弟弟、看起来灵力低微的少年——尽管从之前那次相遇来看,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和好君抗衡。 以麻仓叶现在的实力,不管是他或者好君,如果要杀掉麻仓叶,简直是一眨眼的事情。 即使如此,麻仓家还是在麻仓叶身上寄予了“消灭麻仓好”的厚望,个中原因的确令人想要探究。 椎名京笑着附和道:“是呢,我也很期待——那个灵能世家麻仓家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潜力。” 席巴果然上钩了,毫不设防地发出了邀请。 “如果您对此有兴趣,就来旁观吧,地点已经决定了,我把时间地点写给您,只要到时候不被麻仓叶发现就可以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 椎名京微笑着把纸笔递过去。 席巴飞快地写下了时间和地点,补充道:“这段时间多亏了您的照顾,我们十祭司才不至于……咳……总之,这点顺手的小事,您实在无需道谢。不如说,想到东京还有您在,我们都觉得安心一些,并不是所有的通灵人都好说话。” ……这该不会是说好君和他那群部下吧? 椎名京心里转过这个念头,随口问:“目前已经通过十祭司选拔测试的人很多吗?” “嗯,目前已经有几十个人了,不过,考虑全球的通灵者数量众多,最后能够参加预赛的人应该远不止这个数目。” 席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内部消息。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以前吃的太素了,那次神子请我们吃了大餐之后,我和克罗姆好几天都身体不舒服……啊,别误会,我当然不是说您不好,只是——” 席巴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找词。 “那个,请您不要放在心里!这都怪我们族长!非要把有限的经费拿来乱花!” 椎名京愣了一下,奇怪地说:“席巴祭司说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去餐厅的那次?那家餐厅的食材全都通过检测,卫生条件也很好,可能过敏的食材都备注了,两位是不是有什么不知道的食物过敏?” 席巴抓到台阶就往上走,连连点头。 “对对对!可能就是过敏吧!克罗姆还说是食物中毒,我看他就是吃得太多了——” 席巴抱怨了几句,说克罗姆之前还有次吃太多闹肚子,差点在测试的时候出丑,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 椎名京却笑不出来。 “食物中毒”这个词让他想起了某段对话…… 当时两位祭司已经走远了,他还在考虑给风先生解除诅咒的事,毒蛇忽然开口问话。 “那两个人都不担心菜里有毒?” “我觉得普通人不会考虑菜里有毒的问题……” “在场的人有普通人?” “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灵能者多半都会一些抑制毒素或者解毒的办法,不然的话,遇上妖毒和怨毒就麻烦了。” “原来还有这回事。” 之后,毒蛇就没说话了,椎名京也因为在考虑其他的事情没往深处想,现在回想,那时候毒蛇肯定是往两人菜里下毒了吧——?! 而且,毒蛇可能本来还想再去悄悄给两人解毒,但是由于他说“灵能者会有办法”,所以毒蛇也就省了这步,于是,席巴和克罗姆两位祭司就…… 只能说幸好两个祭司没给毒死,否则这笔账也要算在自己头上了——毒蛇跟这两位祭司无冤无仇,也没人委托他杀人,毒蛇会下毒,九成九是因为当时自己一瞬间起了杀心吧。 椎名京一头冷汗地听着那边席巴抱怨克罗姆,略微有些心虚,压根不应声,等到席巴说要出去寻找参赛者的时候,他找个理由告辞了。 当天晚上,椎名京如约去旁观了麻仓叶的选拔考试。 对于考试的全过程,椎名京简直不想回忆,正常考试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从他离开伊势神宫进行历练开始,就没遇到过这么……这么弱的灵能者。 先不说通灵者没有持有灵就几乎战斗力为零这种简直说来搞笑的设定,就算有了持有灵,麻仓叶表现出来的实力……可能还不如阿弥陀丸生前的实力吧? 灵能者的双生子会共享灵魂和灵力——这是椎名京从神明那里听到的规则。可是现在看着麻仓叶,要不是这张脸,他真不相信这个人是好君的双生弟弟。 看完之后,椎名京突然觉得之前麻仓家的当家发布通缉令召集一大群人“围攻恶魔”的做法还是符合逻辑的,大概麻仓家也觉得依靠麻仓叶来“消灭恶魔”太不切实际了。 测试结束后,席巴兴致高昂地跑去对椎名京倾诉喜悦。 “麻仓叶真的很有潜力!他领悟了巫力并且一击打中了我!” “真不愧是麻仓家的继承人啊!” “我看好他在接下来的表现!” “能够信赖自己的持有灵,持有灵也信赖着他,这种羁绊正是通灵人的力量!” 席巴兴冲冲说个不停,那几只精灵也跟着附和。 椎名京机械地点头,心思已经开小差到了“幸好帕奇族的祭司们没有灵视”上。 一个以参加通灵者大赛为目标的通灵人直到选拔开始才在选拔中领悟“巫力”,这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啊?!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说想要得到世界游泳比赛的冠军,直到参赛才学会闭气,观众和评委会为他鼓掌吗? 帕奇族的祭司也是心大……怪不得身为祭司还能当街摆摊。 椎名京顶着一脑门子的黑线,随便找个理由告辞了,免得还要继续听席巴抒发感想。 他突然有点明白好君对着麻仓叶为什么那种态度了。 如果天龙方寄望于一个实力跟麻仓叶一样的人来消灭他,估计他也会是这种态度——你们是不是来跟我开玩笑的? 有了“麻仓叶是个很有潜力的通灵者”作为基准后,椎名京一瞬间就对帕奇族十祭司口中那群“很有潜力的参赛者”失去了兴趣。 ——如果都是这种水准,就算全体被“伟大精神”控制着要来“消灭地龙”,那也无所谓,这种水准,就连炮灰都够不上资格。 看起来他错怪好君了,虽然好君的部下们看起来并不像能够“消灭人类”的人,好歹也比其他参赛者们强多了。 第109章 天才小提琴家 时间平稳地过去,在七月的职业棋士考试正试来临之前,六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柴田理人接到了来自LME的联系。 “少爷,LME方面有通告过来——周日的时候,有一个关于围棋的广告要拍摄,参与拍摄的人除了少爷和同属于LME的敦贺莲,还有最近很有名的天才F1赛车手天王遥和天才小提琴家海王满。” 椎名京心里一动,想起了之前火川神社的那位巫女和那几个有着星辰力量的少女。 火野、水野、木野、月野…… 天王……海王…… 这都是星辰的名字。 “天王遥和海王满……是本名吗?” “是的,这是本名,不是艺名。”柴田理人向椎名京确认,“少爷接受这样的安排吗?宝田社长说,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可以再协调。” “没问题。”椎名京点头,心怀期待地笑着说,“理人帮我查一下他们两人的履历吧。” “请交给我吧,少爷。” 柴田理人笑着告退。 周五晚上,一份文件夹静悄悄地出现在椎名京床头柜上,他感叹了一下柴田理人的效率,拿起文件翻阅。 天王遥,男,16岁,日籍。 出生于东京,父母双亡,无其他在世亲属。 自幼稚园起就是当地备受瞩目的天才儿童,成绩优异,运动神经十分惊人,国中时曾参加田径部、篮球部、击剑部,多次在全国比赛中取得优异名次,后转而投身赛车事业,以极短的时间崭露头角,是风头正劲的天才F1赛车手。 两月前由十番町高中转学无限学园高等部一年级。 海王满,女,16岁,日籍,日法混血。 出生于东京,父母双亡,与其他在世亲属断绝联系。 家庭富裕,自幼学习美术、游泳和音乐,曾经在全国比赛中取得过多项第一,国中后专注于小提琴演奏,国三已召开第一场个人音乐会,目前是国际有名的天才小提琴家。 两月前由十番町高中转学到无限学园高等部一年级。 从履历看,两人都是标准的“天才”。 姿容秀丽、头脑聪颖,成绩出色、触类旁通。 而且,两人从国中相识之后迅速相恋,目前是同居状态。 两个父母双亡的天才吗…… 过去入读的学校是跟水野亚美一样的十番町中学的高等部…… 椎名京看了看两人国中全国统考能力测试的成绩和排名,心里总觉得有点在意。 虽然说他离开学校已经两年多了,不过他还在国中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全国排名前百之内有“天王遥”和“海王满”。他所在的国中不是什么全国排名前几升学率顶尖的学校,不过由于本乡唯成绩出色,虽然不是门门满分那种考神,但是偶尔也能冲进全国前百,所以校长也很有干劲地每次都把全国排名前百都在学校里张贴在各个年级鼓励大家。 实话说,除了小唯,其他人看到那张百名榜根本就只有被打击吧! 为什么? 想想看,一个成绩排名榜,上面有一大群满分并列第一的人,和差一分并列几十名的人,让全国的普通国中生怎么想?! 也就是因为有这种天杀的张榜,椎名京才会格外深刻地记得那位天才少女“水野亚美”,只不过那时候他没想过这位天才少女并不是普通人。 柴田理人准备的资料很充分,连天王遥和海王满所参加考试的具体时间都写明了,椎名京打开电脑查了一下,网页上清晰地显示着履历上写着的成绩排名是正确的。 第12位,海王满。 第88位,天王遥。 理论上说,这两位天才应该是跟他同年级,也就是比小唯高一级,小唯也曾经越级参加全国能力测试,如果这两人真的“一直”名列前百,小唯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椎名京拿出手机翻到了通讯录里“本乡唯”的一栏,手指按在拨号键上迟疑不决。 这时候打扰小唯合适吗? 他刻意地不跟小唯联络,就是不想把小唯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自从东京塔那一次见面约定“要参加百岁寿宴”之后,两人别说见面,就连邮件也没有通过一封。 因为小唯非常地善解人意,体贴地顺应了他的心愿——好好地在京都生活。所以,即使小唯会为他感到担忧,也还是配合着他瞒着他的母亲,假装他只是在东京过着平稳的生活,假装不知道他现在处于什么样的漩涡之中。 他能间断从神户家派出的保全人员那里知道家乡的消息,而他的母亲和当做妹妹一样照顾保护的少女却对他的境况一无所知…… 可是,她们真的……一无所知吗? 如果母亲如同伊势神宫的斋宫所言是“辉夜的千岁姬”的话,母亲真的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到底是谁被保护着? 谁被照顾着? 椎名京想着想着不禁露出了笑容。 那一次被泼的白水还真是没有白挨——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啊…… 蒙上眼睛,遮住耳朵,将对方放进玻璃盒子里,那就是保护吗? “被保护”的人自身的意愿又被放在何处? 本乡唯并不是等待着被人救、只想被人保护的人,她并不是只能穿着华丽的衣服捧着鲜花的公主,她也有着她愿意为之奋战的战场。 那时候他不是已经听到了吗,本乡唯掷地有声的发言。 【总有一天,京所在的那个世界,我也会稍微看到,在妖怪的事情上,我没有办法,但是,如果是人类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上京的!】【相信京是不需要犹豫的事情。我现在或许不能帮到京什么,但是,我会在京都好好地生活,相信京、支持京。我会等你回来。】椎名京笑着按下了拨号键。 在三声铃响后,本乡唯接通了电话,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笑意。 “京君,晚安。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电话中传出的熟悉的声音时,椎名京愣了一下,随后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没有生疏,小唯这样确定他是为了求助才拨出了电话——那就好像是他们两人几年前相处的时候一样,总是这么有默契。在他们遇到发鬼、他去往伊势之前,两人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温书…… “啊,抱歉,这么晚了,大概打扰小唯用功了吧。” 本乡唯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提笔写完了这道数学题,这才把练习册推开一些,确认门窗关好了,这才回话。 “还好,正好写完了一套数学题。国三的课程比之前紧,我想考上十番町高中,成绩上还稍微差一点,最近成立的无限学园看起来也很厉害。怎么了吗,这时候忽然联系我,京君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吧?来说说看,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一定会帮你的。” 椎名京听到“无限学园”,立刻想起了天王遥和海王满的另一个共同点——都在无限学园高等部就读。 “小唯,‘无限学园’是最近才成立的吗?” “是的,前段时间无限学园的宣传单发到了学校里,我还接到了入学邀请函,不过我觉得国三转学不太好,所以打算填报志愿的时候把无限学园加入考虑。稍等。” 本乡唯放下手机,从抽屉里找出了无限学园的宣传单。 “无限学园是由土萌创一教授所创立的学院,从幼稚园直升到大学,采取邀请制入学,位于东京湾海埔新生地最大的商业区三角洲的‘无限洲’,只招收最优秀的学生。如果你在某方面有一技之长,无论是学习、运动、音乐或者其他,只要你向我们展示出你的才能,通过测试,就能获得无限学园的入学资格。我因为曾经在中学能力测试中获得了优异成绩而得到了邀请。” 东京湾无限洲? 椎名京疑惑地把手中的文件往后翻,柴田理人果然也准备了和“无限学园”有关的内容,学校介绍跟本乡唯念的一模一样,还特别列出了目前入读无限学园的著名人物,包括偶像明星、奥运选手、音乐家、美术家等等。 三角洲,东京湾海埔新生计划的中心地,因为有天王洲、海王洲、冥王洲三块排列成三角的海埔新生地而得名。三角洲的中心地带名为“无限洲”,无限学园就在这里。 天王、海王、冥王…… 这是巧合吗? 椎名京在“无限学园”上划下一道横线,打算之后再查,把话题转到自己一开始想问的东西上。 “好的,我大概知道了。小唯,我有件事要问你,我记得你曾经参加过高年级的全国统考,你对‘天王遥’和‘海王满’这两个名字有印象吗?” 本乡唯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沉吟片刻后回答:“在我参加过的几次考试中,全国排名前百的姓名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水野亚美,对‘天王遥’和‘海王满’,我没有任何印象。事实上,我也觉得奇怪,在无限学园的宣传单上也以天才赛车手和天才小提琴家作为学园优秀学生代表招徕其他学生,同学们好像一点都不惊讶,都说他们几年前就出名了,我却觉得回忆的时候那些记忆显得有些奇怪,总像忽然被塞进脑子里的,就连别的记忆都变得不自然了——这么说很奇怪吧?京君不用太在意,可能是我以前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现在复习太紧张了吧。” 原来如此。 突然出现的记忆——这就是他对两人毫无印象的原因! 椎名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笑着说:“小唯,谢谢你,这次帮上大忙了。你继续忙功课吧,我这个逃掉了考试的肄业生不打扰你啦。” 第110章 被干扰的记忆 本乡唯没好气地说:“逃过了考试有什么可高兴的,你的学历永远停在国中了。就算是职业棋士,好歹也要把学业上到高中吧,不要鼓动其他人不上学去下棋了,平成年间的贵公子!” 说到最后这个外号,本乡唯都刻意改变了发音方式了,咬着字慢慢说出来。 椎名京不免有点尴尬。 这个外号都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就占据了各个版面,到哪都是贵公子,就连周防尊都对着电视嗤笑过。 “哎?小唯也看到那个……广告了?” “怎么可能看不到!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本乡唯对着手机抱怨两句,“美朱看到了广告,一定要拉着我去围棋教室……好了,不打扰未来的大国手了,我一个国三考生还是好好跟习题相处吧。” 椎名京不禁失笑。 “好的。祝你考运亨通,小唯。” 本乡唯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 “晚安,京君。” 短暂的通话结束,椎名京躺到床上,稍微放空自己片刻,等到心里那阵波澜过去,他爬起来去找人问“无限洲”的事了。 无论是天王遥、海王满,或者东京湾的这个三角洲计划,他都毫无印象,而小唯觉得那是突然塞进来的记忆,两人最大的差别无非是“力量”。 那么,其他人呢? 身为赤王氏族的柴田理人和周防尊的记忆被干扰了吗? 还有,阿尔柯巴雷诺呢? 或者…… 直接去问问看那位“无冕之王”——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无限洲?是有这么回事……神户老爷在东京湾三角洲内也有投资,那座无限学园的研究生部还有师资是从神户老爷名下的研究所里出的人。少爷对无限学园有兴趣?” 柴田理人端着托盘回答了问题。 今年才成为“赤族”的柴田理人并不觉得“记忆”被人干涉过啊。 椎名京都不知道该说“果然如此”还是该感到失望,顺口问:“神户老先生名下还有研究所?” 柴田理人见椎名京对此有兴趣,似乎一时半刻说不完,说了一声抱歉,先把手里的茶点都送进了周防尊的房间,之后才回来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 “神户老爷一直都对科研很关注,因为最新的科技总来自于孜孜不倦的科学探索和研发,神户老爷名下有数个不同领域的研究所,出资赞助的研究机构和秘密结社也不少……否则的话,神户家的生意没有那么容易做。如果少爷有兴趣的话,可以和神户老爷联系。” “不……暂时还不用。” 椎名京阻止了将要拨出电话的柴田理人,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本乡唯所说的“无限学园的邀请制入学”,看着柴田理人问:“说起来,理人今年……算起来是上大学的年龄吧?” 柴田理人稍微一愣,竟然在电光火石间以极高的默契领悟了椎名京真正想问的东西,笑着回答:“正如少爷所说。不过,我已经在英国取得了两个学士学位,因此,无限学园给我发来的是研究生部的邀请,我已经婉拒。无限学园没有给少爷寄来邀请函的唯一理由大概是因为不知道少爷的确切住址和联系方式,如果少爷希望的话……” 不知道确切住址和联系方式。 椎名京稍微一想就一头黑线地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目前的住处是神户喜久右卫门提供的,包括手机和电脑,所有的通讯方式,只要还在科学的范围内,恐怕神户喜久右卫门全都以现存的最高科技水平予以了最高限度的保密,忠实地实践了“绝对会对伊势神子在东京的消息严格保密”的诺言,不但对外宣称目前借助在神户家别墅的是“少年”,还干脆连“少年”的联系途径都给掐断了。 在神户喜久右卫门看来,如果有人或者非人要来寻找“伊势神子”,那么“普通”的方式是不可能阻拦这些角色的,而“普通人”若是来找“椎名京”,那么,有办法的人总归会找得到,没办法的小角色还是不要来骚扰了。 ——所以至今为止,真正知道他住址和联系方式的人,要么是他的旧友,要么都不是“普通人”。 神户老先生真是活久成精,太清楚人性了……当他一门心思对人好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无法不为之感动。 只是因为一次救命之恩,这已经不只是涌泉相报了。下次是不是去对七福神祈祷看看,让惠比寿稍微给神户喜久右卫门和神户美和子一些眷顾。 椎名京笑着看向柴田理人。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确实想要一封邀请函……或者是能够参观无限学园的许可证也可以。” “我明白了。” 柴田理人浅浅一鞠躬。 “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椎名京送走了柴田理人,敲开了周防尊的门,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周防尊挠着头发,顶着一双死鱼眼回答:“我怎么知道。” 椎名京嘴角抽了抽,了然地摆摆手走了。 好吧,以周防尊的个性,不关心这些事情也不稀奇,东京湾填海造人工岛跟普通民众关系很遥远,全国测试排名前百虽然关系近一点,但是,以前周防尊所在的学校太差,别说前百,前一万可能都跟他没关系。 椎名京同意周日拍摄广告的消息一发回LME,社长宝田罗利就开心地开了一瓶红酒,硬是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累得只想休息的敦贺莲抓进办公室陪他喝。 “莲,辛苦了。” 敦贺莲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如果这时候社长不要再给我临时增添工作就更好了。” 宝田罗利是什么人? 他要是会为这一点点的含沙射影感到难过,他根本就做不出大白天骑骆驼上街的事情。 宝田罗利被敦贺莲刺了这么一下,毫不在意地笑着举杯。 “啊,这件事是早就决定好的,如果太累的话,明天的通告推掉两个好了。” 敦贺莲盯着宝田罗利。 宝田罗利笑眯眯地回望。 敦贺莲只能承认他没有社长脸皮厚,敬业精神也让他无法任性随意地推掉已经安排好的通告,只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关于那位棋士……社长,他并不适合演艺界。” 原本这样的话是不应该由LME旗下的艺人说给LME社长的,不过由于敦贺莲和宝田罗利有着私交,宝田罗利和敦贺莲的父亲是多年朋友,几年前敦贺莲回到日本踏进演艺界也算是一直由宝田罗利照应着,敦贺莲才做出了这样的发言。 “他太干净了,而且毫无野心,歌唱、演技,他没有任何一方面的特长,只要过了最开始的新鲜期,粉丝们很快就会被其他目标吸引。” 敦贺莲实事求是地说,“演艺界是一个现实又残酷的地方,有长盛不衰的红星,也有一闪即逝的流星。现在只是因为演艺界没有过‘棋士’出现,如果继续推出其他棋坛的‘偶像’,这种新鲜感就会被冲淡。没有真本事是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的。” 宝田罗利放下酒杯,没有生气也没有嗤笑,认真地看着敦贺莲,等到他说完了,这才笑着说:“莲,先不谈你说的这些因素……你告诉我,在你第一次看到棋院的招生广告时,你是什么感觉?” 敦贺莲迟疑了。 因为他下意识的想法就是去回应那个人的邀请——他是一个演员,却在看到广告的时候忘记了这一切,只觉得不能让这个人白耗时间空等,直到他的手碰到了屏幕他才回过神。 如果那是演戏的话,毫无疑问,这个人让所有人都入了戏,错以为自己是坐在棋盘对面的人。 可是,椎名京并不是演员。 那只是本色演出,或者说,那只不过是有人拍下了他下棋的片段。 正因如此,敦贺莲才做出了这个判断——椎名京不适合演艺界,他太干净太天真了。 宝田罗利了然地笑了。 “想要坐到他对面下完那盘棋,对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我也是那么想的。当我听到他说‘该您落子’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当时我就想,他是天生的明星,生来就应该被人赞美、被人膜拜。演技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他的身上最吸引人的特质正是纯净,这是这个浮躁的世间缺乏的品质,所以,他只要保持自己的模样,自然就会被人喜爱。追逐真善美是人类的天性。唱歌、跳舞、演技……那都不重要。现在喜欢椎名公子的人也不是抱着这种期待而喜爱他的。有演技的人有很多,但是椎名公子只有一个……天王君和海王小姐之前都有过拍摄广告的经验,周日的时候,拜托莲多照顾椎名公子了。” 敦贺莲听到这一番解释,简直如同看到了恐龙复活、火山爆发,盯着宝田罗利一瞬不瞬。 “社长,你不是为了榨取他的剩余价值才死乞白赖让他加入LME的吗?” 宝田罗利愣了一秒,气得大吼:“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啊——!” 敦贺莲移开了视线,看着宝田罗利发泄完,这才摆出了营业用的完美无瑕笑容。 “虽然在现场我可以多照顾椎名京一点,不过,广告拍摄本身我是不会降低要求的。” 宝田罗利笑眯眯地端起酒杯。 “啊,那就不用担心了,这是为椎名公子量身定做的广告,他一定能够在镜头前留下最完美的表现。” “但愿如此。” 敦贺莲举杯和宝田罗利碰了一下作为约定。 “说起来,为什么社长没有把海王小姐的经纪约抢到手反而被赤时得手了?比起才刚刚出名的椎名京,小提琴家海王满的名声和人气都更加可观。” 宝田罗利干巴巴地说:“莲,我知道这么晚还把你喊来不好……” 敦贺莲笑而不语。 你知道就好。 敦贺莲走了之后,宝田罗利好气又好笑地又碰了一下敦贺莲喝过的酒杯。 他都是为了谁才操这么多心,特意让敦贺莲也参与这个广告拍摄,小混蛋。 赤时的新人不破尚最新单曲已经登上了排行榜首了。 第111章 现代的贵公子 在海王洲的高级公寓内,海王满和天王遥也正在讨论周日广告的合作对象。 “敦贺莲是LME的当家招牌,居然会被拉来拍这种广告,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或许这是因为LME想要捧红这个棋士——我看看,椎名京,很普通的名字啊。” “那未必是真名。以‘椎名京’查档案,有一些很不自然的部分,就像被人刻意地抹去了一样。一个普通人不可能住在神户家的私人产业里——阿遥,你之前见过他一次,你怎么看?” 天王遥用遥控器暂停了电视画面,看着屏幕中伸手发出邀请的少年回答:“尽管时间很短,不过我可以确定,他的身上有着星星的力量。” 海王满神色凝重地说:“可是,他并非外太阳系的战士,也不是倩尼迪女王身边的内部战士们。” “所以——” “所以,我们要亲眼确认,那是战友,还是敌人。” 在几人各怀心思的期待中,日曜日来临了。 兼任了经纪人的柴田理人按照通告的时间将椎名京送到了广告拍摄场地。 一个全身都是粉红色的工作人员站在拍摄地边缘,看到车辆过来马上迎上去,笑容满脸地站在门口,等到车上的人一下来就是一个深鞠躬。 “日安!您辛苦了,椎名公子!” 柴田理人不由得有点尴尬,弯腰回礼,在少女耳边低声说:“我是执事柴田,少爷还没下车。” 少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抬头看清面前的人穿的是一身西装更是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啊啊啊! 完全没弄清楚啊! 太丢人了! 不过,会带着执事,执事啊!这是真的大少爷啊——! 柴田理人温和地扶起少女,走到后门替椎名京开门。 “少爷,请小心。” 椎名京下车之后立刻看到旁边脸色通红的少女,微微一笑,态度友好地说:“日安。我是椎名京。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少女整个人一僵,就像是上发条的偶人突然失去了动力一样僵死。 与僵硬的外表相反,她的内心已经火山喷发了,汹涌的热流四处喷涌,无数天使吹着喇叭大喊“啊啊啊我见到了椎名公子!”、“椎名公子对我打招呼了!”、“好温柔的人啊!”、“真的是贵公子啊!”。 几秒之后,少女才猛然醒觉面前有人在等待她的回答,她的身体突然一弹,就像木偶上了发条一样,僵硬又异常有活力地往前跳了一步,整张脸都是如梦似幻的表情,深深地弯腰鞠躬。 “您好!我是最上京子!我是LME的LoveMe部门的工作人员!今天负责协助您工作!有什么吩咐都请尽管让我来——请让我侍奉您吧,椎名公子!” 这是什么称呼…… 椎名京嘴角微微抽了抽,忍着尴尬尽量温和地笑着回答:“请起来吧,最上小姐。不需要这样客气,‘公子’这种称呼还是……” 最上京子度过最初的僵硬后,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了粉丝见到偶像的兴奋和幸福感中,无比陶醉地说:“可是,粉丝们都是这样称呼‘椎名公子’的啊……” 椎名京登时一阵冷汗。 “粉丝们”……这不会真的成了规模吧?神户喜久右卫门和宝田罗利两人到底想怎样。 “……那是粉丝们的称呼吗?我……很高兴这样被大家喜爱,不过,今天最上小姐是LME的工作人员,是我的助手吧?那么,请称呼我‘椎名君’可以吗?” 最上京子脸色又是一红,突然间发觉了自己的不妥,把偶像粉丝的情结带到工作中是不应该的,她立刻端正了态度,认真地说:“椎名君,很抱歉……之前给您带来困扰了。” “没关系。” 椎名京对柴田理人点头,后者会意地去把车挪到不碍事的地方。 “最上小姐,今天我要做的事情有哪些呢?” 最上京子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记事本,上面整整齐齐地写满了内容,很显然,她已经用心地为今天的工作做了准备。 “椎名君,今天的广告拍摄还有三位参演人员,敦贺莲是LME的前辈,天王遥先生和海王满小姐是圈外人,一个是天才赛车手,一个是天才音乐家,导演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四人先熟悉一下,过会儿拍摄能尽量少一些生疏感。具体拍摄内容导演会说明。其他事情,我看看,呃,社长安排的其他内容还包括几张硬照和签名。目前敦贺前辈已经在准备上妆了,天王先生和海王小姐还没到,椎名君先去见导演和化妆师吗?” LME的工作人员准备得如此细致,椎名京想不出要故意不服从安排的必要。 “好的,麻烦最上小姐了。” “不会不会,一点都不麻烦。”最上京子的粉丝因子还是忍不住冒了头,“能见到椎名君,我很开心。您之后的对弈……我会看的。” 椎名京顺口问:“最上小姐学过围棋吗?” 最上京子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我会去学的,等我、等我稍微攒一些钱。” 咦?自己攒钱而不是问家里拿钱? 椎名京心里微微一动,看看前面导演和工作人员们还有十多米远,压低声音问:“最上小姐是瞒着家人来东京加入LME的吗?” 最上京子干笑着回答:“是啊,哈哈哈。” 谎言。 椎名京不费吹灰之力就看透了这句话里的动摇,若无其事地追问:“最上小姐想要成为明星吗?” 最上京子没想到自己的偶像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在说谎和说真话之间犹豫徘徊了好几秒,最后狠心掐住了飞舞的怨京,低声回答:“不,我想要打败一个人才进入艺能界。” “想要打败谁?”椎名京问了之后补充,“抱歉,我对演艺界不太熟,不清楚现在女明星有哪些。” 最上京子有些发懵,这好像跟预想的不一样啊? “我想要打败的……是……不破尚……” “不破尚?”椎名京想了想,“赤时的新人?” 他回头看了最上京子一眼,惊讶地发现她身上竟然冒出了浅淡的怨气——这可是很少出现在生人身上的,大半都只有怨灵才会具备。 这个少女……莫非…… 椎名京对着紧张的少女安抚地笑笑。 “如果是要定为目标的话,最上小姐不妨以更高的地方来作为目标,仅仅将一个新人作为目标的话,如果你是个没有才能的人,你就不可能实现目标,如果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这样的目标反而会浪费你的才能,请为了自己,再考虑看看吧,最上小姐。” 最上京子已经不再是听到“不破尚”就会条件反射地说他一出道就走红种种事迹的那个她了,在短暂的犹豫后,她愣愣地流出了泪水,直到泪水都滴到手上她才反应过来,一边擦一边说:“好奇怪啊……居然哭了……真抱歉,让您看笑话了……我收拾一下……” 椎名京正准备递手帕,就看到最上京子转身,他只当不知道,等最上京子转过身,他还是把手帕递了过去。 “演艺界的事情我并不懂,如果我说错了的话……” “不不不!您没有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最上京子慌忙摇头,近乎惶恐地说,“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我好开心……啊!导演在喊了!我们快点吧!” 最上京子强行端正脸色,抬头挺胸机械地往前走。 椎名京看着最上京子身上刚刚冒出来的怨气消失,也不戳穿这个少女的谎言,笑着往人群走过去。 新开诚士原本还对LME大材小用地硬把他拖过来拍广告感到不满,何况这一次的广告还要跟几个外行人合作,天知道世界上最麻烦的就是自以为是的外行人了,宝田罗利还故作神秘地保证他看到了椎名公子就不会失望,虽然说之前棋院的宣传片里的少年确实吸引人,不过,谁知道那是不是偶然的一次演技爆发? 现代社会中哪里还有几个真正具有古典气质的人? 何况说什么贵公子…… 都是演艺界的人,这种舆论炒作的手法他又不是没见过。 就连LME那个空有脸蛋的琉璃都能被炒成“最后的偶像”…… 新锐电影导演新开诚士抱着这样的抵触心格外挑剔地等待着那位据说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大少爷的椎名京,有心给他一点下马威,让他知道演艺界不是那么温柔的地方,可是,等到那位和服少年缓缓走来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感觉——他下一部电影寻觅已久的男配角找到了! 这就是真正的贵族! 跟那些见鬼的暴发户毫无关系! 他的言行举止、一动一静都显示着良好的教养,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动人,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静庄重与出尘绝俗的清净感才是令他脱颖而出的根本原因! 这样的人,即使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也依然会令人想到“贵公子”。 这位贵公子就像真正的平安年间的贵族从画卷中走出来,缓缓走过了时间长河,走到了他的面前。 第112章 藤原佐为 椎名京在最上京子的小声介绍下知道了这边工作人员们各自的姓名身份和职责,走到导演面前鞠躬,礼貌地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椎名京,很高兴见到您。今天的拍摄麻烦您了。” 新开诚士飞快地握住了椎名京的手,满脸热切地说:“椎名公子,你有没有兴趣来拍电影?” “……啊?” 椎名京呆住了。 不是说拍广告吗?为什么又扯上了拍电影? 新开诚士拉着心中的缪斯不放手,直接爆出了自己下一部电影的内容。 “我正在筹划的电影是一部时代剧,从《源氏物语》和一些平安时代的文学作品中取材……其中有一位宫廷棋士的角色非常适合椎名公子,不,应该说,这个角色非椎名公子莫属!” 椎名京本打算礼貌拒绝,可是当他听到下一句话,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栖身于神乐扇中的棋圣秀策的灵魂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是一位痴心于期盼的棋士,他的棋力高强,曾经教导过紫式部和清少纳言,可惜,他被同为宫廷棋士的对手陷害,污为作弊,被逐出了京……” 新开诚士满怀期待地说:“由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电影迟迟无法开机,今天我终于等到了您!椎名公子,再也没有比您更适合饰演这个角色的人了!” 椎名京握住了折扇,在心中询问本因坊秀策。 [秀策先生,您为何而心绪不宁?] 新开诚士补充道:“这位棋士的姓名是藤原佐为。” 与此同时,本因坊秀策叹了口气。 [因为我认识这位被逐出京的棋士……是他教会了我围棋……我很想……再和佐为对弈一次。可惜……自我去世后,不知道佐为是否再次寻到了能为他执子之人?]平安时代的棋士藤原佐为是本因坊秀策心中思念的老师和对手。 两人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那么,大概秀策遇到的是藤原佐为的灵魂吧? 椎名京这样推测着,在心中追问。 [您想要在这个时代再现藤原佐为先生的风姿吗?]本因坊秀策迟疑片刻,思绪飞回了过去他为佐为执子的时候,无比怀念地做出了回答。 [是的……我很想要……再见到佐为……] [如果这是您的心愿,我为您达成。假若藤原佐为的灵魂仍旧存续于这个时代的话,那么,比起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如让他来找我——若是他看到电影,多少会有反应吧?][……耀光殿下言之有理,只是,这太过麻烦您了。]椎名京笑了笑,对着新开诚士点头。 “好。” 新开诚士还准备继续说待遇,没想到椎名京已经给出了回答,顿时一呆。 “椎名公子答应了?!” “是的,其他的事情,请跟我的执事柴田理人商量。如果可能的话……”椎名京心情略有些复杂地说,“这部电影能尽快拍摄吗?” 新开诚士开心地抱住自己的助理用力掐了几把,随后对着椎名京连连点头,自以为了解对方这样说的原因,流利地解释道:“椎名公子是担心之后对局忙碌吧,请放心,这部电影我筹划了很久,一直搁置到现在的原因正是找不到合适的演员……现在男女主角已经找好了,您也同意了,只要确定过大家的档期就可以拍摄,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先把您的场景拍完。” 助理被掐得翻白眼,眼看着新开诚士就要拉着椎名京说电影的事情,慌忙低声提醒:“导演,说广告,广告。” 新开诚士猛然回神,再看看周围的其他工作人员,借着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飞快地从助理手中接过了广告用的剧本,双手递给了椎名京。 “椎名公子,您是第一次接触镜头吧?这个广告内容很简单,我先给您说一下大概的内容——来,请坐。” 助理机灵地搬来了椅子,心里还在腹诽:刚才明明就摆好了椅子,导演非要让他把椅子搬走,现在又要搬回来,真能折腾。 最上京子不甘示弱地把遮阳伞给挪了过来。 “椎名君,请坐。” 椎名京看了看这柄厚重的伞,忍不住又看了看手脚纤细的最上京子,不期然地想起了一个同样看起来娇俏可爱实则蕴藏着强大力量的女武斗家。 “谢谢你,最上小姐,也谢谢这位助理先生。” 新开诚士满意地点头。 这正是他想要的——并非只在镜头前,而是任何时候都能表现出良好教养的世家公子。 看来这一次宝田罗利又赌对了。 “椎名公子,关于这个广告,主题是——围棋是跨越了一切隔阂的连接心和心的纽带。哪怕语言不通、性别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不同、职业不同、阶层不同,所有人都能通过围棋来实现心灵的交流。除去所有绚丽的色彩和虚荣的包装,在最简单的黑白里,呈现最真实的心灵。” 椎名京笑着点头。 “这是很好的解读。我记得,还有另外两样艺术同样跨越了语言的障碍,通行于全世界——美术和音乐。” “不错!”新开诚士眼前一亮,这种默契令他对马上要拍摄的广告多了一些期待,“正是在这个理念的指导下,我完成了剧本初稿——邀请天才小提琴家也是我的提议。她的音乐能够打动心灵。我们要拍摄的是一个短故事,大致内容是一位志在报考职业棋士的少年A连续两年失败后想要放弃围棋,这时候,他遇到了想要放弃音乐之路的少年B,两人同病相怜,相约最后演奏一次、最后对局一次就各奔前程。少年A等来了以职业为目标的少年C,两人在路边完成了少年A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对局,吸引了许多路人围观,包括著名的音乐家少女D。少年B在与少女D的二重奏中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和对音乐的爱。最终,少年A和少年B再一次打起精神,前去追逐梦想。” 椎名京整理了一下故事,提出了疑问。 “所以,我扮演的角色是?” 新开诚士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少年C啊!” 椎名京问:“音乐家当然是海王小姐……那么,少年B是谁?” “天王遥!”新开诚士理所当然地说,“天王遥和海王满曾经在国际音乐节表演过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由于钢琴不方便出现在广告里,我询问过天王遥,他说他也可以演奏小提琴,只是水平不如钢琴,这样正好和剧本符合。而敦贺莲不会下棋,让他来扮演围棋水平不够的少年A正合适。” 椎名京顿时一愣。 “敦贺莲先生……不会下棋?那么,拍摄下棋的部分时……围棋是无法一个人下的……” 新开诚士看着椎名京那种担忧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椎名公子真是可爱……虽然拍摄下棋,也不会真的让您和敦贺莲对弈,棋谱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么一说,麻烦椎名公子务必熟记棋谱,若是您应的和棋谱上不同,敦贺莲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啊,他们好像来了。真准时啊,这两人。” 椎名京站起来看向引擎声传来的方向。 白金色短发的少年和深绿长卷发的少女相携而来,瞬间成为了目光焦点。 那两人身上有着一种很特殊的魅力,不仅仅只是脸蛋漂亮或身段出挑,他们的气质与别不同,那种微妙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那种异质感反而令他们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仿佛天生就会发光一般,让人无法不在意。 哪怕是见惯了美男美女的这些工作人员也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随着两人的接近,椎名京清晰地感觉到了曾经在那几位少女身上感受过的星辰的力量。 果然……没错。 这两个人……正和与姓氏同名的星辰一样,具备着星辰的力量。 两人走到新开诚士面前,一同鞠躬行礼。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您好,我是海王满,这是天王遥。今天的工作,麻烦您费心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不用客气,立刻告诉我。” 在两人同样真诚而一个爽朗一个优雅的招呼下,新开诚士心里那一点点芥蒂也消失了,向着两人伸出手。 “你们好,我是导演新开诚士。” 天王遥和海王满向导演报到之后,又对其他工作人员打了招呼。 新开诚士走到休息区域去喊造型师和化妆师过来。 天王遥笑着向椎名京伸出手。 “你好,我是天王遥。你就是椎名京吧?合作愉快?” 椎名京没有拒绝的理由,笑着伸手握住了天王遥的手。 “我是椎名京,你好。” 手掌接触的瞬间,天王遥和椎名京的身体都微微一僵。 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的时候,两人各自的力量都还算安稳,当他们肢体接触的时候,两人的灵力也撞在了一起,立刻发生了共鸣。 “你——”天王遥诧异地看向椎名京,险些脱口说出了不该在普通人面前说出的话。 海王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到天王遥的表现,她立刻微笑着伸出手,搭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也一样,请多指教。” 三人的灵力接触的瞬间,椎名京突然感觉到体内的力量一阵翻腾,顷刻间变成了漩涡,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了壬生的家纹——以水火绘成的太极! 这两人——! 第113章 地球王子 灵力的共鸣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椎名京身上,在他拜访火川神社见到那一位巫女火野丽的时候,两人同样属性为火的灵力就曾经发生过共鸣。不过,那时候两人并未有肢体接触,两人也在第一时间各自切断了外散的灵力。 这一次则不同。 天王遥和海王满两人原本是银千年王国驻守在外太阳系的战士,从遥远的古代开始,两人就各自守卫在远离着地球和月球的行星上,各自以星辰的名字为名,一位是天王星尤那纳斯,他是大气和天空的战士,能随着环境改变自身,集合两性的强大于一身,另一位是海王星涅普顿,她掌握着所有的水手战士中最强的魔法能力,是深海与智慧的战士。 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位外太阳系的战士驻守于冥王星,那位冥王星普路托掌管着时空之门和时空钥匙。 三人都是拥有着强大力量的战士,忍受着孤独,只凭着久远过去的记忆和思念度过漫长的岁月,守卫着太阳系,不放过任何企图入侵的外星系敌人。但是,星空十分浩瀚,狡猾的敌人借着小行星的掩饰避开了他们的守卫侵入了太阳系。当三位战士发现了这一点时,她们毅然选择了转世到地球上,在这颗星球与法老90星系潜入的敌人决战。 天王遥和海王满就是天王星和海王星两位外部战士的转世,经过蒙昧的数年后,两人回忆起了前世,也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使命,正因如此,她们才会对素不相识却又同样具备着星星力量的“椎名京”产生兴趣——既期待又警惕,期待这会是她们的同伴,也警惕着这或许是另一个从其他星球潜入的敌人。 为了确认这一点,天王遥和海王满才会接下了这一次的广告邀约,当她们终于跟椎名京面对面之后,两人完全不加掩饰地主动释放出力量来进行确认——如果这是敌人,她们将会直接将他击杀。 于是,三人的灵力发生了直接的接触,瞬间引发了出人意料的激烈反应。 椎名京的灵力属性是火,天王遥的灵力属性是风,海王满的灵力属性的水。 如果说椎名京的灵力就像是一片安静的火海,天王遥的灵力就像是自由的风,风吹动了火势,但是,这都还在控制之内。 海王满的灵力则是水,是流动的海洋,一瞬间就从火海深处勾出了近乎同源的水——那是属于黑龙神的力量! 龙神天赋权能就包括行云布雨,尽管黑龙神很少使用,但是,这一股力量的确一直潜藏在血脉之中,从最初的黑龙神和黑龙神子朔的女儿一直流传到千岁姬,再由这位百年一见的巫女将这血脉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京。 当这股属于水的灵力被呼唤出来,立刻就引起了火海的变化。 水向上喷涌而出,将火焰包裹在内,互相缠绕着、旋转着,形成了螺旋。 椎名京看到的就是这样水和火结成的宛如太极的图形。 一半是水,一半是火。 一半是阴,一半是阳。 创造与破坏,前进和停止,生与死。 壬生的家纹是太极——代表着“破坏毁灭”的“鬼”和代表着“创造再生”的“神”并存于这血统之中,一刻未停地争斗着。 当壬生族人的理性消退,力量不足以控制沸腾的鬼之血,壬生之地的毁灭便是前车之鉴! 椎名京情急之下用力打开了海王满的手,强行切断了三人灵力的接触,幻觉顿时消失,他警惕地看向海王满。 “你……” 海王满和天王遥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仿佛已经确定了什么,相继收回手,非但没有声张,反而十分默契地替椎名京掩饰了之前的失礼。 海王满浅浅一鞠躬,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令人无法生出敌意。 “能够见到你,实在很高兴。我也学过围棋,只是更加热爱音乐,这才放弃了继续研修的念头。现在能够见到一心专注在围棋上的天才少年,我非常高兴。” 天王遥耸了耸肩,友好地笑着说:“我可没有阿满那么厉害,围棋也只会看不会下——如果椎名君想要兜风的话,欢迎来找我。别的不说,开车的技术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椎名京注意到旁边那些人疑惑的目光——毕竟他刚刚对海王满的举动可说十分失礼,难免启人疑窦,现在这两个来意不明的人主动释放了善意,他也就顺着两人好意给的台阶走下来。 “我想,F1赛车手的车技若是只用来兜风的话,未免有点可惜啊。” 天王遥顺势走到椎名京身边,十分自来熟地搭着他肩膀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会学车就是想要追逐风的极速,所以,最开始只是想要兜风而已,赛车只是附带成果。阿满拉小提琴也不是为了成名,只是热爱着音乐而已。椎名君是为什么会开始下棋呢?因为热爱围棋,还是因为想要获胜?” 椎名京动了动嘴唇,如实回答:“最开始是家父为了磨练我的性格,才让我学习了围棋和弓道。” “哎?椎名君会弓道啊?要是有机会,我们来切磋看看吧——”天王遥兴冲冲地说,“自从国中毕业,我很久没有握起弓箭了。说不定,我和椎名君出乎意料地合得来。” 椎名京还没回答,海王满就带着歉意上前拉开了天王遥,低头道歉:“抱歉,阿遥太心急了。不过,我也觉得跟椎名君一见如故,下个月我在东京有一场演奏会,椎名君有空的话,可以来听听看吗?” 海王满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票,显然早有准备。 椎名京对这两人的身份也很有兴趣,闻弦歌而知雅意地配合着完成了这表面功夫,伸手接过了三张票。 “天才小提琴家亲自发出的邀请,我一定会抽空去听的。” 三人间气氛热络,看起来完全是一见如故的场面,旁边几个偶然看到了“椎名公子打了海王小姐的手”的人也不自禁地觉得刚刚大概是自己看错了,或许只是椎名公子过于羞涩,收手的动作太快而已。 像这样三个容貌出众的人站在一起,对其他人来说是视觉享受,一旦消除了疑虑,周围的观众们也就安心地欣赏起来,纷纷开始期待起即将拍摄的广告。 ——哪怕只看着几人的脸,也会觉得很舒服呢。 这时候,导演新开诚士带着造型师和化妆师出现了,同来的还有已经完成了化妆的敦贺莲。 这一位总是光鲜亮丽的出现在镜头前的LME当家台柱难得用落魄的模样出现。 头发不再闪闪发光,脸色也比平时黯淡,服装虽然整齐,却处处都显示出落魄——纽扣的边缘被磨损,裁剪并不合身,衣领和袖口都因为过多的清洗而褪色,皮鞋虽然擦拭的干净,款式却陈旧。 刚刚完成了化妆的化妆师抱着头,一脸“我要投河自尽弥补罪责”的表情。 新开诚士向着三人挥手。 “哟,看起来你们三个相处的不错啊,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要和你们合作拍摄的敦贺莲。莲,椎名公子和海王小姐你应该认识,这位是她的搭档天王遥先生。” “你好。” “日安,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天王遥、海王满和椎名京先后对敦贺莲打招呼。 敦贺莲一一看过几人,以高度的职业素养微笑着对几人回礼,重新完成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LME事务所的敦贺莲,很高兴能够和你们合作。” 他着重观察了宝田罗利特意叮嘱他要照顾的“椎名京”,不得不承认,哪怕毫无演技,这个少年只凭着这张脸和独特的气质也能在演艺圈站住一席之地。 刚刚还低沉落寞觉得自己毁了一个珍贵宝物的化妆师看到这边闪亮的三人立刻打起了精神,不容分说地推开了自己的同事,上前一步握住了椎名京的手,满脸渴望地说:“椎名公子,请务必让我来给您化妆——!” “……啊?” 椎名京制止住自己条件反射想要反击的战斗本能,茫然又无辜地看向新开诚士。 “导演,请问这是……” 新开诚士笑眯眯地说:“啊,宫本先生是一位优秀的化妆师,大概是因为之前硬是把莲化成失意落魄少年,他现在心里很不好受,所以一看到椎名公子就燃起了斗志吧。” “没错!” 化妆师宫本大声肯定了新开诚士的说法。 “敦贺先生的脸是国宝啊!我竟然这样糟蹋他的形象,我是个罪人——不过,正因如此,请让我戴罪立功!我一定会充分地将椎名公子的魅力体现出来,让所有人看到画面的第一眼就只能感觉到‘美’!” 一个化妆师都这么有表演激情…… 恍惚之间,椎名京想起了LME的社长宝田罗利当街骑骆驼的画面。 演艺圈的人……果然跟别的圈子不太一样啊…… 另外一位化妆师也没有去跟宫本抢,她看着帅气的天王遥和优雅的海王满非常满足地问:“天王先生和海王小姐,谁先来化妆呢?” 海王满笑着指向天王遥。 “请您先给阿遥化妆吧。我想看看椎名君的化妆。” 化妆师点头表示理解。 椎名京无语地跟着那个近乎癫狂的化妆师去化妆,海王满笑眯眯地走在后面。化妆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化妆师宫本突然发现最顺手的刷子不在盒子里,打了个招呼先回去找刷子,海王满趁机拿出了自己的镜子。 “椎名君想要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吗?” 椎名京想要说“不”,但是镜子已经被放到了眼前,他看了一眼镜中的人影顿时懵了。 在海王满手持的镜子里,映照出的竟然是“伊势的神子”——并非此刻男装的少年,而是巫女的姿态! “……” 海王满看着镜中的人影,并没有发出惊叫,只是笑着收回镜子,意味深长地说:“果然……没有猜错呢。您有着高贵的眼神,您的前世是一位王子。银千年王国的公主转世后成为了战士,您也一样吗,地球的王子?” 第114章 光中生色 椎名京愣愣地问:“海王小姐,你在说什么?地球的……王子?” 海王满双眼满含着笑意,就像看着撒谎的孩子那样宽容地看着椎名京。 “您无需否认……在您的身上,这颗星球的力量闪烁着光辉,除了地球的王子,还有谁会这样地被这颗星球保护着呢?” 椎名京从震惊中回神后,不由得变了脸色。 ——不,除了听起来异常奇幻的“地球王子”,所有的地龙七御使都被地球赋予了力量。 可是,他不能说。 椎名京这样的有苦难言在海王满眼中成了默认,她也不继续追问,笑着说:“下次再深谈吧,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王子殿下。” 说完之后,海王满出去寻找天王遥了。 椎名京一个人坐在化妆室内,满脑子都是问号。 被地球赋予力量的就是地球王子,那么,这几个有着星星力量的难道是九大行星的公主吗? 这么一说,好像那位来自三十世纪的小兔小姐的确说过,她是重建的银千年王国新倩尼迪女王的女儿,月亮公主。 这都是什么设定? 虽然说这样好像可以完美地解释为什么这些人有着星星的力量,但是,想一想未免太奇怪了,月亮公主、地球王子、九大行星的公主,全体转世到地球来,为什么啊!好好呆在行星上不好吗? 不过,他觉得这种星星公主的身份听起来太奇怪了,或许这些人也会觉得“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的身份听起来很奇怪呢,普通人听到什么“耀光的京姬”或许也会觉得好笑,别说普通人,哪怕是介于普通人和灵能者之间的阿尔柯巴雷诺在亲眼见到他之前都对“神子”这个称呼心存怀疑,以为那不过是神道的吹嘘。 人类太过渺小,不曾接触过的世界、没有听过的声音、没有见过的画面实在太多,如果只因为不知道就当做不存在的话,那么,也未免太过自大。 如果他因为地龙七御使的身份而被误认为“地球的王子”,那么,那些行星的公主们是否每一个都具备着整颗星球赋予的力量,每个人都能够与天龙或地龙正面交战呢? 如果用火川神社的那位巫女来作为衡量标准的话,上一次两人都刻意收束了灵力,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位巫女身怀着强到可以弑神的力量,如果全力发挥的话…… 椎名京隔着衣服碰了碰那三张音乐会的门票所在的位置。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去确认一遍吧,“地龙”和这些星星的公主们能否达成利益和立场的一致,就算无法协同作战,只要不必成为敌人就足够了。 过了会儿,被海王满用计支开的化妆师宫本拿着之前找不到的刷子跑了回来,继续兴致高昂地给椎名京上妆,一边化一边说:“椎名公子的脸很适合化妆,拍起来一定也很好看,这可不是胡乱说的,有些人在特定的角度拍摄会特别好看,但是某些角度拍起来……总之,除了摄影师,我们化妆师对这些可是最敏感的。敦贺先生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最上镜,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现在能够遇到椎名公子真是太幸运了。说起来,椎名公子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平时怎么养护头发?这样乌黑亮丽的长发打理起来很不容易吧?” 其实他连洗发水都不用,直接清水冲一冲就可以了,也从来都不做护理。因为在他请降过黄泉之主后,神力长久地残存在头发上,只要这神力没有完全耗尽,他的头发根本不可能沾染人间的污秽。 不过,这样的话如果对这位“普通的化妆师”说的话,估计对方会以为他脑子有问题吧。 椎名京隐去了真正的原因,笑着说:“其实我并没有使用洗发水,也没有特意护理过头发。” 化妆师宫本不由得惊叫一声。 “哇——这不就是天生丽质吗!” 椎名京满头黑线。 这个成语是用在男人身上的吗! 化妆师宫本可不知道椎名京在想什么,最后给椎名京眼角刷上淡淡的金色眼影,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忍不住捧起了一把长发,满眼羡慕地说:“果然……美人都是天生的啊,那些靠整容整出来的就是比不了自然的美。不过,如果所有人都像椎名公子这样的话,我就要失业了。来,看看镜子吧,椎名公子,我有信心,所有人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您——!” 椎名京依言把椅子转了半圈,抬头看向镜子,瞬间怔住。 不知是否因为灯光太过耀眼,在那一瞬间,椎名京竟然在镜中看到了一个黑发金眸的人影。 不知道哪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镜中的人要比过去任何时候的“椎名京”都更加明艳绝伦,那并非“椎名京”作为“巫女”时的高洁静美,也并非椎名京作为“剑客”时的冷漠犀利,而是在这两者之上的另一种面貌,集合了两性的魅力于一体,令人一见而为之屏息的压倒性的视觉冲击。 语言在他面前是苍白的,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美”的象征。 镜中人的周身被光芒覆盖,或者说,那些光正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他本身就是光源,极尽璀璨。 黑曜石般的长发如同丝绸一般柔顺地披下来,明亮的光点在黑发间闪烁流动,仿佛每一根发丝都会发光。 在明亮的光芒之下,有金色的火焰缓缓升起,温顺地攀附在他的手边。 椎名京无意识地向着镜面伸出了手。 镜中黑发金眸的人也跟着伸出手。 在两只手相触的瞬间,一点微不可见的金色火焰顺着镜面散开,消失在阳光中。 镜中的影像瞬间恢复了正常,并非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仍是黑色,只是眼角绘了一点金色的眼影而已,黑发仍然是黑发,但是不再像先前那样发光。 咦? 椎名京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镜面,果然还是黑色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金色的眼影在光下令他产生了错觉吧。 椎名京自我安慰着,哪怕他使用力量,至多也就是活化壬生之血变成红眼的状态,怎么可能双眼变为金色呢? “没错吧!只需要稍微上一点妆就足够了,等到了日光下拍摄,就会充分看到效果了!” 化妆师宫本将椎名京的沉默当做了惊讶到失神的赞叹,得意地将椎名京推了出去。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大家的模样了,哈哈哈,但愿拍摄的山口先生不要看呆了忘记怎么拍摄就好。” 椎名京好脾气地笑笑,回应道:“我想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化妆师宫本马上大喊:“导演!新开导演!快来看!这是上天的杰作!” 新开诚士原本就在外面等待,听到招呼声直接看过来,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拿着水杯等在外面的最上京子也在看了一眼后整个人变成了化石,完全忘记了要上去递水。 这种木僵就像魔法一样,以椎名京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那些原本还能按捺住好奇心的人在看到前面的人都呆住之后忍不住上前,随后,这种化石人群就不断壮大,最后整个拍摄点都安静如死,就像有人对这里释放了一个大范围的沉默术一样,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过了一分多钟,最上京子憋得脸色通红,就像溺水一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唤,整个人终于清醒了,清醒之后,她更加慌乱,一不小心就把水杯打翻在地,慌忙对周围的人道歉。 这个声音就像是解除魔法的咒语一样,那一大群木僵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地回过神,一大群人不是忙着回到自己的工作地点就是大口吸气,倒像是集体跑了马拉松一样。 新开诚士用力咳了几声,走过来拍拍化妆师宫本的肩膀,大声表扬:“好极了!我相信,这一条广告一定能够登上收视率排行榜!” 敦贺莲走过来,轻轻鼓掌,笑着对椎名京说:“椎名君,很棒的妆容,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拍摄。” 椎名京正为刚刚一群人看自己看呆了感觉到尴尬,正好这时敦贺莲过来搭话,他这才松了口气,抓住机会脱离了众人的包围,笑着回答:“之前新开导演说拍摄的时候会用棋谱,我还没有看棋谱,敦贺先生看过了吗?” 作为专业演员,敦贺莲不会下棋,但是他临时接到这个拍广告的通知后就立刻请了职业棋士来家里,以学棋的名义仔细观察了职业棋士下棋时的姿态,这次拍摄要用的棋谱更是烂熟于胸。 敦贺莲微笑着回答:“曾经看过,不过,关于围棋我并不是很懂,如果能够和椎名君再一起研讨一下棋谱就好了。” “敦贺先生太客气了。”椎名京感激地接受了敦贺莲的好意,顺理成章地脱离了这种被人用过于热烈的眼神注视着的窘境。 因为还有两位主演在化妆,这边的工作人员还在进行场地准备,敦贺莲熟门熟路地带着椎名京走到临时搭建的休息区找了张桌子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棋盘和两盒棋子,显然是打算用作拍摄的。 椎名京上手摸了一下棋盘,顺口说:“是竹制棋盘啊,也不错呢,方便携带,落子声音清脆。” “椎名君平时用的都是实木的棋盘吧?我听说职业棋士对自用的棋盘棋子会比较在意,不知道椎名君选用的棋子是否是蛤贝的珍品?” 敦贺莲打开了盛放棋子的盒子,似是随意地询问。 椎名京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平时根本没空摸棋盘棋子,自从给棋圣秀策准备了木偶寄身,他就连摆子的工作省了,现在忽然被问到,只能叩了叩扇子,询问本因坊秀策本人。 [秀策先生,家中的棋盘和棋子是什么材料所制?] 第115章 神之一手 本因坊秀策很快就给出了回答。 [棋盘是榧木制成,那智黑石制黑子,白子我从前并未见过,不过从手感来看,应是贝壳一类。]椎名京这才开口回答:“家中是榧木棋盘,棋子大约是贝壳所制。” 敦贺莲微微一愣,随后想到了富家大少爷的共同点——不会自己去买东西,那么不知道具体的品牌型号材料实在不稀奇。 如今已经很难找到一块完整的榧木棋盘了,能和这样的棋盘搭配的棋子,想也知道不会是便宜货色,说是贝壳,多半是“雪印”吧。 敦贺莲并不仇富,现在也只是随意找点话题想要稍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听他这么回答也不生气,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虽然说榧木棋盘十分珍贵,不过如果有必要剧组也可以借来,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剧本中的落榜少年买不起那样昂贵的棋盘,如果用纸皮的棋盘又无法突显出落子的美感,所以最后确定下来用竹棋盘,棋子也只是最普通的货色,稍微委屈椎名君了。” 椎名京急忙摇头。 “敦贺先生这样说太过客气了……其实我对棋盘和棋子的材料并没有追求,即使在地上画上纵横与落子也可以,围棋的魅力并不在于这些外在的形式——” [耀光殿下所言极是。] 本因坊秀策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附和着,难得显露出激昂的情绪,吐出了心声。 椎名京微笑着替本因坊秀策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棋士所追求的只在围棋本身纵横十九道的天地里,不断地渴求着对弈,想要与最好的对手下出最好的一手——那也就是‘神之一手’。” “神之一手……”敦贺莲重复着这个词,突然发现他可能需要重新认识眼前的人。 说到底,并不是椎名京主动要进入演艺界,看起来,他只是被棋院推上了这样的位置,希望以他为契机,吸引更多人去学棋下棋吧? 单纯地追求着棋艺,在棋盘前度过人生——这就是职业棋士。 椎名京打开了盛放黑子的盒子,险些就要放子猜先,手指触到棋子才想起他现在并不是要跟敦贺莲对弈,而是来熟悉棋谱的,略有些尴尬地低声说:“敦贺先生可否将棋谱借我观看片刻?” 因为要拍摄下棋的部分,场地里准备了棋盘和棋子,那张要用到的棋谱也已经印了几份。在椎名京化妆的时候,最上京子去向工作人员拿来了一份棋谱,现在看到椎名京要用,她赶快把棋谱从包里拿出来。 “椎名君,这是棋谱。” “谢谢你,最上小姐。” 椎名京将棋谱展开放到了身边,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 “哎呀,这是‘秀策流’的开局啊。” 本因坊秀策透过折扇看到了地上的棋谱,这段时间,他完全沉浸在棋谱中,如饥似渴地研究着他离世之后世间新增的名局,对此世的高段棋手亦有研究,迅速认出了执黑之人的身份。 [执黑者乃是本因坊头衔的现任持有者桑原仁,执白者大约是他的门生,这是一盘指导棋。]敦贺莲笑着解释:“椎名君在职业棋士考试的预赛中执黑都是秀策流开局,为此,新开导演特意去棋院借了这一份棋谱,据说这是两位职业棋士对弈的棋谱。” “能够请动桑原本因坊特意用秀策流下一盘指导棋,看起来棋院很用心。” 椎名京信手拈起一枚黑子,准确地落在右上角小目。 敦贺莲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只不过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下棋的是谁?这就是……职业棋士吗? 同样是职业棋士,比起之前辅导他的芦原三段,椎名京执子的手势要更加优美,落子的时候,指尖似乎在发光一般。 敦贺莲忍不住夹起一枚白子,与棋谱一般无二地应了一手。 两人交替落子,直至完成了这盘棋。 由于之前所有的职业棋士考试中椎名京都只负责听从本因坊秀策的指示摆下棋子,某种意义上,这种按照棋谱来摆子跟他之前做的事情一样,他也就习惯性地开始整地,等他整到一半,突然发现棋盘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手。 椎名京抬起头,看到敦贺莲对着棋盘一脸无奈,他一愣之后恍然大悟,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抱歉,敦贺先生,我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对局……你执子的手势看起来很似模似样,我也就忘记了你是初学者,可能还没学到整地。” 既然不是真的对局,也就不必整地数目了,椎名京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各自拨回了盒子里。 敦贺莲这时才开口说道:“职业棋士真是厉害啊,我背了很久才记住每颗棋子的落点,椎名君只是看了一眼就全部记住了。比起我的姿势,椎名君执子的姿势才真的好看。” 椎名京十分真诚地回答:“我也就只有这点本领了。” 因为他就只负责摆子啊。 不过,无论是敦贺莲还是最上京子,两人都把椎名京这句话当成了谦辞,根本不信他只有“执子好看”这点本领。 椎名京想了想,问:“即使背下棋谱,我们将这盘棋摆完也需要不少时间,一直拍摄下棋会很无趣吧?而且,实际对弈的话,从棋谱来看,白子那方有些手不可能应的那么快……” 椎名京围棋水平一般,不过,他身后有一位本因坊,在两人摆完那盘棋的时候,本因坊秀策已经忍不住加以评点了,语意之中不乏很想与执黑之人对弈的心情。 敦贺莲笑着解释:“实际拍摄的时候不可能将对弈的过程全部采用,关于落子的时间,这也是我想要求教椎名君的地方。我并不懂围棋,请椎名君指点我那些步数应该慢一些落子,如果可以说明原因的话就更好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啊,不会。这是我应该做的。” 椎名京十分理解让一个外行人强行背棋谱摆棋子的痛苦,当初他学围棋就很痛苦,后来给棋圣摆棋子还被纠正过手型——而且不是被棋圣本人纠正,是被与棋圣对弈的妖怪纠正!理由竟然是,伊势的神子不会下棋也就算了,下棋的手势必须要漂亮,否则太对不起他这张脸。 敦贺莲一个外行人能有这样标准的手势已经很不容易了。 椎名京按照之前本因坊秀策评点的地方,分别在那些黑子杀意浓重或是布下陷阱、挥剑露锋的地方做下标记。 “这里黑子的攻势十分凌厉,白子或者壮士断腕弃去一角反攻中原,或者被迫据守角落失去中央腹地的前军,因此这一手白子会非常苦,两人棋力相差过于明显,最终白子被迫做眼成活,中央的白子落入包围,在这一手上,白子一定犹豫了很久,因为这是双输的选择。而这里,黑子故意诱导白子进攻,以角落的数子作为诱饵,从此时的盘面来看,白子要活也只能杀尽这里的黑子,所以白子明知可能有陷阱,还是不得不殊死一搏……实际上,如果两人都以真实水准对弈,白子应当已经中盘投了,这是指导棋,黑子不断地引到白子走到这一步,中间曾有数次黑子没有选择最好的一步,甚至故意漏过破绽,如果在这里的时候,白子够大胆直接引征可能还有一搏之力……” 椎名京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棋盘上摆出了到他所说的那一手的盘面。 本因坊秀策说得高兴,直接从神乐扇中出来,拿着折扇对着棋盘上的点示意椎名京摆子。 [就是这里,白子此时万般不利,唯有征子有利,先断这一手,使黑子不得不应,黑子必不甘心白送二十目给白子——]敦贺莲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做下记录,他不懂围棋,但是他懂得演戏,如果对方已经说明了为什么白子会犹豫他却不能表现出来,那么就是他的失格。 椎名京忽然停住,咳了一声,将手里的黑白子放回去。 “抱歉,这些跟广告毫无关系……要说的部分前面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正要伸手抹去棋盘上的棋子,旁边突然光线闪了闪。 椎名京还在疑惑,敦贺莲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站起来挡住了棋盘,笑着开口说:“现在还没有开始拍摄,清水先生不需要这么着急吧。” 偷偷拍摄的摄影师不好意思地上前鞠躬道歉。 “抱歉,敦贺君,椎名公子,没有事先告诉你们……不过,刚刚的画面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当做花絮的话,效果一定很棒。二位不妨自己来看看——” 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摄影师直接把摄像机拿过来放到两人眼前。 暂停的画面恰好是黑衣的少年棋士手执白子起征。 少年棋士执子之手莹白如玉,光线投在白子边缘,晕开一圈光弧,闪烁如出鞘利剑。 依旧是眉目如画,画中人的神情却与他平时的温和大相径庭,平静如水,黑眸之中映着一道流光,杀气凛然。 在画面的另一边,敦贺莲不自觉地露出了些微害怕的神色,似是被此刻棋士的锋芒震慑。由于光源方向,画面之中最明亮的是椎名京,而敦贺莲身处阴影之中,就像是刻意地退避前方出鞘长剑而退回暗处一样,更给画面带来了一股张力。 两人的表现浑然天成,毫无表演的痕迹,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在表演,也正因如此,才令这一幕更加充满了震撼感。 “哇哦——厉害!原来椎名君下棋的时候是这种模样?” 天王遥突然冒出来,拿起摄像机看了看,笑着对椎名京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真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剑豪啊!” 同样化妆结束而赶上这一幕的海王满笑着附和:“说的是呢,职业棋士就是以棋子来交战的战士吧。” 面对两人话里有话的赞扬,椎名京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直接换了话题。 “我很期待天王先生和海王小姐的演奏。” 新开诚士看到这边几位主演融洽地聚集在一起,很有斗志地大喊一声:“好了,各部门准备开工!我们一定要完成一个名流史册的杰作——!” 所有工作人员大声回应了导演的呼唤。 “是——!” 第116章 阳光大厦 在天才小提琴家与她的合作者浑然天成的优美合奏中,两名棋士的对弈到了结束的一刻。 “我输了。” 敦贺莲扮演的落第棋士投子认负。 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曾经的那种落魄和颓丧,反而在不甘的泪水之外多出了燃烧的斗志。 “承让。” 椎名京微笑着鞠躬,为这盘棋做出最后的收尾。 “这是一盘好棋。” 获得了胜利的天才少年棋士站起来,在周围所有被这盘棋和两位乐手的美妙乐声吸引来的众人的注视中向着敦贺莲伸出了手,微笑着发出邀请。 “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再与你对弈。” 敦贺莲身体微微一震,利落地站起来,握住了椎名京的手,认真地说:“明年——在职业棋坛等我吧!” “我等待着你。” 椎名京笑着行礼告别。 与此同时,小提琴的合奏也到了尾声。 海王满放下琴弓,对着天王遥微微一笑。 “你真的能够放弃音乐吗?在你的音符之中,我听到了深沉的爱……挫折、落魄、坎坷,这都是正常的,所有成功的人都曾不断跨越艰险,失败的人只有一种,就是轻易放弃的人。” 天王遥抱着小提琴热泪盈眶,悲喜交集。 “……啊,我知道的,我明白……我爱着音乐啊——无法放弃。我要继续奋斗下去,总有一天,要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音乐——!” 一度想要放弃围棋和音乐的少年在偶然巧遇的陌生同行的鼓励下重拾斗志。 还有什么样的结局会比这一幕更加完满呢? 尽管在这里驻足的观众来自于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是,音乐和黑白都不需要语言就能通行于世界。此刻见到了这样完满结局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对着这些年轻人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在充满祝福的掌声中,四个年轻人再次分开,各自向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踏出一步。 四人曾经由不同的方向走来,也再度往不同的方向离去,但是,终有一天,他们会在某个地方再次相见。 黑白的棋子化成了音符,编织着五线谱,那些曾经跳动于小提琴上的音乐再一次响起,如同在书写几人的道路,也如同给予众人祝福和期盼。 在短暂的演奏后,五线谱上的音符再一次化为棋子,线条变为纵横十九道,音符重新变作黑白。 在一暗一明之后,画面中再一次出现了一面棋盘。 素白的手指夹着黑子落在右上角小目。 伴随着清脆的落子声,画面定格。 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配乐,一片寂静之中,画面下方只有一行字幕而已。 “我在等你。” 这一则由新开诚士导演拍摄的“公益广告”一经播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回响,剧情简单却感人,四位主演都是俊男美女、气质出众,许多人误以为这是某部电影的宣传片或者预告片,一时间LME和新开诚士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几位主演也未能幸免,四人的经纪人全都忙着接电话做解释。 由于广告过于受欢迎,一些电视台甚至主动把广告播放时间调到了黄金时间,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在当周的收视率统计中,这条广告播放时段的收视率居然超过了之后的电视剧,堪称一大奇景。 阳光大厦60的10层外临时设置的占据了两层高的幕布式大型显示屏上的广告播完后例行黑屏半小时,半小时后再次播放。 一大群不知不觉停步观看广告的人如梦初醒,短暂的安静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 “什么?这就结束了吗?为什么不多拍一点呢?!” “对啊对啊!最后下棋的人到底是谁啊!是不是椎名公子和敦贺莲啊——!只拍手不拍脸简直耍流氓——!” “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啊!我还以为这会是电视剧呢!结果只有几分钟!太过分啦!” “最后肯定是暗示敦贺莲考上了职业棋士在跟椎名公子对弈!绝对是!” “棋院的广告越来越勾引人了——我还是去报名学个围棋吧!” 路边一辆不起眼的车中,兼任司机的S级执事笑眯眯地说:“少爷,看起来,您非常受欢迎呢。” 椎名京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拿我开玩笑了,理人。阳光大厦外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个大屏……而且只用来放广告。这又是美和子小姐的主意吗?” 柴田理人忍着笑回答:“正是如此,少爷明察秋毫。美和子小姐拿到了刻录的第一时间就表示一定要让全东京以至于全世界的人都能欣赏到少爷的风姿,为此,美和子小姐经过磋商,临时租用了几个东京代表建筑一点点地方来播放广告,除了阳光大厦,东京塔、新宿的高层、东京车站都有布置。少爷想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 椎名京一头黑线地拒绝了柴田理人的提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巧合吗? 池袋地区的阳光大厦60、东京塔、新宿高层建筑、东京车站……这都是“七个结界”的所在地。 美和子偏偏就在东京那么大的地方挑出了这些地方。 这也就罢了。 问题是,为什么“伟大精神”会脑子如此有问题地把阳光大厦选做通灵王大赛初赛的战斗地点? 在帕奇族的十祭司选拔参赛者的时候,椎名京刻意让十祭司们避开了东京的“七个结界”所在地。可是,正式比赛就由不得祭司们了。每一次的比赛时间和地点都是由“伟大精神”来决定的,通过“神谕牌”通知给各位参赛者。椎名京只能让祭司们一有消息就转告他。 今天霍洛霍洛和麻仓叶的比赛通知下来,时间是两周后的凌晨两点,地点是阳光大厦广场空地。 帕奇族的祭司席巴按照先前的约定把比赛地点转告椎名京,当时就把椎名京给惊得心里一颤。 阳光大厦的结界支撑着这附近不安定的地基,这里的确是东京的“灵地”之一,所有灵能者在这里都能感觉到这里被人为聚集起来的、不自然的灵气,如果单纯只是借用这里一点灵气也不要紧,但是,如果灵能者在这附近展开激战,灵力波及到结界、甚至直接撞上的话,即使没有“地龙七御使”插手,阳光大厦的结界也可能因此而受损,最差的情况是完全被破坏,到时候失去结界镇压的地区立刻就会发生高强度地震,在东京池袋这种人口稠密的地方,地震造成的破坏伤害可能会比爱知县的海啸更加可怕。 椎名京对此百思不解。 如果“伟大精神”是“人类意志”,那么,在“伟大精神”知道“七个结界”的前提下,这样的赛场安排只能让人联想到“伟大精神”纵容别人破坏结界——这从逻辑上自相矛盾。天龙七封印遵从“人类意志”的指示,会不惜牺牲性命去保护结界,“人类意志”又怎么可能纵容通灵人去破坏结界呢? 如果说“伟大精神”对东京的“七个结界”一无所知的话,那么,他之前对于“伟大精神”是“人类灵魂的集合”也即“人类意志”的猜测就是错误的——和“地球意志”相对的“人类意志”绝不可能不知道如此重要的事情。 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的战斗围绕着七个结界展开,一方要保护结界,另一方要破坏结界,选出了天龙七封印的“人类意志”怎么可能不知道“七个结界”的所在地? 如果“伟大精神”并不等同于“人类意志”,那么,有关于通灵王大赛的开始时间和地点都是纯粹的巧合吗? 头好疼…… 如果只是单纯巧合的话…… 倒也不错。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那么担心通灵人会随时成为敌人了——好君也不会因为“伟大精神”而像他一样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椎名京不敢离阳光大厦太近,生怕接触到结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破坏掉,这样远远看着确认了阳光大厦的结界还算稳固后,他就指示柴田理人回去了。 虽然说以麻仓叶的实力来衡量,不太可能破坏的了这里的结界,不过,安全起见,等到比赛那天,他还是来看着吧。 想想也真是好笑,他明明是地龙,却在操心结界破了怎么办,应该为此劳心的天龙七封印都哪去了? 就在椎名京离开阳光大厦五分钟后,两个学生打扮的少年少女出现在阳光大厦顶楼。 “唔,这里风景很不错哎——姐姐你说对不对?东京果然很繁华啊,尤其这里还是最繁华地区之一的池袋阳光大厦60,我们现在就在楼顶,有没有感觉很开心?” 少年笑嘻嘻说了一大通,见少女没有接话的意思,话锋一转。 “说起来,刚刚的广告很不错啊。能够演奏出这样动人的乐曲……我感觉到了星星的力量。那位小提琴家会不会是天龙呢?” 第117章 彩虹之子被抓了 天龙七封印与天空的北斗七星相应,说是在星星的指引下投身宿命也不为过,因此天龙七封印能够感觉到同样被星辰指引的人身上具备的那一点星光。 少女沉思片刻,缓缓摇头。 “不一样……她的力量……有本质的不同。” 少年疑惑地问:“哎?可以感觉出来吗?我还想说找机会当面见见她——不过,既然姐姐这么说的话,一定有原因吧。我们人还不弃,不知道地龙那边怎样了——现在神威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如果地龙突然动手的话,真麻烦啊。” “保护神威是我们的使命。” 少女面无表情地说着惊人的话。 “保护地球也是。现在要紧的找到神威的‘神剑’——丁公主说,不能让神剑落在地龙手中。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抢先取走了‘神剑’,不过,他一定是跟地球的未来有关的人,很可能在七封印或七御使之中。” 这两人正是天龙七封印中的两人,出自高野山的有洙川空汰和来自伊势神宫的鬼咒岚。 “是是是,明白!” 有洙川空汰嬉笑着点头。 “如果是天龙就好了,不过,一直没有来见我们,大概不会那么顺利吧——东京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最近这群通灵人……多少收敛一点吧,大白天就带着幽灵乱走,真会给人添麻烦。” 鬼咒岚跟着看向有洙川空汰视线的方向。 一个通灵人的持有灵面向凶恶吓到了小孩,那个孩子缩在大人怀里大哭不止。 “……最近通灵王大赛在东京举办,帕奇族联系过伊势神宫,京姬就在东京,如果超过界限,京姬会出手。” 有洙川空汰双眼一亮,兴奋地说:“是吗?那位耀光的京姬也在东京?我都不知道——要是能有机会再见一面就好了!” 鬼咒岚冷着脸看向有洙川空汰。 有洙川空汰垮下表情,叹了口气。 “姐姐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当然知道——为了不打扰她,我们最好不要接触她。只不过,自从高野山见过京姬之后已经隔了一年多了,这次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毕竟——老爷子说过,我会为了‘女人’而死。” 鬼咒岚微微皱眉。 “这是高野山的星见宿曜僧的预言吗?” “是啊!”有洙川空汰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姐姐不用露出这幅表情。这个预言我好多年前就知道啦!所以啊,我也做出了决定,我一定要为一个大美人而死。嗯嗯,就是这样,尽管命运已经决定了我要为了神威而生,也决定我会为了女人而死,那么至少我要选一个超级大美人,这样才能死而无憾啊!” 鬼咒岚无语地收回视线,觉得自己先前些微的同情真多余。 无论天龙七封印或是地龙七御使,都同样被“命运”所掌控,无可逃避——投身于这命运的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现在可以确定,东京的七个结界目前都还完好,不知道地龙会先对哪个结界动手。” 有洙川空汰摸着下巴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回答:“常理推测,总是会从最简单的开始吧——东京塔有着最强的结界,那么,比起被重重守卫的皇居和都厅以及线路太长的山手线,东京车站、阳光大厦60、东京湾大桥和新宿应该会先被找上。但是,就算能推测出对方的行动也没有意义啊,总不能让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结界所在地吧?” 鬼咒岚右手轻轻按着玻璃墙面,低声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洙川空汰疑惑地问:“什么主意?” “二十四小时监视——如有异动,我们立刻行动。”鬼咒岚俯瞰着东京,清晰地将七个结界收入眼内。 “哎?哎哎哎???”有洙川空汰惊叫一声,“姐姐你是认真的吗?我们只有七个、哦不,现在是五个人哎?就算不眠不休也不可能盯着七个结界吧?” 鬼咒岚瞥了有洙川空汰一眼,挥手掷出三张符纸,变成了三个西装青年。 “让‘式神’监视。” 有洙川空汰尴尬地挠了挠头。 “哈哈哈哈,姐姐还能驱使式神,真是太厉害啦——那就可以了,皇家的少主也能做几个式神吧?”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也静悄悄地离开,他们刚刚的交谈、甚至于两人的身影都没有被任何普通人看见,只有一个白发的少年笑嘻嘻地拿着相机拍了两下,之后对着根本没有拍到人的照片笑了笑,随手删掉了存档。 “嗯哼,幻术不能欺骗机械——眼睛可以看到,相机拍不到,不是幻术的话,那两个人用的是什么?这个小国特有的阴阳术吗?下次来问问看京君好了。要不要顺便把这边的结界破坏掉呢……” 白兰-杰索往嘴里丢进一个白白的棉花糖,因为抬手的动作而看到了右手中指上的指环,突然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啊,如果现在破坏了结界,会出现的是天龙七封印,还是彭格列?突然有点苦恼,那么多平行时空的敌人都是彭格列,现在忽然就成了超能战士,感觉就像看完了攻略去打游戏结果游戏程序重写了一样,真有趣啊。” 还有,“京”也很有趣啊。 这么多平行时空,只有一个“京君”是地龙七御使,其他时空里,要么根本不存在天龙和地龙,要么,“京”都是“天龙”一方。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又不是X教授和万磁王还能在平行时空互换立场。 决定性的不同到底在哪里? 如果一定要说,最大的区别就是……姓名吧? 有那么多的“梶原”,但是只有这个世界的“京”的姓是“椎名”。 不过,这种理由……总觉得比看到平行时空的纲吉是普通小职员还要令人无语呢。说起来那个世界的“白兰”还特意派人杀掉了普通小职员泽田纲吉,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白兰-杰索拍拍手,把空的袋子扔进垃圾桶,混在游客中离开了阳光大厦。 七月的第一个周末开始,职业棋士考试的正赛就正式展开了。 本因坊秀策对此十分开心,这种开心反映到对局上就成了连续两天的中盘胜。 即使参加考试的人棋力有高低,但是,能够有资格参加职业试的都不是弱者,能在这样的对局中连续中盘获胜,椎名京的表现再一次引来了话题。 原本这种议论应该仅限于棋院内部,可是由于神户美和子突发奇想的“纪录片”设想已经进化成了职业试全程直播,由于围棋节目的特殊性,直播时甚至还邀请了一位棋院的指导老师进行讲解。 有了电视和网路直播这种平台,话题热度立刻就有了完全不同的规模,之前的围棋热刚刚退了一点,又再一次被棋院的广告和职业考试推上新高度,于是这种根本算不上大赛的职业考试堪称枯燥的对局竟然也能获得两个点的收视率,硬是压了同时段的某些电视剧,只能说令人大开眼界。 当然,这种收视率和本次职业考试参加人员的颜值有着密切的关系,具体表现为,凡是对弈选手的颜值较高,收视率都会出现小幅度攀升。 椎名京对这个“直击现场!职业棋士考试专题!”的节目毫无兴趣,本因坊秀策却每天对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考试人员的对弈是同时展开的,直播时不可能面面俱到,只会重点拍摄最有话题性的几个对局,等到直播结束,对其他对局的录播会接着播出。 附带一提,为了能够全天播放节目,神户美和子干脆买了一个频道。 椎名京回到别墅后意外地发现周防尊没在房间反而坐在客厅里,看到有人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椎名京有点惊讶。 “尊,今天放学好早啊。” “京,有你的信。” 周防尊直接把一封信递出去,沉着脸补了一句。 “我没看到送信的人。” 椎名京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就知道为什么周防尊脸色不对了。 信封上的收信人并不是“椎名京”,而是“赤红之王”。 目前为止,知道他是赤王并且需要联系赤王的人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位——上次来访的那位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柴田理人立刻查看了手机和网络邮箱。 “我没有接到任何联系。” “这位老先生如果纡尊降贵地联系我的执事就不符合他的作风了。” 椎名京心知柴田理人话里的含义,笑着摇头。 “这是与他身份地位相称的做法,如果我有事要找黄金之王,也不可能先联系他的氏族。坐下吧,我想这应该不是宣战书,因为如果是宣战书,无论如何也要直接交到我手里才对。” 赤王招呼两位族人坐下,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阅读。 柴田理人看到椎名京神色不太对,立刻询问:“少爷,怎么了?” 椎名京并不避讳两人,直接把信纸放到桌上,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了。 省略无用的礼貌用语,这里有价值的话只有一句。 “一位彩虹之子未经许可潜入黄金之王的领地中心,经过询问,他说出了赤之王的姓名。请赤王来辨认这是熟人还是意图挑拨两位王权者的骗子。” 第118章 赤色的神子 周防尊皱着眉没有开口。 柴田理人低声说:“风先生和毒蛇先生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 椎名京摇头,一句话打消了柴田理人的怀疑。 “如果是风先生或毒蛇先生,他们不可能说出我的名字。” “那会是谁?”柴田理人疑惑地低语。 椎名京拿着信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理人,你太习惯看到风先生和毒蛇先生如今的模样,所以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知道阿尔柯巴雷诺被诅咒前的模样的人在这世上屈指可数,大部分人认识的彩虹之子都只是被诅咒之后的婴儿。所以……” 椎名京一想到之前那个骄傲的杀手会被黄金之王抓住就觉得好笑。 柴田理人恍然大悟。 “被黄金之王抓住的是个婴儿?” 椎名京笑着说:“我为阿尔柯巴雷诺解除诅咒时,有一个杀手要将时间推后……作为交换条件,我曾让他探明七釜户隐藏之物的正体。现在看来,他还是忍不住了,他害怕我到时候提出的条件更加苛刻,终于动手了。不过,会被抓住还故意说出了我的名字——是里包恩实力不如黄金之王还是另有原因呢?” “少爷想要去救里包恩吗?” 柴田理人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椎名京笑了笑,指着信上最后的落款国常路大觉说:“无论我是否想要赎出里包恩,黄金之王亲笔信送来,我必须得去七釜户走一趟了。” 柴田理人担忧地说:“可是,那样的话,里包恩就会知道少爷不止是‘神子’,而黄金之王也会知道少爷在赤王之外的身份……” 周防尊突然“哼”了一声,在柴田理人略显不悦的目光中坦然地说:“迟早会知道吧。” 椎名京抬手示意柴田理人镇定,笑着说:“尊说的没错,迟早会知道——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伊势的神子’的姓名和住址,也有人知道‘赤王’的姓名住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边早晚会发现神子和赤王是同一个人。而且,在这封信送来的时候,可能里包恩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通过‘保密’来谋利了,与其因为迟早会暴露的事情受人要挟,还不如直接在黄金之王面前说出来,至少这位老先生不会玩弄阴谋诡计。左右风先生和毒蛇先生还没回来,我们去创造一个让他们回来的契机好了——就算管理再严格,我们离开的时候,黄金之王总得开门吧。” “既然少爷已经决定了,我去准备车。” 柴田理人不再多言,恭敬地行礼告退。 椎名京看向周防尊,“尊,你就呆在家里等——” “我要一起去。”周防尊几乎和椎名京同时开口,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椎名京清晰地从周防尊眼里看到了“让人不放心的家伙”这种字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踏青郊游。” 周防尊不屑地“切”了一声。 “踏青的话,我也不一定想去。上次那个老头跑上门来恐吓,这次我一定要去。” 周防尊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椎名京都有点不适应了,稍微想了想,如果他硬是把周防尊留下,按照周防尊的个性说不准就明目张胆地跟着去七釜户了,只好松了口。 “好吧,不过,我并不是去打架的,请稍微控制一下情绪。” 周防尊“哦”了一声,双手插兜跟着椎名京往外走。 不一会儿,别墅中开出一辆车,向着七釜户驶去。 七釜户是黄金之王的私人领地。 这句话果然不是虚言。 当椎名京一行人进入七釜户,立刻就有人前来迎接了,而且还是几人之前都见过的黄金氏族。 ——那批带着兔子面具的制服青年。 在两排兔子中,一个人走出来,向着来客行礼。 “赤之王大驾光临,王等候已久,请随在下来。” 椎名京下了车,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立刻看到了人群中身上缠绕着不自然的幻术波动的拳法家,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过其他人,这才对面前的黄金氏族回礼。 “冒昧来访,十分抱歉。” 兔子没有接话,安静地充当引路人,将三人请进另一辆车中,通畅无阻地开到御柱塔。 “王在[石板之间]等待赤王阁下。” 石板之间? 椎名京听到这个名词,突然间明白了黄金之王会将七釜户作为私人领地的原因,也瞬间明白了那位老先生到底在这里隐藏了什么。 黄金之王一点都没有把石板当做秘密或筹码的意思,就这样直接地抛出来,反而让人不知所措。 另一位兔子从御柱塔走出来,和先前的引路人对视一眼,似乎凭神色完成了交流,紧接着,他接过了引路的指责,侧身让开路。 “请进吧,赤王阁下,以及,赤之氏族。” 知道“德累斯顿石板”就在这个建筑物之内,椎名京眼中的御柱塔已经从一栋惊人的建筑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地方。 只是远远地看着御柱塔还没有特殊的感觉,在这个将要踏进御柱塔领域内的临界距离,若是仔细去感觉,他能够感觉到当日缔结契约的瞬间感受过的那股波动若隐若现,同时,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股压制着石板波动的力量。 ——黄金之王的力量! 凭借从石板得到的力量来压制石板,这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嘲笑还是赞叹。 王权者的力量来自于石板的赋予,凭借王权者的力量去压制石板,无异于想要用火去扑灭火,随时可能引火烧身,这已经不是“胆大妄为”了,根本就是“狂妄”! 但是,这样的“狂妄”看起来已经持续了许多年。 这样的意志和力量让人怎能不心生敬佩? 椎名京在门前的犹豫被在场几人做出了不同的解读,然而,无论是身为赤族族人的柴田理人和周防尊,或是黄金氏族,没有一个人出声催促。 片刻之后,椎名京笑了笑,对着那一位将力量覆盖到整片领域的黄金之王送上了诚心诚意的赞叹。 “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国常路先生。” “请进吧,赤之王。” 国常路大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椎名京笑着踏入了御柱塔,几乎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石板的波动有了刹那的活跃,又在刹那间被镇抚下去。他回头看了看柴田理人和周防尊。 “理人、尊,你们能感觉到吗?” 周防尊干脆地摇头。 柴田理人过了会儿也跟着摇头。 椎名京若有所悟,刻意收束自己的力量,不再被动地引发石板的共鸣。 兔子带着三人在御柱塔中穿行,几分钟后,他把三人带到了一扇门外就不再动作。 柴田理人正要上前敲门,椎名京笑着制止,自己过去推开了门。 “日安,黄金之王。” “日安,赤王。” 端坐于桌前的国常路大觉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在他右手边,一个戴着黑礼帽的西装婴儿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椎名京的时候双瞳微微一缩。 椎名京进了屋,也不多客气,直接拉开国常路大觉正对面的椅子坐下,微笑着说:“如您所愿,我已经来了。那么,黄金之王想要让我确认的那位入侵者是谁?” 柴田理人和周防尊一左一右地站在椎名京身后。 国常路大觉也不做无谓的交谈浪费时间,直接指向里包恩。 “这位里包恩先生说他这一次潜入御柱塔是赤王的意思。” 椎名京微微一笑,反问道:“黄金之王相信投效意大利彭格列家族的第一杀手会听命于远在东方岛国的赤王吗?” 彩虹之子的存在过于特殊,难以假冒,七人的身份在黑暗的世界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黄金之王都知道“里包恩”的名字了,肯定也知道他的身份。想来最开始黄金之王怀疑里包恩的侵入跟彭格列有关,里包恩才会把他的名字说出来。现在他再把刺扔回去,看看这位国常路老先生到底会不会介意意大利的黑手党在日本胡来。 里包恩抬头看向椎名京,久违地感觉到了惊讶。 椎名京、柴田理人、周防尊——过去陪伴在“伊势神子”身边的两人都出现了,足以证明这不是单纯的撞脸巧合。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他故意说出了“神子”的名字,本想借用“伊势神子”的名义脱身,却没想到黄金之王听到“椎名京”这个名字后会停手并非因为顾忌神道,而是另外的原因,他亲耳听到黄金之王说给赤王送信。 伊势的神子同时也是赤王——里包恩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了这种非人领域中多重身份的统合。 如果“京姬”有意隐瞒她是神子的事,刚才就必须承认是她指示自己来七釜户,现在她矢口否认,反而将矛头指向彭格列…… 里包恩轻哼一声,故作亲切地说:“真是……令人惊讶啊,耀光殿下。” 第119章 各自背负的 国常路大觉飞快地从这个称呼联想到了神道的传言,“京姬”这个名字闪过脑海的时候,他已经得出了结论,紧绷的脸色忽然柔和了不少。 “原来如此。难怪神户家会对您的身份如此严密地保护,原来你是伊势神宫的神子,老朽先前失礼了。我终于明白了您被赋予了赤之王座后还能够保持平静的理由。” 国常路大觉说着就站了起来,向着椎名京鞠了一躬。 “耀光殿下,十分抱歉,我曾对您做出不当的发言,您为人类而背负着重担,我却误当做不负责任的置身事外。” 椎名京没想到黄金之王竟然如此利索地道歉,慌忙站起来回礼。 “不,您只是在自己的立场做出了合适的应对。抱歉,我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您背负着什么。” 两人都弯着腰,这样僵持了片刻,同时直起身,对视着笑了起来。 “神子”背负着神道的重担,“黄金之王”压制着石板——两人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以随时可能牺牲性命的觉悟承担着重任,而那些被保护的人很可能终此一生也不会知晓两人的付出。 即使如此,他们也会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他们并非为了他者的感谢或铭记而行动,只是为了自己的信念。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两人终于摒弃了曾经的隔阂,排除了偏见和先入为主的陈见,能够公正地审视对方,并且因为两人类似的觉悟而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这是我身为黄金之王的义务。” 国常路大觉看向了墙面,仿佛透过一墙之隔看到了对侧的德累斯顿石板。 椎名京离开座位,走到黄金之王身旁,笑着说:“镇压石板、最大限度地稳定人类社会,让‘普通人’能够平和地生活下去——您的觉悟和付出已经太过沉重。我没有那样的资格去代表人类来说话,那么,至少请让我代表我个人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国常路大觉的眉眼间显出了笑意。 尽管并不期待感谢,但是,真正得到感谢——并且是从王权者与神子的口中得到了感谢,他无法不感动。 黄金之王看向身旁清秀纤弱的王权者,慈和又满怀信心地说:“我相信……如果耀光殿下早生五十年,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正如您现在为了人类而成为神子一样——很多人都误解了,以为神子是神明的从属,只会被神明驱策利用,事实上,恰恰是反过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在做的事情,和耀光殿下做的事情并无分别。” 椎名京惊讶得脱口而出:“您知道?!” 国常路大觉忍俊不禁。 “耀光殿下应当知道国常路家在阴阳道小有名声吧?” 似乎是有这个印象。 椎名京回忆了一会,从记忆中翻出了一段话来。 (国常路家曾经是阴阳术的世家,阴阳术没落后国常路家的子嗣学习阴阳术的也逐渐减少,直到几十年前出了一位十分杰出的人物,他继承了历代当家的名字,称作国常路大觉。) “啊……阴阳术的世家……” 椎名京这样说的时候就明白了原因,就像他的好友麻仓好一样,曾经是大阴阳师的好君无需他多做解释就很清楚“神子”的由来和存在的意义。 国常路大觉笑着点头,温和地解释:“国常路家祖上也曾有过能够成为神明凭依灵媒的阴阳师,关于神道的事,我也略知一二。‘神子为了人类而侍奉神明,从而换得神力来改变这个世界’——这才是神子存在的意义。神道寻求神子从来都不是为了讨好神明,而是为了庇护人类。在妖魔鬼怪横行的时候,若是没有能够借用神力的神子,人类将会遭受巨大的灾难。这几年日本‘干净’了很多,这都是耀光殿下的功劳。我稳定‘表面的世界’,耀光殿下扫清‘里面的世界’,尽管我们素昧平生,但是我们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努力,也可以称得上志同道合的战友。事实上,从几年前耀光殿下游历各地开始,我就一直想要见您一面,亲口对您道谢。现在能够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黄金之王越是客气有礼,椎名京越是感觉到尴尬,毕竟打从他和黄金之王第一次打交道开始就很不礼貌,硬是逼得一位老人家亲自登门拜访还被他明嘲暗讽了几回,再听到他如此真诚的道谢和感慨,瞬间就红了脸。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国常路大觉将椎名京羞愧的表现当成了羞涩,十分绅士地放开了这个会让女士感到不适的话题,朗声笑道:“说的也是,如果我们在这里互相吹捧,难免让人感觉太过自大。回归正题吧,既然里包恩并非耀光殿下派来的人,那么,我就按照规定处理吧。” 黄金之王的圣域猛然向外扩张,瞬间就将整个房间吞没。 “圣域”是以能力者为中心展开的一个球体结界,在圣域里的每一个点都是“盖然性奇点”,在这里盖然性法则会失效,微观和宏观的物理法则都将在此化为虚无,能力者支配的空间内,法则也将重写。“圣域”是能力者意志的体现,“圣域”的强弱视能力者能力者意志的强弱而有所变化。 在所有能力者之中居于顶点的“王权者”圣域的强度甚至可以直接抵挡原子弹。 同氏族的族人聚集在一起时,圣域会产生共鸣而额外扩张,但是,若是不同的氏族,这样直接地接触到其他氏族的圣域,就会像油入沸水一样,瞬间激起激烈的反应。 黄金之王的意志是何等的坚定强大? 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压制赋予王权者力量的“德累斯顿石板”数十年,这位老者的意志所产生的圣域同样具备着惊人的强度。 椎名京并没有想要和黄金之王敌对的意图,但是被黄金的圣域笼罩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燃起了火焰,从中劈开了一片区域,展开了属于他的圣域。 力量的波动对于所有的“非凡者”来说都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随着两道圣域展开,里包恩手中已经出现了两把枪,柴田理人也从手杖中拔出细剑,周防尊更是点燃了火焰,随时准备烧过去。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如果任何人动手,这里立刻就会成为激战的战场。 几人僵持着,勉强维持着这种危险的平静。 黄金之王的质问打破了寂静。 “回答我,彭格列的杀手,为什么侵入御柱塔?为什么诬陷赤王?” 里包恩气极反笑,用枪口顶起了帽檐,乌黑的眼睛盯着椎名京,冷笑着说:“没想到耀光的神子也会说谎,当日让我查清七釜户隐藏事物的人难道不是耀光殿下吗?否则的话,和黄金之王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我为什么要冒险潜入七釜户?” 神子不能说谎——这是许多人都听说过的“规则”。 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里包恩并不相信,不过在几次的接触中,无论怎样的场合下,椎名京都不曾说谎,哪怕是爱知县的海啸,她也一力承担下来,不曾含糊其辞,因此里包恩也就一边嘲笑着一边相信了这种乍听可笑的“规则”。 现在里包恩忽然间发现神子也会说谎,顿时对过去曾经相信那个规则的自己感到可笑,更觉得眼前的人虚伪可笑。 国常路大觉没有动怒,只是安静地看向椎名京,等待当事人的答案。 椎名京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笑着说:“里包恩先生,这可真是严厉的指责啊……可是,我并没有否认过这一点——我以查明七釜户隐藏之物作为条件,来作为延迟‘神前契约’的代价。” “你之前——” 里包恩说到一半,之前的对话飞快地闪过脑海,他瞬间停住,心中的那些愤懑突然间变成了另一种意义的愉悦。 如果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愚弄,当然会感到愤怒和耻辱。但是,如果是棋逢对手的交锋,却会令人在敌对警惕之外无法自禁地感受到血脉贲张的兴奋。 “黄金之王相信投效意大利彭格列家族的第一杀手会听命于远在东方岛国的赤王吗?” ——没有错,之前耀光的神子以这句反问作为辩解。 乍听之下,这句话似乎将里包恩的行为和赤王撇得一干二净,然而这里却藏着一个盲点。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椎名京”既是“赤王”也是“神子”,因此很容易因为“赤王”和里包恩无关这个事实就认为“椎名京”和“里包恩”无关。但是,真相恰恰在这被当事人模糊的部分里——赤王没有命令里包恩的权限,神子却可能和里包恩有交集。 这并非利用信息的不对等而设置的语言陷阱,恰恰是利用了信息的充分设下的盲点。 这正是欺骗聪明人的方法。 多么的精彩! 这种简陋的语言技巧本不应该逃过里包恩的洞察力,但是,正因为里包恩深信神子不能说谎,又在过去的接触中擅自对神子做出了“高洁天真”的评价,才会因为这样的轻视而被如此简单的语言戏弄。他自以为在面对神子时将“轻视”很好地隐藏起来,其实一直都被对方看在眼里,而这位神子也毫无证明实力改变他观念的意图,只是顺水推舟地利用了他的“轻视”,小小地作弄了他一下。并且,这样的做法依然没有违背神子本身的原则,自始至终,神子都没有说谎。 能够保持自己本身不变,这本身就是一种卓著的才能。 为什么之前他会觉得神子很容易欺骗利用? 或许正是从他错误地理解了“神子是神明代言人”这个概念开始——不信神的人无法对神明产生敬畏之心,依靠自己的强者更可能对神明予以嘲讽,因此一并将这种嘲讽给予了“神明的代言人”,认为对方只是向神明献媚求取眷顾的弱者,是神明手中精巧的玩物。 错的……离谱啊。 黄金之王所说的才是真实吧? 神子为了人类侍奉神明,换取神力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庇护人类——为了庇护一群很可能并不相信神明与神子的存在、甚至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类。不要说普通人了,就连生活在阴影之中的人也并不都相信神魔的存在,比如他自己。但是,即使如此,神子也依然会庇护他们。 如果只是伪善,里包恩只会更加激烈地嘲讽,但是,如果有人真的有能力去贯彻这样的信念,这种人值得敬佩。即使那是敌人,也值得堂堂正正地对决。 第120章 可怕的无冕之王 里包恩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更多的显露出了真实的愉悦,而非先前冷漠的尖锐。 “是的,这是我的失误。‘神子不能说谎’也可以用这种形式实现……过去耀光殿下说没有自信在语言上胜过我,实在太谦虚了。” 椎名京笑着眨了眨眼睛。 “这句话也是真的。如果里包恩先生认真将我当做敌人的话,这样言语中的小伎俩是不会生效的。” 没有错,我很清楚你轻视我,我也正是利用了这种轻视——这就是椎名京传达给里包恩的话。 里包恩再次笑了几声,突然收起了武器,用那双乌亮的大眼睛盯着椎名京,奶声奶气地说:“既然耀光殿下承认这是您的吩咐,想来黄金之王也得到满意的回答了吧?” 椎名京转身对着国常路大觉浅浅一鞠躬。 “抱歉,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您在这里隐藏的是‘石板’,我担心是什么危险物品,所以委托里包恩伺机查看。对于他这一次入侵造成的损失,我全部承担。” 国常路大觉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收起了圣域,抬手拍了拍椎名京的肩。 “我很清楚耀光殿下的顾虑,这一次的误会或许也是命运的指示,让我们有机会如此面对面地交谈。” 黄金的圣域撤去,椎名京也就跟着收回了圣域。 毋庸多说,这是熄战的信号。 柴田理人松了口气,放下手杖。 周防尊反倒有点遗憾似的,“啧”了一声才熄灭火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跟先前站立时随时备战的姿态大不相同。 国常路大觉在墙上按了一下,墙面向两侧收起,直接露出了内间的事物真容。 与“王权者”的生命与命运密切相关的德累斯顿石板就安放在这里。 “这就是德累斯顿石板,请您随意观看。” 国常路大觉让开一步,示意椎名京上前。 这一个影响了“王权者”命运的“石板”第一次在椎名京面前露出全貌。 在神奈川被“石板”选中的那一刻,椎名京曾跨越空间的界限看到了石板的幻象,如今他终于见到了石板的实物。 乍一看去,就像一块普通的巨大的圆盘。 在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椎名京比站在御柱塔门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力量的波动。 来自于石板的力量和石板赋予他的力量产生着共鸣。 椎名京立刻有意压制这种共鸣,转头看向国常路大觉,担心地问:“黄金之王,我与石板的共鸣会加重您的负担吧?” 国常路大觉笑着摇头。 “无须为我担心,耀光殿下。当石板活跃时,所有的王权者都会获得力量,因此负担只加在意志上,并不会出现力量不足的问题。数十年来,我一直在研究‘石板’,然而所获寥寥,过去它曾被国外的教堂当做‘圣遗物’,我想,或许这真的是神话时代的产物。” “神话时代的遗存物……” 椎名京微微皱眉,福至心灵,因这一句话而产生了奇妙的联想,瞬间涌出一个念头,但是看了看黄金之王后,他欲言又止。 这种神色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国常路大觉。 这位老者沉声问:“耀光殿下发觉了什么吗?……啊,不错,如果这真的是神话时代的产物,是神明创造之物,那么,耀光殿下会感觉到什么奥秘也不足为奇,或许正因耀光殿下是神子,石板才会选择您成为赤王。” 那倒未必。 椎名京接触过阿尔柯巴雷诺,阿尔柯巴雷诺们的“奶嘴”本质上是“地球”的碎片,而这些被诅咒的人是为地球补充生命力的“祭品”。同时,他因阿尔柯巴雷诺与王权者同样是命运的“七”而产生了一种推测,即当代的阿尔柯巴雷诺都曾被“石板”筛选过,但并未被选为“王权者”,被选中的“王权者”将会因命运的守护而免于成为阿尔柯巴雷诺。正因为阿尔柯巴雷诺们的诅咒与“地球”相关,因此,身为地龙七御使的他才能够切断诅咒。 简而言之,王权者的力量来自于“石板”,阿尔柯巴雷诺们未被“石板”选中,被诅咒后生命力不断流向“地球”,“地龙”可以切断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 在这些关联中,并没有“神明”的存在。 与其说“石板”因为他是神子而选中他,还不如说,更大的可能是石板因为他是地龙而选中他! 因为“石板”是“命运”的产物——天龙与地龙之战也是“命运”。 “圣遗物……换句话说,就是失落在人间的神器。” 椎名京转身看向里包恩。 “如果这是神器,就不会轻易受到人间之物的伤害。” 里包恩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椎名京的暗示,笑了笑。 “耀光殿下想要让我攻击石板?” “对。”椎名京点头肯定了里包恩的猜测。 国常路大觉轻轻摇头。 “过去研究的时候,我也曾尝试过破坏石板,但是……” 椎名京并没有惊讶,显然早有预料。 “石板不会受损,还是会自我修复?” 国常路大觉稍稍一愣,苦笑着说:“王权者的力量无法破坏石板。而科技武器……即使在核弹的轰炸之下,石板亦不会受损。” 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 二战的时候,日本曾经遭受核弹轰炸。 黄金之王十分肯定石板在核弹轰炸下都不会受损。 椎名京吓了一大跳,稍微定了定神才说:“您实在很有魄力……” 这种魄力并不仅仅是指将石板置于被核弹轰炸的地方,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测试石板的极限。在王权者与石板息息相关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摧毁石板是否会导致王权者的死亡,但是国常路大觉这么做了。但是,比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更可怕的是,能够提前把石板放在被核弹轰炸的地方,那就意味着一件事——国常路大觉早就知道那个地区会遭受核弹袭击。 更可怕的推测则是国常路大觉不仅“知道”核弹会落在哪里,甚至从中引导了敌方选择轰炸的地点。 为了测试石板能否被毁灭,不惜看着数十万人牺牲。 在场没有一个智商不够的人,即使最年幼的周防尊也本能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更不用说里包恩这种聪明绝顶的人物。 里包恩在短暂的沉默后摘下了礼帽,向着国常路大觉一鞠躬,脸上似笑非笑,意味不明地说:“直到此时……我终于确信,御前有被称为日本无冕之王的资格。” 这一句不知道是赞叹还是讽刺的话并没有令国常路大觉发生丝毫动摇,他只是再平淡不过地看向里包恩,十分平和地回答:“想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来撼动一个国家是困难的,因此必须借助所有可以借助的力量——根据我当时的判断,那是终止错误的战争最快的方法。在‘未来’面前,那种程度的牺牲可以接受。” 里包恩拿着帽子,过了会儿才戴上,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了自己的神情。 “正如耀光殿下所说,您很有魄力,我深表敬佩。” 阿尔柯巴雷诺们号称最强的七人,“最强”并不是单纯指战斗力,也包含着其他方面的能力,否则的话,史卡鲁和露切根本就不会被选中。 当然,如果要计算上世界上所有人——包括不会出现在普通人面前的那些灵能者们,阿尔柯巴雷诺这个“最强”的名号可能还要受到质疑,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具备着相当强大的力量,可是,阿尔柯巴雷诺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想过要凭一个人去撼动一个国家,更不用说统治世界这种“伟大理想”了。这固然是因为几人没有那种野心,也是因为其中或许能够达到这一目标的人经过理性衡量后认为成功的几率太小、风险太大,选择了放弃。 但是,就在日本岛,当年还没有发展出“非时院”的黄金之王大胆地利用了战争,终止了战争,并且在战后获得了他想要的“权力”——踏着数十万人的尸骸成为“无冕之王”。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椎名京不想深究这个话题,立刻开口把话题引回去。 “如果现有的科技产物对石板无效,其他的力量呢?譬如说,死气之炎。试试看吧,里包恩先生,你也对这个石板很好奇吧?” 里包恩发出一声低笑,没有用谎言来掩盖真实的心意,坦然地说:“是的,我对这个能够让人成为超能力者的石板很有兴趣。” 椎名京对黄金之王点点头,两人各自让开。 里包恩点燃了死气之炎,晴之炎包裹着复数的子弹轰向石板。 奇妙的景象出现了。 就像保护着王权者免收伤害的圣域一样,石板前方也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子弹射在屏障上,产生了一圈一圈的波纹,但是子弹无法继续前进,一个个停在那个位置,当晴之炎熄灭,子弹纷纷落在地上。 即使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时,里包恩还是有点惊讶,心情不太好地低语:“真该让威尔帝来看看这东西,估计他会欣喜若狂。真是让人厌烦——神秘又强大的未知力量,就跟‘神明’一样。” 里包恩抬头看向椎名京。 “很眼熟吧,耀光殿下。” “……绝对神格防御。” 椎名京听出了里包恩的暗示,也就做出了决定,转头对黄金之王说:“在巫女使用‘神契术’的时候,会获得神明的加护,也就是‘绝对神格防御’,只有以更高的神格进行攻击才可能对巫女造成伤害。如果说,石板是神明的造物,刚刚的防御类同于绝对神格防御的话……” 国常路大觉已经明白了椎名京想要说什么。 “耀光殿下想要请降神明?” “对。”椎名京点点头,“可以吗,黄金之王?” 黄金之王笑着应允。 “我还未曾亲眼见过神明降临,没想到今天竟然有机会一睹。” 第121章 石板的本质 “不,神契术并不是神降,只是向神明借一缕神力而已。” 椎名京简单地辩解了一下,走上前,双手结印,白衣绯袴的巫女服取代了之前的和服,他从袖中拿出檀纸,双手背到颈后束起长发,轻声念诵咒文。 石板赋予的赤之波动与他的灵力纠缠在一起,但是神契术使用的并非灵力,而是“神契力”,这是两种不同系统的力量。 如果说“石板”保护自身的力量类同于“绝对神格防御”的话,那么,为了试探这一点,他需要契约最高神格的神明。 天津神之中,拥有最高神格的神明有两位——众神之父伊邪那岐命,众神之母伊邪那美命。 相比起伊邪那岐命,椎名京对黄泉之主伊邪那美命更加熟悉。 “……黄泉之主、众神之母,伊邪那美命,请您聆听我的呼唤,降临在我身上——” 神子的呼唤从人间传到了黄泉。 黄泉之主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清净的灵力和浓厚的神契力化作了光之道路,一直沉入地下,渐渐地,黑色的雾气从地面升起,染黑了光柱,一位女神的身影从黄泉投影到地上人间,她对着呼唤自己的神子温柔地笑着,身影化成光芒流入神子体内。 “合神!” 椎名京的额头出现了代表神临的金色契文,一股阴冷的神气从他身上散发开来,长发从根部开始慢慢褪成白色。 国常路大觉因为椎名京呼唤的神名感到讶异。 “……黄泉之主……不是天照大神?” 里包恩并不那么熟悉日本神话,只是觉得有“耀光”称号的神子没有呼唤赐予她庇护的天照大神而是呼唤了别的神有点奇怪。 “三贵子的神格并非最高。” 椎名京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 石板的防御是否是“绝对神格防御”就在这一秒就会有结论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神子的指尖。 黑色的神力聚集在神子指尖,如同一柄匕首刺向了石板。 无形的屏障再次出现在石板前方。 椎名京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自己右手继续向前刺,但是那种力量——还称不上“不可抵挡”! 有了伊邪那美命的神格保护,椎名京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股保护着石板的力量与绝对神格防御有着本质的相似——那同样都是来自于“规则”的力量。 写在规则之中,与力量无关,仅仅由神格高低来进行衡量的防御力。 这是世界的力量,是命运的力量。 伊邪那美命赐予的神力化作匕首,刺穿了石板的防御,终于“碰”到了石板,艰难地在石板上留下了一道切痕。 但是,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如果想要“毁掉”石板,仅仅依靠“神契术”是不够的。 由于神力形成的匕首没入了石板之中,椎名京的右手因此碰到了石板,这一瞬间,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他手下的这块石板是“活”的。 就像“神威的神剑”一样,德累斯顿石板也是“活着的”! 活化的石板、不断筛选异能者、选定“王权者”、“王权者”的“圣域”和“石板”的“绝对防御”……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一簇赤色的火焰从石板上升起,向着椎名京指尖汇聚,仿佛下一瞬就要猝然爆发,直接将巨大的力量灌进王权者的身体。 椎名京立刻松手,退离了石板防御的范围,看着那道无色的屏障得出了结论。 “是的,没有错,里包恩先生的猜测是正确的。这真的是‘绝对神格防御’——以我判断,大概和三贵子的神格在相近的程度。” 椎名京解除了神契术,紧接着立刻开始了下一次的召请,这一次他请降的是神格并不高的风神之一。 风神的神力化作风刃飞向石板,但是几道风刃都停在了石板的屏障前,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无疑印证了椎名京的猜测。 石板是活着的,具备着神格,它是命运的产物、神话时代的遗存物,也可以说是“神”。 椎名京再一次解开了神契术,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到轻微的疲惫。 如果只是召请低等级的神明,即使同时召请数位也不会令他有什么负担,但是召请黄泉之主这样尊贵的女神还是负担太大了。幸好黄泉之主的神识离去之前留下了些许神力,否则与神契力一同消耗的灵力还需要不短的时间去恢复。 他站在德累斯顿石板前,并不越过石板的绝对防御一步,回头对着等待自己答案的黄金之王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不过,在我说明之前,我想请问一件事。石板若是‘圣遗物’,为什么直到近百年来才开始活跃?在这之前,它不曾被‘人类’发现,或者另有原因呢?” 过去的回忆飞快地从眼前闪过,又瞬息消失。 国常路大觉沉声回答:“石板曾经被五行的力量封印着,利用金、水、木、火的力量囚禁了‘土’……而我……在还不明白石板本质的时候,天真地揭开了石板的封印,令当时对石板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之后不久,白银之王和我相继成为王权者。” 石板传递的“知识”中并不包括这一段,椎名京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真相,短暂地沉默后,他不忍心去苛责用半生来担负起重担的老者,出声宽慰对方:“我知道这样说或许会令人觉得消极……不过,如果那时候‘石板的苏醒’是必然的话,那么,即使不是国常路先生,也依旧会有其他人解开封印,这就是命运。” “命运……”国常路大觉自嘲地笑了笑,“我被赋予的力量属性正是‘命运’。” 里包恩却在这时候冷笑了一声,见两人看向自己,他毫不畏惧地回望两位王权者,坦然说:“我不相信命运。” 柴田理人没有说话。 周防尊也没开口,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更赞同里包恩的观点。 椎名京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说:“命运是客观存在的,无论相信或不相信——不过,若是里包恩先生始终坚持这样的观点,或许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吧。在神道之中,也有这样的言语流传下来,看得到未来的人无法改变未来,能够消灭神的力量掌握在不信神的人手中。” 里包恩听到这种回答,忽然挑起了眉,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盯着椎名京打量了几秒。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开明。” “谢谢。”椎名京坦然接受了里包恩的称赞,投桃报李地说,“里包恩先生也不用担心会被灭口。没有避开你再谈论这些事自然有原因,我想,黄金之王应该也发现了才对。有关于阿尔柯巴雷诺的力量与德累斯顿石板的关联——” 里包恩的神情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 国常路大觉笑着接过了话题。 “正如耀光殿下所说。如果不是因为里包恩的体型过于特殊,令人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意大利被诅咒的彩虹之子们,我会以为他是‘Strain’。不过,在知道他是彩虹之子后,我一度打消了这种念头,现在看来,似乎我的直觉并没有错误。” 椎名京微笑着点头。 作为当事人的里包恩被两人这种哑谜打的既好奇又有点上火,但是为了不输阵,他坚持不开口询问。 椎名京也并没有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从最先的问题开始解释。 “石板并非死物,而是‘生物’,我敢肯定,如果从石板上切下一小块化验,它的构成成分会更接近有机生物,而非无机物。活着并且拥有绝对神格防御,那么,便是‘神明’。我不知道它在何时、被‘谁’创造,或许和众神诞生的时间一样,或许在那之前或者之后……在漫长而不可追溯的时间中,石板一直沉睡着,直到被命定的人解开封印。‘神明’选择的‘代言者’便是‘神子’,‘石板’选择的‘代言者’则是‘王权者’。” 这段话并无深奥艰涩的词语,也没有难解复杂的双关,任何人都能从表面上解读出它的含义。也正因为这段话如此浅显易懂,所以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神道和异能竟然在这里产生了交集,看似绝无关联的“神子”和“王权者”居然有着本质的相同。 第122章 无限学园 黄金之王在最初的震惊后,凭借着超人的思维运转速度极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这样的确可以说得通。有资质成为神明代言人的‘神子’是罕有的,‘石板’选择‘王权者’也十分苛刻。‘王权者’的‘圣域’如果以‘绝对神格防御’来解释也可以,同样的,‘只有王才能杀死王’是因为同等神格的防御对彼此都不奏效。‘王权者’可以赋予‘族人’力量,‘神子’也可以给予‘信徒’庇护。” 相似的地方越多,就越无法用巧合来解释,必然有着更深在的联系。两者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石板”并没有主动给“王权者”定下任务。 椎名京看向里包恩,继续说:“在二战之前,石板位于欧洲……那时候石板苏醒不久,迫不及待地满大陆筛旬王权者’。在那段时间,欧洲出现了不少超能力者。” “你的意思是二者存在关联吗?”里包恩直视着椎名京反问。 “石板选中王权者时,会在二者间建立联系,赋予超乎想象的力量……”椎名京已经从毒蛇那里得到了足以佐证自己推测的答案,现在看到里包恩神态毫无变化,忍不住在心中夸赞了一下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被选中的成为‘王’,落选的也并不一定就是普通人。在‘普通人’和‘王权者’之间,还有第三种存在,那也就是黄金之王所说的‘Strain’——权外者。我已见过几位阿尔柯巴雷诺,据我所知,其中有人在成为阿尔柯巴雷诺之前就已经拥有不凡的力量。我有理由怀疑所有被诅咒的婴儿都是权外者。” 不错,毒蛇那家伙在领悟死气之炎之前就已经是幻术师,不过当时更常用的说法是“超能力者”,露切预见未来的能力也不是在被诅咒之后才具备,史卡鲁的特殊体质更是早已出现。 里包恩比对着自己的记忆,几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那又如何?” 椎名京笑着说:“除了满足好奇心和求知欲之外,的确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只是认为权外者也有权得知这些事。那么,来说另一件事吧。黄金之王、里包恩先生,你们对‘东京湾海埔新生计划’和‘无限洲’有什么印象吗?” 这个问题椎名京曾经问过柴田理人和周防尊,柴田理人丝毫不觉得奇怪,周防尊不曾关心,现在换成日本的无冕之王和过去一年多以来都扎根在日本、自负对日本大事了如指掌的顶尖杀手,两人各自思考片刻,突然间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椎名京终于忍不住笑了。 “看起来两位似乎对这两个词有些疑问吧,现在通信如此发达,两位不妨查查看,就知道我是否信口开河。” 国常路大觉直接叫来了非时院的成员搜集资料,里包恩也拿出手机开始搜索。 几分钟后,这两个自负的男人相继气得身体发抖。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国常路大觉把资料往桌上重重一掷。 里包恩没有开口,沉默着拿过那份资料快速看了一下,紧跟着冷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 面对两人急切的注视,椎名京无奈地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但是,从我问过的‘其他人’来看,似乎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毫无问题的。包括我‘今年’赋予力量的‘族人’。” 国常路大觉立刻明白了椎名京的暗示,把门外守卫着的族人叫进来询问。 “关于三角洲的计划,王并未作出指示,因此无人主动干预。” 国常路大觉板着脸让族人出去,这才按着桌面,忍着怒火沉声说:“这是怎么回事?赤王对此有什么看法?” 椎名京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不明白原因,我才会来拜访您。以现在的情形猜测,大概只有在这个计划开始之前就拥有着较强异能的人才没有出现记忆的混乱。就连黄金的氏族也不能避免被干涉记忆,关于这件事,我可能要向伊势和高天原汇报。” 国常路大觉点头。 “的确有这种必要了。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难以置信。” 黄金之王还是忍不住用了“难以置信”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椎名京忍不住笑了笑。 这并非嘲笑,而是因为他非常理解黄金之王的感受——就像他突然发现其他人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段“记忆“的时候一样,既惊愕又不可思议。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海埔新生计划已经进行了数年,目前是成果验收的时刻,在海埔新生带的无限洲里已经建起了学园和配套的生活设施,大量招收了学员……假如只是单纯的记忆干涉的话,我想只要去过实地就会知道真相了。” “既然已经开始大量招收学员,这一个海埔新生带就不太可能只是‘虚构’——” 黄金之王将手里那叠资料翻到了开发计划的页面。 纸上不但有详尽的计划,还有阶段性的开发成果,看起来,这的的确确是耗费数年才完成的大工程。 “不在我们记忆之内的‘海埔新生计划’、‘无限学园’反常的招生计划,短时间内这所无限学园已经招揽到许多优秀人才,从这里列出的研究课题来看,学园的科研能力堪称顶尖,在少数项目已经超过了国家研究院。” “国家研究院?”椎名京微微皱眉。 国常路大觉轻轻点头。 “我很清楚目前日本在科研上能达到的高度,如果只和放在明面上的研究机构相比,这位土萌创一博士可谓才华过人。” 里包恩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算上暗里的研究所和结社呢?”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一种情报刺探。 如果要和位于暗影里的那些研究机构比较,就必须要知道它们都在研究什么、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 椎名京看向里包恩,一时间看不出他是真心在提问还是在试探,为了让事情能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他也开口追问:“在生物方面,土萌创一博士的研究所和塔城研究所相比较呢?” 或许是因为在场三人同样都免于被某种力量干涉记忆,现在也就会出现类似的惊怒不满,也有了一点点同仇敌忾的心。国常路大觉并没有因为里包恩的问题而生气,稍微思索片刻,相当平静地说:“不同的研究机构擅长的领域不同,没有一个研究所能在所有方面超越别人,关于‘死气之炎’的研究一向是意大利那边的秘密结社走在前沿。这位土萌创一博士擅长的是‘超生物学’——钻研生命的奥义,希望能创造出一种兼具智慧和力量的完美生物。在某种意义上说,土萌研究所和塔城研究所不相伯仲,但是,塔城研究所有生物学领域的资深专家塔城博士,在理论上也曾得到威尔帝博士的支援,仅凭一己之力进行研究的土萌创一竟然能得到和两位博士合力研究相若的成果。我很惊讶。” 椎名京“咦”了一声,走过去一起看桌上的资料。 国常路大觉将这叠文件翻到最后,那上面赫然写着“土萌创一博士最大的研究成果是他的女儿土萌萤。据称土萌萤在八岁的时候因土萌研究所发生爆炸而生命垂危,土萌创一博士在无可奈何之下选择了用当时空有理论尚未实践的超生物学来救自己的女儿——以大量的机械替代了肌肉骨骼、血管神经,令土萌萤变成了生物和机械的融合体。其后学术界关于‘土萌萤’是否还是人类进行过激烈的争执,最终因土萌萤的大脑依然是生物组织,学术界以‘大脑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为理由裁定土萌萤依然属于人类。即使如此,用机械代替数个脏器的做法依然有着争议,不过土萌博士将这种技术与医疗机构分享后,大量需要进行器官移植的病人因此受益,他们只需要支付金钱就可以获得移植器官,再也不需要苦苦等待供源。随着各种义材的广泛使用,学术界也广泛接受了生物机械融合的‘超生物学’理念,土萌博士因此成为学术界耀眼的明星,他的研究所得到了数位富豪的赞助,无限洲的开发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列入了计划。” 椎名京大吃一惊,当时就想到了“哪吒”——并非中国神话里的哪吒,而是诞生于塔城研究所内的无性克隆人哪吒。 难怪黄金之王说土萌研究所和塔城研究所的研究成果不相伯仲。 同样涉足了生物学,同样涉及人体,同样都是在伦理学上很有争议的研究课题,并且同样都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并非没有人尝试过复制塔城研究所的成功,但是那些克隆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缺陷,更不要说像“哪吒”那样生来就具备超能力——某些研究所一开始打的就是批量生产“超能战士”的主意,如果复制出的仅仅是普通人类,对它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姑且不论科学和伦理上的问题,“哪吒”的成功具备大量的偶然性,却也是“必然”的——因为“哪吒”是地龙七御使之一,这在他诞生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了,所以地球意志将会确保“哪吒”的诞生。不明真相的人想要“复制”这种成功,自然是妄想。 可是,从这一点来说,那位名为“土萌萤”的少女就显得有些可疑了。生物和机械的结合——数年之前的科技能够这样完美地支撑着那个女孩继续成长到现在?或者说,在她的身上,也有着和保护“哪吒”相似的力量呢? 椎名京几乎瞬间就从地球意志联想到了星星,紧接着就想到了那两位无限学园里身怀星星力量的天王和海王。 土萌…… 土星? 第123章 人类的起源 仅凭着姓氏上的一点联系,就推测土萌萤是“土星的公主”,这似乎稍微有点儿戏。 这样的猜测太过随意了,毫无根据。 椎名京只是这么想了想,姑且把这种可能列入考虑,不过从优先度上来说,比起确定这种无稽的推测是否成立,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还是需要亲眼看过才能下定论。” 椎名京认真地看着黄金之王,说出了自己这一次真正的来意。 “黄金之王,我想要去‘无限学园’走一趟。” 国常路大觉安静地等待着椎名京下一句话。 单纯前往无限学园并不需要特意向他求得许可,无限学园并非“御柱塔”这样特殊的地方,就算不是无限学园的学生,外界人士也可以进入,所以赤王要说的一定是别的事情。 椎名京微笑着说出了请求。 “这件事太过诡异,如此大规模地记忆干涉……与这种‘突兀’出现在我们认知中的‘海埔新生地带’完全脱离了‘普通’的范围,更接近于神魔的领域。我无法确定无限学园里有着什么样的存在、什么样的力量,我也不能保证若是与之敌对一定可以获胜。在假如万一的情况下,黄金之王能否尽可能地将附近的居民撤离?” 国常路大觉还没说话,柴田理人紧张地站起来,急切地说:“王!请务必让我同行!不要做出这样的假设!” 周防尊板着脸点头,就跟看到小孩子胡闹一样,“哼”了一声,“你又乱逞能。” 椎名京听到两位族人的话,顿时无奈地想要翻白眼,要不是考虑到伊势神宫的训练实在是深入骨髓,他绝对想把两人都打到墙里去。 “我只是以防万一……” 柴田理人弯下腰,诚恳地说:“请您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这明明是出于理性的周全思虑吧,跟“不吉利”有什么关系! 椎名京觉得自己跟这两个族人真是说不通了,总之不管怎样,他们都觉得他很脆弱,一不留神就会出事,为了免得更尴尬,他索性含混过去不再解释了,转头对国常路大觉说:“尽管我不觉得无限学园里会有能够杀死王权者的存在,不过对于‘未知的危险’总是要从最糟糕的情况考虑,才能避免最大的损失。黄金之王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国常路大觉盯着椎名京看了几秒,认真地点头做出承诺。 “我明白赤王的意思了。赤王前去无限学园的时候,我会将海埔新生带附近的居民全部疏散。赤王现在只有两位族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派遣非时院一同前去。同为守护这片土地之人,更多的歉意和致谢,我想也不必对耀光殿下说了,我只有一句话——请您平安归来,我在御柱塔等待您。假若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我一定会将潜藏在这片土地的敌人消灭,告慰牺牲者。” 柴田理人很不愿意听到这种“假设”,但是由于说话的人是黄金之王,他不得不保持沉默。 里包恩一头雾水地打断了两人心知肚明的暗语。 “打扰二位‘王权者’——我是否有资格知道你们说的‘假如万一’是什么情况?按照两位之前的对话,‘王权者’的‘圣域’会保护‘王权者’免于受伤,为什么耀光殿下会做出自己可能‘死亡’的假设?” 国常路大觉看着椎名京,椎名京会意地接过了话题,无奈地说:“里包恩先生,我先前已经推测过,‘石板’类似于‘神’,‘王权者’类似于‘神子’,‘圣域’类似于‘绝对神格防御’……” 里包恩沉着脸点头。 “耀光殿下的绝对神格防御,我在并盛町就见识过了。” “绝对的防御”完美地防御了他的攻击,那是一种对站在“神子”对立面的人而言堪称绝望的无敌的防御。 椎名京指向了石板,耐心地解释:“你也看到过,我确实能够伤到‘石板’。尽管有些困难,不能完全地破坏毁灭‘石板’,不过,那是建立在我仅仅借用了黄泉之主一丝神力的基础上,若是真正的黄泉之主降临,或许能够彻底摧毁‘石板’。” 里包恩终于明白了椎名京的暗示,神色为之一动,惊讶地说:“石板、神……也会被杀死?” 椎名京轻轻点头,叹息一声,对这位阿尔柯巴雷诺稍微透露了一点属于神道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何曾有真正的不朽不灭?一切具备着‘生’的存在都可能‘死’。神魔妖鬼也不能逃离。里包恩先生大概并不相信神吧,但是,你应该也曾经思考过人类的起源吧?里包恩先生真的相信人类是从海洋生物或者猿猴进化来的吗?神明是另一种生命,当然也可以被杀死。世界各地曾经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科学发展而认为那些神话传说只是想象附会的故事,可是,也是‘科学家’发现了神话传说中真实存在的部分,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还有很多,不是吗?” 里包恩笑了笑,“我并不特别关心这些。” 椎名京觉得里包恩神色不太对,发出了忠告。 “就算神明能够被杀死,我劝你不要做出这种尝试——你已经背负了沉重的诅咒,若是无故犯下弑神的罪责,后果你可能无法承受。” 里包恩低着头没有回答,似乎在盘算什么。 椎名京只是基于对阿尔柯巴雷诺的尊重做出了忠告,无所谓对方是否听进去,言归正传。 “神也可以被杀死,‘王权者’当然也可能死。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当‘王权者’死去,‘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坠下,巨大的能量冲击会摧毁周围的一切。” 又出现了陌生的专名。 自从进入到“御柱塔”后,各种“陌生”的概念不断冒出来,什么“王权者”和“氏族”,听起来跟黑手党的家族概念相近却又不同,获得力量的方式更是匪夷所思,居然依靠一块“石板”,“耀光的神子”居然还说“石板”是“神”。 里包恩对这种诸事不在掌握的感觉很不高兴,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他的地盘,压抑着情绪,冷静地发问:“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什么?” 椎名京刚想解释,国常路大觉接过了话题。 “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王权者力量的象征,当力量超过规则所容许的限度时,剑就会落下,正如赤王所说,巨大的能量冲击不但会毁灭王权者,也会将周遭的一切都摧毁。” 里包恩若有所悟,追问:“破坏范围究竟有多大?” 椎名京稍稍一愣,看向黄金之王。 “国常路先生对此有研究吗?” 国常路大觉失笑。 “赤王倒是开起玩笑来了。迄今为止只有三位王权者,没有发生过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的先例,谁也不知道会波及多大的范围,以‘圣域’的强度来进行反推的话,姑且按照核弹轰击的破坏区域进行估算吧。” 核弹的破坏力…… 里包恩不禁咋舌。 按照这两位“王权者”的谈话,王权者总共会有七位。日本真不怕万一七人一起坠剑,整个日本岛都会被轰平? 算了,只要他们不在意大利坠剑就好。 “好了,理人和尊也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我只是先把最糟糕的可能说出来而已,实际发生的可能低于百分之一。” 椎名京这时候就庆幸起自己是“地龙”了,按照玖月牙晓的说法,“地龙”被命运守护,理论上只可能死于“天龙”之手。 无论如何,无限学园里隐藏的也不可能是天龙七封印吧。 而且,那里还有两位或许能够联手的星星呢。 “黄金之王愿意伸出援手,我不胜感激,不过非时院的战斗集团装束特别,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吧。” 国常路大觉听出椎名京话中的婉拒之意,笑着说:“若是对其他人来说,的确很麻烦,但是对于‘耀光殿下’而言,游走于表面与里面世界的异人之中,掌握着幻术力量的人并非少数吧。” 说话间,国常路大觉看向了门口,神色中似乎在暗示什么。 黄金之王将“幻术”挑明了说,椎名京就没法继续推脱了,刚刚那位送资料进来的人身上除了黄金氏族的力量还有着幻术的波动。 ——毒蛇大概还是藏在哪里,借由幻术进行着探查。 “果然还是瞒不过黄金之王啊……抱歉,关于幻术师侵入御柱塔的事由我来承担。” 国常路大觉摆摆手,大笑着说:“赤王误会了。我大概知道这位幻术师为何而来——那天我的确冒昧地打扰了您的清净,您的友人为此而行动在情理之中,他并未对御柱塔造成任何破坏,所以,我想借着里包恩的事情将您请来开诚布公地谈谈。” 开诚布公地谈谈。 恩威并施、有理有据,椎名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在桌前坐下。 确实,自从他来到石板之间,就是他单方面对黄金之王提出请求,而黄金之王邀请他的真正目的还未说出来。 “那么,黄金之王想要谈什么?” 国常路大觉在椎名京对面的位置坐下,直视着对面的王权者开口:“长久以来,白银之王停留在天空,地上只有我一位‘王权者’,如今多了‘赤王’,我们不妨以此为契机,为后来的‘王权者’们定下规范,免得异能成为灾祸之源。” 第124章 704协定 “为了防止之后被选出的‘王’恣意妄为吗……” 如果自幼就拥有灵力或异能,或是生长在那样的家族,自然会有人指导他应该怎么做,但如果突然间获得了超乎想象的力量,一个人的世界观都可能瞬间被颠覆,人格发生扭曲也不是不可能。 椎名京点头。 “您说的有道理。现在回想,在我成为赤王的当日,您邀请我来七釜户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只不过那时候黄金之王用词稍显强势,而椎名京又恰好在气头上,于是两人硬碰硬一轮,生硬地拒绝了立刻见面。 国常路大觉想起这件事也不禁笑了起来。 “如果我知道‘赤王’就是‘耀光’殿下,要商谈的的确会是这件事。不过,那时候我还在衡量‘赤王’是否有资格承担‘王权者’的重任。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当时的失礼也请您宽宏大量忘记吧。” 说到这件事,椎名京也有些不好意思,强行端正脸色,清了清嗓子。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如果不考虑非人的存在,能够限制‘王权者’的只有‘王权者’,因此我们想要为之后的‘王’定立规范,本质上是要依靠力量来让之后的‘王’妥协——黄金之王很有自信。” 没有足够的力量,新生的“王权者”不会选择妥协,在异能者的世界,资历远比不上力量本身,强者为王。 国常路大觉看着椎名京笑而不语。 这种沉默就是一种默认,或许也包含着另一种含义——此刻同意来商定这种规范的“你”也一样对自己的力量充满自信。 椎名京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禁露出了笑意,了然地点头。 “这是‘人类’的‘约定’,让‘神明’来见证并不合适。那么,关于‘王权者’的规范商定,就让阿尔柯巴雷诺来作为见证者如何?” 国常路大觉眉梢微微一动。 “赤王的意思是让里包恩作为见证?” “他已经听了这么多,要特意清除他的记忆也很麻烦,不如做更多用途吧。当然,不只是他一个人。”椎名京对着门外招呼道:“毒蛇先生、风先生,请进来吧。” 门扉被人轻轻推开,裹着斗篷不见真容的幻术师和拳法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里包恩看到两人,几乎不带情绪地招呼了一声。 风点头作为招呼,毒蛇直接当做没看见里包恩,在桌子一侧靠近椎名京的位置坐下。 风看了看现在的情况,黄金之王和椎名京各据一边,柴田理人和周防尊坐在椎名京左右两侧最近的位置,里包恩坐在长桌侧面接近中央的位置,他只好叹了口气,在里包恩身旁另一边的空位坐下。 “很高兴见到您,国常路先生。” 国常路大觉看了两人一眼,迅速审视了两人,重新看向对面的赤王。 “三位‘权外者’作为见证,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提议。我接受。进入正题吧。因为‘王权者’的力量过于强大,因此若新生的‘王权者’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力量,需要接受既有的‘王权者’的监视。” 椎名京毫不犹豫地说:“作为补充,既有的‘王权者’有着教导新任‘王权者’的责任。” 国常路大觉紧跟着说:“排除掉停留在天空的‘白银之王’,地上的王权者应当会有六位,可以用一对一的形式让两位王权者结为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角色,直到新的‘王权者’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 椎名京稍加思考后点头。 “附议。” 既然黄金之王说过由他们两人给后来的王权者定下规范,而不是黄金之王把拟定好的规范条文拿给他,那么其含义就应当由他们提出主张,商讨至双方认同就定为条文之一。 黄金之王第一个提出的是对新生的王权者的管理,本质上是在变相地限制后来的王权者的势力。作为“无冕之王”,黄金之王这样的考量在情理之中。 “不受节制的力量必将招致灾祸,‘王权者’与其‘氏族’不能因其身份凌驾于法律之上,当然,拥有力量的人必然会挣脱人间法律的束缚,没有必要用过于琐碎的规则去约束异能者,在实际操作中,对于异能者的监督和处置,还需要更加详细的条款。” 国常路大觉会心一笑。 “关于异能者相关的条款,我已经拟定过,既然赤王也认为王权者不能凌驾于规则上,这些条款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将这一条作为规范先定下来吧。由于赤王目前族人很少,执法人员暂时由非时院中抽调。” “若是您违反了规范呢?” 椎名京突然发问。 国常路大觉没有丝毫动摇,直视着椎名京的双眼回答:“那么,请耀光殿下降下神罚。” 当王权者犯错,就以神力介入——这就是国常路大觉预想好的“警戒措施”。 椎名京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我们互相监督吗?假若我们互相包庇,这个规范协定就会成为罪恶的源头了。” 国常路大觉笑着摇头,毫不在意地说:“我相信我们有着足以贯彻此刻意志的信念。” 椎名京盯着国常路大觉看了几秒,只得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若是我们都改变了念头,之后的几位王权者即使联手也未必能阻止我们,姑且不去假设这种情况。非时院身为黄金氏族,如今同时负责监督异能者与王权者,有发生监守自盗的嫌疑,如今人手不足,且作为权宜之计,今后若有机会,应成立专门机构负责这件事——氏族监督权外者,权外者监督王,王监督氏族。” 国常路大觉颔首。 “我赞同。王权者应当有王权者的尊严,原则上可以给予生活上的便利,王权者有权拒绝。同时,对于王权者最核心的势力范围可认同为其领地,原则上诸位王权者的领地范围互不重叠。若无必要,王权者及其氏族不进入其他王权者的领地,在确有必要进入时,应当尽可能提前通知并获得允许,紧急情况下可以在进入后补上通知。” 领地。 椎名京瞬间想到了概念近似的“神国”——由神明所开辟或占领的一块区域,原则上不与其他神明的神国重叠,若无必要,神明不会进入他神的神国。 神国是神明的私有领域,范围与神明的神力直接相关,强如三贵子能以高天原、海洋作为神国,月读神命开辟了“夜之国”,伊邪那美命更是以整个黄泉作为神国,但是弱小的神明能将自己的神社纳入神国范围就已经费尽全力了,甚至还有神明根本没有神社、也无力开辟神国,只能四处流浪。 神明通常居住在神国之内,这不仅仅是为了“维持神明威严”这一类的理由,更重要的理由是,越是强大的神明越不能任意出现在外界,尤其不能任意降临在“人间”,否则脆弱的世界很容易出现裂痕。 黄金之王的说法看起来是为了保护“王权者”,本质上是要以“领地”作为限制“王权者”行动的区域管制,只不过听起来温和一些罢了,这个措施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保护普通人,正和神国出现的理由一模一样。黄金之王不遗余力地限制“异能者”,保护“普通人”,无愧于“无冕之王”的名号。 椎名京舒了口气,食指在桌面叩击一次。 “我没有异议,但是我有疑问——领地范围究竟如何确定?以及,黄金之王是以七釜户作为领地,还是整个东京?若是后者,请恕我目前不能离开东京。” 国常路大觉试想过几种可能得到的答复,现在得到了最好的一种,他也稍微放松下来,笑着说:“王权者的领地并不具备法律上的独立性质,也不存在治外法权,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便利,不过我也不能强行规划一片区域交给一位无名之辈,能够控制多大的范围,视王权者的能力而定,只有最核心的势力范围才能认同为领地。” 椎名京若有所思。 “势力范围……并非能力范围吗?” 国常路大觉对赤王敏锐的反应感到满意。 “正是如此。赤王有什么想法吗?需要在此声明领地范围吗?” 最核心的势力范围——换而言之,这就是说哪怕被人攻打也有绝对把握可以守住的地方。若是人手不足,就算声明超范围的领地也没有意义,早晚会出事。 要是人手足够,椎名京真想把东京七个结界所在的地方全都声明为领地,现在他只能希望后面几个王过几年再出现,不要这时候跑出来添乱了。 “若是黄金之王允许我趁着其他王权者还没有出现稍微给自己多留点自由散步的区域的话,我希望以麻布十番町作为领地。” 目前赤族看来只有两个族人,就算赤王能力超群,若是认真计算,整个麻布十番町的范围作为领地会稍微大了一些,不过正如椎名京所说,目前也没几个王,他稍微多预留一点领地也不是很紧要。 国常路大觉和蔼地笑着回答:“无妨,赤王一定能够招揽更多优秀族人,这是合适的声明。目前就这样进行登记。若是王权者的势力范围发生了较大变动而需要改变领地范围,需要经过既有的王权者们商议,取得半数以上同意才可以更改,如何?” 黄金之王退了一步,椎名京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我同意。” 国常路大觉满意地笑着点头。 “赤之王,很高兴我们达成了一致。” 椎名京笑着叹了口气。 “这时候是否需要一杯酒和一支笔呢?” “哈哈哈,酒就不必了,不过签字的笔稍后会送来。”国常路大觉开怀地笑了几声,看来是终于放下了一个心里的重担而由衷感到开心,“刚刚商谈的内容和异能者管理规范稍后会送来,若是赤王过目后并无异议,我们就正式签下协议。” 由于这份王权者之间的协议在七月四日签署,之后被称为704协定,成为了王权者不得不遵守的规范,直到石板彻底消失的一刻为止。 第125章 幻海收徒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就是黄金氏族通过监控知道了刚刚的商谈,并且根据商谈内容现场拟定协议了。这个人一定深得黄金之王的信赖。 椎名京忍不住感慨:“非时院有如此多优秀的人才,真是令人羡慕啊。” 国常路大觉笑着说:“这和我的能力有关,不过,若是赤红之王希望的话,一样可以招揽到各种优秀的人才吧。” 椎名京稍稍一愣,和国常路大觉对视片刻,忽然间明白过来。 神道、阴阳道或是其他游走于人间与灵能世界之中的人几乎个个都有一己长材,过去壬生一族更是以擅长培养、招揽强者而著称。如果他有心去招揽,大概的确能招揽到“各种各样”的“优秀人才”,不过这些“人才”的性格就未必好相处了。 “再说吧。目前我无意招揽族人。” “想要谨慎地挑选足以控制力量的人吗?”国常路大觉稍稍沉吟,“以我的立场,如果赤王一直是耀光殿下的话,我倒是希望赤族能更加壮大,届时在抓捕违规的异能者方面也能更加依仗赤族的力量——七王的力量属性各有不同,氏族也天生就会有差异,赤族大约会成为最强的战斗集团。” “承蒙黄金之王夸赞。”椎名京笑着反问,“您不担心赤族会变成最强的破坏集团吗?” 国常路大觉直视着椎名京,大笑着说:“在赤王仍是你的前提下,我不担心。” “……我可没有这种信心啊,黄金之王。” 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正如国常路大觉所说,很快就有一位黄金的族人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拿了过来,一式三份,分别放在了黄金之王、赤王和权外者面前,而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椎名京拿起文件快速翻了一遍,确定了关于王权者的规范的确如之前商定的一样,后面的详细条款也不想逐字琢磨,正要开口借笔,柴田理人就将一只签字笔递了过来。 椎名京找到签名的地方,稍微犹豫了一下,写下了“赤之京”,伸手在那叠文件边缘一弹,直接把这一叠都送到了桌子那头。 国常路大觉如法炮制,送回来一份文件,上面已经签下了黄金之王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否王权者存在着默契,上面的签名是“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椎名京抬眼看对面的时候,恰好对面也在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再次签下名字。 里包恩面前的文件被拆分成了几部分,风稍微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里包恩对着约束王权者的条款细则仔仔细细地阅读,毒蛇则翻阅着管理异能者的条文。 过了会儿,三人相继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桌上的文件在几次交换后终于全部变成了三方签名俱全的版本。 国常路大觉一手按着自己面前的那一份协议,看着几人说:“如果再有新的王权者出现,需要再一次将王权者和见证者集齐,签下协议,王权者和见证者各保存一份协议,没有问题吧?” “我没有任何问题。” 椎名京把那叠文件直接交给柴田理人拿着,站起来向黄金之王轻轻一鞠躬。 “今天叨扰您太久,我也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此告辞了。如果今后有什么事的话,随时联系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力。” 国常路大觉跟着站起来还了礼,随后笑着说:“如果确实有事需要求助于赤王的话,我会联系您的执事柴田君。” 这个“请联系我执事”的梗之前一直是横亘在双方间的梁子,如今双方已经和解,现在黄金之王拿出来玩了一下,屋内气氛立刻轻松得引人发笑。 椎名京笑着摇摇头,“风先生、毒蛇先生,我们回去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毒蛇这时候突然开口。 “协议放在里包恩手里吗?” “正因为风先生和毒蛇先生可能会偏袒我,见证者持有的协议交给里包恩先生最合适,黄金之王也是这么考虑的吧。” 椎名京现在心情不错,用笑容回应了里包恩的冷眼。 里包恩突然说:“耀光殿下,先前的约定还作数吧。” 椎名京点头。 “那是自然,不过御柱塔并非合适的地方。” 里包恩“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已经拿到了一份约束王权者的协议,如果继续再这里暴露“神子”的能力,并不值得,而且从之前的经验来看,解除诅咒后有一小段时间他会非常虚弱,在黄金之王的领域内解除诅咒并不是好的选择。 国常路大觉将几人送到门口。 “一路顺风。” 黄金的氏族服务周到地把几人送出了七釜户,柴田理人接过了司机的职责,继续开车把人载回别墅。 直到非时院的人员远去,椎名京才长舒一口气,放松了坐姿,回头看向毒蛇。 “毒蛇先生,你在七釜户发现了什么吗?” “……京先生这样确定我有‘石板’之外的发现吗?”毒蛇的声音里夹着笑意。 “当然,就连里包恩都是进了石板之间才被抓住,毒蛇先生一直保持自由行动,仅仅是石板的话,应该早就回来了吧。” 毒蛇“唔”了一声,突然抱怨起来。 “要不是风非要回去确定里包恩的安全,我早就回去了。石板虽然能看到,但是带不走,没必要留在那里。七釜户有一座‘医院’,全名是‘化学疗法研究中心’,似乎在进行疾病治疗新方法的研究。” 椎名京配合地问:“似乎?” “……因为医院里一直传出异能波动,我非常在意,就进去看了看——”毒蛇顿了一下,“没想到那是一座筛选、甄别、教导超能力者的中心,也有针对超能力者的研究。似乎那位黄金的老先生让人在全国范围对青少年进行过超能力测试,发现可能有超能力的人就用‘体检’的名义带回‘医院’。我看到了六道骸契约的女孩子被人带进医院……” 椎名京立刻想起六道骸确实提过那个女孩是超能力者。 栉名安娜……那时候六道骸说,她有着与他人同调的超能力。 “之后呢?” “最开始只是单纯的体检,后来情势发展不太好,六道骸向我求助……”毒蛇低声嘟哝了一句,继续说,“为了把她送出去,我被黄金之王发现了,不过黄金氏族之中并没有幻术师,也没能抓住我。” 椎名京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时间还真凑巧,栉名安娜被带来的时候,恰好里包恩也在七釜户……算了,黑手党的问题先不去管了。最近东京会很混乱,毒蛇先生和风先生不要再以身涉险了,通灵者激战已经开始了,似乎还有另外的什么无差别格斗大赛要举行,什么人都跑到东京来了。” 还有外星人呢…… 风微笑着说:“我会小心。” 毒蛇却突然提起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来。 “说起全世界异种无差别格斗大赛……我听到一个消息。似乎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将要举行收徒大会,能从候选者中脱颖而出的人就能拜入门下,学习灵光波动流的奥义,并且可以获得格斗大赛东京战的门票。消息前几天传开,很多人冲着幻海的名声往八原聚集。” 突然间听到了久违的“熟人”的名字——而且这种“熟悉”还是来自于“几十年前”的熟悉,他“回到过去”的时候见过隐居在八原的武斗派灵能者幻海,不过那时候的幻海还很年轻。 椎名京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八原的幻海?幻海也要寻找继承人了吗……也是,她还活着的话,也要有六七十岁了。” 算了算时间后,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五年一届……这么说暗黑武术会今年要举办了。这也是个大麻烦。” “暗黑武术会?”风总算有了一些神色变化,略有些好奇地说,“我曾经听说过这个大赛的名字,不过很奇怪,并没有参赛规则……” 椎名京愣了一下,迟疑地问:“风先生,你的意思……不会是想说,你曾经想过要参加这个比赛吧?” 风点点头。 “我是武术家,过去……在取得三次武道会冠军后,我曾寻求更强的对手,那时候听说了暗黑武术会的名字,但是一直没有找到门路,等到成了彩虹之子,我很长时间逃避着和武术有关的消息,渐渐地也就忘记了。没想到会在京先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现在看来,这个比赛似乎另有隐情?” 毒蛇发出一声讥笑。 “如果你早说你想参加这个比赛,我早就能帮你弄到参赛资格了。” 风微微皱眉。 毒蛇一向对他有意见,现在毒蛇表现出这么积极促成这件事的模样,可见这个比赛不是一般的有问题了。 “暗黑武术会的‘暗黑’指的不只是黑道吗?” 第126章 就这么拽 椎名京对这两人的关系表示无语,也不想多事去调停,就事论事地说:“如果这个比赛的名字改成‘妖怪武术会’,风先生就会明白了吧?这原本就不是给人类参加的比赛,虽然历届以来都会有人类被迫参赛……这是一个要签生死状的比赛,输掉比赛的人类会被在场的妖怪们……分食。” 椎名京犹豫了一下把“玩弄、虐杀、啃食”换成了听起来稍微温和一点的“分食”。不过从毒蛇和风的表情看来,两人似乎都对这种说法感到不适。 “并非所有妖怪都会吃人……不过,对于大部分妖怪来说,人类是它们食谱中的一种,可能还是比较美味的那一种吧。”他摇摇头,苦笑着继续说,“越是低等的妖怪,越是只有食欲本能,高等妖怪具备高等智慧,虽然可以沟通,但是如果实力相差过大,那么只能寄望于那个高等妖怪当时并不饿。” 风皱着眉,过了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如果这是妖怪的比赛,为什么还会有‘人类’参加?” 椎名京思索片刻,回答:“过去也曾经有过灵能者或是武斗家想要通过这个比赛磨砺自己的技艺。如果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或是遇上了瓶颈,这个偏激的比赛的确算是很好的平台——只要能活下来,就一定会变得更强。每跨过一次死线,人都会脱胎换骨。不过,从这个比赛举办以来,人类获得最终优胜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是团队赛,除了被大会选中的‘宾客队’,人类想要获得参赛资格,必须要有富豪作为老板,给大会组委会一笔‘赞助费’来换取参赛资格。” “赞助?这个比赛的主办方……是人类?”风不解地提问。 椎名京点点头。 “暗黑武术会的由来是一群超级富豪已经看腻了一切娱乐,所以将主意动到了角斗场……仿照古代的角斗,他们设计了这个比赛。为了避免出现富豪们也被场内妖怪杀掉的情况,这一群超级富豪招揽了妖怪作为保镖,并且定下了一系列的规则——只有在人间没有犯下杀人、吃人恶业的妖怪才能上岛观看比赛,禁止在比赛场地外杀死宾客,不得对组委会人员出手等等……每一次举办比赛,大会组委会都会选择六位‘宾客’,通常宾客都是人类,而且是当代负有盛名的武斗派或灵能者,偶尔也会出现出于私人恩怨发出邀请的情况。” 毒蛇不客气地嘲讽:“看起来,风你还不够有名啊,这么多届比赛都没有邀请过你当‘宾客’。” 风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椎名京解释:“由于暗黑武术会在日本举行,通常只会邀请境内的宾客。而且,大部分被邀请的‘宾客’都是曾杀过妖怪甚至以此出名的灵能者。因此,风先生被排除在名单之外很正常。” 风思考片刻后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说‘宾客’参赛是出于无奈,主动参赛的人类是为了磨练武技,妖怪们又是为了什么来参加这样的比赛?” 这是人类所举办的用来取乐的比赛。如果没有相当的理由,看起来比人类更强的妖怪没有理由要自己下场去取悦那些富豪,所以,一定有什么原因使得这些妖怪冒着生命危险去战斗。 “……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椎名京看着风,重复了一次。 “实现冠军队的队员们每人一个愿望是暗黑武术会的唯一奖励,正是这个奖励吸引着妖怪们前往。” 风怀疑地问:“任何愿望吗?” “如果是能够用金钱来解决的愿望,那么就是‘任何愿望’,如果超越了‘普通’的范围……类似于时间旅行大概做不到,但是……”椎名京想了想,斟酌着说,“由于这个比赛的规则决定了上岛的妖怪不能在人间犯下恶业,似乎是由于这个规定有效地降低了妖怪袭击人类事件的发生率,管理着人类灵魂的灵界也对暗黑武术会采取鼓励的态度,这个奖励也可以由灵界来出。”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采取了委婉的方式,可见“奖励”一定非常惊人,甚至不能宣之于口。 管理着人类灵魂的灵界可以实现武术会冠军的愿望。 风稍加思考就想到了答案,但是因为这个答案太过惊人,他说出来的时候有些犹豫。 “可以起死回生?” 椎名京点头。 风追问:“可以解除彩虹之子的诅咒吗?” 椎名京摇头。 “不过,如果你真的参加了比赛并且获胜后这么许愿,有可能灵界会让你先死一次,再复活你。” 风若有所思地看向毒蛇。 毒蛇不忿地说:“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但是参赛至少需要五个人,而且只用幻术对妖怪并不稳妥……若是死在对战之中,还不如寻找更可靠的方法。” 这时候要是里包恩在,估计要直接开口嘲讽了,幸好是好脾气的风。 椎名京忽然灵光一闪,问道:“既然毒蛇先生知道幻海小姐在八原,有没有去向她求助?灵光波动流除了战斗,也包含很多术,其中精深的奥义甚至被称为‘仙术’,不乏净化之类的术。” 毒蛇犹豫了几秒,不太情愿地说:“我曾经去找过幻海几次,第一次不管我出多少钱她都不愿意见我,第二次她又改主意了,不过她仔细看了诅咒之后说没办法解除,我和她研究了半年,最后也就弄出了‘玛蒙锁链’,能在一定程度上封印住奶嘴……这也就是极限了。当时幻海提过,如果我能求到神明帮助可能还有转机……” 椎名京“啊”了一声,“没记错的话,毒蛇先生……似乎从前并不相信神的存在?” 毒蛇低头,把自己的脸撇向暗处,有点尴尬地说:“是的。但是……当时我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只要有可能就会去尝试。我试着找了一些巫女,她们束手无策……因此我越发觉得……神是虚构的谎言。偏偏当时神道之中最有名的‘辉夜的千岁姬’失踪了,伊势神宫全部的人力都用在寻找上,根本顾不上别的。啧……” 毒蛇这一声里包含着不甘和嗤笑,紧接着,他想到了椎名京的身份,马上补充道:“京先生,请不要误会,我现在绝对没有对伊势神宫不敬的意思。” 椎名京和开车的柴田理人一瞬间同时露出了非常微妙的神情,柴田理人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毒蛇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气氛的变化,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理人君为何这样笑?” 椎名京抿着嘴唇,心里也觉得这种巧合实在令人想要惊叹,笑着说:“不,毒蛇先生不用担心,理人发笑的原因是……啊……怎么说好呢,这个世界,虽然很广大,很多很多人穷此一生也不会相遇,但是,有时候也出乎预料的小啊,兜兜转转,就会在命运的下一个转角相遇了。” 他没有再卖关子,回头对曾经想要寻找“辉夜的千岁姬”而不得的幻术师露出了笑容。 “毒蛇先生、风先生……虽然两位不曾询问过为什么我是男性、也是巫女,当年斋宫找到我的时候,曾说过,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极为适合成为神子的血统。我的母亲曾经是伊势的巫女,名号正是——辉夜的千岁姬。” 这是相隔了数十年的命运转角。 毒蛇曾经想要求助于“千岁姬”未果,最终仍是在她的儿子手里被解除了阿尔柯巴雷诺的诅咒,而毒蛇刚刚却在椎名京的面前抱怨着他的母亲当年的失踪给他带来了不便…… 这种巧合带来的震撼令见多识广的两位彩虹之子也沉默了,周防尊则扭头嘀咕:“居然还是家传……” 椎名京瞥了周防尊一眼,破罐子破摔地说:“据斋宫说,在我之前……母亲大人那一系代代都是女子,历代以来不乏优秀的巫女,说是‘家传’也无不可。巫女一旦真心爱上谁就会失去作为‘神子’的力量,人类的灵魂过于‘轻’,如果已经塞满了对于特定人物的‘爱’,就无法再承载神力,当年母亲大人遇到了父亲大人,两人倾心相恋,因此母亲离开了伊势。毒蛇先生可能恰好去的晚了一些吧。” 毒蛇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打结,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喃喃地说:“确实……十七年,时间上能合上。辉夜和耀光……原来如此……” “虽然我个人并不想要继承这种血统与职业,不过,总归我也是因此而得以存活至今,总不能再去抱怨。”椎名京随口感慨一句,“当年若不是因为诅咒,我也不会去伊势。往事不提了。说起来,如果风先生真的想要参加这一届的暗黑武术会,并且能够召集至少五名队员的话,我可以帮你拿到参赛资格。” 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拒绝,郑重地说:“这个人情我会还给你。如果能够在开赛前找到足够的人,我会告诉京先生。” “……如果凑不够人数,想要上岛看比赛的话,也是有方法的。”椎名京看到风那种写明了很想观看比赛的神情,叹了口气续道,“如果到时候东京没有这么混乱了,我可能也要去举办比赛的地方。无论规则定的是怎样,这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完全无人监管也是不可能的,多半这个任务还是会通过伊势传到我这里来吧。” 因为伊势神宫之中能够担任“监视者”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岚姬——相比起斋宫已经知道了“天龙”身份的“岚姬”,斋宫肯定更倾向于让他去。 几个月后……到时候都不知道东京是否还存在了。 风惊喜地说:“非常感谢。” “我也想去。” 坐在最左边的周防尊冷不丁地开口。 “我想看妖怪。” 椎名京没好气地说:“若是混乱起来,我可不一定顾得上你。” 周防尊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先保护好自己吧。” 柴田理人闷笑着说:“尊少爷说的是。到时候,请允许我随行保护您吧,少爷。” ……这个“赤王很柔弱”的错误印象到底有多根深蒂固? 椎名京心里略有些抑郁,他偶尔也会想让人惊叹一下他现在有多强,而不是总被人当成需要保护的柔弱少年。 这个机会来的出乎意料的快,但是对椎名京来说,还不如不来。 黑夜之中,赤色的火焰灼灼燃烧。 属于赤王的火焰缠绕在五尺长刀天狼上,刀锋向前指向一身休闲服的有洙川空汰。 焰色长发的少年剑客冷笑着说:“没错,阳光大厦的结界就是我打破的,你想怎样?” 在这一刻,天龙七封印之一的有洙川空汰充分感受到了面前的地龙七御使多么的强大、多么的猖狂,他握紧了禅杖,气愤地说:“地龙!我是天龙七封印——有洙川空汰!既然被我抓到了,就准备好以死谢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 京:我就不谢罪,怎样啦,怎样啦。(喂) 第127章 锅给我 经过两周的时间,通灵者大赛的第一轮比赛进行到了麻仓叶VS霍洛霍洛,比赛地点则是东京池袋阳光大厦60,时间是凌晨两点。 自从比赛正式开始后,只要时间上没有冲突,所有的比赛椎名京都悄悄旁观了,而他对通灵人们原本的警惕心也随着赛程进行越来越弱——客气一点说吧,这里有个别的通灵人还是有可能在战斗的时候碰到他衣角的。 麻仓叶的这场比赛椎名京非常不放心,他并非担心麻仓叶输了甚至被杀——那也是好君要担心的,何况他询问麻仓好是否来看这场比赛时,麻仓好竟然回答“没事,如果死了的话,我就收回那部分灵魂”,血缘上的双生哥哥都这么说了,椎名京还能说什么?他只担心两人的灵力冲突时可能影响到结界,于是放弃了安睡,深更半夜隐藏在附近监视着这里。 黑衣的少年剑客背负长剑,长发束起,周身隐隐有火焰跳动,发梢与双眼都映染着焰色。 容貌上些微的不同或许不会干扰他人的认知,但是气质上巨大的差别会令人呈现出全然不同的风貌,认识“伊势的神子”的那些人绝不会把“她”和这一位“黑衣的剑客”联想到一起。 椎名京一度险些被壬生之血支配而对帕奇族的两位祭司下杀手,在爱知县的海啸之后,地球意志暂时松开了对地龙七御使的催促,理性重新占据了上风,但是,只要椎名京使用力量——已经深深融入血脉与灵魂之中的赤色波动和壬生之血就会跃跃欲试地撕扯着理性。 诚然,若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理智,椎名京最好半点都不使用壬生与赤族的力量,但是,在“七个结界”所在的地方很有可能会遇上天龙七封印,他并不想让皇昴流或是岚姬看到他就是地龙之一,不想和过去的旧识以宿敌的身份见面,他宁可几人将他当做陌生人——因为对着自己认识的人下杀手太过痛苦。 想要隐瞒身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改变外貌、改变灵力的波动,而黄金之王造访的那天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时的情景给了椎名京一丝灵感。 鬼咒岚认识的是“京姬”,皇昴流认识的是“椎名京”,但是,两人都不曾接触过赤族的力量,皇昴流也没有正面感受过壬生一族的力量。灵能者们辨认身份主要是根据灵力的波动,容貌反而是其次的,只要不在两人面前使用出自伊势的技法、抹去神子的灵力特质,两人很难将一个陌生人和“京”联系在一起。 因此,椎名京以可能遇到故人的觉悟换了模样出现在这里,他将赤王的力量压抑在不会唤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程度,只是凭着这些赤色的波动干扰了自己灵力的特质,以阳炎影响了外貌,背负天狼隐于暗处。 两位通灵人的战斗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就在椎名京松了口气的时候,霍洛霍洛出人意料地用出了大雪崩——这惊人的自然力量固然让麻仓叶陷入了苦战,也同样在阳光大厦的结界上砸出了一道裂缝! 事情发生的太快,椎名京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看着阳光大厦的结界被雪崩砸开,一阵悠长的鸣动和震动顺着结界一直向下传到了地底。 凭着七御使的本能,椎名京能清晰地感觉到阳光大厦的结界开始失效了,这附近的地盘失去了镇抚安定的结界,地脉再一次开始活跃,很快就会发生大地震。 哪怕椎名京修养良好,还是忍不住开口骂人了。 “……我……靠……” 自然的力量来自于“地球”,镇压着地底脉动的结界出自“人类”之手,因此,想要保护和重建结界的话,“人类”的力量不可或缺,而想要打破结界,就需要“自然的力量”! 原本这一使命被“地球意志”交托给了“地龙七御使”。 谁也没想到,在池袋地区,真正的地龙七御使还没有动手,阳光大厦60的结界竟然坏在了通灵人的战斗中,而这位真正的地龙七御使惊恐地冲过去,刚想试试看能不能修复结界,立刻被守在附近的天龙七封印有洙川空汰堵了个正着。 别看有洙川空汰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似乎一点都不想战斗,但是被星见宿曜僧依照宿命培养的天龙怎么可能是一个不会战斗的和平主义者?他的身上潜藏着能够撼动高野山的力量,只不过平时不会显现出来而已。 有洙川空汰来到东京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一个活着的地龙,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路遇,他遵照鬼咒岚的吩咐在七个结界旁巡守,正好抓到了破坏结界的地龙,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手中灵力吞吐,一根禅杖瞬间出现在他右手。 有洙川空汰一声大喝,挥舞禅杖砸向了冲向阳光大厦的地龙。 在禅杖挥到面前之前,灵力就已经先一步刺到了身前。 天龙七封印的攻击可不是随便就能接下来的,一不留神就可能受伤。 椎名京反手拔出了长刀天狼,跟着提升了灵力,赤族的力量也一同提升,原本被他压抑在最低限度的赤色波动又一次活跃起来。 轰的一声,赤色的火焰从他体内爆出,火红的阳炎覆没了刀身,也一同染红了黑发。 焰色的长发随风飘起,五尺长刀向着空气劈下。 灵力和灵力相撞,迸开一阵扭曲的阳炎,周围的积雪一瞬之间就被融化,还来不及变成水,直接被被高温气化。 有洙川空汰和椎名京在这一次交手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原本立刻就要短兵相接的两人反而各自向后退开一点,重新成为对峙的状态。 椎名京有些心惊,余光将周围被破坏的情形收入眼内,不用思考也知道如果继续打下去这里会变成一片废墟,他握着刀,思考有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 椎名京总觉得似乎有什么被遗忘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天龙,他不再多想,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露出这种陌生表情的少年。 有洙川空汰把禅杖往地面重重一顿。 禅杖在地上砸开半尺深的坑,因此立在了地上。 有洙川空汰双手一合,一个立方体的结界在他手中成型,迅速扩展开,将这一片区域都笼罩在内。做完了这些,他才再次握起禅杖,一脸严肃地说:“你是地龙吧?三更半夜偷偷跑来破坏结界,藏头露尾真可笑,有本事就白天来,跟我堂堂正正地比试!” 天龙七封印都有着创造“结界”的能力。七人的“结界”与普通术士的结界全然不同,并不仅仅用于防御保护。天龙的结界等同于在结界覆盖的区域创造一片异空间,只要不被打破,在收回结界的时候,内部发生的一切都会“消失”,并不会反映到真实的世界。 换而言之,天龙展开结界,就是开战的信号。 椎名京本来还想解释一下,现在眼看着天龙七封印结界也做了,战帖也下了,他要是说“不是我弄的,是那边两个通灵少年做的坏事”倒像是胆小怕事随便拉个顶缸的。 再说了,就算他这么解释了,天龙会相信吗? 椎名京曾经见过有洙川空汰,很清楚对方露出这种严肃神情时有多么坚定冷酷,这位宿曜僧的弟子根本没有在寻求答案,只是在质问敌人而已。 也好。 反正天龙和地龙本来就是宿敌,他身为七御使出现在结界附近,没有一个天龙会相信他是来防止别人打破结界的吧。 无论是赤色的波动,还是壬生之血,原本就藏着好战的因子,当两种力量同时活跃起来,椎名京的情绪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作为“神子”的“理性”和继承自“壬生之血”的“好战”曾经能够完美地制衡着,但是,当石板横插一杠之后,天平发生了危险的倾斜。 椎名京索性放弃了辩解,义不容辞地把这个黑锅给背了,冷笑着说:“没错,阳光大厦的结界就是我打破的,你想怎样?” 有洙川空汰握紧禅杖,愤怒地宣告:“地龙!我是天龙七封印——有洙川空汰!既然被我抓到了,就准备好以死谢罪吧!” “有洙川空汰……” 椎名京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受了一下过去认识的“友人”成为“敌人”这种残忍的宿命感,横剑身前,为了不让这位高野山的和尚有一丝可能认出他就是过去曾造访过高野山的“京姬”的可能,故意露出了傲慢的神情,用挑衅一般的语气说:“我是地龙七御使,Kyo——就这么称呼我吧。” “Kyo?”有洙川空汰重复了这个发音,因为想起了“京姬”而皱起了眉,“这个发音,如果写作‘京’的话,我非得把你揍扁,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椎名京有一瞬的感动,随后又哭笑不得。 有洙川空汰因为“京姬”而认为他不配用“京”作为名字——这都算是什么事情。 他故意轻笑一声,掩饰了自己刹那的失态,不再像是“神子”那样刻意地选择优雅的措辞和温柔的语调,冷眼看向有洙川空汰,嘲讽道:“告诉你名字,是免得你不知道怎么称呼,至于怎么写——你以为我会傻兮兮地把真名交出去吗?高野山的和尚虽然长了头发,也没增长一点智慧嘛。” 作者有话要说: 京,一代背锅王。(。) 第128章 天地之战 日本的和尚并非全都要剃光头发,也不一定禁止婚姻,高野山上就有蓄发结婚的僧侣,有洙川空汰因为在天龙的命运下出生而被宿曜僧带回高野山修行,但严格说来,他只能算是修行者,还不算和尚。 不过,老话说和尚听不得“秃”字,椎名京故意说了和尚又说头发,要说不是故意激怒对方都没人相信。 在双方敌对的情况下,这种说辞当然更像讥嘲,而不是什么“善意的玩笑”,更何况椎名京还故意拿出了“真名”来说事,就差明着说“你这个傻瓜”了。 有洙川空汰被气得一阵憋闷,握着禅杖低声念经。 椎名京稍微听了一下,凭着敏锐的耳力听出那是梵音的经文,顿时嗤笑出声。 “临到战场,和尚念经,你这是打算提前给自己超度了?” 有洙川空汰额头青筋直蹦,又念了几句之后,他忍无可忍地再次拉开了架势。 “我这是给你超度——!” 禅杖裹着闪烁的电光震开了空气,比破空的声音更快地出现在椎名京身前。 椎名京早就防备着有洙川空汰的出手,将刀尖在禅杖上一点,借了这一点力轻盈地跃起,在空中翻转一圈,落在有洙川空汰身后。 两道身影交错的瞬间,赤红的火焰沿着天狼与禅杖的交点倏忽间烧上有洙川空汰的手,与青白的电光混在一起。 有洙川空汰低喝一声,将手中的电光与火焰都甩到地上,转身追击黑衣剑客。 那一团落地的光团犹如天雷地火,瞬间将地面炸开一个大坑。 无论禅杖舞得多么虎虎生风,无论梵音颂唱多么如雷贯耳,黑衣的剑客充耳不闻,甚至都不太反击,只是轻巧地躲开攻击,偶尔才挥手对上一刀。 这种轻松写意的态度更加突显出一种看不起对方的轻视,简直就在用每一个动作诉说着“天龙也不过如此”的嘲讽。 有洙川空汰越打越认真,到后来连梵咒真言也用上了,这才终于如愿地看到那个地龙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再玩闹一样地到处跑。 椎名京侧身避开一道梵咒,看着“嗡”字从身边飞过,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不用回头也知道阳光大厦估计被打塌了几层。 空汰认真了。 伊势的神降、高野山的真言分别是神道和佛教顶尖的绝学,相比起条件苛刻的神降,密宗的真言在使用上还要更加宽泛,只不过高野山的和尚很少出手参与战斗,这才声名不彰。 难怪宿曜僧曾经传出“高野山的星星有着撼动高野山的力量”这种传言。 空汰该不会已经把密宗真言都给学全了吧?! 那可不是能背下来就能用的东西,必须要“领悟真义”! 有这种本事,以前请他协助除妖的时候,他竟然还表现得很勉强,果然偷懒了吧——! “怎么?不逃了吗?” 有洙川空汰周身灵光闪烁,一道淡淡的金光在他身周若隐若现,如同转经筒般,刻满了一周的经文。 强盛的灵气变为了实质,自动附在高野山的传人身上成为了僧衣。 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少年如同被护法金刚一般,冷脸看着对面的剑客。 “打算认真战斗了吗,Kyo?” 椎名京看着高野山的传人周围浮动的那些金色的梵文,而微微皱眉。 和法师对战,认不出对方想用什么咒会增加不少麻烦,如果能够看懂的话…… 一瞬之间,椎名京心中似乎有什么急速闪过,那些看不懂的梵文的读音与含义突然自动出现在心中。 ——不动明王咒。 无需任何人来告知,壬生之血中浮现出了答案。继承自前任红王的庞大记忆不曾梳理,却在这场战斗中因为壬生后裔的“希望”自发牵出了相关的一丝。思维运转的速度达到了极致,赤王强悍的身体素质令这种本应耗时很久的思考跳过了那些搜寻的过程,变成了“直觉”。 “不动明王咒……也是,高野山是不动明王的道场。” 椎名京在得到答案的时候也同时知道了目前的“火焰”并不足以应对不动明王的力量,他本应觉得棘手,但是,现在却只感觉到沸腾的血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 想要战斗、想要试试看不动明王的力量、想要打败眼前的人! 正是因为敌人足够强,才有值得打败的价值! “那么,我也应当拿出尊重来——” 椎名京再一次横刀身前,看着刀身覆盖的赤色火焰笑了起来。 “如果继续提高热度,火焰的颜色就会逐渐发生改变,你知道更热的火焰是什么颜色吗?” 壬生之血在沸腾着,过去曾经盛行于族内的控火的绝学在现代重现了。 随着加诸火焰上的力量逐渐增加,赤红的火焰就像褪色一样,慢慢地从赤红变成橙红,从橙红变成金红,直到彻底失去红色变成金色,最后变成了灼烈的白色。 椎名京毫无预兆地挥刀。 一道白色的火焰沿着地面一路烧到有洙川空汰面前,和梵咒的护壁撞在一起,金光大盛,白色的火焰最终未能突破防御,反而被反击的力量吹散,如同雨一样溅落一地,发出一阵滋滋声。 有洙川空汰看着周围的地面,神色愈发凝重。 白焰落下的地方一瞬间就“消失”了,烧到灰烬都不剩。 不难想象,如果被这种火焰碰到血肉之躯,恐怕连骨头都会被烧光。 佛教中关于火焰也有着记载,有一种火焰与眼前的火焰极为相似。 “……业火……” “不,这还够不上。真正的业火连灵魂也会在瞬间烧尽……” 椎名京好心地解释了一下,掠向前方,长刀直接砍在梵咒的护壁上。 金光与白焰仿佛融为一体,当的一声,两种灵力再次相撞,掀起的强风将地面裂开的碎石吹向远处,子弹般打穿了后方的阳光大厦。 幸好这是天龙的结界内,否则这些比声音更快的砂石都会变成取人性命的利器。 椎名京隔着强光看着前方神情严肃的少年,还是想要最后努力一下,试着问问看。 “如果我说我在没人的夜里才来到这里是不想伤及无辜,你相信吗?” 有洙川空汰怒目瞪着面前的地龙。 “少开玩笑!结界破碎会有什么后果你会不知道吗,地龙?!你破坏结界,还说不想伤及无辜?!” “哈……” 椎名京叹了口气,不再做无谓的努力。 如果结界还在,倒是要担心会不自觉地被“地球意志”控制着做出什么,现在结界也破了,“地球意志”似乎也没有催促他杀掉天龙的意思。 随便打打就闪人吧。 “我并不想进行无谓的战斗,也不想把命丢在这里,稍微陪你玩一会儿就散了吧。” “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有洙川空汰无声地念出了一道咒文,周遭的梵咒护壁忽然间收束到他身上,变成了铠甲,就连禅杖上也缠绕了梵咒。 灵力吞吐间,骤然雷鸣天降,向着禅杖落下。 饶是椎名京反应速度惊人,还是快不过光,心念电闪间,他猛地掷出长刀,踏着风向后急退。 原本一束的霹雳分成了两束,一束落在禅杖上,竟无比安顺地钻进了禅杖里,随后变为细密的电网在禅杖周围奔流,不时闪过一道金芒。 另一书霹雳击中了被椎名京掷出的妖刀天狼。 金色的雷光和白色的火焰激烈地战斗着,最后密合一体。 五尺长刀就这样裹着火焰和雷光从空中落下,直接落入了早有准备的黑衣剑客手中。 平静的瞬息过去,激烈的战斗再次展开。 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彻底放开了限制,毫无顾忌地挥洒着力量,一人脚下踩着电光,一人周身缠着风,迅疾无匹地在阳光大厦前方的广场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攻防。 每一次都是灵力和光影如影随形,爆炸和破裂的声音随后传开,不过短短几分钟,两人就把这一片区域变成了废墟。 椎名京站在阳光大厦的顶楼,看着下方踏着墙壁冲上来的有洙川空汰,算好他再一次踏墙借力就能到楼顶的空隙,大笑着再次燃起了旺盛的白色火焰,将刀向着自己脚下用力下劈。 白色的火焰顺着地下的空隙向着地面无限延伸,一路烧过去,就像是无形的火焰刀,眨眼间就将六十层楼全数贯穿。 有洙川空汰脸色一变,禅杖重重点在墙上,猛地翻身后跃。 在有洙川空汰落地之前,六十层的建筑彻底分成了两半,就像被刀切开的豆腐一样,摇摇欲坠,短暂的停滞后,这栋曾经吸引了无数游客的建筑物彻底坍塌下来,化为一地粉碎的砖块。 飞散开的玻璃碎片映着白色的光,竟然折射出了绚丽的霓虹色。 在这一片似曾相识的景色中,有洙川空汰不禁愣住了,直到听到对面传来的笑声,他才猛然回神——这并非梦境,而是比梦境更糟的现实! 每个天龙都曾经在梦里见过破碎的东京,悲痛和愤怒化作了憎恨。 “你竟然笑得出来——地龙!” 怎能不笑呢? 怎能不开心呢? 椎名京从未如此尽兴地战斗过。他总是约束着自己,不断地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这次终于有了可以肆无忌惮放开力量的机会,在天龙结界之内也不用担心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第129章 锅给你 椎名京看着有洙川空汰在战斗中被戏弄后果然生气了,竟然又想要笑,不过这时候要是笑出来可就前功尽弃了,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实力高强又高傲冷漠的地龙,于是硬是把开心的笑容扭成了轻蔑的笑容,做出一副对有洙川空汰不屑一顾的模样,嗤笑道:“对自己的结界没有信心吗?你就是害怕这一幕发生在现实才急匆匆地把我带进结界来的吧,现在我也如你所愿地把这栋楼砸烂了,就不再奉陪了。解开结界吧,我不想杀你。” 有洙川空汰差不多也对两人的力量有底了,他已经差不多尽了全力,对方仍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继续打下去,大概结果就是七封印要缺少一个。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地龙不想杀自己,不过,这样能暂时休战也还不算最坏的结果。 权衡利弊适时退让也是一种智慧,有洙川空汰并不是一个蠢蛋。 “好。” 有洙川空汰答应下来,正要解除结界,突然听到了几个声音,无比错愕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阳光大厦的废墟下爬出了几个人。 一个衣着奇怪像印第安人的异族人,一个拿着滑板的少年,一个穿着可笑衣服的少年,还有拿着念珠的少女——四人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滑板少年瑟瑟发抖,看起来非常害怕。 另一个少年就抱着头一脸要哭的表情低声说着“放我出去”,反倒是少女走到了几人之前,举起念珠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有洙川空汰拿着禅杖整个人都傻了。 糟糕…… 原则上,天龙和地龙的事情不能被普通人知道。 这几个人怎么会在结界里? 怎么办? 椎名京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他怎么都没想到天龙的结界竟然会把通灵人也给框了进来,看到麻仓叶和恐山安娜之后被惊出半身冷汗。 明明鬼咒岚演示结界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结界只能把和地球未来有关的人带入! 和地球未来有关的人,指的当然是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 大概天龙们也没有想过会有其他人被带进结界里面。 椎名京隐约从通灵人和伟大意志的联系猜出了几人会在结界里的原因,本着谁先扔锅谁赢的原则,他立刻就把锅丢给了对面,义正词严地说:“天龙,你竟然把普通人卷进结界里,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高野山的脸面都被你丢完了——!” 说完之后,椎名京还特别入戏地哈哈大笑了几声。 有洙川空汰无比惊讶,也无比尴尬,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啊……除非……” “这不过就是几个有点灵力的普通人而已,原来堂堂天龙也不过如此!” 椎名京赶紧打断有洙川空汰的那个“除非”,他不能让天龙一方联想到通灵人可能和“人类意志”有关,心里警钟直敲,脸上还要装得毫不在意。 “怎样,消除记忆的法术你会吗?不会的话,我就代劳了。” 有洙川空汰更尴尬了,这种天龙要求助于地龙的情况算什么? 不过,他并不想杀人,消除记忆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即使再尴尬,他还是只能选择丢个脸面求助地龙。 “……那就麻烦你了。” 椎名京走到那边几人面前,为免节外生枝,几个手刀下去直接劈晕了这一群体术垃圾,这才开始念咒,把他们进入结界之后的记忆全部抽掉。 做完之后,椎名京回头看向有洙川空汰。 “解开结界,天龙。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有洙川空汰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偏偏没理由辩解,臭着脸把结界收回,看着这个地龙瞬息间消失。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刚刚被结界保护着的阳光大厦毕竟已经被击破了结界,失去了镇压不稳定地基的这个大结界,这里立刻就发生了地震,阳光大厦也在第一道震波到来时被撕成两半,终究还是毁于一旦,看起来竟然和刚刚黑衣剑客一刀劈开阳光大厦如出一辙。 这种巧合令有洙川空汰产生了瞬间的迷惑,不过看到地上还有四个昏迷的人时,他迅速回过神来,急忙冲过去把刚刚被卷进结界的四个人抓起来带走。 已经破坏的结界无法修复,哪怕是天龙也无计可施,只能对剩下六个结界更加尽心保护。 池袋地区的地震造成了相当大规模的破坏,由于发生在深夜,在地震中伤亡的人员比起白日要多得多,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在睡梦中沉入了黄泉。 这种突发事件唤醒了整个日本,各方人员迅速行动起来,赈灾人员和新闻媒体都往池袋地区赶来,凡是还能通电的地方纷纷亮起了灯火,照得这片地区亮如白昼。 椎名京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电视台紧急播放了地震通告,提醒东京其他地区注意,并且安抚居民不要慌张。 柴田理人站在大厅门口,手中捧着一件浅色的羽织。 “少爷,深夜风冷,注意身体。” 椎名京听到屋内传出的新闻播报声,木然地接过羽织披上,先前尽兴战斗的那些愉悦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声长叹。 “理人,我吵醒你了?” 柴田理人笑着摇头。 “王使用力量,族人也会有所感应……我担心您去监督通灵人比赛遇到了什么麻烦,您安然无恙就好。” 椎名京自嘲地笑了笑。 “相比之下,我更希望池袋安然无恙……” 柴田理人立刻关闭了电视广播,温言安慰:“这是通灵人们造成的错误,少爷没能制止,也不需要过分自责。” 严格来说,这的确是通灵人搞出来的问题,相比起爱知县的海啸,椎名京在这件事上的自责歉疚之情的确要少许多,但是他有着另一种担心。 地龙七御使还没有开始破坏东京的结界,结界却率先毁在了通灵人手里,这是一次偶然的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椎名京拍拍柴田理人的肩膀,疲惫地往楼梯走去。 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动静,毒蛇急匆匆地跑下来,看到椎名京也只用点头作为招呼就往门外赶去。 椎名京惊讶又疑惑,转身对着毒蛇的背影喊:“毒蛇先生,你要去哪里?” “催账——!” 毒蛇留下这句话,身影化作一阵雾气消失。 椎名京还在发愣,柴田理人已经想明白了,笑着解释:“少爷,您还记得吗?您曾经和帕奇族的祭司有约定,如果通灵人们在东京造成破坏需要承担赔偿,后来记账的事情交给了毒蛇先生。您白天还说过,晚上在池袋有通灵人的比赛,现在发生了地震,怎么想也跟通灵人有关吧?神户家在池袋地区的产业有相当的规模,大概那两个比赛的通灵人要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了。” “……” 椎名京眨了眨眼,想了一下池袋地区的繁华程度和他所知道的神户家的产业。 如果所有的损失都要让麻仓叶和霍洛霍洛来承担的话,这笔财产岂止是要赔到倾家荡产,估计几辈子都赔不完了。 “我想……他们倾家荡产可能都赔不起。” “所以,这时候才需要依仗毒蛇先生的本领啊!”柴田理人忍着笑说,“少爷并没有关注过先前预赛中的那些通灵人们都怎么应对吧?曾经有人想要赖账,之后哪怕多赔几倍也要从毒蛇先生那里把账单买回去。还有几个已经欠债多到把未来子孙都给卖了的。” “什么?”椎名京惊疑不定地问,“卖未来子孙?人口买卖是违法的吧?” “并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卖’……” 柴田理人颇觉有趣地笑了笑,做起了解释。 “由于通灵人们贫富不一,对于实在拿不出钱的,毒蛇先生允许他们分期还,不过要采取复利……后来有些人越欠越多,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赔不完了,干脆签下契约,把债务一并延续给未来子孙了。这一次毒蛇先生大概也没寄望于霍洛霍洛和麻仓叶能够还得起这笔欠债,多半是想要从麻仓家取得什么了。” “分期、复利……” 椎名京琢磨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我怎么觉得,有些通灵人可能根本不清楚复利的恐怖,只听说可以分期还债就开心地签了契约?” 他仿佛都能看到毒蛇带着收获大批闪闪金币的期望,忽悠着一大批根本没经过世俗熏陶压根不知道高利贷恐怖之处的“亲近自然的通灵人”签了契约。 这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欺负乡下人吧? 柴田理人一本正经地说:“契约上可是清楚写明了‘复利’,看不懂可不能怨别人吧?” 椎名京瞥了柴田理人一眼,实事求是地说:“我不认为麻仓家赔得起这么一大笔钱……就算毒蛇先生去麻仓家刮地三尺,估计也徒劳无功,而且,麻仓家说不定还会不承认这笔赔款。” 说到这里,椎名京突然神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走。 柴田理人心道果然如此,笑着拦住了自家少爷。 “请放心吧,少爷,请不要忘记,毒蛇先生身为七王协定的见证者,他的安危有人比您更加挂心,麻仓家若是想要继续在出云居住下去,不可能做出不智的行为。” 椎名京微微皱眉,暂时放下了追出去的念头,还是有些不解。 “但是,麻仓家就算有心要还钱也还不上……”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如果不是为了钱,麻仓家最有价值的东西,只能是阴阳术。但是,如果是为了阴阳术,根本没必要绕个弯去问麻仓家,直接问他或者问好君都会来的更有效。 毒蛇想从麻仓家取得的东西…… 椎名京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柴田理人会意地把椎名京送回房间,合上门之后,走到周防尊房门外,轻声说:“夜安,尊少爷。” 第130章 四神天地书 椎名别墅再一次熄了灯,恢复了宁静。 一刻之后,一点红光悄悄进入了别墅之中,一个人熟门熟路地翻窗进了椎名京的房间,甫一落地就被一柄燃烧着赤焰的长刀横到咽喉边。 麻仓好面色微变,看着对面双眸如血却无神的友人,轻声说:“是我,京君。” 椎名京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僵住,似乎在和什么对抗着一般,过了会儿,他的神色逐渐清醒过来,双眸忽然变回了黑色。 “好君啊……好久不见。” 麻仓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拇指和食指捏住天狼的刀身往旁边挪开一些。 “怎么累成这样?” 五尺长刀化成火焰回到了椎名京左臂上,盘曲成鲜艳的纹路。 椎名京握了握左手,感觉到微微的灼痛之后松开手,过去关上窗户,打开台灯,坐到椅子上,一手揉着太阳穴,勉强保持着清醒,轻声说:“只是梦到一点不开心的事,没什么。” “梦?”麻仓好狐疑地看了椎名京一眼,“预知梦吗?” 梦见可以在梦中看到未来,但是,梦到未来的片段并不是梦见的专利,超能力者或者普通人都有可能在梦中偶然看到未来,能力高强的超能力者有时候会比梦见更加精确地梦到自己的未来。 椎名京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我想那只是噩梦,并不是预知梦。” “嗯?” 麻仓好听着椎名京的心声居然是一片空白,总觉得不对劲。 “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椎名京沉默了几秒,转头看向麻仓好,起先还面无表情,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我梦到整个世界被火焰包围……” 在熟悉的梦境中,蓝色的玻璃球再一次被火焰染成了赤红色。 “在废墟中,好君握着剑要杀我。” 椎名京省略了大部分的梦,只提到了这印象深刻的最后一幕。 “果然是噩梦吧?” 椎名京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麻仓好却笑不出了。听到这种内容,他当然不会再继续开玩笑说是“预知梦”,可是他没有说笑之心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很清楚这个梦并非绝对不可能。 如果他依然坚持要消灭人类、而椎名京依然坚持要保护人类,这一幕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并且,京君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正因为相信这个梦可能会实现,才会因此沉沦在梦境中,在不甚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用刀迎接了他。 在京君的梦里,或许他的长刀对面指着的人也握着剑。 麻仓好咬咬牙,把这种不愉快的联想赶走,露出惯常的微笑。 “……看起来我来得不巧。能借个地方休息吧。” “当然,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椎名京打了个哈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麻仓好摆摆手,“好好休息吧。” 看着友人离去,房门再次关上,椎名京关了台灯,坐在椅子上发呆。 “神剑”属于“神威”,无论哪一柄神剑都只能被神威所操纵,为什么在他这一次的梦里,拿着神剑的不是“神威”,而是好君? 难不成……伟大意志选中的通灵王终将成为神威?可是,伟大意志总该知道已经有通灵人把结界给打烂了吧?难道通灵王会是地龙神威?要是这么推想,通灵人全体站在地龙这边?那么估计剩下的六个结界很快就会全破了。 想不通。 先不想了,下次见到牙晓的话,问问他吧。 按照上一次牙晓在梦中的留言,等到地龙神威出现之后,他们就会有在现实中见面的机会了。 翌日清晨,早餐的餐桌上出现了诡异的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周防尊三两口赛完了早饭拎起书包冲出去,摆脱了这种尴尬的气氛。 S级执事柴田理人非常贴心地退下,把这里留给椎名京和麻仓好。 至于原本借住在这里的风,他似乎有什么打算,几天前就打个招呼暂时离开了。 打破沉默的还是这里的主人。 “昨晚、今早好君那么早就来找我,发生了什么事?” 麻仓好回答:“昨天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到叶的灵力消失了,并且……你的灵力也消失了。” 椎名京看着对面的友人,会意地笑了起来。 “好君以为我出事了?” “废话!”麻仓好没好气地白了椎名京一眼,“最近东京这么乱,你又哪里危险往哪里跑,我还以为……” 椎名京好奇地看着麻仓好。 麻仓好却不肯说了。 他当时误以为可能是叶遇到了什么危险,京去救人也身陷险境,匆匆赶到两人灵力消失的地方,却赶上池袋大地震,再次感觉到两人的灵力时已经分开的很远,叶昏倒在路边,既没生命之忧也没受什么重伤,他再往椎名别墅赶来,对方却毫发无损,结果倒像是他乱担心白忙活,就连周防尊那小子心里都有“京的朋友也很瞎操心,果然人以群分”的想法了。 椎名京“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当时只是进入了一个结界。如果好君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麻仓家有钱吗?” “什么?”麻仓好有点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麻仓家有钱吗?”椎名京重复了刚刚的问题,好心地解释,“由于帕奇族经费有限,祭司们差点就要街头摆摊度日,我看不过去,给了一些赞助,同时为了保护东京的建筑物,我和祭司们约定,神户家提供通灵人预赛的场地,如果对场地造成破坏需要照价赔偿。虽然正式比赛的地点由伟大精神来指定,不过,如果比赛时造成了神户家财产的损失,我还是有追讨权利的。” 麻仓好脱口而出:“那群祭司住的高级公寓原来是你提供的!我就觉得奇怪,他们居然没出来卖那些过时的纪念品。果然帕奇族还是很穷。” 椎名京看着友人那种嫌弃的表情,神色颇为微妙地继续说:“好君也知道帕奇族穷困潦倒啊……虽然我不明白一个灵能者聚集的民族怎么能穷成这样,不过,如果麻仓家没有隐藏的巨大财富的话,很快就会比帕奇族更穷了。” 麻仓好愣了一下。 “为什么?……等等,昨天比赛的是叶,对场地造成破坏……赔偿……”他理顺了思路,不客气地说,“叶根本没有造成池袋地震的能力!” “那就要看麻仓叶跟霍洛霍洛商量的结果了——池袋的地震的确是他们两人造成的。”椎名京事不关己地说,“霍洛霍洛似乎也很穷。” 麻仓好深知椎名京不会对他说谎,花了半秒接受麻仓叶和霍洛霍洛造成了池袋地震这个事实,随后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那个阿伊努族的小子的确很穷。麻仓家……呵,到了现在,麻仓家并没有多少财富,最有价值的东西……恐怕还是我留下的《超占事略决》。如果想要赔偿池袋地区的损失,估计叶要赔到下辈子了。” 椎名京摇摇头。 “毒蛇先生知道我们的关系,一定不会同意麻仓家用《超占事略决》来抵费用,他想要的应该是其他的东西……” “哦?是什么?”麻仓好想到麻仓家那群人可能要露宿街头,心情愉快得不得了。 椎名京沉吟片刻,“我也没想明白,除了阴阳术,麻仓家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毒蛇去谋取。” “那个幻术师啊……如果他掌握灵力的用法会变得更强,幻术和阴阳术有着共通的部分。不过,”麻仓好露出一个略有些古怪的表情,“我遇到过一个幻术师,宣称要消灭所有黑手党,他说幻术师经过轮回会变得更强。也许……毒蛇想要的是窥探轮回的奥秘?但是……” 椎名京:“嗯?” 麻仓好哭笑不得地说:“我并没有把‘泰山府君之祭’留在麻仓家。”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秒,椎名京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不,如果毒蛇先生只是想要窥探轮回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他要找的并非叶,而是叶的婚约者,市子安娜。” 麻仓好没有见过恐山安娜,不屑地说:“怎么说?现在有什么像样的市子吗?如果单纯想要看黄泉路,找你不是更快?” “黄泉之门不能任意打开。安娜的力量非常强,除非灵魂已经堕入地狱,否则她都能将灵魂召唤到现世……” 椎名京这么一盘算,似乎有些明白毒蛇的打算了。 “市子的降灵术……” 麻仓好也跟着明白过来。 “那个幻术师的灵力虽然不强,不过作为灵媒的资质倒是非常高。等等,你之前没见过叶,却见过他的未婚妻?” 椎名京“嗯”了一声,看到麻仓好那种看热闹的眼神后白了他一眼。 “市子也有游历修炼的传统,恐山和伊势素有联系,我和安娜因此见过几次。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安娜可能也曾有读心的能力。” “是吗?”麻仓好这才端正了表情,过了会儿才说,“看来麻仓家对叶寄予厚望,特意为他选了这么一位未婚妻。” 麻仓家在麻仓叶身上寄予的厚望就是“杀死麻仓好”。 椎名京于心不忍,换个话题说:“或许是巧合,我认识的两个名为‘安娜’的女孩都有着特殊能力,栉名安娜有着与人同调的能力——” “少爷,栉名安娜小姐和本乡小姐来访!” 柴田理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他身后跟着穿着校服的本乡唯和一身洋装的栉名安娜。 椎名京惊讶地站起来迎上去。 “小唯?你怎么忽然来东京了?发生了什么?” “京,出事了!” 本乡唯顾不上仪态,气喘吁吁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破旧的古籍,稍微喘允了气息,焦急地说:“美朱被吸进这本书里了!” “啊?”椎名京先确认了本乡唯没有受伤,稍微安心了才看向本乡唯手里那本旧书,“你说——美朱她被吸进了书里?” “嗯!就在我眼前,一瞬之间,美朱她就在一道红光中消失了!随后——” 本乡唯心有余悸,想要翻开书的时候又犹豫地看向了屋内的其他人,显然在顾虑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能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说出来。 第131章 朱雀巫女 椎名京扶着本乡唯坐下,拿起书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本乡唯连连点头,只觉得思维无比混乱。 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青梅竹马身处于“另一个世界”的事,也做好了会遇上妖魔鬼怪的打算,但是,眼看着美朱翻开一本书消失不见,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难道说……京每天都经历着这样的事情吗? 所以,他才会希望不要牵连到她,让她远离这些事? 椎名京将旧书的封面稍稍压平。 “《四神……天地书》?四神……天地……” 这种书名……如果书里隐藏着什么术倒是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翻开书就消失了,并不是被吸进书里,而是以这本书为媒介,到了“异世界”吧? 麻仓好十分自觉地提问:“需要我回避吗,京君?” 椎名京还没说话,栉名安娜忽然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开口的时候赫然是少年的声音。 “Kufufu,这次是还之前的人情,人已经送到,再会了,京君。” 栉名安娜右眼的“六”字消失,变回了本来的瞳色,脸上闪过一丝恍惚,随后抬头对着椎名京露出了笑容。 “漂亮的……红色……” 紧接着,她又看向了麻仓好,犹豫几秒,走过去怯怯地拉住了麻仓好衣角。 在柴田理人的妥善安排下,留给麻仓好的房间衣柜里一直有着当季的衣服,麻仓好也接受了这种好意,没披着斗篷到处跑,而是套上了红色的浴衣。 栉名安娜小小的手拉着红衣一角,开心地笑着说:“姐姐,你有着非常美丽的红色,我好喜欢……” 麻仓好听着这孩子和言语一模一样的心声,居然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椎名京差点笑出声来,对本乡唯说:“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如果美朱真的被这本书困住的话,可能还要借助好君的力量——我来给你介绍,这一位是大阴阳师,好。好君,这位是我青梅竹马,本乡唯。牵着你衣角的……就是我之前说到的栉名安娜。” 麻仓好略有些惊讶,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这就是栉名安娜?同调……原来如此……” 她说的“红色”并非衣服的颜色,而是精灵之火的颜色。 麻仓好的神情柔和下来,顺手把栉名安娜抱起来放到身边的椅子上,笑着说:“我是男人。” 栉名安娜疑惑地看着麻仓好,又看看椎名京,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再看看本乡唯之后,她眨眨眼睛,乖巧地坐着不说话了。 本乡唯稍微定了定神,双手捂住脸,把因为担忧和恐惧引出的哭泣冲动安抚下去,这才慢慢地把混乱的思路理出头绪,低声说:“京,你还记得你问过我无限学园的事情吧?” “嗯。”椎名京点头,“你还说到获得了无限学园的邀请。” “对……是的,我获得了邀请……我没想到……” 本乡唯哽咽着,忍住哭泣的冲动,过了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打算接受邀请,那张邀请函我当成书签随手夹在书里。美朱向我借习题集,我正好把那本书借给了她。她看了之后说……她根本没可能获得邀请,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说完就哭着跑了出去。我以为她只是想出去静一静,第二天她告诉我说她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很有趣的书。我以为美朱说什么小说,还是没在意……” 本乡唯顿了顿,十分后悔。 “早知道那时候我就应该问清楚才对。今天考试卷下来,她成绩不理想,我怕她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哭,陪她一起回家,她拉着我去了图书馆,说要给我看那本书,然后……美朱把书打开,她就在一阵红光中消失了。这本书在禁书区,我只能把书偷出来,恰好遇到安娜小姐帮忙……她说是你的朋友。” 本乡唯低声啜泣几声,带着哭腔说:“京,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邀请函……也许美朱就不会发现那本书吧。要怎么办啊?” 椎名京给了本乡唯一个拥抱,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不要着急,没事的,会没事的,现在的关键是这本书。” 本乡唯点点头,擦干眼泪。 “京,这本书……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美朱被带进了书里。” 椎名京正要翻开封面,麻仓好忽然伸手拿过书,嗤笑着说:“什么保护都不做就敢翻开这种带着咒语的书?” 椎名京笑了笑,伸手做出“请”的动作。 “那就拜托大阴阳师了。” 麻仓好低声念咒,一道五芒星出现在封面上,随后他把书扔回去。 “好了。” 当椎名京把《四神天地书》打开,在座所有人都明白了本乡唯的那种惊恐从何而来。 这本书竟然并不是已经印好了内容的书,相反,书里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它正在“写”,只不过并非由人书写,而是自行冒出文字来,这上面已经出现的内容竟然记载着“夕城美朱”在“书中世界”的经历,随着美朱的进一步行动,空白的页面上不断地显现出新的字来,难怪本乡唯会认为美朱在书里。 本乡唯看到书上的内容显示美朱想回来只能寻找朱雀七星士召唤朱雀,一路上不断遇到危险,顿时露出担心的表情,带着期盼看向椎名京。 “可以把美朱带回来吗?” 椎名京看着四神天地书对美朱的代称“朱雀巫女”,若有所思。 麻仓好是唯一一个根本不在乎书上写了什么内容的人,他关注的只是书上到底用了什么咒术,发现这竟然是他不知道的术之后,他顿时来了兴趣,拿过书翻来覆去地研究,想要看看附在书上的术到底用什么作为媒介产生作用。 “有点意思。这上面竟然是我不知道的术。京君,你看出什么了吗?” “我在想……这本书的序言写着,这是一个少女,聚集“朱雀七星”,得到所有的力量,最终实现自己愿望的故事,故事本身就是一篇咒语,读完它的人,会与故事中的主角一样,获得力量,实现愿望,因为在你翻阅的同时,故事已变为事实,开始展开……” 椎名京再次把书翻回序言部分。 “这本书名为‘四神天地书’,朱雀是四神之一……这里面却没有说这是一个少女聚集四神的故事,只写着聚集朱雀七星……青龙、白虎、玄武的部分是在别的卷上吗?朱雀在天南,对应的颜色是红,美朱的名字里有一个‘朱’字,也有红色的意思,这本书只是偶然在美朱手里发动了力量,还是在等待着特定的人?如果其他少女翻开这本书,会看到一本空白的书,还是也会被带进去,变成‘朱雀巫女’?” 麻仓好稍加思考,回答:“已经有了‘朱雀巫女’的话,应该不会两人重叠同一个身份,或许会变成其他四神的巫女?” “故事本身就是咒语。”椎名京抚摩着那行字陷入思索之中,“故事本身是咒语……读完故事就能获得力量、实现愿望……如果这是真的,创造这本书的……恐怕不是‘人’。” 本乡唯惊讶地说:“不是人?!难道是什么妖魔吗?美朱她——” “不,也不一定……以四神为名……”椎名京犹豫着说,“这本书也可能是‘神’的造物。” “神器?”麻仓好没有椎名京那种对神的敬畏之心,凑过去摸着书页,轻轻撕开一点,他做好了会被咒术反击的准备,但是居然什么都没发生,他想了想,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把这本书烧了吧。” 本乡唯紧张地看过去。 椎名京看了麻仓好一眼,“还有人被这本书困着。” 麻仓好耸肩。 “我不相信你没想到毁掉书的选项。” “京——”本乡唯拉着椎名京的手,满眼担忧地摇头。 椎名京拍了拍本乡唯的手,笑着安慰:“小唯,别害怕,好君的意思并不是不管美朱……美朱打开书之后消失了,书上记录着她的‘故事’……大致上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本书创造了一个世界,那么这本书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如果遭到损毁,那个世界就会崩塌消失,其中的一切也会跟着毁灭……” 本乡唯担心地问:“美朱怎么办?” “在书中世界毁灭的同时,会产生强烈的力量波动,顺着这股波动,可以定位到那个世界,也就能把美朱带回来了。”椎名京看向麻仓好,“是吧,好君?” 麻仓好点头,一脸无辜地说:“这也是在不能解开书上的咒语奥秘的情况下最简单有效的做法。” 本乡唯还是有些不放心。 “刚刚京说大致有两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呢?” 虽然担心朋友,不过还能保持冷静敏锐的思维,该说“人以群分”吧,京的朋友果然有过人之处。 麻仓好笑了笑,“这就是我没有直接烧书的原因。” 椎名京叹了口气。 “是啊,还有一种可能,美朱去往的‘异世界’并不是这本书创造的,而是原本就存在的,这本书只是一个媒介,就像是‘门’那样的存在,特定的人可以经过‘门’去往异世界。” 本乡唯按着额角思考片刻,说:“无论是书中世界还是异世界,想要把美朱带回来的前提都是需要能够精确地定位到那个世界,对吧?如果美朱现在处于异世界,毁掉这本书就像是毁掉了两个世界连通的‘门’,反而彻底找不到异世界的坐标了。” “Bingo!”麻仓好打了个响指,笑着夸赞,“你的头脑很好。” “谢谢。”本乡唯坦然接受了称赞,冷静地提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第132章 不思议游戏 “在不破坏书的前提下,还是要想办法解开咒语吧?” 椎名京把书翻到有字部分的最后,看着墨色一点点印上来,有些苦恼。 果然还是要去整理壬生一族那一堆记忆吧? 麻仓好“啊”了一声,不置可否。 本乡唯始终不放心,再次看向了书,上面写到美朱已经到了太极山,向太一君寻求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她精神一振,总算稍微安心了,惊喜之余不自觉地把书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这世界和你的世界之间有着相连的东西,那就可以成为‘媒介’。这里有、异界也有,你和拥有‘媒介’的人所在的地方或有关的地方应该是相连的……其次,需要有相连的强烈意志和感情……集中精神,想象自己的世界……” “可以回来!美朱可以回来!” 相连的媒介——校服。 强烈的意志和感情…… 本乡唯激动地拿着书大喊:“回来啊,美朱!我在这里,你快回来!” 《四神天地书》终于和普通的书籍有了区别,开始传出力量的波动,红色的光芒从书页上透出来。 麻仓好挑眉。 “哦?异世界竟然有着主动打开‘门’的办法?借由相连的‘媒介’和‘呼唤’……” 本乡唯看着书上不断冒出“少女无法集中精神”的字眼,焦急地大喊:“美朱!我们从幼稚园就在一起!不是说好了要一起上高中吗?你快回来啊——!” 身处异界的夕城美朱回应了这个呼唤,借由太一君和朱雀七星的力量,被本乡唯的呼唤拉回了现代,全身被红色的光包围着,出现在桌上。 本乡唯喜极而泣,刚想说话,突然被一阵刺目的青光照得不得不闭上眼睛,刹那间她似乎听到了几个声音,有人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当青光消失,本乡唯第一反应就是甩开胳膊上的手,但她看到周围陌生的景色和古色古香的建筑后,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会儿才缓过神,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京,这是哪里?” 椎名京皱着眉说:“我想……这里恐怕就是……之前美朱所在的‘异世界’了。”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一群混混从路口走过来,看到两人之后立刻露出了邪笑,一个看起来是首领的人大喊着“抓住那边两个女孩”,一群人满口污言秽语地跑过来,俨然已经把两人当成了盘中餐。 本乡唯拉着椎名京的手说:“京,我们跑吧?” 椎名京冷着脸把本乡唯护到身后,右手取出折扇。 “需要逃的,不是我们。” 与此同时,出现在椎名别墅的夕城美朱还没有高兴完自己回到了现代,就发现自己非常丢人地站在别人家桌上,慌忙跳下地弯腰道歉。 “非常抱歉——!我是夕城美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非常抱歉——!” 柴田理人以优异的职业素养逼迫自己露出了微笑。 “你好,夕城小姐,这里的主人是你的好友本乡小姐的朋友,请不用感到拘束。之前本乡小姐带着这本书来求助,说你被书困住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柴田理人长相英俊、彬彬有礼,立刻缓和了夕城美朱的紧张,再听到之前是小唯带着书过来求助,她完全相信了眼前的人,左右看了看,疑惑地说:“小唯呢?我刚刚听到了小唯的声音……应该会出现在她身边啊?小唯哪里去了?” 栉名安娜站到椅子上,伸手去抓桌上的书,吃力地抓了一次才碰到书边,把书合上之后,顺着桌面拖过来,拿到麻仓好面前。 “青色的光……哥哥,你有办法救出京吧?” 麻仓好接过《四神天地书》,笑着摸摸栉名安娜的头。 “放心,不会有事的。” “好少爷……”柴田理人神色满是担忧。 麻仓好笑着说:“相信你的少爷吧,理人。我去认真研究一下这本书。” 柴田理人稍微放下心,对夕城美朱说:“夕城小姐,在下是这里的执事,柴田理人。你现在有很多疑问吧,我或许能为你解答一部分。” 夕城美朱马上坐了下来。 “是的,我想知道,小唯去了哪里?” 柴田理人看着对面原本坐了两人却瞬间空下来的椅子,低声说:“刚刚夕城小姐出现的瞬间,少爷和本乡小姐被一阵青光吸进了那本书里。” “什么?!”夕城美朱大吃一惊,“不行!我要把小唯带回来!我去呼唤小唯——” 柴田理人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柔声说:“夕城小姐一定很疲惫了,先好好休息恢复精神吧,如果需要你的帮忙,我会再通知你。” 麻仓好回到房间,先布下了防御的术,这才翻开《四神天地书》。 如果这本书会如实地“记录”异世界发生的事情,想来也能显示京的安危。 虽然他始终觉得这本书有古怪,不过刚才红光青光交替出现的时候,他想要抓住京却被青光挡住,只能看着两人消失——是否可以认为,这本书其实在选择进入的人? 可以进入异世界的只有“巫女”吗? 麻仓好想到这里就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本书总不会也认为京是“巫女”吧? 夕城美朱被困住的时候,本乡唯非常担心,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救出朋友。如今椎名京也被卷进了异世界,麻仓好虽然有些懊恼,不过他懊恼的只是自己没能及时发现这本书的秘密,倒不是很担心椎名京,因为他可以感觉得到京的灵力波动十分平稳,显然没遇上什么危险。而且,有了先前的变故,他完全有把握将两人带回这个世界——因为最困难的地方已经解决了。 想要把人从异世界带回来最困难的地方在于精确地定位异世界的位置,之后才能以力量在两个世界架设一道“通路”让人通过,书中的“太一君”所用的方法就是借由两个世界都存在之物作为“媒介”来定位。如果只有夕城美朱在异世界,麻仓好没办法定位出异世界的位置,如果只有本乡唯在异世界,他也只能再把夕城美朱拉过来让她原样呼唤本乡唯,现在椎名京也困在异世界了,事情反而简单多了——若是按照太一君的说法,他们两人也有着“媒介”。 两个世界都存在的东西——虽然两人不像夕城美朱和本乡唯那样都穿着校服,也没有刻意使用一样的物件,不过,椎名京的左手曾经被麻仓好留下了一道保护他的咒印。 麻仓好在空中虚画出一道五芒星,向着五芒星问道:“能听到吗,京君?” 过了会儿,麻仓好得到了回答。 “……好君?看起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别很大啊……长话短说吧,事情有点麻烦,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纯粹的‘异世界’,请好君调查《四神天地书》看看,这本书应该不是最初的那本,想办法找到原件。还有,美朱有可能会再回到这个世界,如果我没有推测错的话,在‘故事’结束之前,‘朱雀巫女’不可能和这个世界断绝关系,她的身上应该已经寄宿了南天朱雀的‘气’,请好君确认看看。有人来了,下次再说。” 五芒星黯淡下去,麻仓好又问了一声,对面不再有声音,他抿抿唇,低头思考数秒,飞快地翻开了《四神天地书》。 “时间流速差别很大”,这句话的意思是京在那个世界度过的时间远不止“几分钟”,说不定已经有几天甚至几个月了。 他能想到的事情,京一定也能想到,所以京肯定一直在等待他的联络。要完全破解《四神天地书》上的术没那么快,但是,只是画出五芒星取得联络却不需要几分钟,京一定等了很久都没有消息,在那个世界度过了不短的时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四神天地书》上又出现了许多新的内容。 从上一次“少女前往太极山”之后,那一段的最后是“少女在友人的呼唤下回到了异世界”,紧接着下一行的内容是——在四极之东,圣兽青龙睁开了眼睛。一道青色的光芒包裹住少女的友人,将她带往俱东国。这位纯洁的少女被青龙选中,成为了“青龙巫女”,她的故事从此展开。 少年坚定地抓住了青龙巫女的手,在混乱中被拖进了这个世界。他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变化,还是灾难? …… 第133章 青龙巫女 “青龙巫女……” 麻仓好暂停阅读,沉吟片刻。 难怪他可以从本乡唯身上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木”气,在被青光包裹的瞬间,“木”气急剧增强——看来并不是所有打开《四神天地书》的人都会被选为“故事的主角”成为“巫女”,否则的话,小安娜也会被卷入。本乡唯会被青龙选中,是因为她具备着这种资质。朱雀在南,属火,夕城美朱身上有着“火”的气息。小安娜的力量没有明确的定型,在“水”和“火”之间徘徊不定,因为“朱雀巫女”已经被确定为夕城美朱,而属水的“圣兽”是玄武,如果玄武想要选择巫女说不定会选择小安娜,但是玄武并没有动静。 (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纯粹的‘异世界’,请好君调查《四神天地书》看看,这本书应该不是最初的那本,想办法找到原件。) 京君为什么认为这本书不是原件? 是在那个世界发现了什么吧? 麻仓好把书翻回扉页,这才发现在书名下还有一行小字。 之前几人只关注书上的术,反而遗漏了这种简单的细节。 原作者:不祥。译者:奥田永之介。 译者……? 这种“故事即咒语”的书如何能够完成翻译?! 在这个翻译者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它不是空白的?这里面难道是写满了字的?换句话说,他翻译的是已经被一位巫女完成的故事,而不是咒语,但是,在他翻译结束后,这篇故事却有了咒语的力量。 麻仓好无法遏制地冷笑了一声。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完全违背常识! 这本书本身的材质并不特殊,当初书写的字也只剩下前面这一点,但也能看出用的并非术者常用的那些材料,与其说这本书有着“咒语”,还不如说,是“咒语”主动缠上了这本书。所以,真正记录了咒语的并不是这本书,而是最开始的那本! 麻仓好想通这一点后,拿起书正要跳窗离开,忽然想到“奥田永之介”很可能不是术士,要调查一个大正年间的普通人,说不定那个执事更擅长。他这么一转念,出去和柴田理人商量了一下才回房间继续看书,看看他的友人在“异世界”遇上了什么。 麻仓好接着刚才的位置继续看,看到“一群地痞流氓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顿时心生邪念,向着少年伸出了罪恶之手”的时候直接笑喷了。 后续是一段毫无悬念的少年单方面殴打地痞流氓,麻仓好留意了一下,“少年”一直没用任何术,只是单纯用武斗解决了问题。 “俱东国的将军心宿闻讯赶来,看着面前两位衣装与众不同的异世界来客,他迅速猜出了两人的身份,下马跪下,向着长发的少年行礼,口称‘青龙巫女’。一旁的短发少女露出错愕的神情,两人相顾愕然。心宿将军带着一小支军队把‘青龙巫女’和友人护送进了宫廷……” 麻仓好读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下书哈哈大笑。 “青龙巫女和友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身边就有个正牌的青龙巫女,这种二选一的情况都能被认错?能被认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 麻仓好笑完这一阵,已经完全从“我担心朋友的安危所以我要看看书”变成了“我就看看他还能写出多搞笑的故事”,把《四神天地书》当成小说,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不知道这本书是不是继承了原作者的文笔,非常平实,看起来创造这本书的原作者不是个专业的小说家,否则的话明明可以写得更精彩啊。 “被误认作青龙巫女的少年稍加犹豫,顺从地带着自己的友人前往俱东国的宫廷。俱东国流传着关于青龙巫女和青龙七星士的传说,据说当青龙巫女出现、聚齐青龙七星士的时候,就能够召唤出青龙,青龙会永远保护俱东国。这个传说在俱东国流传了数百年,北甲国曾出现过玄武巫女,西廊国曾出现过白虎巫女,红南国和俱东国始终没有等到传说的巫女,渐渐地,有人开始怀疑传说的真实性。几个月前,朱雀巫女出现在红南国,俱东国内对青龙巫女的呼声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这种情况下,心宿将军不负众望地迎回了‘青龙巫女’,俱东国的皇帝龙颜大悦,当场封赏了心宿将军和青龙巫女。皇帝被少年的美貌所吸引,许诺他待召唤青龙后就把他封为妃子,少年委婉地拒绝了这个封赏,皇帝稍加考虑,改口说会封他为皇后。” 麻仓好读到这一句,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封为皇后……有眼光啊……” 他放下书,先专心地笑会儿。 不行了,这个故事他一定要另外誊抄一份,等京回来以后“奇文共赏”。 俱东国的皇宫中,皇帝自以为看透了“青龙巫女”的心,看在对方美貌的份上,他给出了最高的奖励。 本乡唯目瞪口呆地看着椎名京,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椎名京忍了忍,向本乡唯摇摇头,不再多做辩解。 皇帝理所当然地把这种沉默当成了顺从,对心宿说:“保护青龙巫女、寻找七星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做,朕不会亏待你。” 金发碧眼的将军恭敬地应声。 离开大殿后,心宿将两人送到一间宫殿中。 “这是我为青龙巫女准备的居所,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侍女。假如需要找我的话,请呼唤我的名字,我会立刻赶来您身旁。” 椎名京什么都没说。 本乡唯努力憋着笑,于是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心宿对着“青龙巫女”露出具有蛊惑性的温柔笑容。 “在下是青龙七星士之一的心宿,我是为了您而生的,巫女殿下。请允许我知道您的名字。” 平心而论,如果来人真的是一个突然被卷入异世界的少女,连续遭遇这些事情,在惊慌混乱之下又知道眼前的人是和自己相关的“七星”,而且还被这样温柔地对待,很难不对心宿产生好感。然而,心宿怎么都没想过,他身为青龙七星士会认错了人。 椎名京在讨伐妖鬼的时候不是没遇到过“色诱”,每次遇到,他都会非常无语。试问他一个性向为异性恋的人要怎么对这些色诱他的美男子产生动摇,只会更想把这群鬼全给消灭了。现在,都到了异世界,他居然又遇到美男子想要借色相谋利,他忍了又忍,才没把这个刻意靠近自己的人一脚踹开。 “真名”非常重要,肯定不能这样轻易地交给异世界的人。 鬼使神差的,在想着要编造假名的时候,一个名字自动滑到了椎名京口边。 “……朔夜。” 心宿低声重复一遍,温柔地说:“朔夜小姐,请好好休息吧。” 心宿走了,几个侍女走出来怯怯地行礼。 椎名京直接找个理由把人都给打发走了,拉着本乡唯往里走,进了卧室关上门,冷着脸说:“好了,你可以开始笑了。” 本乡唯立刻捶着桌子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青龙巫女……朔夜小姐……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如果京是女生,发鬼什么的肯定会追着京跑!” 椎名京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出来,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笑够了,递过去一杯。 “渴了吧?” 本乡唯接过杯子一口喝干,继续笑了一阵才缓过气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吧,差不多笑够了。但是,真的太搞笑了,这个外国人居然把你当成了女生,还有那个皇帝也是,对了,一开始的地痞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是不是全体眼睛出问题了?” 椎名京笑着摇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心”字。 “你注意到了吗?刚刚的将军额头上有字。” 本乡唯端正脸色。 “是的,那是刺青吗?这里好像是哪里的古代……有些像中国,可这里的人说的是日语,日本历史上也不曾有过‘俱东国’……而且,头上刺字在古代属于刑罚吧?但他是将军,真奇怪……” 椎名京继续在桌上写着字。 “角亢氐房心尾箕——知道这个吗,小唯?” 本乡唯盯着七个字看了会儿,摇摇头。 “没有见过,是什么咒语吗?” “是青龙七星。”椎名京看着本乡唯,“这样说的话,以你的头脑,应该能明白了吧?” “青龙七星……青龙巫女……”本乡唯沉吟片刻,神色从茫然到惊讶,脱口而出,“我们在美朱之前被困住的故事里?!但是,那本书记载的明明是朱雀巫女的故事,为什么现在出现了青龙巫女?” “《四神天地书》,四神原本就包括青龙,现在只能认为,在‘青龙巫女’出现后,青龙的篇章同时开始,两个故事纠缠在一起了。” 椎名京重新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过了会儿才说:“小唯,看起来,这本书选择了你作为‘青龙巫女’啊。” “我是……青龙巫女?” 本乡唯愣愣地指着自己,渐渐地也恍然大悟。 在《四神天地书》发光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扯进去。京会跟着出现,是因为京抓住了自己的手,一起被带进来。 为什么这里的人会误把京当成青龙巫女? 青龙七星会这么离谱地把不相干的男生当成巫女吗? 只有一种可能,真正的巫女就在京身边,所以这里的人才会弄错了。 在这时候,本乡唯突然间背后一凉,后怕不已地说:“如果……京没有抓住我的手……跟我一起来的话……在那个巷子里……” “别胡思乱想。”椎名京握住本乡唯的手,笑着安抚她,语气坚定而温柔,“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 从小到大,本乡唯曾经无数次听过这句话。 她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从他的言行中,她感觉不出一丝慌乱和勉强,几年前遭遇发鬼的时候,京还只是强撑着,现在的京却如此平静地接受了两人被卷进异世界的事。这几年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她一直都被他保护着,现在,她也想要能够保护他。 “我是青龙巫女。”本乡唯重复了一遍,反握住椎名京的手,坚定地说,“对吧?我是青龙巫女。那么,按照故事的描述,当我聚集青龙七星,就可以实现愿望——我们会回去的,我一定会带你一起回去!” 椎名京愣了一下,笑着点头。 “好的,我们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 京:俱东国该破产了。(。) 第134章 书中书外 本乡唯眼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夕城美朱被吸进《四神天地书》,打从心底里排斥着这本书,已经将它看成了妖魔鬼怪这一类的东西,尽管椎名京说这本书也可能是神明的造物,她还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现在她也只能相信这本书序言上所写的“读完这本书的人将会获得力量、实现愿望”,如果“青龙巫女”这个书中的身份存在着危险,就让她来担负起风险,只要“实现愿望”是真实的,那么,她一定能够带着京一起回到现代去。 进入《四神天地书》的第一个晚上,本乡唯带着这样的愿望进入了梦乡。 椎名京把心宿给“青龙巫女”安排的豪华床铺留给本乡唯,看看屋里另一张床,无奈地去外间找地方休息,顺便还给了被心宿派来监视两人的侍女们一个幻术,让她们安安静静地去休息。 “好君……还没有联系我……” 椎名京抬起左手,看着手上以灵力结成的五芒星,心里有了一些猜想。 他能想到的,麻仓好一定也能够想到。夕城美朱和本乡唯借着“校服”作为“媒介”而联系上,他和麻仓好当然不可能穿同样的校服,但是刻于他手上的这个五芒星就是很好的媒介。他被卷进了《四神天地书》,麻仓好在设法破解书的奥秘之前,肯定会先联系他,以他们两人合力,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也完全可以让他和小唯安然无恙地回到现世,只是这本书还有着值得研究的地方,犯不着立刻进行暴力破解。 可是,已经大半天了也没有联系,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这样的话,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小唯赶到东京的这一点时间,夕城美朱就在这个世界“写”了那么多故事,因为美朱经历的时间远不止几个小时而已。 椎名京叹了口气,又回想了一下之前随意扫过的那些“故事”,那是以第三人称进行的叙事,似乎他只看到美朱的言行,并没有看到过“心理描写”,以“故事”而言,这种“写故事”的本领实在不算高明。创造了这本书的人为什么不提高一下文学素养呢,真是白浪费这样精妙的“术”。 假如说,进入书中的人会成为故事的“主角”,那么,毫无疑问,“朱雀巫女”和“青龙巫女”会是《四神天地书》中朱雀和青龙两篇的主角,可是,他这算是什么情况? 先不管这个,就假设他现在也被《四神天地书》当做一个配角的话,那么,他的言行也会被如实地“写”在书上吧? 比起空等,还是做些事情更符合他的个性。 椎名京转头看了看宫殿中的漏刻,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才回想起这种古老的计时工具怎么读数,随后自言自语起来。 幸好现在侍女们都已经被幻术控制了,相信“青龙巫女”和友人已经休息了,否则一定会觉得“青龙巫女”失心疯发作,深夜里胡言乱语。 东京,椎名别墅中,麻仓好读到了这里,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书中,仿佛他也成了故事中的一员,顿时有了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普通人可能会对自己成为故事中的一员感到惊喜和荣幸,拥有能力的人却难免想得更多,至少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惊喜”。但是,麻仓好不愧为转世两次的人,艺高人胆大,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京君,真是有趣啊。” 话音刚落,这句话也出现在了书中。 麻仓好看着《四神天地书》上浮现出新的字来。 ——当少年想着异世界的友人时,友人也在异世界担心着少年。“京君,真是有趣啊。”少年的友人这样说着。 麻仓好看着那行字,伸手轻轻抚摩着纸张,不由得挑起了眉。 看起来,似乎这本书已经通过京作为媒介,也把他当成故事中的人来看待了?不过,相比起现在“人在书中”的京,他应该不是《四神天地书》关注的重点,尤其书里还有着真正的“青龙巫女”。 麻仓好没有再说什么,如他所料,书上并没有继续记录他的言行,紧接着浮现出了大段的京的自语。 “现在是我进入书中的第一天,这里是俱东国的皇宫,目前的时间是亥时一刻。好君,如果看到这里的话,请记录你那边精确的时间,我想计算出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异。” 麻仓好立刻看了一眼桌上的钟,顺手在纸上记了下来。 “我和小唯被青龙七星士之一的心宿将军带回了皇宫,皇帝希望我们召集青龙七星士、召唤青龙,让俱东国能够统治全世界。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况,这个世界总共只有四个国家,各有不同的‘巫女’传说,北甲国供奉着‘玄武’,两百年前,玄武巫女出现在北甲国,并且成功地召唤出玄武,拯救了北甲国。一百年前,白虎巫女降临在西廊国,召唤出白虎,保护了西廊国。几个月前,红南国迎来了朱雀巫女。这个时间差距太有规律,不像是巧合,相比起来,小唯被带进来更像是巧合,如果按照之前的规律,青龙巫女应该在百年后出现才对,过去的两位巫女根本不曾与其他的巫女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去的两位‘巫女’应该也来自我们的世界,如果能够查出她们的身份,对我们调查这本书应该有所帮助。” “关于这个世界,我还有一些猜测,不过暂时缺乏论据,等我再调查看看再说。如果方便的话,麻烦好君稍微看顾美朱一点……我总觉得她可能会再回到这个世界来。我不知道红南国的情况,不过,俱东国的皇宫里有着一股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的‘气’,我会设法查明,在此期间内……我家里的那些人,理人、尊、毒蛇……不,毒蛇先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理人和尊,暂时拜托好君照顾了。东京如今非常混乱,我担心他们会被卷入什么危险之中。” “晚安。” 麻仓好又看了一眼钟,记下了时间。 在不到几秒的时间,这些文字就全部浮现了。 按照京的正常语速,这根本不可能。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的差异吗…… 异世界“两百年前”出现过玄武巫女,可是这本书被翻译出来还不到一百年。 这个时间流速的差异恐怕不是个固定值。 他现在看到的这些故事对京来说应该已经是“过去”,很明显两人之前对话的时间晚于目前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却不是一瞬间全部出现,直接写到京目前做的事情…… 之前不过相隔十多分钟,听京的语气,他像是已经度过了一个月以上,这次他看着钟表,算出来的时间流速差比不上之前,差别在于之前他并没有“看着书”吧? 在《四神天地书》合上的时候,和被打开阅读的情况下,两个世界的时间差不同,并且,在书中书外取得联系进行“对话”的时候,时间流速应该就完全统一了。 麻仓好想到这里,索性合上了书。 他都已经知道了京在“书上目前写着的时间”到“两人上一次联系的时间”是安全的,这些故事以后再看也不急。现在,他得去问问看那位朱雀巫女了。 夕城美朱被柴田理人巧妙地留在了别墅中,她洗了个澡后忧心忡忡,很担心小唯在书中会遇到危险,当她听到有人敲门说想要问问书里的情况时,她马上就跑去开了门。 “你好,啊,你是……”夕城美朱犹豫了一下,“你是小唯的朋友吗?” 麻仓好笑着摇头,“不,我是京的朋友。” “京君的朋友啊……请进吧。”夕城美朱让开路,看着麻仓好手中的那本书,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小唯现在还好吗?这是京君现在的住处吗?他还没回来?” 麻仓好对夕城美朱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笑容里也多了一点点真实。 “啊,事实上,现在京君、和你的朋友都在这本书里。” 麻仓好拿起《四神天地书》,夕城美朱完全惊呆了。 “小唯和京君都……对啊,之前那个帅气的执事说‘少爷和本乡小姐’……少爷指的就是京君了?怎么会这样?” “我正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才来询问夕城小姐。” 麻仓好摆出十分友好的姿态,轻易地取得了夕城美朱的信任。 由于两人之间存在着本乡唯和椎名京这样的联系,尽管夕城美朱第一次见到麻仓好,不过事急从权,她也顾不上想太多,听说对方可能有办法救出小唯和京君,马上就把自己的经历如实说明了,包括她单恋鬼宿的事情也在对方的诱导询问下说了出来。 第135章 三人不可同行 本乡唯、夕城美朱和椎名京三人从小就认识,但是他们三人却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三人组。 本乡唯和夕城美朱从小就是朋友,上同一个幼稚园、同一个小学,并且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在学校里基本是焦不离孟的状态,而椎名京尽管也跟两人在同一所学校,但是他比两人高一个年级,除了社团活动等少数情况,很难和两人有太多接触。 在学校里,本乡唯总跟夕城美朱在一起,等到放课后,本乡唯就会跟门口等着她的椎名京一起回家,夕城美朱也会和其他同路的朋友离开。 这种两两组合的情况对于三个人的长久来往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她们三人长期维持着这样的交情,似乎谁也没有想过要改变。 在三人还在小学的时候,还会不时聚一聚,随着年级增长,三人渐渐疏远起来,尤其是椎名京进入了国中之后,三人几乎没有再聚过,或者说,疏远的只是夕城美朱和椎名京而已。 由于本乡唯的存在,椎名京和夕城美朱怎么也不可能很陌生,但他们也没有小时候那么熟悉来往了。 本乡唯依然和两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她也曾疑惑过为什么美朱和京没有小时候感情好了,但是她分别询问两人时,美朱总是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而京倒是说过“性格不合”。本乡唯也不是那种觉得“我和你们都很熟悉、所以你们也必须是好朋友”的人,于是也就放开这个问题不去深思。 在这时候,学校里的人基本上也就都看出了过去那种三人同行的情况不可能再有了。 事实上,这种情况的出现早有端倪,可以说有其内在的必然性,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椎名京的性别和其他两人不同。 椎名京对夕城美朱的观感停留在“小时候认识的人、小唯的好友”上,也仅此而已。他对本乡唯多年照顾已经成了习惯,两人是朋友,也像是亲人,他并没有对看作妹妹的小唯动过别的念头,本乡唯也没有考虑过这些,可是,这并不代表三人之中的另一人就不会考虑了。 在三人的组合中,夕城美朱一直都是“特殊”的那一个,但并不是正面意义的“特殊”,在她看来,自己的“特殊”是一种丢人的“特殊”。 本乡唯成绩优异,经常考取满分,椎名京虽然没那么高的分数,也是年级前百之内,而夕城美朱的名字在年级排行要从后面开始数才容易找到。相比起一直都是“优等生”的本乡唯,夕城美朱差不多一直都是“吊车尾”。本乡唯冷静内敛,夕城美朱热情开朗,两人互相羡慕着对方,正如夕城美朱羡慕着本乡唯聪慧的头脑和优异的成绩,本乡唯也羡慕着夕城美朱的好人缘。可是,好人缘的夕城美朱也在另一方面羡慕着本乡唯,有几个女生没有暗恋过同校的男生呢? 椎名京自己不知道,实际上他在学校里的人气非常高,很多女生都喜欢他。 小学生们并不会想太多,有时候只是单纯地因为某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或者有某方面的才艺就冲动地“喜欢”对方,也会轻易地因为同样的原因“喜欢”上其他人。 椎名京长相清秀,温和友善,成绩优秀,体育出色,还在弓道部取得过全国比赛名次,这些已经足以构成“喜欢”的理由了,他的柜子没被情书给塞满是因为后援团打着“不要打扰椎名君”的理由拦下了所有表白。 夕城美朱就是这些没能告白的人之中的一员,比起其他人,她的心情还要更加复杂。朋友们会说她和椎名学长那么熟悉,去表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美朱自己却没有信心,正因为熟悉,她才更清楚椎名京对她和对待小唯有多么不同,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小唯的朋友,椎名京估计也不会对她稍微有些特别了。 夕城美朱很清楚京和小唯并没有在交往,但是,她更清楚,哪怕有一天,京想要找女朋友,也更可能选择小唯而不是她。有一段时间,夕城美朱非常纠结,她很清楚那两个人都没有早早开始谈恋爱的想法,却无法不去思考这种可能,到后来反而越发突显出她和两人的不同。她曾幼稚地迁怒于小唯,又立刻后悔了去求和。这种纠结的情绪使得她越发无法平静地面对京和小唯一起出现的场合,于是她刻意地回避着。这种回避自然会被察觉到,很快地夕城美朱就不再频繁地遇到京,也渐渐熄灭了过去天真的暗恋,终于有一天,她可以平静地面对小唯和京了,这时候三人都已经升入了国中。 在中考的压力下,夕城美朱不堪重负。她曾经和小唯约定要一起考城南高中,不过在椎名京辍学离开京都前往东京之后,本乡唯改了志愿,想要考取东京的十番町高中。由于全国考试状元水野亚美的存在,十番町中学近年来的发展势头十分猛烈,排名已经远超过城南高中。本乡唯改变志愿,老师只会说她有志气,而夕城美朱这个班级倒数的人连考取城南高中都会被人讥笑说是妄想,她根本不可能以十番町高中作为目标。 “小唯要抛下我了”——夕城美朱不可避免地这样感到恐慌。当她一再被考试的压力逼迫,却发现自己的好友本乡唯面对考试如鱼得水。夕城美朱向本乡唯借的那本习题集里夹着的无限学园的邀请函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夕城美朱精神崩溃地逃离了学校。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夕城美朱被《四神天地书》所寻获,成为了“朱雀巫女”。 紧接着,本乡唯遇到了原本怀着别的目的接近她的六道骸——当然,那时候六道骸借用了栉名安娜的身体。当本乡唯眼看着夕城美朱从眼前消失,她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看书,六道骸敏锐地发现那本书有问题,以幻术制止了本乡唯鲁莽的举动,思维非常灵活地立刻打出了“椎名京的朋友”的名义取得了这位真正的椎名京的挚友的信任。 本乡唯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马已经不再是个“普通人”,因此,对于假借小女孩的身体却一口少年声音的来人自称的“朋友”并没有怀疑,而现在也正是需要求助于非凡力量的时候,于是,本乡唯拜托六道骸帮她把《四神天地书》带出了图书馆,两人随后搭乘新干线赶往东京。 那时候,本乡唯并没有深思,只是毫无根据地相信着京一定可以救出美朱,却没有想过救不出来该怎么办,更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她的缘故,京也被拉进了这个书中的世界。 对于本乡唯而言,救回美朱是不需要思考的,带着京一起回到现世则是深思熟虑的决定。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中,本乡唯醒了过来,呆呆地看了帐子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在书中。 十分钟后,本乡唯洗漱完毕出现在外间,一眼就看到了在宫殿中舞扇的长发少年。 金银双色的舞扇时而旋转开合,在少年的手中挥洒出一片迷人的光晕。他的动作富有节律,有时迅疾如风,有时缓慢悠闲,动静快慢都带着无可名状的美感。他的脚步、身段、手势的每个动作都和呼吸配合着,令人不知不觉地沉浸在他的节奏中,跟着他的呼吸来呼吸。 初时本乡唯还存着一分开玩笑的心,看着看着,她却忘记了那些想法,静静地站在旁边看到最后,愣愣地鼓起掌来。 椎名京听到掌声,惊讶地转头看过去,发现是本乡唯之后,他刚刚提起的那点警戒心随着好笑的叹气而放下。 “小唯,你醒了啊,怎么不喊我?” 本乡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掩饰了一下。 “因为京看起来很专心的样子,我觉得打扰你不太好……啊,这段舞蹈真好看,是……是京这几年学会的?” 椎名京若无其事地收起神乐扇,强作镇定地说:“嗯,算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法吧。” 岂止能锻炼身体,还能锤炼灵力,是为了让巫女将来能够完成神乐舞而特意创造出的“舞”之一。他对这个世界还有没想明白的地方,暂时不想显露天狼,也不想过多地动用术法,每天的锻炼也就只能省掉剑术的部分只练习“扇舞”了。 如果小唯继续追问的话,他就要为难到底是否说谎了——他当年就撒了谎说他去“休养”了,根本没敢说是“去当巫女”了,现在要是说漏嘴了,说不准就要被小唯一问到底了,还是赶快岔开话题吧。 “你没有特别忌口的东西吧?之前那几个侍女问我早餐需要什么,我说随意准备一些,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去催她们一下。” 本乡唯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连连摆手。 “不用啦,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说起来,青龙七星都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都在这个国家吗?不会在别的国家吧。”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俱东国才有‘青龙巫女’的传说,青龙七星士就必定都会在这里出现。” 椎名京拍拍手。 本乡唯还在疑惑这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两个侍女从外面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跪下,把她吓了个不轻,刚想喊京,突然想起昨天京编造的名字不是这个,及时停了下来,按捺着惊讶看着京对两人吩咐了几句,直到人出去了,她才松了口气,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位“很久不见”的朋友。 “……很习惯被人服侍嘛,大少爷?昨天太着急了没在意,现在想想看,那位穿西装的青年不是你朋友吧?他喊你‘少爷’呐!” 第136章 青龙七星 椎名京微微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小唯说的是理人吧?当时情形不合适,我就没给你介绍,是的,他是我的执事柴田理人。” “执事?”本乡唯的声音因为惊讶略微有些飘了上去,过了会儿她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种设定,按着额头说,“让我整理一下……那个帅气青年是你的执事,那么,那栋别墅就不是租用,而是‘属于’你吧?你不是去东京考职业棋士了吗,怎么职业试没有结束,你都能买得起别墅了?等等,该不会是拍广告的报酬买的吧?拍广告有这么多钱?!啊,我还看到有娱乐杂志说新开导演有意约你演他新电影的一个角色,目前在筹备之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考不上职业棋士,打算投身演艺界了?”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说:“小唯,你这个……联想也太丰富了吧!” 本乡唯理直气壮地说:“不然的话,那栋别墅怎么解释,难不成是别人送你的吗?” “啊……这还真的是……”椎名京嘴欠地补了一句,“包括理人也是,都是神户老先生送给我的。” 本乡唯整个人都惊呆了。 “神户老先生?……稍等,你说的神户是那个神户吗?!超级富豪神户喜久右卫门先生?!” 椎名京微笑着点头,恰好这时候几人把早餐送来了,他直接把本乡唯拉到了餐桌旁。 “先吃再说吧。” 本乡唯盯着眼前这些精美的餐具和食物,毅然拿起筷子。 “我要化悲愤为食量,给我十五分钟来接受我从小认识的朋友忽然跟超级富豪成了好朋友的事实。” 椎名京笑着伸手,好脾气地说:“请用吧,不用客气,我让她们准备了四人份的食物。” 本乡唯这下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吞下了嘴里那一口烧麦之后又向旁边的小笼汤包伸筷子,连续吃进去几个,吃到了半饱后才放下筷子,正想找水喝,一杯豆浆已经被递到了她眼前。本乡唯顺着端着瓷杯那只莹白的手往上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满脸笑容的青梅竹马。 “京……” 本乡唯刚刚有的那一点“被朋友隐瞒”的怨气还没升起来就熄灭了,再也没办法做出生气的模样,无奈地摇头,接过了豆浆,自嘲地笑了。 “真是的,这样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仔细想想看,我们也确实很久没见了,两年的时间能发生太多事情了,上次在东京匆匆一面,我害怕会给你添麻烦,也不敢说太多……现在的话,就无所谓了吧?在这个书中世界,就算你的那些敌人再怎么厉害,也没可能会听到吧?”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椎名京顶着本乡唯质疑的目光笑了笑,“小唯,别忘记《四神天地书》啊。” “啊……”本乡唯瞬间醒悟,“主角的经历会变成故事?所以,我们现在的对话也……” “我想……说的话应该全都会被记录下来。”椎名京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书写的东西和心里的想法会不会被记录下来还要另说。之前我没有仔细看,不知道关于美朱的记录都是怎样。” 本乡唯稍加回想,双眼一亮。 “我看到的故事里有对其他角色的心理描写,但从没写过美朱的想法!至于写下来的东西……美朱好像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椎名京笑了笑,“美朱大概也不会到了这个世界还要特意写字。好了,我们先吃饭吧,之后再去见见那位‘心宿’将军。他昨天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如果不是因为青龙七星士对青龙巫女有着特殊的感应,就是因为他利用职权之便一直让军队随时监控着国内是否会出现异世界来的巫女……” 本乡唯接话。 “所以,这位将军既然这么用心,一定也会对寻找青龙七星士很上心,说不定已经有其他的青龙七星士的线索了吧?” 椎名京笑着竖起大拇指。 “没错,我正是这么猜想的。跟小唯说话真是轻松。” 本乡唯一笑,拿起了筷子。 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早餐,派侍女去通知心宿将军说青龙巫女想要见他。 在等待的空闲里,本乡唯轻声问:“我要不要对那位将军表明身份?这样一直让他误会下去……不太好吧?而且,他还认为你是女生……” 椎名京摇摇头回答:“还不是时候。至于我的性别……暂时也不要说,否则他一定会把我们分开,我很担心你的安全。啊,对了,说到这里,有其他人在的时候,麻烦小唯给我换个称呼。我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暂时不要得罪这里有权有势的人比较好。” 本乡唯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不能叫你‘京’吗?难不成叫‘京子’?” 椎名京无言地看着本乡唯。 他真不想说自己真的被人称呼过“京子”…… 本乡唯见好就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表现不太好,收起笑意端正脸色说:“我记得的,昨天京伪造的名字是‘朔夜’。我正想问呢,一般要伪造名字都会下意识地用熟人的名字,你没有用千岁阿姨的名字,也没有用同学的名字。这位‘朔夜’小姐是你这两年认识的新朋友吗?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让我见她一面吗?” “朔夜小姐……恐怕见不到呢。” 椎名京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她……算是我的祖先吧?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要是往上追溯,也能够算是同一族的族人。” “咦……”本乡唯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刚想发问,外面传来几个就脚步声,紧接着那位将军的声音就透过屏风传了过来。 “心宿求见青龙巫女朔夜小姐。” 本乡唯差点笑出来,赶快调整好表情,刚想站起来,被椎名京一把拉住,示意她继续坐着。 “请进。”椎名京扯下发带把长发放下来,细微地调整了坐姿,气质也随之发生改变。 当心宿带着几人走进来的时候,坐在殿中的已经是一位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巫女了。 本乡唯看得一愣一愣的,万万没想到她的好友看起来真要进军演艺界了,而且还是反串角色。 不认识椎名京的人如果一开始见到的就是他扮作巫女的姿态,那还不会太吃惊,但是本乡唯和椎名京实在是太熟悉了,以前学校里表演节目的时候还有人故意设计过让椎名京抽中演公主的签,那次之后椎名京干脆连这种班级活动都逃了,本乡唯再聪明也想不出他会有主动装成女生的一天,关键是——他还装得很好,要是个不知就里的人,肯定认为眼前的就是女生。 本乡唯突然间思维有些混乱,如果京打算去大荧幕演女性角色,要是得奖了,是应该得“最佳男演员”还是得“最佳女演员”奖? “朔夜小姐,听说您要见我。” 金发的将军单膝跪在殿中,做出一副尊敬恭顺的模样来。 一名穿戴皮甲的女子和一对双胞胎少年跪在心宿身后,其中一名少年似乎想要抬头看看青龙巫女是什么模样,立刻被身旁的兄弟按下了脖子。 心宿听到身后的动静,心里暗暗嘲讽一句,什么都没说。 椎名京抬手示意几人起来,友好地说:“心宿将军,请起来吧,其他人也免礼……请不要这样跪拜,我很不习惯。” “朔夜小姐真是仁慈。” 心宿“听话”地站了起来,示意身后几人也起来。 “朔夜小姐,在下给你介绍几个人,您一定很高兴见到他们。这是青龙七星的房宿,这对兄弟是角宿和亢宿,亢宿擅长笛艺,若是您在宫中觉得无聊,可以召唤亢宿来为您演奏。” 本乡唯听到这句介绍,不由得笑着瞥了椎名京一眼,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宿果然很着紧青龙七星的事,都已经找到三位青龙七星士了。 亢宿在心宿的示意下走上前。 “在下亢宿,乐意为朔夜小姐效力。” “很高兴认识你们。心宿将军,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我还在思考到底要去哪里寻找青龙七星士,你已经找到了这些人,想必剩下的人很快就可以找齐了吧。” 椎名京停顿片刻,借着这空隙观察了几人。 和这个国家里见到的其他人不同,这些“青龙七星士”身上具备着“气”——除了区别于普通人的“灵气”,还有着和这个世界其他人不同的较为浓厚的“生气”。即使如此,他们身上的生气也比不上现世的普通人类。 这个“世界”……可能真的是“书中世界”。 椎名京想好了下次要跟好君谈论的话题,微笑着问心宿。 “心宿将军,关于召唤青龙……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你。要召唤圣兽青龙,首先需要聚集齐青龙七星士,之后呢?需要进行什么仪式吗?” 心宿本来还准备了不少话想用来劝服异世界来的少女听话地履行青龙巫女的使命,没想到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控制,那些话全都可以省略了,反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我想要过一些时间再告诉您,既然朔夜小姐想要知道,请跟我来吧。在皇宫中有着供奉圣兽青龙的青龙廊,在那边会比较容易说明。” “好呀。我的朋友也一起过去可以吗?” 椎名京问话的时候已经牵住了本乡唯的手,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立场。 心宿果然没有在这时候拒绝“青龙巫女”,恭敬地说:“您是青龙巫女,您能够决定谁和您一起行动。” 第137章 阴之魔物 在青龙廊外,椎名京看着笼罩在这个建筑外面淡淡的青光,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木”气,他总算知道心宿这么大度地让他带着小唯一起过来的原因了。 想必这一道青光是青龙甄选进入青龙廊中人物的方法。只有身具“木”气的人才能进入,如果不具备力量,甚至具备着与此不同属性的力量,很可能会被这道屏障挡在外面。在这个世界,除了二十八宿,估计其他人都没有“力量”,而具备“木”气的也就只有青龙七星了,至于异世界的来客,那就只有青龙巫女了。 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青龙巫女吗? 这可真是巧,正好他让小唯一起来了,不然的话还没什么好办法,他身上的“火”气远多于“木”,大概一碰到屏障就会被挡住了。 由于站在青龙廊门口可以看到里面威严狰狞的雕塑,心宿看到两人停下,想当然地觉得她们感到害怕,态度温和地安抚:“请不用害怕,这里面供奉着圣兽青龙,它不会伤害您,朔夜小姐。” 椎名京笑了笑,看向身边的本乡唯,稍稍加了一点力在她被握住的左手上。 “小唯,不要怕。” 本乡唯点头,制止了身体不自觉的颤抖。 “嗯,我不怕。” 在心宿审视的目光中,椎名京和本乡唯并肩走进了青龙廊,没有一人被排斥出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青龙巫女朔夜小姐用自己的力量庇护了同伴,完全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三位青龙七星士跟着进入青龙廊,角宿好奇地四处张望,虽然他是青龙七星士,却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之前心宿一直严令几人远离这里。 心宿再次走到最前面领路,将几人带到一个祭坛前,往已经熄灭的火堆中投进了什么东西,很快那里就燃起了深青色的火焰,看起来有些阴森,幽幽的如同鬼火一般随风摇曳着。 过了会儿,火焰中出现了一团黑气,又渐渐变成了一双眼睛的形状,一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心宿,你给我带来了新祭品吗?这位少女……看起来非常美味……” 一瞬间,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向着本乡唯覆盖而来,将她层层包裹在内,带来了可怕的战栗感。 本乡唯拼命忍着尖叫的冲动,握紧了椎名京的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椎名京毫不犹豫地张开折扇,向着祭坛扇去。 一阵由清净的灵气形成的风柔柔地吹过去,火焰中的眼睛原本不屑一顾,甚至还有闲情和心宿开玩笑说“若是以为本座的火焰可以被风熄灭也未免太可笑”。话音未落,这一阵看似无力的清风已经吹到了祭坛上,深青色的火焰立刻矮下去一大截,火光黯淡失色,大有熄灭之态。 这变故太过惊人,无论是火焰连通的另一方的天罡还是祭坛前的心宿全都震惊不已,心宿看着青龙巫女手中的折扇,全然不敢相信她居然有着这样的力量。 椎名京作势再次挥动舞扇,心宿慌忙挡在前方,飞快地说:“请您停手!这是个误会!天罡大人,这位朔夜小姐是我们等候已久的青龙巫女,而旁边这位小姐是朔夜小姐的朋友,并不是祭品!” 椎名京合上折扇,冷眼看着心宿在这里演戏,深觉他演技不如敦贺莲。早不动手,如果他跟美朱一样只是普通人,是不是要眼看着小唯被送进祭坛? 没有了清净之力的干扰,祭坛上的火焰再一次旺盛起来。 火焰中的眼睛再一次说话了。 “青龙的巫女……四神……难怪有着这样的力量。心宿,这次你求见我,有什么事?” 心宿跪到祭坛前,毕恭毕敬地说:“如今青龙巫女已经降临,关于青龙七星士的下落还请您给予提示。红南国之前已经迎回了朱雀巫女,我们必须要抢在红南国召唤朱雀之前召唤青龙。” 心宿跪了下来,一向以他为首的房宿稍加犹豫也跪下,角宿和亢宿两兄弟随后跪倒,生怕触怒了心宿。 椎名京扶着本乡唯就这么站在原地,挥挥手帮她驱散了身边残留的阴气。 四神的祭坛之中升起的竟然是充满阴气的力量,未免有些可疑。 火焰中的眼睛对青龙七星士的态度很满意,暂时不去计较巫女的问题,在短暂的沉默后给予了回答。 “巫女和七星士被命运联系在一起,七星士会自发向着巫女所在的地方聚集,只要让青龙巫女自由行动,她就会遇到其他的青龙七星士。召唤青龙的仪式你已经知道,聚齐青龙七星士、念诵咒文、焚烧四神天地书,圣兽就会降临。如果四神天地书或青龙七星士缺失,就需要之前两位巫女召唤圣兽所持的神座宝。神座宝中蕴藏着圣兽的力量,把它们带回来献给我。” 说完之后,眼睛在火焰中沉下去,火焰随之熄灭。 心宿脸色变得凝重了些许,站起来思考片刻,摆出了温和的神态看向椎名京。 “朔夜小姐,想必您听清楚了吧?如果您愿意去寻找七星士的话,我会派人一路保护您。” 椎名京的注意力却在另外的地方,疑惑地问:“四神天地书?” 心宿有求于人,自然有问必答。 “昨天时间太短,我来不及对朔夜小姐仔细说明关于青龙巫女的事情。在这个世界有着四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着各自的‘巫女和七星士’的传说,传说中,异世界的少女将会成为巫女,身上有星宿之名的人必定会降临在巫女出现的时代,聚集到巫女的身边,保护她。这段传说和召唤圣兽时不可缺少的四神天地书一起流传下来,如今我国的四神天地书在陛下身边保存。既然朔夜小姐已经出现了,我会为您取来四神天地书,由巫女来保管它才是最恰当的。” “那就麻烦你了,心宿将军。” 椎名京捏了捏本乡唯的手心示意她保持沉默,转头看向旁边几位青龙七星士,对他们露出友善的微笑。 “也要拜托房宿、角宿和亢宿在旅途中保护我们,谢谢你们。” 房宿恭敬地回答:“保护巫女是七星士的使命,您无需道谢。”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角宿很明显不擅长这种应对,回答的时候语速都快得过分。 亢宿作为哥哥稍微镇定一点,温顺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能够为朔夜小姐稍微分忧的话,在下深感荣幸。” 心宿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拍了拍房宿的肩膀。 “我还有领军的任务,暂时不能随行保护巫女,巫女的安危就拜托你了,房宿。” 房宿受宠若惊,双颊泛红,大声说:“遵命!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这就好了,大家能够友好相处再好不过。” 心宿率先往外走去,边走边交代,“我们不能落在红南国之后,朔夜小姐,请尽快启程,我去向陛下讨要四神天地书,你们收拾一下行李吧。” 椎名京若有所思,问:“红南国的朱雀巫女……什么时候出现的?” 心宿回头看了椎名京一眼。 “半年前。” 椎名京略有些惊讶,以小唯所说的,现实中过去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而已,这个世界就过去了半年吗?!不,在这一次美朱进入书中之前还曾经有过一次,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应该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吧?两次的时间差好像并不对等? 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恒定不变的规律,而是跟现世中的某种因素密切相关吗? “……神座宝指的是……白虎巫女和玄武巫女过去召唤圣兽时拿着的某样东西?那一定很重要吧,保管神座宝的人会愿意把神座宝交给我们吗?” 心宿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们会把神座宝交出来的。” 离开青龙廊后,心宿和几人分开行动,三名青龙七星士安安静静地跟在椎名京身后,使得他只能在回到休息的宫殿才有机会和本乡唯单独说话。 本乡唯忐忑地说:“刚刚心宿的意思……是想要强抢神座宝吧?” “大概吧,看起来他非常听火焰里那个东西的话,既然那东西说需要神座宝,心宿一定会把神座宝拿到手。” 椎名京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比起那个,我对这个世界的四神天地书更加在意。每个国家都只有一件的宝物……如果失去了还想要召唤圣兽,就必须要用以前召唤圣兽的巫女持有的神座宝来弥补……这很奇怪,在极端情况下,如果第一位出现的巫女因为某种缘故没能够聚齐七星士或者没有四神天地书,要怎么去召唤圣兽呢?那样的话,巫女就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吧?那么,圣兽会等待下一位巫女来召唤自己,或者,这个故事就不能继续下去?虽然听起来神座宝像是给后来的巫女加上一重保险,可这简直就是在暗示朱雀巫女第一次召唤圣兽一定会失败。” 本乡唯愣住了,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如果说……四位巫女都出现了,并且都成功地召唤出了圣兽,留下了四件神座宝……那么……这本书还会继续吸进下一个人吗?如果会的话,这个少女用这四件神座宝能够召唤出什么呢?” 椎名京顺口回答:“四神合一便是黄龙……” 说完之后,他突然间福至心灵,盯着自己的左手目不转睛。 无明神风流堪称壬生一族剑术与术法合一的巅峰,绝技是以四神为名的四式攻击,在这之上,将四式攻击一同运用出来、融合为一,便是终结技——乘着金色旋风而来的黄龙。 这是昔日壬生狂最强的绝招,阴与阳、破坏与创造完美融合的招数。 以四神为基础的世界、刚刚祭坛上出现的充满阴之气的存在……还缺什么,与“阴”对应的“阳”之存在。 是了,是告诉美朱如何回到现世的太极山的太一君! 第138章 不完善地仿造世界 四神天地书——四神与天地之书。 以四神为基础,四个国家分散在四方。 如果把这个世界稍微缩小一些,画在地图上,似乎会令人联想起什么来。 在遥远的古代,曾经有一个城池以四神镇守四方,街道纵横十分规整,数次迁移重新建城的日本古都“京”。 这个世界——这个过于规整又过于粗陋的世界,似乎有些像以“京”为蓝本放大创作的一个创造世界的试作品。 因为有蓝本,所以哪怕只是练手之作也能做出这个有着基本规范的世界,因为这是试作品,所以对于“世界”来说,这实在是一个过于简单粗陋的世界。以他目前看到的部分来说,这个世界的动植物种类远比现世少,只是堪堪维持着几条基础的生物链而已。 假如当初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有意继续完善这个世界的话,应该还会继续添加其他的生物,不过那位似乎并没有完全将这个世界真实化的打算,完成到某个程度后就撒手不管了。 与其说这个世界的人一直在等待着巫女,还不如说——这个世界在巫女到来之前,并不曾运转。因为一个不完整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世界运行下去。想要一次创造出一个完全成熟的世界是很困难的,那需要巨大的力量,或许当初的创造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停手了,但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个世界,所以,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四神”和“巫女”的传说。 如果这个世界是被现世的什么存在创造出来的,那么,《四神天地书》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之物,而书中的四份四神天地书是维持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这个世界维系延续的力量藏在四神天地书之中。 当巫女降临,召唤圣兽,这一份四神天地书会被焚烧献祭,其中的力量转移到巫女持有的神座宝之中。等到四件神座宝集齐,这个世界要么彻底走向毁灭,要么——就会从依托于书的半真实半虚幻变成“真实”! 在这一过程中,最重要的便是巫女,没有巫女,这个世界就不会运转,没有巫女,圣兽就不会降临,没有巫女,也就不会有四神的力量齐聚的时候。 巫女对这个世界是不可或缺的,并非因为巫女是“故事的主角”,而是因为巫女是“媒介”——最开始,巫女就是灵媒的一种,沟通非人的存在。 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巫女便是“现世”与“书中世界”的媒介! 只要“巫女”继续存在于书中的世界,现世与这个世界就会存在着微弱的联系,“气”和“力量”就会从现世慢慢地通过“巫女”传到这个世界里来,这一份力量能够推动世界继续发展下去。 这个世界的太一君可以借着“媒介”来打通两个世界的“通路”,这正是书中世界开始真实化的征兆,虚幻的世界无法容纳真实的存在,在打通那个通路的时候,巫女固然可以往返于两个世界,现世的力量也会大量地通过通路涌入书中。 椎名京越想越是心情起伏,对当初创造这个世界的人这样天才的构思万般佩服。 想要印证这一份推测的话,他需要一样东西来肯定自己的推测——俱东国的这一份四神天地书。 椎名京激动得站起来,对着本乡唯竖起拇指,由衷地感慨:“小唯,你太聪明了!” 本乡唯一脸的莫名其妙。 “京,你在说什么啊?” 椎名京正想给本乡唯说一下自己的推想,又觉得暂时还不够可信,这些全都建立在他的猜测上,笑着摆摆手。 “稍微等会儿,等那位心宿将军把四神天地书拿来……如果我猜对了的话,就全都告诉你。” 本乡唯很给面子地笑着鼓掌。 “好啊,看起来,辍学肄业的未来棋士有了很了不起的发现,我一定洗耳恭听。啊,对了,现在京已经在进行职业试了吧?职业试一直进行到八月底,是吗?” “小唯,你是有多羡慕我不用中考?” 椎名京听到“辍学肄业”就知道本乡唯到底开的哪门子玩笑,直接把话给抛了回去。 本乡唯自觉没趣,“嘁”了一声,托着下巴白了对面一眼。 “本来是有些羡慕,现在我差不多也能猜出你这两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想到你想要过一点普通人的平静生活都很难就一点都不羡慕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学棋了,忽然就去考职业试,也是另有原因吧?” 椎名京再次感叹本乡唯思维敏捷,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笑着眨眨眼,拿出了当时对母亲解释的理由。 “如果我说,棋圣与我同在呢?” “棋圣……同在……” 本乡唯沉思片刻,“前圣道策,后圣丈和……不过,要是说到棋圣的话,还是以本因坊秀策最为出名。”说到这里,她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错,先前《围棋周刊》在报道你的时候,也曾经提过‘棋坛新秀椎名公子深得秀策流精髓’,你又这么说,那么,与你同在的棋圣一定是指棋圣秀策了。” 椎名京除了给青梅鼓掌,没什么好说的了。 本乡唯忽然神色凝重了一些,直视着椎名京的双眼,低声说:“我不懂这些,不过,生与死的世界应该是分开的。京,你……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椎名京刚想安慰她,外面传来了心宿的声音。 “朔夜小姐,四神天地书送到了,请您小心保管,这是我们召唤青龙不可缺少之物。” 殿中两人对视一眼,椎名京向外面使了个颜色。 “小唯,陪我一起去。” “好的。”本乡唯莞尔一笑,“说起来,这可是送来给我的东西,所以——是京、啊,是朔夜陪我一起出去才对。” 椎名京好笑地摇摇头。 “你不要单独和心宿见面……他力量不弱又心思细腻敏锐,独处的话,可能不用多久就会察觉到你才是青龙的巫女,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知道,我不会单独见任何青龙七星士。” 本乡唯认真地做出了保证。 “谢谢你,京。” 椎名京笑了笑,也没有客套地说“不用谢”,直接往外走去。 心宿对青龙巫女的礼节的无可挑剔的,不管他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在面对“青龙巫女”的时候,他给足了对方面子,哪怕一个人在外间等待巫女,也还是恭敬地半跪着。 椎名京例行和心宿互相客套了几句,他花了不少力气才没让自己显露出太多对于心宿手中那份卷轴的注意,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收下了四神天地书,听着心宿拐弯抹角地暗示他要尽快寻回神座宝、青龙七星士、召唤青龙,也不做出承诺,打发走了心宿之后,他匆匆拉着本乡唯回到房间内,关上房门,这才打开了卷轴。 本乡唯被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感染得也有些紧张,看着这份古旧的卷轴,轻声问:“这就是……书中的……四神天地书?这上面写着的会是什么呢?应该不是‘故事’吧?”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上面记载的应该是召唤青龙的咒文,不过还要看过才能确定。” 椎名京生怕不小心破坏了卷轴,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慢慢展开卷轴。 “咦?” 本乡唯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上面写的是……这都是中文吧?语法上并不是日语的用法,而且这些字形看起来也很……古拙。” “没错……都是中文。” 椎名京轻柔地把卷轴完全展开,在桌上铺了几尺来长,大略一眼扫过去,这卷轴上果真和本乡唯说的一样都是中文。 小唯说字形古拙,是因为这上面用的字体是隶书。 饶是椎名京也练过书法,因为符咒常用古语,他也算是熟悉这些历史悠久的字体,乍一看到满篇的隶书,他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伸手轻轻拂过纸面,清晰地感觉到这里面蕴藏的力量——这是和现世的那本《四神天地书》天差地别的力量。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最初的那本《四神天地书》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之基。 本乡唯看着卷轴,忍不住读了出来。 “四宫之天与四方之地……” “停下!不能念!” 椎名京的提醒已经晚了一步。 随着本乡唯的念诵,卷轴竟然发出了淡淡的青色光芒,本乡唯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背吸在纸上,她慌忙看向椎名京。 椎名京握住本乡唯的手,放出一些灵力,强行切断了“青龙巫女”和这一份属于青龙的“四神天地书”的共鸣,略带责备地看向本乡唯,等到卷轴再次黯淡下去才松开她的手,说:“小唯,这种可能是咒文的东西,决不能毫无防备地随口念出来,尤其你还是它等待着的青龙巫女。”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本乡唯点点头,尚且心有余悸,一手按着心口,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心情冷静下来,才低声问:“京,你一直都在和这样的事打交道,你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椎名京笑了笑,将四神天地书卷了起来收回袋子里,掂量了一下,像是佩戴短刀一样把这个袋子挂到了腰后。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一天将会死亡,但我们仍会努力地活下去。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没有危险的生存方式,哪怕是毫无力量远离妖异的普通人,也可能因为疾病或交通意外丧生。对于拥有力量的人来说,了解自己的力量会比逃避更好——我很强,相信我,我不会死。” 本乡唯只能按下所有的担忧,笑着点头。 “我相信你。” 第139章 沙漠中的国家 翌日,一支旅行队伍从俱东国首都出发,向着西廊国行去。 在这个交通工具落后的世界,长途旅行并不总是开心的。 虽说乘坐马车可以免去走路的辛苦,但是马车的颠簸也不是开玩笑的,不然车马劳顿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呢? 本乡唯起先还觉得新奇,兴奋了半天之后,就开始抱着抱枕缩在车厢里萎靡起来。 “好难受……以前我还觉得坐马车一定很舒服,现在给我钱我都不想坐了。” 椎名京刹那间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坐马车的情形,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先忍忍吧,你不会骑马,不然的话,可能骑马要比坐车舒服一点。” 本乡唯苦着脸说:“坐车我都觉得整个人要散架了,骑马的话会更难受吧?想吐,又吐不出来……” 椎名京看不过去,索性一道催眠术让她睡着了。 本乡唯初时几天就这样半昏半睡地挨过去了,到了第六天才算稍微适应一点,总算能清醒地度过白天的路程。 在俱东国内,青龙巫女的队伍显然很安全,几人除了奔波之苦,在吃和住上没有受过一点怠慢,等到出了俱东国,真正辛苦的地方才开始降临。 比如说,劫道的强盗也出现了。 角宿义不容辞地冲出去打头阵,借着青龙七星士的力量轻松地解决了这些蟊贼,随后兴冲冲地跑到马车旁邀功。 “朔夜小姐,我已经把强盗都消灭了!您不用担心!” 本乡唯这几天也算渐渐适应了马车的颠簸,现在忍着笑看向椎名京,示意他回答外面那位少年。 椎名京拿起抱枕塞到本乡唯手里,对着外面扬声说:“角宿,你做的很好。” 角宿得意地笑着对自己的双生兄弟眨眨眼睛,大声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多谢朔夜小姐夸奖!” 本乡唯还在车内挤眉弄眼,显然始终对“朔夜小姐”这个称呼有着不能言说的兴趣。 椎名京笑了笑,低声问:“美朱有联系你吗?” 本乡唯微微一愣,略有些失落地摇头,摸着衣角说:“……没有。我怕错过联系,一直没有换下校服,睡觉的时候也把校服放在手边,都已经半个月了……” 椎名京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 “小唯也有糊涂的时候嘛。” 这一声笑立刻就惹恼了本乡唯。 “京,你这是什么意思?” 椎名京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我的意思是,小唯一向很聪明,牵扯到美朱,忽然就糊涂起来了。先前你看过《四神天地书》,你觉得,在你带着书赶来东京找我的这段时间,足够美朱完成那么多‘故事’吗?” 椎名京已经把关键点的明白,本乡唯“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时间——两个世界的时间并不对等?所以你一点都不着急?!难怪啊,我还在想,这么久了,你就算之前连胜,也不能这么缺席职业试,原来是这样……我去找你大概只有几个小时,美朱在书中度过了几个月……所以,现在现实中大概也只过了几小时?” “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天。好君不可能那么久都不联系我。” 椎名京在心宿“特意准备”的那堆书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本递给本乡唯。 “估计我们会在这里度过很久的时间,无聊的话看看书吧。” 本乡唯接过书,看了一眼封面就喷了。 “《山海经》?没有别的书吗?这种中国的古籍……我怀疑我看不懂啊!” 椎名京随手抽了几本书放到本乡唯面前。 “喏,你自己挑吧。那本《山海经》好歹是绘本,其他的我看了一下,都是中文,没有一本日语写成的书。” “这不可能吧?”本乡唯惊讶地坐了起来,拿起几本书一一翻阅,果然全都是中文,一个片假名都没有,“这很奇怪啊?明明这个世界的人说的是日语,为什么文字全都是中文?……这么一想,城门写的也是中文名,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是为了美观。” 椎名京微微一笑,指向自己腰上放着四神天地书的袋子。 “这个世界的《四神天地书》也是中文。我猜想,我们之前看过的那本《四神天地书》大概是译本,原版应该是中文,所以这个世界的文化以中文为根基,在历史发展上应该也更接近中国历史上的某些朝代,至少这里的这些书都是千年以前的古籍了,算算看的话,应该都是唐朝以前就面世的书,对应着我国的话,应该在飞鸟、奈良时代……” “……好吧,我就看看绘本里的图好了。” 本乡唯扁扁嘴,拿起那本《山海经》的绘本看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青龙巫女和祁隆七星士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在本乡唯深觉无聊的时候,亢宿的笛声悠悠响起,这种轻松的小调欢快有趣,很好地调剂了心情。 本乡唯听了会儿就跟着调子哼了起来。 椎名京忽然觉得左手背有些发热,抬起手就看到五芒星亮了起来。 紧接着,麻仓好的声音通过五芒星传了过来。 “能听到吗,京君?”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心中最后那一点忐忑也消失了,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最近的发现后,他听到有人靠近马车,角宿充满活力的声音传了进来,他立刻切断了联络。 此时的东京已经是椎名京和本乡唯“失踪”后的第二天。 昨天晚上,麻仓好从夕城美朱口中套出了关于《四神天地书》里的世界的信息,知道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大危险之后就更加安心了,有意搁置了《四神天地书》一夜,想要让书上的故事能够写到他和椎名京联络的那个时间点之后,这样下一次两人联系的时候书内书外的时间可以是“同步”的。 早晨醒来之后,麻仓好翻开书,果然看到了之前两人的对话,也知道了椎名京为什么匆匆切断了联络。 “俱东国常年保持着对外侵略的姿态,青龙巫女出现一事令其他三个国家非常紧张。北甲国的巫女和七星士都已经是百年前就已作古的人,如今北甲国的人民只能不断祈祷着朱雀巫女可以阻止青龙巫女。西廊国内,昔年发誓保护白虎巫女的白虎七星士尚有几名还在人世,凭借着过去铺下的人脉,他们得知了青龙巫女想要取得玄武巫女和白虎巫女神座宝的消息,白虎七星士中的奎宿和昴宿结伴而来,在西廊国的边境截住了这一支来自俱东国的车队。” “白虎巫女的神座宝无法强取,如果想要得到神座宝的话,必须要通过我们白虎七星士的考验和认可。奎宿这样说着,将二选一的选择交给了青龙巫女,接受考验,或者在这里开战。青龙七星士中的角宿年轻气盛,立刻就要上前开打,却被少年喝止。少年说:‘我们并非带着战争而来,“白虎巫女”的神座宝对于白虎七星士而言是巫女唯一的遗物,重要性不言而喻,想要取走这样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时借用,也应取得白虎七星士的许可,我愿意接受考验。’房宿以心宿的命令为第一优先,在能够保护青龙巫女的前提下不违背巫女的意愿,因此并未开口表态。亢宿稍加思考,询问巫女接受考验是否可以让青龙七星士陪同。奎宿开口拒绝,昴宿却表示同意,两人在短暂的交流后,最终昴宿取得了话语权,青龙七星士可以选出一人陪伴巫女,少年却拒绝了这个好意,提出让自己的朋友陪伴。在少年的坚持下,关于白虎巫女神座宝的考验就此商定,真正的青龙巫女以少年友人的身份旁观考验。” 麻仓好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这个故事换了“主角”之后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朱雀巫女现在还在书外,青龙巫女全程划水,至于原本使命为保护巫女的青龙七星士嘛,比青龙巫女还要划水,麻仓好凭良心说,觉得书里四位巫女的二十八星士聚齐估计都不是京一个人的对手。 本来按照这种故事设定,大概巫女和七星士会擦出不少火花才对,现在活像一个网游里一个满级的大号欺负小朋友。 书中的故事按部就班地进行,有时候书上几千字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有时候几句话就能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比如说最开始的时候,朱雀巫女两次进入的空隙,书上的文字就写着“三个月后”。 …… 青龙七星士和白虎七星士拟定了暂时的和平协定,双方互相戒备着往存放有白虎巫女神座宝的白虎廊赶去。半个月后,几人到达了白虎廊。出来迎接几位的是保管着白虎巫女神座宝的娄宿。令人惊讶的是,年过百岁的娄宿竟然保持着青年的外貌,同时展现出极端细腻的控制植物的能力,令试图偷袭他的角宿无功而返。房宿唤出了雷上前助阵。 娄宿临危不乱,抢先一步用藤蔓将少年和青龙巫女一起拖进了白虎廊内。 “若是在乎巫女的性命,请立刻罢手。” 青龙七星士只得退出白虎廊,眼看着大门在他们眼前关闭。 白虎廊内,娄宿放开了藤蔓,彬彬有礼地向着面前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行礼,随后看向少年,胸有成竹地说:“青龙巫女,想要得到白虎巫女的神座宝,就要通过我的考验。” 少年和青龙巫女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少年无奈地说:“非常抱歉,刚才有俱东国的人在,我不方便解释,事实上,我并不是青龙巫女,也不是女生。” 三位白虎七星士为之一怔。 奎宿啊咧一声冲上前去,双手正要搭上少年的肩膀,直接被少年侧身滑步反手摔倒,一脚踏上胸骨,牢牢踩住脚下的人,扇缘如刀指向地下的奎宿。 “请不要轻举妄动,我没有开战的意图,更没有被人袭击还不还手的习惯。” 生死一线的奎宿却大声笑了起来。 “啊,没有错啊,这种清冽的气息的确是巫女!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不是女孩子!你骗不了我们!” 少年的脸色顿时黑了。 一旁真正的青龙巫女非但没有因为被人忽视而生气,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 读到这句话时,麻仓好又一次笑抽了。 二选一,又认错。 好吧好吧,青龙七星士都能把自己的巫女认错了,那白虎七星士认错人更不算个事了! 他一边笑一边去找纸笔想把故事抄下来,等他翻出了纸笔,突然灵机一动,出去找京那个特别能干的执事了。 “理人,我有件事问你,如果我有一篇小说想要发表,投稿到哪里比较好?” 第140章 轻小说新人 柴田理人愣了一下,不明白麻仓好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是怎么来的,不过他还是恪尽职守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好少爷,是什么类型的小说?如果是轻小说的话,可以考虑投稿三大文库,假如好少爷很希望小说能够发表,神户家可以联系相熟的编辑为您的稿件提出一些修改建议。” 麻仓好认真地想了想,按照《四神天地书》原本的设定来看,应该属于轻小说没错。 “一个……奇幻背景、中国风的……女性向……故事吧。” 柴田理人稍加思考。 “……好少爷觉得先试着投稿角川文库如何?如果是长篇的话,先写出大纲和三万字,我来帮好少爷投稿。” 麻仓好哪里清楚这些东西,听到柴田理人这么说就利索地同意了。 “好啊,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柴田理人看着麻仓好一派轻松地回去,低头看看手中记载着奥田永之介住址的文件夹,决定先找到人再说其他。 他并没有感觉到“赤王”有危险,所以,应该暂时没有问题。 不过,好少爷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要投稿出版小说,这是突然间灵感迸发吗?少爷曾经交代过要好好照顾好少爷,只要小说质量在及格线上,就去安排一下找人帮忙加塞排进最新的出版计划好了。 如果是创作一篇轻小说,从构思到写作,少则数月长则数年,麻仓好现在根本就开了作弊模式,直接对着《四神天地书》抄,抄着抄着不耐烦了还弄出了式神一起抄,一边抄一边感慨夕城美朱真的是很能惹事,本事不大,惹的麻烦却很多,要不是这个书中世界对“巫女”百般照顾,还有朱雀七星士舍生忘死地保护,估计夕城美朱都没办法活到第一次回现世。 要写成小说的话,肯定不能直接用真名了,麻仓好没什么取名天分,想了三秒,果断地把朱雀巫女的名字写成了极为常见的“理纱”,青龙巫女写成了“伊织”,被误会的少年嘛,名字就写作“朔”好了,反正京取的女性假名是“朔夜”。 一通抄写外加少许的改编后,三万字的稿子很快就“写”出来了,他意犹未尽地又抄了五万字,瞄了一眼书中如今的发展,目前白虎廊中的几人正在为了谁是青龙巫女而争执。 看来他推测的没错,在书被打开有人阅读的情况下,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会相对接近。 这样正好,省得他没抄完故事京就回来了。 想想看如果京回来的时候,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已经发表了,京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麻仓好开开心心地拿着稿子去找柴田理人,正好柴田理人已经回来了。 他在奥田永之介的原住址扑了个空,得到的线索是奥田永之介及其女儿奥田多喜子已经去世多年,他生前的好友们多已不在世,目前与奥田永之介有旧还活着的人只有不到十位。柴田理人把这些人的姓名记录下来,打算一一查访,回家之后就迎来一个“惊喜”。 柴田理人被这种几小时就写了八万字的神速创作惊呆了,拿过厚厚一叠纸稿,扫了一眼最上面一页,情不自禁地夸道:“好少爷的字真漂亮!比起少爷还要多上不少功力,跟风先生的字各有千秋。有这么漂亮一手字,要是打成电子稿还有点浪费,我会把扫描件和原件都送去。事不宜迟,我立刻出发,关于《四神天地书》的事,好少爷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新的发现是可以用来赚钱。 麻仓好把这句话给吃了,笑眯眯地说:“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四神天地书》的原本,剩下的,交给京君就可以了,他在书中世界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如果不是过不去的话,我真想也去这个书中的世界看看。安心吧,京君很安全。” 柴田理人定了定心神,皱着眉说:“虽然少爷的安危暂时不用担心,如果一直不回来的话,这一周的职业试就要缺席了。尽管目前为止少爷的战绩都是全胜,如果毫无理由地缺席,也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 “啊,放心吧!”麻仓好淡定地挥挥手,“如果你担心这件事的话,我能解决。反正真正下棋的那位还在家里,怕什么,一个幻术就能解决而已。” 柴田理人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多问了,拿着稿子出门去找和神户家有业务往来的出版社去了。 正常来说,一个新人想要出版长篇小说是不太可能的,就算出版社十分看好这本书,也还是会让这个新人先发表几个短篇在读者面前混个眼熟,从录用到发表,排稿周期几个月到半年都不奇怪,不过,这个社会上总还是会有例外的。资本主导的产业,也会因为资本而发生改变。神户家有自己的新闻媒体,和各大出版社素有业务往来,神户家的人如果想要出版一本书,不管书的质量怎么样,都能硬是炒成畅销书,如果书的质量还可以,那就可以考虑各种奖项了,如果书的质量真的不错,那么销量冠军就已经在招手了,具体案例可以参考神户美和子强行推广流行的那一款很丑的眼镜。 椎名京本人从未表现过文学方面的才能,神户家这一方面的人脉和力量也就只能在期刊杂志等等地方发挥一下舆论导向的威力,现在椎名京郑重叮嘱柴田理人要好好照顾的“挚友”想要出版小说,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必须要能出版啊! 有错别字就帮他改,剧情不够吸引人就帮他修,总而言之一定会把署着他笔名的小说给出版出来! 这么一说,好少爷用了什么笔名? 柴田理人看了一眼稿纸,上面赫然写着“梶原 好”。 梶原?这不是少爷的母亲的旧姓吗?也是少爷户籍上的姓氏。 好少爷……有什么理由不能使用原本的姓? 半小时后,柴田理人就坐在了角川书店的某间办公室中等待,一位编辑受命而来,见到屋里的柴田理人就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角川书店的编辑苍轨征一郎,今后会负责您带来的这一篇作品。冒昧地询问一句,原作梶原老师没能亲自前来是有什么不方便吗?我有很多关于小说的问题想要和他探讨。” 是写的太烂了别人看不懂吗? 柴田理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过他分毫没有表露在脸上,非常职业化地笑着回答:“好少爷身体不适,如果有什么话,我可以负责转达。” “啊……这可真是太可惜了,祝愿梶原先生早日康复。” 苍轨征一郎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颇为遗憾地说:“能够写出这样有创意的精彩作品,我实在很想亲眼见到才华横溢的梶原老师,当面与他交谈,这样的作品愿意选择我们出版社实在是我们的荣幸,本组编辑一致看好这篇小说的前景,它一定能够成为今年最闪亮的新作,虽然时间紧迫,不过马上投稿的话应该还可以赶上文库大赏。柴田先生的意思是希望尽快出版是吗?如果是普通的作品,我也不会进行干涉,不过这样水平的作品若是得不到相应的销量实在太可惜了,假如柴田先生能够再给我们一段时间进行宣传,我有很大的把握可以令这篇小说一炮走红。” 柴田理人足足愣了三秒才回过神。 对方竟然没有嫌弃小说质量差,反而大加夸赞,听起来还非常诚恳。 ……几个小时写出来的小说真有这么好吗? “……关于这方面的事务,我愿意配合贵方的安排。这样突然冒昧的打扰,我非常抱歉,如果小说需要进行修改,请您不吝赐教。” 苍轨征一郎慌忙摆摆手。 “这样的作品,我认为无需多做修改,它本身的创意和故事的精彩已经足够吸引到读者了,我本人已经成为梶原老师的粉丝和这篇小说的粉丝了,目前的内容正好可以做第一卷 单行本来发行,我非常期待下一卷的内容。联系方式就按照柴田先生名片上的电话和邮箱可以吗?” “没问题。” 柴田理人有一种非常魔幻的感觉,他现在真搞不懂这是怎么了,好少爷的本职是阴阳师而不是小说家吧? 还是说……就跟少爷依靠鬼魂去下棋一样,好少爷依靠鬼魂写小说?过去死去的小说家心有不甘于是借助于阴阳师的力量再次创作作品? 一瞬之间柴田理人联想到很多英年早逝或者穷困潦倒的作家。 “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柴田先生。关于单行本的插画,梶原老师有什么想要合作的插画师吗?或者是对角色形象有什么更加具体的要求呢?我希望能够在付印之前确定好这些,以免最后的成品美中不足。” 苍轨征一郎殷切地看向柴田理人。 柴田理人只能点头。 “我会把这些问题带回给好少爷,并尽快给您回复。” 苍轨征一郎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的话,请随时联系我。” “非常感谢您。” 柴田理人郑重地接过名片收起来,突然看到对面的编辑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开口,于是投桃报李善解人意地问:“苍轨先生,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 “啊……是这样……确实有件事想要麻烦柴田先生,不过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苍轨征一郎的脸颊微微泛红。 “我的女儿由花是椎名公子的忠实粉丝,听闻柴田先生是椎名公子的执事,不知道是否方便……咳,帮我求一个签名呢?” 柴田理人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件事……我会转告少爷,如果少爷愿意的话,下一次我会把签名板送来。” 苍轨征一郎松了口气,开心地道谢。 “那就拜托您了。接下来的职业试……也请椎名公子继续加油。小女已经报名参加围棋教室了,我们全家都会为椎名公子祝福,期待着新初段比赛的到来。” “承您吉言。” 柴田理人起身道别。 “那么就不再打扰您了。” 苍轨征一郎跟着站起来。 “我送您到门口吧。请一定向梶原老师转告我的心意,若是有机会的话,希望梶原老师能够允许我登门拜访。” 柴田理人回程路上感觉到满满的不可思议,再看了看苍轨编辑返回给他的稿件,上面只有一处修改,就是小说的题目,原本好少爷取的题目是《四神物语》,苍轨编辑在下方写了一行字——建议修改为《不思议游戏》。 四神物语……说到四神的话,就会想到最近把少爷卷进麻烦里去的那本书了。 柴田理人压抑着好奇心等回到了别墅才翻开稿件,看到开头的大纲和主要角色介绍差点摔倒。 浅野 理纱:国三生,阴错阳差翻开《四神书》而成为朱雀巫女,天真活泼开朗的少女。 绫小路 伊织:国三生,因与浅野理纱同时翻开《四神书》而成为青龙巫女,冷静理智的美少女。 藤原 朔:藤原家的少爷,自由体弱多病的美少年,因此没有去上学,只在家中进行自学,因想要救好友伊织而被卷入《四神书》中,被人误认为是青龙巫女。 …… 这根本就是夕城美朱、本乡唯和少爷吧! 好少爷这简直……他“写”的不会就是《四神天地书》上的故事吧? 这种小说要是出版了,少爷回来后看到了会气死吧? 第141章 白虎的考验 无论麻仓好的“大作”什么时候能发表,《四神天地书》中的“故事”还是在悄然进行着。 在局面陷入椎名京脱衣证明性别之前,白虎七星士们总算在本乡唯的辩解下暂时相信了眼前的“长发美少女”其实是少年。 奎宿的表情十分复杂,嘀咕了一会儿,怪笑着伸出双手说:“让我摸摸胸我就信——” 奎宿话音未落,被旁边的昴宿一拳揍趴。 昴宿虽然不复年轻,不过揍起自己这个花心的伴侣威风不减当年,三下五除二就把奎宿踩到了脚下,随后拍拍双手,向着面前的两位贵客道歉。 “抱歉,奎宿太失礼了,请不用理会他。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白虎七星士之一,操纵时间的昴宿。我有一个简单的提议,原本考验应该仅仅给予巫女,现在两位和我们认定的‘青龙巫女’人选有差异,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请两位一起接受考验——如何?” 保管着白虎巫女神座宝的娄宿轻轻点头。 “不错,我赞同昴宿的提议,现在我们双方各执一词,只有请二位一起接受考验了。” 没形没状的奎宿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肩膀,试图摆出正经的模样来。 “啊……好吧,既然娄宿和昴宿都这么说,那么我也不管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对外说的青龙巫女和你们自己说的不是一个人。对了——” 奎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难怪你会不让青龙七星士跟着,看起来我当时的拒绝很符合你的心意嘛。” 椎名京也笑了。 “是啊,如果让他们跟着就麻烦了,我并不想暴露小唯的身份。我不知道西廊国当年是怎样,不过,如今的俱东国对青龙巫女的态度并非全然的友好,我不想让小唯置身于权力斗争的漩涡和险境之中。” 本乡唯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奎宿挑起了眉,摸着下巴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那个俱东国果然是这样……先不说这个,据我们所知,能够从异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巫女’而已,你一个男孩子竟然能跨越两个世界的间隔,你确定你真的是男孩子,而不是其他什么巫女或者异世界的七星士?” “……” 椎名京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奎宿竟然能一句话戳两个痛脚,他居然能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果然是托了身在“书中世界”的福吧! 本乡唯皱着眉上前一步,严肃地说:“请你道歉。无论你是谁,说这样的话实在太失礼了。我们的确有求于白虎七星士,但并没有任凭羞辱的义务。京是我重要的朋友。我是青龙巫女——”她顿了顿,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坚定了神情,继续说道,“如果你继续这样说,我会把你的这些话当做是挑衅和侮辱,我想,外面等候着的青龙七星士就算会感到奇怪,也还是会遵从‘青龙巫女’的命令吧!” “哦?”奎宿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说,“小女孩,你在威胁我?别忘了,就算外面有几个青龙七星士的小鬼,他们也进不了白虎廊,现在这里有三位白虎七星士,而你们只有区区两人,先前我并没有认真,如果认真战斗的话,或许我没办法拿这个小鬼怎么办,不过,你并不懂得战斗吧?” 椎名京看着两人争执,心中为本乡唯的维护感到温暖,笑着将她往后方稍稍拉了一把。 “谢谢你,小唯。请先把这里交给我处理吧。” 本乡唯看了椎名京一会儿,见他并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退到他身后。 “不用顾忌我,京。” “别把自己当成累赘,小唯。只不过……”椎名京笑着叹了口气,“这并不是值得生气的事情,奎宿只是提出了一个合乎逻辑的疑问而已。事实上,关于‘我’为什么能够跟着你进入这个世界,我也还在思考,不过目前仍然没有完全得出答案来。现在先解决另一件事吧,我们是来取得白虎巫女神座宝的,对吧?” 本乡唯点点头。 椎名京面含歉意地说:“本想让你稍微等一下就好,现在看来,还是需要你也接受考验,抱歉。” “那是什么说法啊!这本来就是我的事!” 本乡唯好气又好笑,直接看向了娄宿。 “请给我考验吧,娄宿!” “唔,这样的话,看起来青龙的巫女比青龙七星像话。” 奎宿对着昴宿使眼色。 “老婆,你怎么看?” 昴宿笑着点头。 “的确,这样看起来,颇有一些像铃乃。” “铃乃?”椎名京心中一动,“那是白虎巫女的名字吗?” 如果有名字的话,对调查会有很大的帮助。 娄宿的神情忽然柔和起来。 “是啊,大杉铃乃……她是一个坚强可爱的女孩,是我的爱人。正因如此,她留下的神座宝我不能轻易交给任何人,想来二位也可以理解我的这一点私心。” “哎?是这样吗?”本乡唯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巫女”竟然会跟书中的人相爱,“抱歉……我们想要取走这样重要的东西。” 娄宿笑着摇头。 “从铃乃离开的那时起,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一位巫女来取走神座宝,只是,我希望能够把神座宝交到值得托付的人手中。” 他从脖子上看似项链的东西中取出一颗种子,以能力催发出了新芽。 “这是梦幻花,它有着令人陷入幻梦的力量……在梦中,你们会受到白虎的考验。只要能够清醒过来,我就承认青龙巫女有取走神座宝的资格。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走不出幻梦,就会永远沉睡其中,甚至死亡。做好了准备的话,就来接受我的考验吧。” 椎名京立刻看向本乡唯,刚想说话,却被抢了话头。 本乡唯十分自信地一笑,上前一步,向着娄宿说:“请给予我考验吧!” 娄宿略有些惊讶。 “唯小姐,您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本乡唯笑着摇头。 “不,我并不害怕。无论是怎样的梦都不会令我沉溺不醒,我有这样的自信。” 椎名京无奈又包容地笑了笑,跟着走上前。 “好吧,话都已经让小唯说完了,看起来我只能说‘我也是’了。” 娄宿看着两人同样坚定而自信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了怀念的神态,心情很是复杂地说:“既然两位已经决定好了,那么,我就开始了。” 娄宿继续催生手中的植物,很快它就抽出了两根细藤,一左一右向着椎名京和本乡唯的手臂缠去。 两人有了心理准备,没有闪避,任由梦幻花的花藤缠了上来。 深沉的睡意涌了上来,椎名京刻意地约束了自己的力量,任由这股力量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两人先后进入了幻梦中。 昴宿接住了本乡唯,将她放到旁边地上。 娄宿扶着椎名京在另一侧躺下,看着手中的花藤若有所思。 “这个少年……” “怎么了?”奎宿凑过来,想要对本乡唯伸出咸猪手,但才伸了一半就被昴宿一瞪眼,他只好收回了手,转而去抓椎名京的长发。 “这家伙的头发真是漂亮——哇啊——!” 奎宿突然间大叫起来,可不是因为摸到了椎名京的头发太开心了了,而是因为他的手刚要碰到椎名京的长发时,赤色的火焰突然蹿上来,差点就把奎宿整条胳膊都卷进了火焰里。 赤色的火焰转眼就烧遍了椎名京全身,如同要保护他一般形成了火焰的屏障,就连刚刚攀附在他手臂上的梦幻花的花藤也被烧成了灰。 奎宿大惊失色,指着地上的少年,“他、他、他能使用火焰?!果然不是普通人!” 娄宿无奈地看着奎宿。 “我正想要说这件事——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火焰的气息。他的力量恰好可以克制我的能力……即使如此,他还是依约接受了考验,我觉得他可以信赖。” “正是如此,现在看来,如果他心存歹意,以现在我们三人的力量恐怕也很难阻止他。” 昴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随后看向娄宿。 “抱歉……一直以来,只有你一个人守在白虎廊里。” 娄宿微笑着摇摇头,声音十分温和。 “当年铃乃就是在这里召唤了白虎……能够一直在这里,守着神座宝,我很幸福。何况你们也经常会来看我。” “但是……”昴宿有些不忍心,过了会儿,她伸出自己皱巴巴的手,“我们也……老了啊。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会到离开的时间。所以,我们才决定……” 娄宿温柔地笑着接过了昴宿的话。 “我知道——你们把青龙巫女带来,也是希望我从守护神座宝的使命中解脱。我并没有怪责你们。如果铃乃的神座宝能够帮助从她的世界来的人,我想铃乃也会感到开心吧。不知道他们会在梦中见到什么……” 过去的战友久别重逢有很多话可以聊,在其他的白虎七星士已经去世的情况下,三人可以说是这个世上联系最紧密的人了,娄宿并没有责怪奎宿和昴宿的自作主张,三人之间那一点点芥蒂也就不存在了,开开心心地聊了起来。 过了一刻钟,椎名京身上的火焰突然旺盛起来。 娄宿不容分说地把两位同伴护在身后。 “当心,可能他梦到了什么,正在提升力量——咦?!” 当赤色的火焰不断聚集,椎名京上方的空气形成了漩涡,达摩克利斯之剑逐渐成型。 令人震惊的是,华美的长剑仅仅显现出一个虚影,赤色的火焰就席卷而上,带着椎名京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起消失了。 白虎廊中赫然只剩下了一个接受考验的人。 三位白虎七星士面面相觑。 镇目町中,周防尊带着吠舞罗的人和宗像礼司对峙着。 周防尊周身的红色阳炎灼灼燃烧,天空出现了达摩克利斯之剑,眼看就要变成全武行,在那一瞬间,一个人从天而降,摔在两方人马之间,直接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来,现场一时间陷入了奇异的寂静中。 赤色的火焰包裹着来人,让人一看就联想到赤族。 第142章 第一个十年后 打架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天而降,而且看样子还是个不曾露过面的赤之氏族,哪怕在场的赤青两族人都算见多识广,现在也有点懵圈。 他们是应该继续打呢,还是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呢,还是继续打? 宗像礼司拔剑的动作当场顿住,看着这个“天外来客”,一瞬间产生了很多想法,从比较科学的UFO和外星人到不太科学的“飞行失败坠机了”都想了一遍,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最后他决定先问问对面的人。 不管怎么说,周身有着赤色的火焰,面前又是赤王,那当然是先问对面比较方便。 “这是……周防你的新族人?” 周防尊对宗像礼司的问话置若罔闻,两眼瞪大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十多秒,就像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整个人微微一震,先前的焦躁和战意连同赤色的阳炎一起消失了,与此不同的另一种焦灼取而代之。 周防尊一个健步冲过去,抓起地上的少年,动作粗鲁地一把撸开少年碍事的长发和刘海,终于能够看清楚少年的脸,原本的那一点焦灼迅速变为了不可置信。 “京?!” 八田美咲拿着球棒随时准备动手,看到来人带着赤色阳炎从天而降,他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成了周防尊在别的地方收下的族人,特别自觉地上前做出保护的姿态,防止蓝色衣服的那群家伙来碍事。 “京?这名字有些耳熟……” 草薙出云听到周防尊那声“京”的时候心里一颤,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应该不可能再出现了才对。 不,还有一种可能。 算起来……现在距离那时候……的确还不到十年。 草薙出云心烦意乱地掐掉了手中的烟,视线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周防尊手中抓着的少年身上。 长发、身形纤细、时常穿着和服,家居服一律为浅色,外出时往往为深色,这样一身缥色的和服应该是在家时的装扮。 他从家里直接被带到了这里? 相比起疑惑的八田美咲和心情混乱而没有采取行动的草薙出云,十束多多良就要直率得多,他惊讶地跑了过去,边跑边喊,“King,那是京君吗?是……十年前的京君吗?” 周防尊看着椎名京的脸,脑中竟然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听到十束多多良的声音才回过神,立刻抓着椎名京的肩膀一阵猛摇。 “京!京——!醒醒——!给我醒过来——!” 十束多多良被周防尊这种粗暴的唤醒举动惊呆了,跑到两人旁边半蹲下,看着少年的脸点了点头,笑着说:“果然是京啊……King,可别这样粗暴,伤到了京君怎么办?” “嘁。他没这么脆弱。” 周防尊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但手上还是放轻了力道。 十束多多良双手托腮看着椎名京的脸,笑容微微敛起,半带怀念半是惊喜地感慨:“不过……真是没有想到啊,竟然还有再见到京君的一天……现在算起来,我已经比京君年长了呢——当年最小的我也已经二十二岁了,京君还是这个模样……” 说到这里,十束多多良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些可笑。 “……抱歉哪,King,我说了蠢话。京君从十年前过来,当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经过十年的时间,十二岁的少年也会长大,但是,没有经过那十年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他们走过的这“十年”。 十年前,第一任赤王椎名京就在他们眼前消失。 哪怕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天的情形依然鲜明,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可见,宛如昨日。 周防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松手,原本被他抓着的少年再次落回地上。 赤色的火焰渐渐消失,重新回到了少年体内沉睡着。 赤色的火焰燃尽了娄宿的梦幻花留在椎名京身上的入梦之力。 当火焰熄灭,椎名京渐渐醒了过来,他本以为自己还在白虎廊内,谁料到一睁眼就看到上方一片蔚蓝的天空,身旁还有两个陌生人。 一个是红色短发的青年,额前还有着两束触角一样的须须,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品位。 另一个人看起来更像是少年,发色和本乡唯颇有些相似,只是比小唯的浅栗色还要更浅一些,在阳光下微微带着金色的光泽,整张脸看起来也非常地显嫩,神色柔和,和旁边红发青年皱着眉凶神恶煞的模样大不相同。 不过…… 总觉得这个红发青年的五官有些熟悉。 当椎名京这么想的时候,他身为灵能者的本能就开始作用了。 灵能者辨认他人原本就更侧重于灵魂而非肉体,别说同一个人外貌发生了变化,就算是同一个灵魂换了肉身,灵能者也还是能够认出过去的熟人。 椎名京感受了一下红发青年的灵气,顿时愣住了。 “……你是……尊?周防……尊?” 这是怎么回事? 周防尊明明只是个十四岁的国中生啊! 怎么一眨眼间就变得这么大了? “你怎么突然间长大了?” 椎名京坐起来,一手揉着后脑,看着面前的青年百思不解。 难道他想错了,四神天地书中的时间流速不但可能快于现世,也可能慢于现世,书中一日,现世一年?! 时隔数年,周防尊再一次听到了这个人熟悉的声音,比起悲伤和怀念,他第一反应就是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椎名京眨了眨眼睛,决定先站起来再说。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发现周防尊还在那边低头大笑不止,只能转头看向浅栗色短发的少年,轻轻一鞠躬。 “初次见面,我是椎名京。请问……呃……请问阁下如何称呼?以及,旁边这位是周防尊吗?” 十束多多良再也忍不住,跟着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什么啦!多年不见京君这种模样,突然觉得好怀念是怎么回事啦——抱歉抱歉,我实在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笑出来,不过,哈哈哈哈哈,先让我笑会儿吧……” 京君……? 这种称呼方式……意味着这个人认识他? 椎名京脑中有些混乱,奈何他身边两个人都在大笑,他只好将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环视四周。 这么一看,他就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 除去这里一大群人身上都有着赤族的力量不提——证据就是个别人手中还燃烧着赤色的阳炎,绝不可能认错——对面还有一群穿着制服的人,那些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他觉得不太舒服的气息,就像是火遇到水那种相反性质的力量而产生的本能的抵触。 除此之外,附近的建筑也和他熟悉的有些不同,这些建筑哪怕与东京最繁华地带的建筑相比也还是显得更加的……现代化? 钢铁、水泥、玻璃,这些工业化的产物与更进一步的产品都会带来更强的“现代感”,而不同的建筑风格也会令建筑物呈现出不同的时代感,比起他熟悉的东京,这些建筑更像“钢铁丛林”了。 这些信息,加上一个看起来长大了很多的周防尊,推导出的结论是——他现在所在的时间是…… “未来”?! 椎名京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因为不同的原因还在那边发笑,不过这次有人回答了椎名京的问题。 草薙出云收起了打火机,走到椎名京身前,仔细打量他两秒,笑着伸出手。 “你好,京君。虽然对我来说并非初次见面,不过对你而言,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我是草薙出云,很高兴见到你。” 椎名京看到对方伸出手也就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作为招呼,听到“草薙出云”这个姓名的时候,他松开手,微微有些发怔,稍显纠结地说:“这个姓和名……” 草薙出云当即闷笑起来。 “果然,果然是京君啊……当年也是一样!京君一听到我的姓名就愣住了,因为来自于两个不同的神话体系,是吧?” 草薙这个姓毫无疑问会让人联想到草薙剑。草薙剑出自天津神的神话体系,原名“天丛云剑”,正是素盏鸣尊斩杀了八岐大蛇后从蛇尾取出的神剑,其后在倭建命手中被更名为草薙剑。 至于出云……还需要迷惑吗?当然源自出云神国。椎名京曾经在出云神国为了救麻仓好惹出大祸,之后被国津神们逼迫着去热田神宫主持祭典,要不是素盏鸣尊出手,说不准那时候死的会是八岐大蛇还是他。 可以说,草薙和出云这两个词都跟椎名京关系匪浅,现在他突然听到一个人以草薙为姓,以出云为名,不觉得惊讶才奇怪。 椎名京把心里那些微妙的心情暂时压下去,礼貌地询问:“草薙……先生,你……认识我?” 草薙出云笑着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椎名京的肩膀。 “请不用这么客气,喊我出云就行了,听到你对我用敬语,真是感觉有些混乱。我来回答京君先前的问题吧,这位的确是周防尊,不过,他是二十四岁的周防尊,今年是2009年。以京君的头脑,应该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第143章 两代赤王 2009年? 2009年…… 二十四岁的周防尊…… 这里是十年后?! 这里是十年后,所以周防尊长大了,周围的这些建筑也变得更加现代了。 十年,十年。 椎名京在确认了自己对于“时间”的猜测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这里是十年后……那么,我死了吗?” 说到这里,椎名京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我、‘椎名京’,已经死了,是吗?” 在约定之日的宿命之战过后,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只会有一方存留下来。 世界还存在,人类还没有被消灭,换而言之,在那一场命运之战中胜利的应当是天龙。 天龙若是获胜,无论什么理由,地龙七御使也不可能还活着。 因此,身为地龙的“椎名京”应该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的世纪末。 椎名京的这个问题成功地让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都笑不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愕然。 这句话背后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过可怕,将他们原本认为是“意外”的那个事件直接蒙上了一层阴霾。 十束多多良心有顾忌,不便行动。 周防尊却没有半点客气,怒从心头起,直接上前握住了椎名京的手腕,力气大得似乎想要捏断对方的骨头一般,咬着牙问:“京,你知道自己会死?!” 椎名京还没有回答,旁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稍微打扰一下,如果这一位确实是从十年前过来的‘椎名京’的话……” 宗像礼司听到现在,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以强势的姿态介入了赤族的事务中。 “那么,我想比起各位,我们青族的王更有资格来处理他在这个时代的一切事宜。” 椎名京疑惑地看过去。 “请问……您怎么称呼?青族的……王?青王出现了?” 周防尊不爽地啧了一声,看到宗像礼司就有些烦,因为他很清楚宗像礼司的这句话很正确,所以更加不爽。 “这家伙……哼。” 周防尊松开了手,压抑着怒气盯着椎名京的眼睛说:“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椎名京茫然地回望,隐约猜到了什么。 莫非他并非死在天龙地龙的战斗中? 宗像礼司向着椎名京浅鞠躬,沉声说:“在下宗像礼司,青之氏族。很荣幸见到你,初代赤王,椎名京先生。” “初代……?” 椎名京稍稍一愣,迅速想到了这个称呼会出现的前提——这暗示着必然已经存在第二、甚至第三位赤王,才会有“初代”这样的说法! “现在的赤王是第几任?是谁?” 宗像礼司微微一愣,面色略有些古怪,他推了推眼镜,正想回答,已经有人抢过了话头。 “是我。” 周防尊手中再次不可遏止地冒出了赤色的阳炎,他的双眼喷着怒火,看起来像是很像动手狠狠给椎名京一拳的样子。 在椎名京诧异的注视中,周防尊重复了一次。 “第二任赤王是我。”他狠狠地咬紧了牙齿,过了会儿才把那种想要把人撕碎的狂怒给压下去,带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低笑着说,“在你死了之后,我被石板选中,成了新的赤王。” 椎名京错愕地看着周防尊,全然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他想到当年周防尊对赤族的力量极为适应,如果他死了、石板没有被破坏,周防尊的确很适合成为新的赤王。 椎名京的视线移到了周防尊手上的赤色阳炎上,忽然伸手握住了周防尊的手——就像是当年他刚刚成为王,周防尊带着好奇的神情握住了他手中的赤色阳炎一样,将自己的手按在了那一团赤红的阳炎上。 受到赤色波动的影响,椎名京身体内属于赤族的力量也蠢蠢欲动,不一会儿,他的手上也覆上了赤红的火焰。 两团赤焰靠在一起,却又没有完全融合为一。 尽管是同样的赤色阳炎,但两人的力量有着某些微妙的差异,相比起周防尊手中摇曳不定不断向外爆出火舌的阳炎,椎名京手上的火焰要稳定得多,并且比起纯粹的视觉现象的阳炎要更加凝实,在赤红的火光中混合着真实存在的火焰。 再也没有人比椎名京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差异,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周防尊的力量和十年前不同了,那时候周防尊的力量来自于他的赋予,而现在周防尊的力量直接来自于石板——但两代赤王从石板得到的馈赠不尽相同,或许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同,或是有其他的因素,周防尊如今的赤色力量要比过去更加狂暴而具有破坏性。 草薙出云忍不住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借以平静心情。 “……这可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情景。” “是啊,而且,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吧?”十束多多良凭借多年的默契明白了草薙出云话中指的是什么,喃喃说道,“两代赤王的见面……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 石板将力量赋予王,圣域保护着王。 在德累斯顿石板被摧毁之前,七位王很难受到伤害。 哪怕椎名京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依然受着这样的保护。 无论是周防尊或者椎名京,他们都没有因为对方的能力而受伤。 椎名京率先收回了火焰,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哪怕赤手握着周防尊的手,他也不会因为赤族的火焰受伤。 “……抱歉。” 周防尊愣了一下,松开了手,也熄灭了火焰,低头看着椎名京的眼睛说:“为什么?” 椎名京听到这样言简意赅的问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尊还是一样,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 周防尊黑着脸没吭声。 椎名京收起了笑容,郑重地说:“对不起,让你负起这样的重担。我没想过会这样,原本……” 说到这里,椎名京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情他本来不想说,不过想到这里是“十年后”,无论他在这里说出什么也不可能改变“十年前”的“历史”了。 “原本我认为能够在我死前毁掉德累斯顿石板,不让下个人受石板束缚。看起来……似乎是失败了啊……赤王的力量会带来怎样的精神负担我再清楚不过,很抱歉,让你从十四岁开始就要背负这些。” 椎名京说得诚恳,在他心中,周防尊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一个因为他而获得了超能力、被卷入这些灵异事件中的无辜者,是他第一个族人。他一直尽力保护着周防尊,哪怕柴田理人几次劝他说周防尊天生就适合战场、并非甘于被保护的人,他也还是希望周防尊能够尽可能地远离危险。他从没想过自己漏算一步,导致周防尊早早肩负起那样的重担。 周防尊却被椎名京这番道歉给气笑了,一拳砸向椎名京的头。 椎名京没料到周防尊说都不说直接动手,但战斗本能令他在思考之前就做出了反应,折扇合起如铁尺般点在周防尊的拳头上,看似轻柔无力,周防尊的拳却无法向前一分一毫,就这么停住了。 椎名京这才明白周防尊在生气,不解地问:“尊,你在气什么?” “我气什么……”周防尊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周防尊愤怒地挥出另一个拳头,周身赤色阳炎迸发,显然进入了完全的战斗姿态,周围的空气一阵扭曲,上空隐约风云卷动,似乎就要出现达摩克利斯之剑。 椎名京“咦”了一声,不得不先应付眼前愤怒的少年——不,如今已经是青年了。 十年前,椎名京曾经跟周防尊打过一次,那时候椎名京刚刚成为赤王,而周防尊也刚刚成为赤族,那时候周防尊完全不信椎名京打架很厉害。 当时刚刚获得赤族力量的周防尊只能凭着与生俱来的战斗直觉粗糙地使用着力量,十年过去,他已经能够纯熟地使用赤族的力量,也从当时的族人变为现任的赤王,但是,这场战斗竟然和十年前无比相似。 同样是长发少年手持舞扇只守不攻,同样是周防尊连连攻击却被退治之舞弄得无比憋屈,力量根本无法打在实处,不是被扇子诱得挥空,就是在将要攻击命中的时候触到一片“空无”。 在舞扇那些轻烟流云一般的轨迹交错间,“静”与“虚无”悄然生出,分割了时间和空间,令人束手无策。 周防尊越打越生气,不只是因为自己过了十年还打不过椎名京而生气,更是因为椎名京明明十年前就已经这么强却轻易地赴死而怒不可遏。 在场的赤族族人之中,只有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曾认识椎名京——他们两人在椎名京在世的时候就加入了赤之氏族,其他人则是在周防尊成为赤王后才相继成为赤族。严格来说,椎名京才是两人最初的王,不过由于椎名京本人毫不在意,十束多多良一直都称呼周防尊为“King”,草薙出云也没有正经八百地喊过椎名京一声王。这两人因为周防尊才会加入赤族,最初也以为椎名京只是个柔弱的大少爷,直到亲眼见到他战斗的情形才目瞪口呆地改观。 但是,直到现在,两人才知道初代赤王到底有多强,为什么当初周防尊继任为赤王后,黄金之王前来拜访的时候会说“你的力量比起京差的太远”。 椎名京竟然这么强…… 他根本就没有使用赤族的力量,就让周防尊无法建功。 这种高深细腻的战斗技巧是他们缺乏的,也让他们难以应对。 他们必须得承认——如果仅仅考量战斗力,他们比不上十年前的椎名京。 周防尊最后一拳挥空,看着面前拿着舞扇用一脸包容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少年,恨恨地捶裂了一旁的电线杆。 “你说自己很强。那就不要死——为什么你要被青王杀死?!说啊——!” 第144章 两代青王 椎名京满脸茫然地眨了眨眼,苦笑着说:“尊,我都不知道青王是谁,你让我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周防尊还在那边拿别的东西撒气,耐心解释本来就不是他的作风。 赤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想无端被这把火烧到。这时候就只有赤族的几位元老出面了。 十束多多良皱着眉似乎还在思考什么,草薙出云只能无奈地上前拍拍周防尊的肩。 “冷静些,尊。” 而其他的赤族族人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般,刚刚还在为了“初代赤王穿越十年到了现在”而震惊,又为了两代赤王打了起来而震惊,更为了初代赤王都不用赤族的力量就这么厉害而震惊,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心情更没有能力来介入目前的局面。 宗像礼司看到现在,觉得暂时不会被殃及池鱼了,这才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 “椎名先生,据我所知,前代青王也是你的熟人——皇一门的少主。” 椎名京瞬间愣住,不可置信地问:“昴流君?!” 宗像礼司只从资料上看过前代赤王和青王的资料,也就不会像周防尊这样直观地理解椎名京的心情,对他来说,不管是前代青王还是面前这位穿越时间来到这里的前代赤王都只是单纯的资料而已。不过,看过刚才那场切磋,他对前代赤王的力量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 宗像礼司冷静地回答:“据资料记载,前代青王的名讳是皇昴流无误。十年前,他为了阻止你坠剑杀了你。遗憾的是,随后前代青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迅速到达临界值坠落,三角洲因此消失,被改名为椎名皇海湾。随后,周防尊成为新的赤王。” 椎名京知道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些都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也就暂时不去思考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些,转而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 宗像礼司一直说“前代青王”——那么可以推导出,青王也已经换了人。 “若是坠剑的话……前任青王也会死吧?那么,现任青王是谁?刚刚宗像先生说,前代青王‘也是’我的熟人,这是说……现任青王‘也是’我的熟人吗?” 宗像礼司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对前代赤王的评价稍稍提高了一点。 “没有错,椎名先生。现任青王是本乡小姐,本乡唯。” 椎名京刹那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产生了幻听,但是宗像礼司说的太过清楚——本乡小姐,本乡唯。 是他的熟人,同时有着这个名字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几秒之后,椎名京怔怔地说:“小唯……?小唯是现任青王?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 皇昴流是初代青王,为了阻止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而杀了自己。 不,这只是表象,未必是真实。 昴流太过温柔,以他的性格,如果只是因为坠剑,昴流很可能下不了手,只会劝他退位。会让昴流毅然决定杀死友人的只有一件事而已——那就是皇昴流知道了“赤王椎名京是地龙”! 那根本就不是石板选出的两位王之间的事,而是天龙和地龙的宿命之战。 但是,这样一想,实在让他无法不联想到“命运”。 在德累斯顿石板选出的七位王权者中,赤王的力量和青王相对,赤王更偏向于破坏,青王则趋向于制御。 椎名京还曾想过,在他同时受到“地球意志”和“石板”双重保护的时候,谁能是他的对手。 答案居然这么简单。 既然赤王诞生在地龙之中,那么青王就在天龙之内。如此相对而生的……宿命的敌人,最后果然也按照命运走上了战场。 哪怕是挚友,也还是毅然挥动了刀刃。 ……不,或许皇昴流只是应下了“椎名京”的请求才动手,否则的话,青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会崩坏的那么快。 看起来……在这个世界的“十年前”,“椎名京”已经没有能够继续对抗着“破坏欲”的自信和力量了,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他选择了求助于唯一有能力杀死他的友人——同样被命运所玩弄,被“人类意志”和“石板”同时选择的皇昴流。 单看这个“十年后”,好像这个世界的“椎名京”的选择不算太坏——地球还没有被人类给毁掉,看样子还能再维持个几百年。 宗像礼司不知道椎名京在短短的时间内都想了什么,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十年前,前代青王去世后,本乡小姐和那边的周防尊几乎同时被‘石板’选中,成为了新的青王和赤王……更多的事情,请椎名先生亲口问本乡小姐吧。” “啊……好。” 椎名京点点头。 确实,只有和小唯见了面,亲口问才能弄清楚这个世界的“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尊,我去见小唯……”椎名京想了想,顶着周防尊阴郁恼怒的目光问,“你一起来吗?” 周防尊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懒得去青族的地盘。你记得回来。” “呃……”椎名京眨了眨眼睛,心知周防尊能说出这句话大概就是暂时消了气原谅他的意思,不过,有个问题摆在眼前,“回来指的是……回到哪里?我还没看出这是哪里。” 周防尊抓了抓头发,皱着眉“啧”了一声。 十束多多良笑了起来,走上前说:“King,按照时间来看,京君来的那个十年前可能还没有Homra,京君不知道地点很正常。嗯……京君也没有终端啊,要手绘地图吗?稍微有点麻烦,稍等一下,京君。” 十束多多良说着就开始找纸笔,但是这个年代电子终端实在太过方便,导致很多人都不随身携带纸笔这种老式工具了。 草薙出云轻笑一声,“没必要画地图。理人知道地址。” 十束多多良顿时停住动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对啊!既然京君来了,理人肯定会跟着京君回来——”他开心地对椎名京挥挥手,“放心吧,京君,理人认识路!” “理人?”椎名京愣了一下,“他还活着?” 草薙出云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原来京君一直没问起理人是以为他死了……没有,理人还活着,不过,他现在人在唯小姐那边。” 椎名京有些奇怪,下意识地问:“理人为什么会去小唯那边?他是赤之氏族……”说到这里,他隐约猜到了原因,当即说不下去了。 草薙出云看着椎名京的神情,会心地笑了起来。 “看起来京君已经猜到原因了。因为京君曾经拜托理人照顾唯小姐,而理人也不想追随新的赤王,所以去了青族。不过,我们还是经常会见面。能够再次见到京君,理人一定非常高兴。” 十束多多良笑着补充:“是啊!理人肯定很高兴见到京君!所以,和小唯小姐见面之后,把她们一起带来吧,我们很久没有在Homra聚一聚了!” 周防尊一言不发,点了一根烟沉默地抽着。 椎名京都不知道这个十年后的青年在闹什么别扭,只能谢过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的好意,转头对宗像礼司说:“那么,麻烦宗像先生了。” 宗像礼司微微一笑。 “请跟我来吧,椎名先生。” 椎名京对这个“十年后”的世界抱着不小的好奇心,等他发现这个年代也没有像科幻作品一样全民飞行,还是一样使用着十年前就存在的交通工具,竟然有点失望。 宗像礼司忽然问:“椎名先生似乎对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有什么看法?” 椎名京知道一定是因为他刚才心情太过外露,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只是……以为这个年代已经实现了所有人都能够飞行了。” 宗像礼司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神情。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飞行……不过,的确有不少人可以凭借能力飞行。但是,本乡小姐禁止镇目町内未得到许可的任意飞行。” 无证飞行,扣留交通工具,并处罚款若干。 ——椎名京第一想法就是这个。 他忍着笑说:“嗯……这种规定,有什么原因吗?” 宗像礼司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普通人的安全和正常生活,这也是写在704协定中的条款。” “704协定……”椎名京听到这个名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它指的是什么,转念间想到另一件事,“黄金之王现在还好吗?” 宗像礼司心中微微一动,在短暂的思考后回答:“御前身体康健,老当益壮。” 椎名京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这就好……” 椎名京不再发问,宗像礼司也就如愿地保持沉默,尽职地把这位青王的友人送到了青王的办公室前,叩了叩门。 “本乡小姐,宗像礼司把客人送到。” 门内很快传出了回答。 “辛苦你了,宗像君。” 宗像礼司看了椎名京一眼,示意他推门入内,自己则转身回去自己的办公室了。 椎名京在门口站了三秒,这才推开了门,鼓足了勇气看向门内二十四岁的本乡唯,在对方说话前抢先开口。 “对不起,小唯。” 落地窗前站着的年轻女性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少女,而是更加成熟有魅力的女性。 十年后的本乡唯再次留起了长发,此刻挽着发髻,既干练又不失婉约,白衬衫和黑西裤的搭配简洁素雅,整个人给人以精明强干的印象,中和了过于柔美的五官带来的纤弱感。 二十四岁的本乡唯看着慢慢走进来的少年,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话忽然一句都说不出来,她盯着这张多年不见的容颜怔怔地看了十多秒,最后笑着流出了泪水。 “京君,欢迎回来。” 椎名京愣在原地。 本乡唯连擦拭眼泪都忘记了,就这么又哭又笑地看着久别的友人,哽咽着说:“十年前,你对我说,你会平安回来……我一直等着……一直等到今天,才能说出这句话——欢迎回来。” 第145章 死因 椎名京看着泪流满面的本乡唯,心中刺痛。 一瞬之间,两人间十年的隔阂被模糊了,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十年前的小唯会有多么悲痛和崩溃。 她只能等待,可是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对不起。” 本乡唯再也忍不住,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椎名京,低声啜泣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椎名京只能道歉。 半晌,本乡唯才平静下来,说话的时候仍有鼻音。 “告诉我吧……京君,十年前,你为什么一心求死?那时候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远远不到崩坏的极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非得选择死亡不可?” 本乡唯平静了,椎名京却没法平静了。 “我……我不知道……” 椎名京的话还没有说完,本乡唯厉声打断。 “你说谎——!” 椎名京愣了愣,还没找出新的理由,本乡唯已经抢先开口了。 “我知道,这个‘未来’对于生活于此的‘我’来说已经是不可改变的‘现实’,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导致不同的未来,京君未必会重复这个世界的历史,可是,无论如何,京君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时候令到京君认为‘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京君不能活下来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京君’已经不在了,即使现在你告诉我真相,我也无法回到‘过去’改变历史……至少——” 本乡唯狠狠地握紧了拳,凭着这种疼痛来抑制自己想要哭泣的心。 “至少——让我知道真相吧?!京君——!” 青色的波动从本乡唯周身散开,如同水波涟漪般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王权者的力量会受到情绪的影响,当象征“制御”的青王情绪产生剧烈波动的时候,这种冲突会令青王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这正是会导致青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损坏的原因。 随着青王力量的提升,达摩克利斯之剑隐隐将要出现。 椎名京慌忙说:“停下来!小唯,不要再呼唤石板的力量——!” 本乡唯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试图平静自己的心情,但她的双眼却燃烧着比先前更甚的怒火。 “……你还是一样。总是这么的……” 本乡唯咬紧了牙齿,半晌才将哭腔忍了回去,勉强恢复往常的镇定,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一分冷酷。 当“责任”和“力量”同时加在一个人身上,就必然会对她产生巨大的影响。 本乡唯从来都不是软弱的人,国中时期那一场不可思议的历险令她更加坚强,世上再也没有比生离死别更能锻炼人心志的经历,而这两样,本乡唯都在十年前就全部尝过了。 欺骗、背叛、和挚友反目、冰释前嫌…… 不可思议的历险磨砺了本乡唯的心,让她有了能够承受亲眼目睹青梅竹马死亡的坚强。可笑的是,就在那之后,她被德累斯顿石板选中,一夕之间从“普通人”变成了“王权者”,京君曾经尽量让一切“非凡”事件避开她的苦心就此付诸东流。 但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当本乡唯终于有资格踏进异能者的世界,椎名京已经消失了,连同许多被他隐藏的秘密一起埋葬在海湾之下。 本乡唯怒极反笑,看着对面那张曾经在数个梦中出现过的脸,轻笑着说:“京君还是这么的……自以为是啊。” “自以为是”这个词说的极为温柔,却也充满了冰冷的恶意。 有一些太过沉重的东西纠缠在一起,让人无法区分开来。 椎名京第一次被本乡唯这样严厉地指责,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本乡唯却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走回椅子旁坐下,伸手示意对方也坐下,依旧笑吟吟地继续说:“隐瞒、隔绝——这就是过去的京君以为可以保护我的方式……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京君就尽可能地让我远离‘不普通’的事情,自作主张地替我除掉那些暗处的东西,看着我自以为可以在普通的世界中获得足够帮助京君的力量那种可笑的幼稚模样,是不是很好笑?京君自以为可以保护我,对我承诺过许多次‘会平安回来’,可是,京君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吧?你以为的……并不就会实现啊。” 本乡唯长叹了一口气,再也维持不住那种刻意做出的笑容。 “到最后,无论是我,或者是尊,千岁阿姨……京君的朋友们……所有关心京君的人……都只能一起迎接这种可笑可悲的结局。我和尊从此被困在王座上,千岁阿姨……选择了死亡。说起来真是可笑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熟悉京君的人,却直到京君的葬礼上才知道原来京君已经认识了这么多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京君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我只不过是远离你世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这种无力的感受……京君会了解吗?” “不,小唯是我重要的朋友,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椎名京隐约明白这里的本乡唯到底纠结于什么了,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本乡唯的手。 “我……我很了解自己帮不上朋友的无力感。但是,正因为小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才会希望小唯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如果小唯因为我的缘故而遇到危险……恐怕我根本无法支撑下去。” “这对我不公平。”本乡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任由椎名京握着自己的手,她抬眼看向椎名京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这对我并不公平,京君。你希望我活下来,却让我看着你离开。你凭什么将这样的痛苦留给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 椎名京轻轻握了一下本乡唯的手,笑着说:“因为你是‘本乡唯’。我想……你认识的京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即使要以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也希望能够有一个可以让小唯……与重要的人们能够生存的世界。” 本乡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很清楚一件事——当十年前的“椎名京”知道了这个未来,无论他是否刻意去选择不一样的道路,他的世界都不可能再重复这一个未来,如今身在这里的“椎名京”也就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椎名京”。 但是,在这里的人依然是京。 她和他能够见面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而已。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京君笑着对她说“我一定会回来”。 那是说谎吧? ……那时候,京君一定已经预知了结局。 但是,京君还是坦然赴死,因为他确信自己的死可以换来一个……让她平安活着的世界吗? 等等…… 不对劲…… 为什么……京君会说,要用生命去交换让大家能够生存的世界,反过来说,如果京君活着的话…… 本乡唯几乎抓到了真相的钥匙,目光如电般落在椎名京脸上。 “京君——”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椎名京’选择死亡的原因。” 椎名京没有再设法推脱,平静地注视着本乡唯的双眼,轻声叹息。 “如果……这个世界的‘椎名京’遭遇过和我一样的事情的话,我能够猜出他那么选择的原因。不过,有几个问题希望小唯能够回答我。关于几个人的近况……伊势神宫的巫女鬼咒岚、三峰大社的巫女猫依让刃、高野山的有洙川空汰……公务员麒饲游人、意大利的白兰-杰索、司狼神威、桃生封真、八头司飒姬、玖月牙晓……如果只凭着姓名小唯查不到的话,就麻烦一下黄金之王吧。” 本乡唯刚刚做好接受真相的心理准备,不料椎名京竟然扔过来一串姓名,在微微的怔愣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巧,我现在恰好负责‘户籍’部分,稍等片刻。” 本乡唯一推椅子,直接滑到旁边一张桌前,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录入姓名,边查边说:“其他人的消息我要查查看,白兰-杰索的话,我正好知道,他早就不在意大利了,现在还赖在尊那边。” “哈啊?杰索先生怎么会在尊那边?他没死?!” 椎名京本来以为地龙肯定死绝了,不然无法解释现在地球上还有这么多人类的事实,万万没想到白兰-杰索居然活着,而且还不在意大利好好混黑,跑来祸害周防尊做什么? “唔,白兰啊……”本乡唯把椎名京报上来的一串姓名输进系统,在等待检索结果的时候顺便回答,“当年尊和多多良、出云三个小鬼没了你的庇护,又不愿意接受御前照顾,跑来镇目町,白兰就跟着一起跑来帮着开了Homra,后来就一直赖着不走了,现在的赤族不少人以为白兰也是赤族,其实他一直在用岚属性的死气之炎冒充。” 椎名京听得傻眼了。 白兰-杰索不像这种助人为乐的人吧?! 第146章 命运的分歧点 “找到了。” 本乡唯点了一下屏幕,一个投影直接投在椎名京眼前,几个不同的履历表一字排开。 “真是巧……除了白兰-杰索还健在,八头司飒姬十年前失踪后下落不明,鬼咒岚、猫依让刃、有洙川空汰、麒饲游人、司狼神威、桃生封真、玖月牙晓都已确认死亡,死亡日期都在同一年——更巧的是,那恰好也是京君和皇昴流死的年份。” 本乡唯往前贴紧了桌子边缘,对着椎名京挑了挑眉。 “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了吗?为什么京君会和这些人同年死亡?” 椎名京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看向了窗户,对着吹进来的一阵风露出了笑容。 “这个年代的好君……看起来真的成了‘神明’啊。来的正好,我也不用解释两遍了。关于这件事,要从一个预言说起——一个关于地球末日的预言。在上个世纪末,一位命运之子在地球意志和人类意志的期盼下出生,十四个被命运选中的人分别成为天龙的七封印或者地龙的七御使,他们会在罗睺出现后展开战斗,这场战斗的未来和‘世界’相关。如果天龙七封印获胜,人类就能存活下去,如果地龙七御使获胜,人类将会被清洗,地球得以休养生息。既然人类还没有灭绝,很显然,这个世界里获胜的是天龙,因此地龙七御使战败死亡了吧。” 那一阵风慢慢地聚集出了人形,但偏偏不肯完全显现出来。 本乡唯顾不上这些异象,稍加思考后,看向那一排投影。 “京君……以及这些人……都是地龙七御使?!不对,人数对不上……这里还有天龙七封印?” 椎名京点点头。 “我知道的天龙七封印有皇昴流、鬼咒岚、猫依让刃、有洙川空汰……我本来以为……他们还活着,没想到……” 他苦笑着摇摇头,结果到最后,天龙也没有全部活下来。 “地龙七御使获胜,人类会被清洗……人类还存在,地龙七御使战败……” 本乡唯低声自语着,将这段话反复思考了几遍后,她终于恍然大悟,满脸错愕地看向椎名京。 “京君是……地龙七御使……所以……京君才会……才会……故意死在了前任青王、同时也是天龙的皇昴流手里?!” “应该……就是如此吧。” 椎名京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昴流君会成为青王……如果在我的世界也会如此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把这个作为最后的手段。” 屋里的风突然间变大了,直接吹飞了本乡唯桌上堆叠的文件。 麻仓好一脸怒容地出现在椎名京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硬生生把椎名京拽了起来。 “京君……你可真是厉害啊,竟然能够一直瞒着我——瞒到现在!就是为了这种事,你宁可去死,早知道的话,我就应该早点动手——!” 椎名京站稳了才扣住麻仓好的手腕,使了巧劲让他松手,随后笑了起来。 “恕我直言,如果好君十年前‘早点动手’的话,这个世界的‘椎名京’可能宁愿一直战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也会阻止好君消灭所有普通人的举动吧。因为他想要保护的人……我想要保护的人里……有不少普通人啊。” 已经成了通灵王的麻仓好被椎名京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退后几步。 在这时候,本乡唯忽然间无声地落下一滴泪水,在两人察觉之前,她迅速转头擦干了眼泪。 (小唯,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我会回来。) (好好活着。) ——三句话中,只有一句谎言。 如果……她早点明白就好了…… 如果她没有把青龙给予的三个愿望用在那些事情上就好了!那样的话,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未来了。 想要保护普通人、想要保护人类的京却是命中注定要消灭人类的地龙七御使,因此他到最后只能选择死亡。 十年前的京君……依然深陷这样的矛盾之中,无法解脱。 难道只能重复这样的命运吗? 本乡唯看着手中涌动的青色流光,突然觉得异常讽刺。 还有什么比失去了想要保护的人之后才得到能够帮助他的力量更加讽刺的吗? 这样的王权者…… 过去的“我”啊…… 如果能够听得到我的声音的话……请你……一定不要重复我的悲剧,也不要让京君重复这样的道路了。 一阵金色的光芒从椎名京左手背上射出来,刺得本乡唯不得不眯起眼睛,麻仓好却双眼一亮,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里,向着咒术连接的另一方传达了简短的讯息。 光芒散去的时候,椎名京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同接受娄宿考验的本乡唯也醒了过来,眼角犹带泪痕。 娄宿看到两人相继醒来,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两位同伴。 在他们一同历险的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能够抗拒梦幻花的力量——只要对梦境有一点沉迷,就不会醒过来了。 奎宿挑了挑眉,“唔”了一声,满脸褶皱挤出一个笑容来。 “看起来这两个小家伙真不是无知的蠢货。” 昴宿没好气地白了奎宿一眼,说:“你以为青龙的巫女跟你一样?” “喂喂喂,这是什么意思!”奎宿不满地嚷嚷,“我年轻的时候可也是风流倜傥……” 本乡唯站起来,看着那边白虎七星士的互动十分无语,就连梦中残留的悲伤都被这种搞笑滑稽冲淡了。 椎名京转头看看本乡唯,不由得想到十年后的那位青王——虽然说那也是小唯,但是经历过不同的事情后,同一个人也会有不同的面貌。他之前一直觉得有什么差别令他能够下意识地区分出“那个时代的小唯”和“他认识的小唯”,回来之后再看到小唯,他就明白了。 因为十年后的那个本乡唯神色中有着承受过巨大的绝望悲痛之后的坚强和宽容,而十四岁的本乡唯有着不曾受伤的柔软稚嫩的坚强。 可是,小唯现在表情不太对劲呢…… 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吗? “……打扰一下,既然我跟小唯都醒了过来,考验应当已经完成了吧?” “是啊。”本乡唯将梦中的内容放到心底,打起精神面对眼前几人,“我们通过了考验,请依约把白虎的神座宝交给我们吧,娄宿。” 奎宿和昴宿对视一眼,相继耸肩。 没办法啊,既然青龙的后辈这么厉害,那就相信他们一次,把神座宝托付给他们吧。 娄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请放心吧,已经答应的事情,我不会反悔。白虎巫女的神座宝……就托付给你们了。” 娄宿再次从项链中取下一枚种子,以力量催生,那颗种子很快就发芽抽枝开出了花,在那朵巨大的花朵盛开的时候,一面铜镜静静地躺在花蕊上。 “这就是铃乃召唤白虎时手持的铜镜……现在,请取走它吧。希望你能够让它发挥好的作用,不要给这个世界增添伤害了,青龙巫女。” 本乡唯身体微微一震,仿佛被说中了痛脚一般,面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冷汗。 这种异常引来了椎名京的担忧。 “怎么了?小唯?是不是刚刚的梦……” 本乡唯咬紧了牙关,将梦中随着这面铜镜而来的记忆塞回心底。 在梦中,她一直和美朱敌对,在西廊国,她设计从美朱手中骗走了这面铜镜,随后她召唤了青龙神兽……但是,那只是更加深刻的痛苦到来的开始而已。 没事的…… 没关系…… 没关系…… 这一次她并没有跟美朱一起进入《四神天地书》,也没有和美朱同时对朱雀七星士的鬼宿一见钟情,更没有遇上那些糟心的事情,她不会和美朱因为误会而闹翻,更不可能像梦里一样被心宿诱导着犯下大错。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绝不会背叛朋友! “不……我没事。” 本乡唯努力地露出笑容来。 “娄宿,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将白虎的神座宝用在坏事上。” 本乡唯走到那朵花钱,摘下了铜镜,随后递给椎名京。 “京君,这面镜子你先保管吧。” “……好。” 椎名京始终觉得刚刚本乡唯神色很奇怪,但现在不便多问,他只能基于信任对方的心按捺住自己的担忧。 就算人会因为不同的经历有所改变,但总有些品质恒久不变。在他去往的十年后,小唯成为了青王,而且已经当了十年的王权者,足以说明小唯有着冷静而坚韧的心灵。他应该相信对方的这一份坚强。 “娄宿、奎宿、昴宿,谢谢你们。” 铜镜被取下后,那朵巨大美丽的话就飞快地凋谢了。 娄宿留恋地看着这朵花直到它完全消失,这才开口回答:“接下来的旅程,请你一定要更加坚强……青龙的巫女啊,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坚强的心会帮助你战胜一切。” 本乡唯心中咯噔一声,几乎要以为娄宿也能够看到她的那个梦,但是看着娄宿的神情又像是另有所指,她只能认真地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您,娄宿。谢谢你们,白虎七星士。我们走吧,京君。” 椎名京微笑着对三位白虎七星士行礼道别,跟上本乡唯的脚步,右手轻轻点着左手背,若有所思。 在本乡唯和椎名京离开后,白虎廊再次恢复了宁静。 奎宿和昴宿看着娄宿,欲言又止。 娄宿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们在想什么?我不会因为放下了守护神座宝的职责就立刻去死。至少……我还想再多看看这个被铃乃保护了的国家,也想看看……朱雀的巫女和青龙的巫女会有怎样的未来。” 奎宿大大地松了口气,相当夸张地喘了几声。 “这就好、这就好!朱雀的巫女……唔,有那个小鬼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至于青龙巫女……”他看着远处被青龙七星士包围的两人,遥遥地对着那群面色不善的青龙七星士挥了挥手,挑衅般地龇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被昴宿敲了一下头之后才不再耍宝,认真地续道,“尽管青龙七星士看起来完全认错了巫女,不过,哪怕只有那个少年,也足以保护青龙巫女吧?能够从你的梦幻花考验中醒来的两个人……我倒有些期待他们能奏出什么样的道路。” 昴宿看着俱东国的车马远去,想起百年前的那一场历险,百感交集,最后低低地长叹了一声。 “我希望……他们不会再经历铃乃那样的悲伤就好了。” 娄宿垂下眼帘,轻声说:“但愿四神保佑他们……” 第147章 世界树 户籍科办公室中,尽管十年前的椎名京如同突然出现一般突然消失了,不请而来的客人却没有跟着离开,反而在先前椎名京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桌子那边的青王一言不发。 本乡唯这些年也见多了各路精神病人,对这种无声对视毫无心理障碍,对方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随手敲了敲键盘,把那几个履历投影收了起来,正想通过终端把柴田理人叫来,犹豫了一下,她把信息发给了白兰-杰索。 (白兰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能让我前去拜访?) 麻仓好看着本乡唯自顾自地忙碌,灵视听了会儿,只有大批散碎的懊丧和后悔而已。 过了会儿,麻仓好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嘲讽,也像是自嘲。 “喂,你是京那家伙挂在嘴边的青梅竹马‘小唯’吧?” 本乡唯这才抬头瞥了麻仓好一眼,礼节性地微微一笑。 “是的,我是本乡唯。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好。” 麻仓好没有加上“麻仓”这个姓氏,对他来说,只要有名字可以用来称呼就足够了,给他这一世带来不快的“麻仓”这个姓他也不想继续坚持冠上。 “我是京君的朋友。” 本乡唯神色不变,轻轻点头。 “我知道。我曾经见过你——在京君的葬礼上,你也来了,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来献花。但是,你的力量之强远胜于在场所有人,我能够感觉到那股庞大的灵力。” 麻仓好扯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唯小姐直到那时候才知道京君身处怎样的世界中吗?” 本乡唯不动声色地问:“好君这是在挑衅?” “啊,不,请不要误会。”麻仓好笑着摆摆手,“我无意伤害京君的朋友。你是他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我不会让他失望。当年我没去献花……因为根本没有意义。如果连灵魂都不存在的话,那些供品和祭文又能向谁传达?当时我只是不放心会不会有人去报复京君的亲属……没想到他的母亲也干脆地选择了死亡,最后他们家的葬礼竟然由本乡家的大小姐来主持……” 麻仓好的笑容越发冰冷,目光并没有看向本乡唯,反而像是看着其他的某些存在,神色变幻间透露出深重的疲倦和厌恶。 “很可笑,不是吗?牺牲自己拯救了世界的人竟然被说成‘罪有应得’……被他保护的人,以抹黑他的名声、消除他的存在这样的方式回报他的付出,连带着那群赤族也不好过,要不是黄金之王一力保护,可能那些小家伙早就被不择手段追名逐利的恶党屠杀殆尽。” 本乡唯微微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君说……灵魂都不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麻仓好“咦”了一声,略微有些惊讶,随后恍然大悟。 “哦……对了,石板赋予异能者的力量和灵力不同,所以你可能不知道灵魂这方面……简单点说吧,如果京君只是身体被毁掉了,灵魂还在,我有很多方法能让他重新活过来,但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在场的那两人形神俱灭,什么也没剩下。不会再有转世。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京’了。” 本乡唯突觉眼睛一阵胀痛,忍不住抬手捂住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能放下手,重新看向对面习惯性地露出微笑的少年。 “……谢谢你告诉我。这样的话,我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果坠剑后一切都会消失的话……也好。十年前的京君说阁下是神明?” 麻仓好笑着点头。 “是哦,也可以算是神吧。” 本乡唯思考了几秒,忽然站了起来,从桌子后方绕出来,走到麻仓好身前两步的位置,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询问:“你若是神明的话,我可以向你许愿吗?” 麻仓好微微一怔。 他已经听到了本乡唯的愿望。 纷乱的心声统合为一,只有“让京活下来”这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向神明许愿……需要支付代价。” “任何代价我都会支付。”本乡唯得到这个回答竟然感到无比的轻松,笑着说,“这个身体、性命、灵魂……凡是我拥有的,都可以付出。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我被京君救过两次,却一次也帮不了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办法了,但是,至少我希望……十年前的京君……可以拥有不同的未来。我不想让‘我’还要经历同样的无能为力的痛苦了。” 麻仓好沉吟片刻,直视着本乡唯鸦青色的双眼,直接将另一句问话传递到她的心中。 如果那代价并非由你来支付,而是由这个世界来支付呢? 本乡唯乍一遇到这样神奇的“心中自动响起声音”的事,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后才开始思考那句话本身的含义。 半晌,她才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麻仓好淡然垂眸,自语般低声说:“将要发生的事是‘未来’,已经发生的事是‘历史’,注定发生的事就是‘命运’……如果京君成为地龙七御使是命运的安排,那么,他就只有两种可能的‘未来’,一是遵循命运给他安排的使命,消灭人类,二是……” “……二是,放弃使命,选择死亡,保护人类。” 本乡唯接下这句话,心中一片雪亮。 “我懂了。但是,即使在这个时代做些什么,也不可能改变的了‘历史’吧。” 麻仓好沉默不答。 本乡唯突然间明白了对方的暗示。 历史可以被改变——! 但是,想要让京活下来,也就意味着……人类可能会被地龙七御使消灭。 这样的代价的确不是任何人能够支付的——因为这是构成了“世界”的“全人类”一起来支付的。 她以为她从普通的国中生突然变成了王权者已经足够颠覆,当时黄金之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可以选择退位或继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没想到,她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够遇到更加惊人的选择题。 “但是,我并没有那样的资格进行这种选择。” 麻仓好看着本乡唯挣扎过后一脸严肃地给出回答,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抱歉,一时间想起了京。近朱者赤……总觉得如果是京,可能也会给出一样的回答吧。不过,这并非‘资格’的问题,而是你是否还有着想要‘改变’的意愿。如果你回答‘是’,我会告诉你一条希望渺茫的道路,即使你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够走出什么结果。现在……回答我吧,‘本乡唯’,你是否依然想要救‘椎名京’?” 一个人和全人类放在天平的两端,要怎么做选择? 如果本乡唯在一年前知道这个选择题,可能要苦苦思索三百多个日夜,现在事情骤然降临,没有留给她犹豫的时间,她无法进行更多权衡,反而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正如面前少年模样的“神明”所说,对她来说,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只是她是否还想要救京的问题。 本乡唯释然地笑了起来。 “……是。” 她在神明面前跪下,如同昔年在青龙神兽的雕像前跪拜。 “我想要救京。神明大人,请您给我指出那条道路吧,无论怎样,我都会走到可以触及希望的地方。” 麻仓好有些意外,看着面前的人,忽然想起了她十年前撑着失去挚友的悲伤主持葬礼那时的倔强模样。一晃十年,转瞬而过,他偶尔也会看看京那些还活在世上的友人,看着那些人或者无知无觉地享受着快乐的时光、或者背负着伤痛继续前进。 令人惊讶的是,最后接过了京照顾那群赤族小鬼重担的并非原本就身在灵能界的人,反而是在京死后才获得了超凡力量的本乡唯——她在比椎名京还要年幼的年龄就一肩担下了青之王权者的重任,与黄金之王会面协调,招揽族人,跟着残存的赤族一起搬离东京,以监督为名进行力所能及的照顾。 本乡唯一直认真地活着,并且如同继承了京的遗愿那样努力地保护着普通人。 京的朋友……想要保护的人……终究没有全部辜负他的付出。 麻仓好抬手掐诀,一道结界笼罩了这间办公室,令它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时间在此停止。 “本乡唯,你听好……命运是一道满布织线的网,它给‘世界’编织好了‘道路’。即使割断一两根线,也还是会在几个转折后回到预定的道路上。‘世界’是一棵巨大的树,根系埋藏在看不到的地方,我们能够看到的是树干,那些伸出去的树枝则是偏离了最初预定的道路的发展,那就是‘平行世界’。有些树枝会生长开来,有些树枝很快就会自行枯萎……即使有某种存在可以在时间之中逆行,绝大部分做过的事也只会成为世界树的养分。若是有些分叉出去的树枝足以影响世界树的主干,就会有修理树木的存在前来砍断那些不在预定之中的分枝。如果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分枝’的话,想要改变其他‘分枝’生长的模样,最坏的结果会让两根分枝一起枯萎。如果这个‘世界’是‘主干’的话……” 麻仓好深觉困扰地皱紧了眉。 他在星空之中看到了星见守望的星盘,也在同时明白了自己过去所做的事徒劳无益。 能够看见命运的人就无法改变命运,这是铁则。 能够亲手打碎星轨的人……并不是他。 麻仓好说的越多,越可以感觉到“世界”对他的压迫,因为他对一个并非神明的存在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神明是织线者,是守望者,是世界树的修理工,唯独不是在既定的命运之中开创新的道路之人。他曾经差一点点就碰到了粉碎星轨的机会,却因为一念之差走错了路。 第148章 改变命运的钥匙 “灵视”并非命运的恩赐或补偿,而是命运蒙蔽他双眼的帐幕。 如果没有“灵视”,他就不会依赖于“灵视”去判断他人的想法,也就有可能察觉到椎名京隐藏在那些“真话”和“心声”之后的“真实”,但是,正因为他拥有“灵视”,他才会疏忽大意了,才会一直没有发现友人一直都在盘算着那么危险的事情,一直走在理智和狂乱的钢丝上,以至于理智之弦崩断的瞬间,椎名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死。 倘若他早些醒觉的话…… 他就会明白,椎名京的愿望“想要成为救世主”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觉悟和后悔都来得太晚。 最讽刺的是,曾经想要消灭人类的他现在变成了守护人类的神明,就连再次动手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过,在原本密合的时间线上,有谁撬开了一道裂缝,让另一个世界十年前的“椎名京”得以看到这个“未来”,那么,那个世界就会有“改变”的机会,假若这时候还有人伸出手的话,成功的几率就会增加。 麻仓好不能改变命运,但是,“青王”本乡唯却手握着那把钥匙! 麻仓好稍稍整理思路,尽可能简练地说:“没有任何存在可以修剪世界树的‘主干’,但是,如果想要看到新的枝桠生长,那么只需要一个‘机遇’——任何可以导致身处命运之中的人做出不同选择的事件都有可能成为‘机遇’。京君可能不会主动去改变未来,但是,其他人却可能在知道了这个‘未来’的存在后有不同的选择。” “其他人……过去的人……” 本乡唯迅速地领会了麻仓好想要说的话。 “可是,要怎么才能把信息传达给‘过去’的人?” 麻仓好感觉到结界上涌来的压力再一次增强了,他冷笑一声,强行对抗着那股力量。 “在现实中,时间不可逆转、不同的平行世界无法互相接触,如同枝干互不交融,但是,其他地方未必有这样的铁则。去找白兰-杰索和桃生小鸟——” 在麻仓好说出这两个姓名的瞬间,强大的力量打破了结界,他对着虚空笑了笑,再次散作一阵清风消失无踪。 本乡唯站在屋内,毫不在意落地窗一地粉碎的情景,默念几遍,确认自己清楚地记住了“桃生小鸟”的名字,拎起包直接去Homra找白兰了。 白兰是京所说的命运之战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一定隐瞒了某些秘密,否则的话,为什么地龙七御使几乎死绝,唯独他逃过了命运的追责? Homra中,赤族一群人围坐着,听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说前任赤王椎名京的事情,说到两人最开始都把前任赤王误认成了女性,只把一群氏族惊得目瞪口呆,这时候原本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的周防尊突然睁开眼睛,插了一句,“那家伙自己就有问题,被人误认怪不了别人。没事留那么长头发,嘁。” “哈啊?!”八田美咲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尊哥,你也把那家伙看成了女的?” 周防尊瞥了八田美咲一眼,淡淡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京的时候,他穿着巫女服,长发及地。不是女生,就是变态吧。” “巫女女女服?!” 八田美咲整个人都惊呆了。 “前任赤王是女装癖吗?!” “不……女装癖倒说不上……”草薙出云看周防尊懒得说话,为了保住自己的形象他也不得不开口了——追随一个有些女相的男生是一回事,追随一个女装癖又是另一回事,“京君会穿巫女服,原因比较特殊……总之……唔……” 十束多多良在旁边笑了起来。 “还是我来说吧?因为京君曾经是伊势神宫的巫女哦,而且相当出名呢!现在还留有一些他当年举行祭典的影像资料吧。” 八田美咲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问题。 或者耳朵有点问题。 或者都有问题。 栉名安娜突然抬头,一眼看过去就让八田美咲清醒了一大半。 “这是真的。不信的话,你搜索‘耀光的京姬’。” 八田美咲这下彻底呆住了,半晌才说:“……骗人的吧?喂?!骗人的吧!!!耀光的京姬怎么可能是男的啊?!那我——我不相信!” 周防尊挠了挠耳朵,懒懒地说:“爱信不信。” 这时候,二楼突然飘下来一道异常欢快的声音。 “啊呀,小八田一定是梦想破灭了吧?不过你仔细想想看吧,京手里的那柄舞扇,你应该有点印象吧?神乐舞的时候,舞扇会更加华丽,不过基本的模样还是一样哦~” 白兰笑眯眯地倚在栏杆上,说着说着就直接翻过栏杆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地,非常理所当然地蹭到了十束多多良旁边坐下来。 “十年前的京过来,我居然错过了,真可惜。” 十束多多良往旁边稍微让开一点,好让两人坐得舒服一点。 “白兰,你醒了?之前我们跟京君说好了,过会儿他会和理人一起过来。” 白兰打了个哈欠,笑嘻嘻地说:“哦?会这么顺利吗?我觉得未必呢~命运这东西……就是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就算是十年火箭炮坏了,也不会让我和十年前的京君见面……”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间看向了酒吧门外,稍微端正了神情,当他判断出来人是谁,他惯有的目空一切的神情中竟然出现了跃跃欲试的期待,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终于……有趣起来了,这个世界。 “哦呀,好像有客人来了。” 本乡唯无视了酒吧门外“不营业”的牌子,直接推开了Homra的大门,目光在屋内扫了一转,停在了白发青年的脸上。 “白兰,我来拜访了。” 白兰郑重地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回应:“欢迎您的到来,小唯小姐。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吗?” 本乡唯走进酒吧,反手关上门,这才轻声说:“我的确有件事想要你帮忙。你能够……接触到平行世界吗?”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要不是问话的人是素来有“聪慧”美名的青王本乡唯,估计这里得有一半的人问她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现在就成了一半的人没听懂,听懂的人全都一脸懵逼地看看本乡唯,又看看白兰,怎么都不明白青王怎么突然上门问出这么神奇的问题。 就在这时,白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总算是……有机会还上那家伙多管闲事的人情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嘛——是。我可以窥视平行世界。接下来的话,我们上去说吧,小唯小姐。” 趁着满屋子的人都还在惊讶中没回神,白兰直接拉上本乡唯跑上了二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楼下的赤族这才相继回过神。 千岁洋呆呆地问:“平行世界是什么玩意?” 镰本力夫皱着眉想了半天,“奇怪,赤族的力量有这种吗?” “不……那并不是赤族的力量。”草薙出云看着二楼若有所思,不经意间抛出一个特大炸弹,“白兰不是赤族,那种力量应该是他自己的力量吧。” 屋内顿时出现了一大排懵比脸。 “白兰不是赤族?!” “那他怎么一直窝在这里!” “就是!我们开会的时候他也不避开!” “不对啊,我明明看到过他用火焰……” Homra中顿时炸了锅,大家纷纷表示自己竟然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十束多多良摸摸耳朵,看了看草薙出云,见对方一脸“你说”的表情,只好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 “白兰的力量是死气之炎,并不是赤族的力量,只是看起来有点像。最开始开酒吧就是白兰提议的,因为他是京君的朋友,而且看起来对这些业务很熟练,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反对,总是在京君家里聚会感觉上也不太好,后来……嗯,挺多人就误以为白兰是赤族的人。京君懒得解释,King……也懒得解释,所以……” 十束多多良一摊手,意思是,所以就成了你们这些后加入的都以为白兰是自己人的局面了。 栉名安娜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说了句话。 “白兰不是坏人。” 酒吧内瞬间变得更加安静了,一群人静静地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恨不得自己长一对顺风耳能听到门里在说什么。 白兰与本乡唯相对而坐,笑着问:“是谁提示小唯小姐来找我?我想想看……唔,是尤尼吗?泽田纲吉?入江正一?还是毒蛇、风、里包恩?” 本乡唯摇摇头。 “都不是。是一个名为‘好’的神明。” “好……麻仓好啊。”白兰稍稍一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通灵王……唔,长话短说吧,我能够和平行世界的自己沟通,不过,只能和‘同一时间轴’的自己对话。换而言之,我无法联系上位于‘十年前’的‘我’。” 本乡唯双眼一亮,已经推出了答案。 “他让我找你,还有,桃生小鸟。” “哎?那个少女?地龙神威的妹妹……”白兰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好吧,毕竟和当年命运之战的关联者只有我了,桃生小鸟也算是一位。既然和两位神威都关系密切,她的身上有着什么秘密也未可知,超越时间轴的约束……我还以为只有去找彭格列呢。也好,省点麻烦。” “彭格列?”本乡唯轻轻皱眉,“那是意大利的家族吧。” “对,我也是意大利人。知道彭格列很正常吧,小唯小姐。” 白兰拍拍手。 “桃生小鸟应该还在东京,我们现在就动身?” 第149章 召唤朱雀 在书中的白虎七星士娄宿让两人接受考验后,书上在一句“少年和青龙巫女陷入了幻梦之中”之后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麻仓好奇怪地前后翻着书,并且尝试合上了书再次打开,但是只看到了连续几页的空白,他只能拿着《四神天地书》试着召唤椎名京出来,不过在他画出了五芒星之后,他没有得到椎名京的回复,反而得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消息——更加奇怪的是,他能感觉到五芒星相连的对面传来非常熟悉的力量,熟悉到……他觉得不可思议。 【不要成为通灵王】 这是什么意思? “麻仓好”想要让“麻仓好”放弃精灵王? 太可笑了。 麻仓好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别墅中就来了客人,这个客人令麻仓好感到惊讶,忍不住想起了之前京君说过的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故事结束前,朱雀巫女无法和这个世界断绝联系,美朱会回到书中”。 柴田理人领着夕城美朱出现在麻仓好面前,这位朱雀巫女一脸坚定地弯腰恳求:“请让我进入书中!我去把小唯和京君带回来!” 麻仓好原本对夕城美朱观感很一般,这次听到了她心口如一的请求之后忽然有些改观,笑眯眯地问:“美朱小姐不怕遇到危险吗?就在这里等京君回来吧。” “不!”夕城美朱用力摇头,双手抓紧了双肩包的背带,懊悔地说:“因为我的关系,小唯才会进到书里……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我还把校服脱掉……这几天只要上课……我就会听到小唯的声音。她一定很难过,我在呼唤她的时候,她立刻就回应了我,我却一直在当逃兵,我不要这样——!我是朱雀的巫女,我有义务完成故事!麻仓君,我想过了,朱雀巫女可以实现三个愿望,我可以用一个愿望把大家都带回来!” 麻仓好笑着指了指摆在桌上的书。 “《四神天地书》就在这里。” 夕城美朱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之后感激地再次鞠躬。 “谢谢您!请放心,我一定会把大家都带回来!” 她跑到桌边,双手拿起《四神天地书》。 灼目的红光从书上放射出来。 《四神天地书》迎回了自己的朱雀巫女。 柴田理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看到一个大活人这样消失了也还是安安静静的,向着麻仓好行礼告退。 麻仓好忍不住挑了挑眉。 调查奥田永之介的事情暂时没结果,这位执事就忍不住把“朱雀巫女”给找回来了吗? 为了少爷——为了他的王,他还真是非常的尽职尽责、不择手段啊。 京君身旁有这样的人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朱雀巫女回到书中后,书上再次出现了字。 似乎是因为先打开书的是“朱雀巫女”,因此夕城美朱回到红南国后,书上的视角很自然地回到了朱雀巫女身上。 “俱东国出现青龙巫女的消息传开之后,红南国上下都很紧张,大家都相信俱东国很快就会打过来,边境的局势越发紧张,时而发生小摩擦。红南国的人民乞求着朱雀巫女回来,就在这时候,少女再次出现在红南国的皇宫内,恰巧落在为国事苦恼的星宿面前。” “星宿非常惊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少女被沉重的背包拖得起不来,不得不先放下背包才元气十足地挥手,笑着说:‘嘿嘿,我回来了!’星宿这才确信美朱回到了红南国。感动的再会之后,星宿召集了朱雀七星士,就在美朱回到原来世界的这段时间内,因为俱东国大军压境的缘故,其他几位朱雀七星受到使命的感召,向着红南国的都城赶来,因此,夕城美朱回来的时候惊喜地见到了全部七名朱雀七星士,也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鬼宿。” “朱雀巫女找齐了朱雀七星士,星宿建议选择最近的吉日举行召唤朱雀的仪式。少女非常高兴自己马上就能许愿把朋友带回原来的世界,并认真地考虑剩下的两个愿望怎么用,是要许愿自己能考上城南高中吗,还是要和鬼宿在一起呢?少女不断地在笔记本上涂写着,就这样度过了回到红南国中的第一天。” 恐怕未必会那么顺利地召唤出朱雀。 麻仓好清楚记得心宿没有离开俱东国,那个将军不会眼看着红南国召唤出朱雀。 过了会儿,《四神天地书》似乎终于权衡好了要先写那边的事情。 “取得西廊国的神座宝后,俱东国的青龙巫女和七星士们向北甲国出发。青龙七星士中有人提议派兵去消灭那几个白虎七星士,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少年的拒绝。青龙巫女不时地摸着自己左手手腕陷入沉思,少年有些在意青龙巫女的举动,当他开口询问的时候,青龙巫女将话题含混过去。” “穿过沙漠,登上航船,俱东国的队伍在罗盘的引导下向着北甲国前行,天有不测风云,一阵风浪将俱东国的船打翻,危难之际,少年带着青龙巫女游到了一个岛边,两人还不知道这个岛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根据记载,这里名为女诚国,这是一个女子至上的国度,只有女人才会受到原住民的欢迎,男人只会被囚禁起来,沦为奴隶。” 这么短短几行字花了很久才显示完毕,速度慢得都让麻仓好产生了其他的怀疑。 由于《四神天地书》一直打开着,书内书外的时间几乎同步了,书中度过了半个月,书外也度过了这么久。 这段时间,麻仓好顺便用幻术伪装成椎名京帮好友参加了两次职业赛(当然下棋的是本因坊秀策,麻仓好只负责摆棋子),并且成功地出版了一本轻小说。 是的,之前麻仓好抄的那个故事获得了角川那边的热烈追捧,凭着神户家的财力和角川书店的能力,那个故事改名为《不思议游戏》,在半个月内完成了从投稿到出版的全部事宜,线上线下的宣传同步进行,热烈的宣传攻势铺天盖地,网络、电台、电视、实体店,到处都是《不思议游戏》的广告——提出了这种轰炸式推广营销的正是神户美和子大小姐。 由于柴田理人的通风报信,神户美和子得以第一时间拿到《不思议游戏》的成稿,她被这个精彩的故事吸引得如痴如醉,当机立断地跑去椎名别墅和原作“梶原好”商谈推广的事,拍着心口保证一定会让这本书变成人人都度过的好书。 麻仓好都已经把故事给“写”出来了,听说有人愿意把书做成畅销书,他当然不会拒绝,何况这还是神户家的大小姐,于是他就本着搞个大新闻的心态笑眯眯地说“那就全部拜托神户大小姐了”。 神户美和子深感自己受到信任,为了不辜负椎名殿下,也为了不辜负这个好故事,她认真地说:“交给我吧!” 神户美和子和麻仓好进一步沟通了关于书中角色形象的问题,从原作口中确认了“藤原朔”的确以椎名殿下作为原型,神户美和子心满意足,毫不犹豫地找来了当红插画师,只要求对方做出最完美的作品,至于报酬,钱,那是问题? 就这样,在各方的推动下,《不思议游戏》一上市就取得了不可思议的销量,紧接着,这本书本身的魅力吸引了更多人来观看,恰好这时候有书迷发现了书中对藤原少爷的插画非常神似现在人气很高的“棋士椎名京”,这种猜测得到了官方的默许之后彻底爆炸了,当某些能人把之前椎名京参与拍摄的几个广告和宣传视频剪辑出了一小段《不思议游戏》小说的剧情之后,书迷和棋迷以及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全都被惊呆了,粉丝论坛一夕间涌进了成千上万的新用户。 “次元壁炸了——!” “小说什么时候动画化?!什么时候拍真人剧?!强烈要求椎名殿下饰演藤原少爷!” “我希望心宿将军可以由‘莲’扮演!那就能再次看到椎名殿下和莲殿下的对手戏了!” “求动画!求续作!!!下一本呢?!藤原少爷被误认成了青龙巫女,真正的青龙巫女伊织小姐怎么办?伊织小姐实在太棒了,为了救朋友完全不顾危险,朱雀巫女理纱什么时候才会回到书里去?啊啊啊!我现在根本没办法休息啊,我只想看到下面的故事!下一本什么时候出版?我要买十本送人!” “朱雀七星士真的很帅气呢!星宿皇帝好温柔啊!” “我更喜欢鬼宿!” “好羡慕理纱啊,能够被这么优秀的两人同时喜欢,最后她会选择谁呢?” “大家有没有发现,初版发行的前一百本有作者签名,梶原老师的字好好看啊!特别好看!我都把扫描下来放大了挂在屋里了——!” “什么!?原来前一百本的特别礼物是签名?!不是海报吗?” “楼上信息有些落后哇,海报是前三百的赠品,签名只有在官网预定的前一百名才有哦!晒图。” “梶原好”凭借着出道作《不思议游戏》一举成名,无数书迷哭着喊着想要参加签售会,奈何“梶原好”不肯在公众面前露面,一些狂热粉丝动起了其他念头,然而在神户家铁桶般的保护下,这些人纷纷败退,于是作为“梶原好”责编的苍轨征一郎收到了无数信件,不是求新作就是求动画的,还有自荐制作音乐和配音的,苍轨征一郎光是拆信就要拆一个多小时,根本没办法全部看完,为此编辑部特意调来两个助手帮他看信。 过了一周,麻仓好收到结算的版税尾款差点被吓出毛病来。 直说也就是——麻仓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猜麻仓叶肯定也没见过这么多“0”,他上次见到这么多“0”还是在毒蛇催账的账单上——那个拿去给麻仓家的账单。 毒蛇已经从麻仓家催账回来了,不管到底那个幻术师打着什么主意,反正从结果来看,麻仓叶果然还是被迫卖掉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就这样,穷了十几年的麻仓好突然间变成了有钱人,他非常不适应,过了几天,看到书中的故事发展到了青龙巫女取得玄武巫女的神座宝后,毅然出版了《不思议游戏》的第二本来压压惊。 嗯,想必京君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很高兴吧。 麻仓好非常深沉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 从此麻仓好成了麻仓家最有钱的人,很快就有签售会啊等等活动了。 通灵人们:WTF?!!! 第150章 友谊的小船 崎岖的山路上,几个少年少女结伴而行。 “小唯,没事吧?” 椎名京扶了本乡唯一下,看她站稳了才松手。 本乡唯笑着挥挥手,“没关系,刚刚只是稍微脚滑了一下。” “那就好。” 椎名京看了看前面的山路,凭借着王权者优异到过分的视力看到了山路的尽头。 “算上山路盘曲,还有两里左右的距离,要是累了就告诉我。” 本乡唯点点头。 角宿看着前面青龙巫女和朋友这样说话,不甘示弱地跑上去刷了一下存在感。 “朔夜小姐,如果您觉得累的话,我可以背您走!” 亢宿无奈地上前把弟弟拉回来,抱歉地说:“角宿给您添麻烦了,朔夜小姐。” 角宿不开心地说:“我明明在关心青龙巫女,怎么是麻烦——” 亢宿用力把角宿拽了回来,直接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闭嘴。” 角宿见双生兄长似乎真的生气了,也就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亢宿这才松了口气。 两天前,房宿接到了心宿的紧急传信,先一步赶去了红南国。现在保护巫女的重任在他们兄弟肩上,如果出了一点差池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以他个人来说,他也相信青龙巫女一定会给俱东国带来新的未来。 温柔聪慧的朔夜小姐在女诚国保护了他和角宿,也一定会保护俱东国。 亢宿心怀着这样的期待,满怀使命感地继续护送“青龙巫女”,全不知道他完全弄错了人。 椎名京看双生兄弟又退到后面一些,这才继续跟本乡唯说话。 “青龙七星还有‘箕宿’下落不明……不过心宿完全不着急,如果不是他已经有了‘箕宿’的消息,就是已经不打算找他了。有了白虎巫女和玄武巫女的神座宝,就算青龙七星士不全,也可以召唤青龙。把房宿喊回去……大概是红南国那边有什么动静吧。” 本乡唯会意地说:“朱雀七星?” 她用口型比着“美朱”的名字,以眼神询问好友。 椎名京点点头。 “如果不是红南国有了什么大动静,心宿应该会先来把我们接回去,他不能行动,一定是因为局势紧张,他脱不开身,只能调动房宿。” 本乡唯稍加思考后轻声说:“美朱她……为什么要回来?这很危险吧……” 椎名京顿时笑了起来,奇怪地说:“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吗?你们感情那么好,我想要带你回去,她的心情一定也是一样。” “是啊……”本乡唯抓着校服的衣角似哭似笑地点头,随后摇摇头把那些软弱驱散掉,恢复冷静的神情,追问道,“如果红南国打算召唤朱雀的话……” 椎名京拍了拍放着俱东国四神天地书的袋子,若有所思。 “如果红南国的那份四神天地书和这个差不多的话……恐怕这并非全无风险的好事。” 就在这时,椎名京感觉到左手背上微微一凉,他知道这是麻仓好要联系他的前兆,立刻对着本乡唯点点头,向前跑出几步钻进山林里。 角宿和亢宿疑惑地想要上前,本乡唯直接拦住两人,一本正经地说:“朔夜身体不舒服,请两位稍等片刻。” 角宿还没想明白,亢宿红着脸把弟弟拉回来,连声道歉,退得比刚才更远一些,还转过身去,像是想要避嫌。 本乡唯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按着校服的领结,看着角宿的背影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在那个幻梦之中,这个无辜的少年因为她的缘故去往她的世界,最终惨死。 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如果那是梦的话,她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句话…… “过去的我”…… 那到底是谁想要传达给她的嘱托,还是幻梦之中不真实的妄想? 因为这样的缘故,她刻意避免与角宿说话,不想要重复幻梦中的事。 椎名京觉得那边两个青龙七星士应该听不到声音了,这才松开手,五芒星立刻亮了起来。 麻仓好的声音比先前几次联系都更加急切,很显然他要说的话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心情。 “京君!刚刚理人带来消息,《四神天地书》的译者奥田永之介的女儿就是玄武巫女,奥田永之介杀死女儿后自杀,将书托付给了好友,紧接着,奥田的好友大衫的女儿铃乃成为了白虎巫女!理人见到了大杉铃乃,她亲口说,巫女许愿的代价是会被神兽吞噬!”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椎名京心里一惊。 “糟了!美朱正在准备朱雀的召唤!” 麻仓好懊恼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最多只会消减寿命。我马上拉你出来,你带青龙巫女一起回来,把朱雀的小姑娘召唤回来,不能让她召唤朱雀。” 椎名京正想说“好”,突然察觉到一阵异样的天光——阳光竟然不是金黄的,而是朱红色的! 他抬头看向天空,愕然看到红南国方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展翅的红色神兽。 “……来不及了,好君。” 椎名京喃喃道,“美朱召唤出了朱雀。” 麻仓好正想说话,两人的联系突然断开,《四神天地书》上放出了刺目的红光,他不得不退开一些。 等到红光消散,三个人出现在椎名京的别墅内。 夕城美朱穿着一身祭祀专用的礼服,整个人还有些茫然,左右看了看,等她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现代,马上扑向了旁边的本乡唯,抱住本乡唯又哭又笑。 “小唯、小唯你没事!太好了!我把小唯带回来了!” 椎名京看着夕城美朱身上比先前更浓烈的“火”气,暗中咬牙,看向旁边的麻仓好。 麻仓好回以摇头,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本乡唯还在发愣,回过神来,也是又惊又喜,被夕城美朱的激动所感染,用力抱紧了自己在幻梦中失而复得的好友,随后心中一凉,心存侥幸地问:“美朱……你召唤了朱雀?” 夕城美朱开心地点头。 “是啊!我召唤了朱雀,许愿把你和京君带回来!朱雀实现了我的愿望!我还答应星宿会许愿保护红南国,过会儿我就回去——” “你不能回去。” 本乡唯和椎名京先后说出这句话,两人互相看看,谁都没说话。 夕城美朱疑惑地问:“为什么?小唯、京君……啊……我知道了,你们对红南国有什么误会吧?”她从两人都在俱东国这一点展开了联想,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笑着解释,“星宿没有勉强我,我自己想要帮他!反正有三个愿望啊!就算分给星宿一个也没关系,最后一个愿望……我想要和鬼宿在一起!” 夕城美朱想到刚刚互相表明心迹的恋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甜蜜的神情。 “我已经答应了鬼宿会和他结婚,所以……我肯定要回去……” 本乡唯想要劝阻,又不知道怎么说,她总不能说自己在一个幻梦里看到巫女会在许完三个愿望后被吃掉。 椎名京走过去合上了《四神天地书》,直接扔到麻仓好手里。这时候,他注意到门外站着一个人,从力量的波动上很容易知道那是谁。 “理人,你进来,告诉美朱……白虎巫女的经历。” 柴田理人这才走进来,先向着几人行礼,之后才说:“白虎巫女大杉铃乃小姐和白虎七星士的娄宿相爱,她许愿想要留在书中,但是白虎神兽说不同世界的人无法在一起,大衫小姐和白虎七星士告别,回到了现代。大衫小姐还说,向神兽许愿需要付出代价,每当使用一次神兽的力量,身体就会被侵蚀,三个愿望都许完的时候,巫女就会被神兽吞噬,只有以坚强的心战胜神兽才能活下来。” 听到这段话,夕城美朱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反驳:“不可能!书上明明没有说过!书上说,巫女会实现愿望,得到幸福!” 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以为是天降甘霖的好事忽然变成要命的灾难,椎名京非常理解夕城美朱的心态,并不急于劝说。他伸出手,将要碰到夕城美朱脖子的时候又收了回来,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好言劝说:“美朱,就算你还是想要回去,现在也稍微休息一下吧,去洗个澡,我让女仆帮你看看身上有没有被神兽侵蚀的痕迹,你也能放心一些,好吗?” “对。我也很累,我们一起去洗澡吧?” 本乡唯拉住夕城美朱的手,不容分说地把她往外拽。 柴田理人会意地上前领路,伶俐的女仆从楼下跑上来,捧着两套全新的换洗衣物跟上两人。 等到人都走了,麻仓好把《四神天地书》晃了晃,笑眯眯地说:“你刚刚并不是想要察看朱雀巫女背上有没有朱雀羽翼的刻痕,而是想拿走她的耳坠吧?” 椎名京扫了麻仓好一眼,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意图都被窥破了,在有“灵视”的好友面前,他也没有试图遮掩,大方地说:“是的。巫女在召唤神兽时佩戴的饰品会凝聚神力,变成‘神座宝’,那个耳坠就是朱雀的神座宝。集齐四神的神座宝,就可能会召唤出……很有意思的东西。” 麻仓好坐回椅子上,一手掩口“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说:“京君一直没有让我召唤你出来,想必对那个‘书中世界’有了更多的认识吧?比如说,为什么只会寻求‘巫女’的《四神天地书》把你给吞了进去?” “呵,一语切中要害。” 椎名京走到对面坐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答:“《四神天地书》寻求巫女是因为‘那个世界需要巫女’,至于我……”他笑了笑,“自然是因为那个世界也在呼唤我。” “啊咧?那个世界?不是书中世界……看起来京君有了结论了。” 麻仓好拍拍手中的书。 “这个只是一扇门?” 第151章 友谊的小船 “是也不是。” 椎名京并不卖关子,有条有理地把自己之前对于书中世界的推测告诉麻仓好,也就是四神与阴阳创造世界的那一番分析。 “……以阴与阳在门扉关闭的时候支撑那个世界,以四神相应的力量呼唤巫女,沟通现世,偷取力量……” 椎名京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以‘京’来蓝本创造的世界……呼唤着‘京’……这不是单纯的巧合,而是因为——创造那个世界的人是壬生一族的人!洞悉阴阳的奥秘,掌握创造的法术,等待最强的族人‘京’去开启最后的路,这是壬生一族的手笔。这本书早晚会出现在我手边。对于那个不知名的族人来说,牺牲四个巫女就能创造出一个世界,这是非常划算的买卖吧。总而言之,那个世界已经开始变为真实,即使离开了巫女,完全真实化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要说证据的话……” 椎名京看向旁边的日历。 “门扉打开的时候,时间逐渐同步化,这就是证据。好君一直都在看着书吧。所以,不能让美朱再回去,神兽吞掉巫女,就会借此和这个世界取得更深的联系,更加轻易地从这个世界取得力量。” 麻仓好稍加思考,抬手做出暂停的手势,狐疑地说:“别的我都懂,‘最强的族人’……那是什么意思?你不会因为壬生一族只剩下了你就自称最强吧?” 椎名京好笑地摇头。 “我是那种人吗,好君?” 麻仓好一摊手。 “就是因为我觉得不像才会问你。” 椎名京想了想,“咦”了一声,若有所悟。 “是啊,似乎的确是没提过这件事……简单来说,‘Kyo’在壬生一族中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而是‘名号’,意味着当代的最强者——不,或许并不仅仅是当代而已,要能够被取这个名号,必须有着超越时代的强劲。正是因为壬生一族的血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这血中也潜藏着破坏一切的疯狂的战斗欲……为了对抗这样的疯狂,壬生的后人必须要有足够强韧的身与心。能够不被壬生之血支配、并能充分发挥自身才能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Kyo’。” 麻仓好听完解释却笑了起来,直把椎名京笑得莫名其妙。 “哈哈哈……抱歉,不过,京君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反而更像是自吹自擂了。最强……哈哈哈……” 椎名京无语地看着麻仓好。 麻仓好自觉没趣,笑了会儿就自行停下,将手中的书抛起来又接住。 “所以,京君让我保管《四神天地书》就是要让那个朱雀的巫女没有借口借用这本书?” “是啊。美朱和我很熟……我很难合情合理地拒绝美朱借用书的请求,毕竟这原本是她的东西。” 椎名京苦恼地皱眉,想到小唯还是青龙巫女,立刻又想到自己带回来的那堆东西,顺手取下来全都扔给了麻仓好。 “好君,如果用精灵之火烧掉《四神天地书》就最好。那本是那个世界里属于青龙神兽的四神天地书,我看过一次,像是召唤的祭文,项链是玄武巫女的神座宝,手镜是白虎巫女的神座宝,也拜托你保管一下吧。” 一阵疲惫涌上来,椎名京按了按太阳穴,轻轻舒了口气。 “我去冲个凉,很快回来。” 麻仓好稳稳地接住放着那堆东西的袋子,打开袋口看了一眼,挥挥手示意椎名京自己去忙。 “我就不等你了,还有些事要处理。如果京君要找我,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在通灵者大赛第二轮开始以前,我都会在那里。” 椎名京站起来向着麻仓好郑重道谢。 “这段时间……实在麻烦好君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别墅里的人能够安稳地生存到现在,都要感谢麻仓好,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麻仓好笑眯眯地回答:“不用客气。” 椎名京笑了笑,也不多话,才翻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放下冷水让自己冷静一些。 冷水从头上淋下,一点冰凉顺着皮肤慢慢沁到更深处。 十年后的事情……未必就是他的未来啊。 那个未来对他最大的提醒就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没有自信继续压制壬生之血的狂暴和赤之力量的狂乱,在他死前,他必须毁掉德累斯顿石板,免得把周防尊和小唯也卷进王权者可悲的宿命之中。 说起来……如果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的力量足够强的话…… 或许可以用这种力量来毁掉德累斯顿石板? 赤色的火焰悄然升起,不知不觉间覆满了椎名京全身。 当他感觉到水温上升而睁开眼睛时,意外地看见了满眼鲜红。 从上方淋下来的水流沾染了火焰的红色和温度,落在皮肤上时带来了和血流近似的触感。 赤色的火焰不断升温,终于到了某个临界点,红色的水流还未滴下就蒸腾成了蒸汽,将浴室里弥漫出一片淡红的雾气。 椎名京细心地感觉着体内属于王权者的力量,越是提升力量,他越是能够感觉到这股力量之中不受控制的狂乱的部分越来越活跃,并且勾连着血液之中更加深在的破坏欲向外突击。在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之前,他切断了与石板的联系,赤色的波动瞬间消失,火焰却没有立刻熄灭,继续燃烧几秒才悄然寂灭。 现在他还能控制住。 但是,若是“地龙”的意志占据上风呢? 如果……地球催促着七御使去破坏结界的话…… 椎名京咬紧牙关,想起了东京塔下的恐怖,以及,“桃生封真”的可悲。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到第三条路…… 既不需要牺牲自己,也不需要牺牲人类,既可以拯救地球、也可以保护人类的道路——在哪里? 那样的未来……会存在于某个地方吗? 一定会存在的。 椎名京把水开到了最大,合眼仰头再一次迎接冰凉的水流。 过了许久,浴室内的温度才完全降下去,先前那些焰色的雾气也被水流冲刷干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椎名京换好衣服出来,麻仓好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已经回到“基地”去了。他想到麻仓好那群“部下”就有些无语,不到二十个人想要毁灭世界…… 不过仔细想想看,地龙七御使只有七个人也说要消灭人类…… 很难说在普通人看来谁比谁有病,还是都很有病。 椎名京曾经受到黄泉之主的眷顾,头发上残存着那一位的神力,这些力量日复一日地从长发传递到血肉之中,渐渐成为了他本身的力量,也令他的灵力特质产生了些微的改变,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的长发依然不会沾染人间的污秽,清水冲过也不会残留很久,只需要稍稍擦一下就会干透。 椎名京在屋里坐了会儿,定了定神,自觉离开现世太久了,需要了解一下这段时间的消息,就下楼去找柴田理人了。 说起来,十年后的柴田理人他还没见到,也没能说上一声“谢谢”。 柴田理人似乎早已预料到椎名京会来找他询问这段时间的事情,早已准备好了资料,文字和影音资料全都按照时间整理过一遍,重要的事情在文件上标红。 “少爷,安娜小姐似乎很喜欢这里,这段时间一直往这边走动,我联系过她家里人,栉名家听说神户家可以给安娜小姐提供全额奖学金和生活费以后,同意让安娜小姐转来东京。” “这时候让人来东京?”椎名京皱了皱眉,“理人,我还在考虑把尊送走。” “尊少爷不会走,我也不会。” 柴田理人温和而坚定地回答。 “没有把王一个人留下而族人离开的理由。少爷,我们想要保护您,请尊重我们的意愿。” 椎名京抬头,对上了一双执着的眼睛,看到这样的眼神,他知道没有办法进行劝说——那是已经准备好赴死的觉悟。 “即使如此,也不能再把其他人牵连进来。” 柴田理人见到椎名京态度软化,不由得笑了起来。 “少爷,安娜小姐非常喜欢‘红色’,她想要和我们在一起,她说,她在梦里见到过这样漂亮的红色,她也想要得到这样的颜色。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椎名京愣了一下,惊讶地说:“她能够感觉到……赤族的力量?” “按照六道骸的说法……”柴田理人弯下腰,低声说,“安娜小姐的力量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如果她继续留在原本的家里,或许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与其那样,还不如将安娜小姐接来东京,这也是栉名家的意思。有必要的话,他们会改名换姓,离开家乡。” 椎名京立刻想到了七釜户的那个“医院”——毒蛇被黄金之王发现的原因就是把栉名安娜从医院中救出来。 引起某些人的注意……那个医院……或许还要再联系一下黄金之王。 无论如何,这个医院的存在不会是一个秘密,栉名安娜既然会被六道骸选为契约者,又被“医院”特别对待,就说明她的力量有着值得利用的部分。 普通人之中觉醒的异能者往往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因为顾虑到身边的“普通人”,往往比生在灵能界的异能者更加容易被人控制。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幸免,之前小唯也因此遇到了庚姬的绑架。 这么一想,似乎庚姬已经很久没消息了,是因为“神威”没有采取行动吗? 椎名京收了收思绪,低声回答:“安娜还太小了,如果就这样和家人分离,对她而言太过残酷。” 柴田理人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少爷,安娜小姐比您想的更加成熟——否则的话,六道骸不会选择她作为契约者。她已经有所觉悟,所以向您渴求力量——只有拥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她这样对我说过。” 椎名京一瞬间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又怜悯又敬佩,好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下次她来的时候,我会亲口问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有没有人来找我?” “您不在的时候,风先生和毒蛇先生先后回来过。美和子小姐也来过。” “美和子小姐来过?”椎名京放下手里的文书,看向柴田理人,“她有什么事吗?” 柴田理人犹豫了不到一秒,从麻仓好开始写小说到投稿出版和美和子小姐横插一手积极推动小说动画化等各种开发等等的事情全都说了。 “好君写小说?”椎名京好奇地说,“有书吗?” 柴田理人从一堆资料最下方拿出了一本初版有作者签名的《不思议游戏》放到最上面。 椎名京抱着看看好友能写出什么的好奇心打开了书。 三分钟后,椎名京提刀冲出了别墅,踏着风向着东京郊外某群要毁灭世界的通灵人的基地直冲过去。 第152章 把京姬还来 “受死吧,好——!” 白衣的少年挥刀而上,直指前方通灵少年的咽喉。 灼热的火焰比冰冷的刀锋更先碰触到对方的肌肤。 在那一瞬间,一股明亮的火焰从麻仓好身上爆发开来,瞬间挡开了五尺长刀的攻击。 两种不同的火焰并未融为一体,反而激烈地对抗着,在火焰接触的边缘不断迸发出赤红与金红的光点,越发映照得两人都深陷于一片红光之中。 不同的是,椎名京的长发与双眼已经彻底染上了火焰的颜色,麻仓好仍是黑发黑眼,只是在这样热烈的红色之中呈现出了红褐的光泽。 麻仓好先前一直采取守势,一边防御一边心虚地笑着后退。 究其根本,则是因为这一次的战斗早在他预料之中——毕竟他“写”了那么一本小说出来。 “嘛,京君,稍微消气没有?其实我本来只是想要把书上的内容记录下来,毕竟那本书有可能会被毁掉,我想也许京君回来后也想要知道书上到底记载了什么,所以……” 椎名京冷笑两声,把天狼往回收到腰间,若是此刻他佩戴刀鞘的话,这个动作应该正好能将刀收回鞘内。 麻仓好看到这个动作,下意识地以为好友发泄过一通怒气后休战了,笑嘻嘻地解除了精灵之火的超灵体状态。 “京君——” 麻仓好只来得及喊出对方的名字,在地狱中修炼数百年带来的生死之间的直觉超越了他的理智,强行控制他向后退开几丈,再次将精灵之火具现在右手形成铠甲,向着身前一封。 当的一声脆响陡然在夜色中炸开来,紧接着一阵极为紧凑因而听起来连成了一长声的金属交击的脆响传开。 金白的刀光织出了一张网,绚丽的火焰在空中飞舞着,点点火星宛若流萤四散。 椎名京先前收回长刀,并非为了休战,而是摆出了拔刀的姿态,以电光般的神速连挥九刀——如果不是麻仓好防御得够快,现在地上应该会落下一地杂毛。 五尺长刀燃烧着灼灼的白焰,灼烈的热度将周围的风都全部烘出了炎夏的燥热。 椎名京看到连击落空,不由得挑了挑眉,以一种颇为欣慰的口吻感慨道:“原来好君说曾经刻苦修炼果几百年……果然不是胡乱吹嘘啊。这种战斗直觉可要比那群没了持有灵就宛如废人的通灵人强太多了。如果好君学习剑术,想必也会有所成就。” 麻仓好看了一眼刀上的白焰,再看了看精灵之火的铠甲,愕然发现上面竟然留下了浅浅的刻痕,不禁咋舌。 “竟然连甲缚式超灵体都能伤到……京君你这柄刀真不得了。” “那当然!这可是我族的杰作!” 椎名京昂起头非常骄傲地回答,之后瞄了宛若金属质地的铠甲一眼。 “要不是精灵之火还有这种形态……刚刚一定让你好看。” 麻仓好一头黑线地说:“你还真打算砍下去啊?” 椎名京没好气地说:“你写就写了,还真拿去出版啊?” 麻仓好一时语塞,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支吾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就是试着投稿,没想到真会印刷出来……” 椎名京将长刀扛到肩上,非常无语地看了麻仓好几十秒,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说:“我以为好君应该不知道怎么投稿这种贴近普通人生活的事情吧?” 麻仓好直觉不太妙,不过椎名京这会儿的心声近乎停止,他只能祈祷这是因为冷静,而不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呃……的确……投稿的事情,我拜托给你的那位执事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椎名京嗤笑一声,用刀背磕了磕麻仓好胳膊上的铠甲,以一种敲破烂的姿态叮叮当当敲了一通,这才把刀收回体内,冷眼盯着麻仓好说,“理人原本是神户老先生的执事,这件事好君也知道。” 麻仓好点头表示知道,那天他也在那位热情的富豪家里,看着他像礼物大派送一样又送别墅又送执事,说起来别墅里那么一大群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女仆和花匠厨师也都是送的吧? “是的,所以?” 椎名京顿时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 “好君,你真的不知道‘神户家’是什么概念吗?神户家不只是普通的‘有钱’而已,在出版业当然也有自己的路子……你是我的好友,这件事理人和神户老先生都知道,别管你投稿的是什么东西,就算是一团乱码,神户家也能让它出版!” 麻仓好呆了几秒,收起了精灵之火,讷讷地说:“这么有钱?” 椎名京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 “不然能养得起你这个白吃白喝的人?” 麻仓好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接受“自己出版的书可能是垃圾”是事实,随后又笑了起来。 “挺好的,现在我也有钱了,小说版税——” “好君,你还真敢在我面前提小说版税啊?”椎名京上前一步,顺手拿出折扇来对着麻仓好的脖子意思意思比划一下,“理纱、伊织……朔?” 这一次麻仓好的直觉没有再报警了,他彻底安心了,嬉笑着说:“假名而已,别在意。你看,我还特意给你找了个大贵族的姓氏来用。” “绫小路和浅野家也曾显赫过……”椎名京顺口说了一句,之后摇摇头,问道,“为什么你给美朱和小唯都换了完全不沾边的假名,偏偏到了我这里用了‘朔’?” 麻仓好眨了眨眼睛,随口说:“因为你自己用了‘朔夜’作为假名啊。” “是吗?”椎名京笑着摇摇头,“看起来好君的占卜应该也相当厉害了。随意取的假名可以恰好正中‘真实’……‘朔夜’是壬生一族前代红王契约的巫女的名字,而‘朔’……”他稍微停顿片刻,续道,“梶原朔——那是我的母亲直系祖先,平安时代的……黑龙神的巫女和妻子。‘梶原’这个姓氏也是从朔殿下开始流传下来。巧的是,好君也‘随手’就借用了‘梶原’这个姓对吧?” 麻仓好惊讶地“啊”了一声,急忙给自己辩解。 “这个的确是随手的!我不想用本名招来麻烦,‘椎名’的话也太显眼了,想到京君说过阿姨的姓……所以……” 椎名京替麻仓好说完了剩下的话。 “所以,好君也就在无意之间……将我的祖先的姓名拼了出来。这的的确确是属于占卜的才能啊。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小说的‘朱雀巫女’和‘青龙巫女’指向太明显了,美朱和小唯一定会联想到自己。” 麻仓好讪笑着说:“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总有很多嘛。本乡小姐应该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可是她们的同学呢?”椎名京叹了口气,想要板起脸又做不到,只能稍微皱了皱眉,“我不知道是美和子小姐还是好君你的私心……放任网络上出现‘藤原朔’和我相似的言论发酵。如果有人关注到我,就有可能会发现,我的确有着青梅竹马的好友,到时候,小唯和美朱就会受到不必要的注意。我不想把她们卷进危险的事情里。” 麻仓好这才意识到椎名京介怀的是什么,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抱歉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好吧,如果因此给她们带来麻烦的话,我会负责处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椎名京摇摇头,最后他发现说不清楚,只能笑笑不再说了。 麻仓好转念一想,非常认真地说:“有了,我在下一卷把‘藤原朔’写死,就没人会那么关注你了。” 椎名京除了回以白眼简直无话可说。 麻仓好边说边拿出《四神天地书》翻了翻,见上面一片空白,顺口说:“巫女都不在,故事都停了,我不写死个把人,也没法继续编下去了。” 椎名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突然间,两人同时看向某个方向。 “灵力的波动……” 椎名京从随风传来的灵气中认出了几道熟悉的气息,不禁皱起了眉。 有点麻烦,除了帕奇族的祭司,还有其他的灵能者,恐山安娜也在其中。 恐山安娜认识“伊势神宫的京姬”。 麻仓好点点头,细心分辨了一下,疑惑又好奇地说:“还有其他的东西……是……星星的力量?” “是啊,星星的公主们……” 椎名京不想跟这些人碰上,免得解释不清楚“京姬”为什么会跟麻仓好在一个地方,更不想因为三方对质被发现了“京姬”就是“椎名京”。 “我先走了。” 麻仓好已经听到了椎名京的心声,还是习惯性地开了个玩笑。 “有什么关系?通灵人们都知道,‘京姬’对我是真爱嘛。” 椎名京对麻仓好不时发作的恶趣味彻底无语了,都懒得反驳,挥挥手就要闪人。 麻仓好顺手对他挥手告别。 这一顺手就出了个意外。 《四神天地书》仍然打开着,麻仓好以惯用手拿着书,也就在挥手的时候直接把打开的书页朝向了椎名京。 就在这时,安静许久的《四神天地书》突然发出了金黄色的光芒,直接将椎名京的身影吞没。 麻仓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光芒散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这本书、或者说,那个世界,真的比渴求巫女还要更加渴求京君啊。居然在没有巫女的时候直接把京君强行带过去了。 麻仓好这会儿还有心情感慨,过了会儿,他就没这种好心情了。 分别赶来的两拨人马很快就冲到了麻仓好面前。 席巴和克罗姆满面愤怒地瞪着麻仓好,恐山安娜更加不客气,上前指着麻仓好怒喝:“无耻的家伙!把京姬还来——!” 作者有话要说: —— 通灵人们:夭寿啦!!!!麻仓好和京姬翻脸就把人关进书里啦!!! 第153章 代表月亮 麻仓好当场愣住了。 “京……姬”? 对了……京君大概一看到小说就冲出来了,都没有换一身衣服,还是白色的家居服……而且头发也没有扎上去…… 远看的话……大概是很难分清楚那是浴衣还是巫女服的白衣。 尤其最后京君收起了刀,气质上也更偏近于“通灵人们”熟悉的“巫女姿态”…… 这下乐子大了。 麻仓好的沉默毫无疑问地被曲解出了更多的含义,原本只是来通知通灵者大赛第二轮比赛时间地点的帕奇族祭司们冷脸进入了战备姿态,麻仓叶的伙伴们也被这种情绪感染,顶着对麻仓好的畏惧心展开了超灵体。 麻仓好简直哭笑不得,他可没打算在这里跟双胞胎弟弟展开决战,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主要原因是他很清楚这件事根本解释不清楚。 麻仓好直接合上书,对着来人露出了惯有的傲慢神情,不屑地说:“想要救人的话……来美国吧。在通灵者大赛里打败我,叶。” 麻仓好召唤出精灵之火,带上地上的部下们扬长而去。 按照常理来说,这就算是一个完整的装逼退场了,只不过麻仓好稍微有些小看了这群来伸张正义的人。 精灵之火的速度远非普通的超灵体可比,何况在场的通灵人们也并非所有人都能飞,只能眼看着麻仓好跑了。就在这群人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一道月光劈下来——准确来说,是一道新月般的光刃飞过来又回旋着飞了回去。 少女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清清朗朗地传了过来。 “竟然囚禁无辜的巫女,这样的行为不可饶恕,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通灵人们集体傻眼,席巴肩上的鸟差点一松爪子把他摔下去。 麻仓好也傻眼了。 他可没想到……星星的公主们,是这种画风和做派啊。 当然,他更没想到——星星的公主们这么多不提,还有个小女孩在里面,而且小女孩和丸子头少女都一本正经地要“代表月亮”…… 天上到底几个月亮要你们代表? 麻仓好忍了忍,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月野兔还记得上次在火川神社见到的巫女小姐,准确来说,她对那种优雅姿态念念不忘,后来又磨了火野丽很久终于成功地穿上了火川神社的巫女服临时客串了一把巫女。最近东京一直不安稳,意图不明的二人组、不知就里的“无限学园”,这些都让人感到短暂的和平将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小兔又从三十世纪回到了这里,还带来了未来的女王的信——说希望让小淑女在这个时代进行历练,为将来继任王座做出准备。 这段时间以来,东京时常出现奇怪的事件,有很多过去没有出现过的恶灵一类的敌人。今天晚上,小兔磨着月野兔说想要去拜访巫女殿下,月野兔也想要见那次的巫女,还为了小兔知道对方的住址和她闹了半小时,之后水野亚美、火野丽看不下去,召集了伙伴们,小兔说的地址也在麻布十番町,和几人的住址不算太远,几人也就说说笑笑地走过去了,等到了别墅,小兔说明来意,那位彬彬有礼的执事说巫女殿下出门了。 本来到了这时候,几人只能打道回府了,但是小兔还是不死心,在别墅门口哭嚎着说她回到二十世纪就是想要见巫女殿下,活生生把本来以为这孩子舍不得自己的月野兔气坏了,紧接着别墅门外就爆发了小型战斗,柴田理人无奈地把几人劝走。 执着也会引发出奇迹,小兔向银水晶祈祷,竟然真的凭借直觉将几人往东京郊外带过去,几位水手服战士自然不可能真的丢下小兔一个人,一行人也就乘车往郊外去。直到远远看见半空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姿态酷似先前见过的伊势神宫的巫女,几人兴奋地跑过去,紧接着就看到了——那个带着可怕的红色怪兽的人把巫女囚禁了。 哪怕只是陌生人,水手服战士们也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见死不救,何况这还是小兔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巫女殿下”呢? 于是,几位战士在那群人争吵的短暂时间完成了变身,凭着水手金星的爱之锁链强行挂在了精灵之火的脚上。 水手小月亮地踩着自己亲妈的肩膀(亲妈水手月亮还在挣扎),强行跟麻仓好保持平视,用手杖指着对方大声说:“你这个操纵大怪兽的家伙,把巫女殿下还来!” “操纵……大怪兽?” 麻仓好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精灵之火。 “不,我是通灵人。这不是大怪兽,是精灵。” “什么?!” 水手小月亮和水手月亮同时惊叫出声,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精灵之火来回看了几遍,最后异口同声地说:“你骗人——!哪有这么丑的精灵——!” 麻仓好头上蹦出一道青筋,眼角抽了抽,竟然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通灵人们只有一个感想:……哇哦,这群水手服少女胆子真大,说出了我们都不敢说的话啊。 麻仓叶“呃”了一声,苦恼地抓了抓头。 “我觉得情况不太好,这些少女很危险啊,那个‘好’随时都会翻脸吧?” 曾经跟麻仓叶是对手后来成了朋友的霍洛霍洛拿起滑板,呼唤自己的伙伴。 “可洛洛——!我们走——!” “喂——霍洛霍洛,你当心点啊——!” 麻仓叶都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霍洛霍洛已经凭着冰作为滑梯一路冲过去了。他看向阿弥陀丸,登时把这个忠诚的武士看得满头冷汗。 阿弥陀丸紧张地说:“叶主公,在下并不会飞。” 麻仓叶有点失落地说:“啊,是啊……阿弥陀丸要是会飞就好了。” 恐山安娜顿时露出了鄙视的眼神。 “什么都指望持有灵,你自己就不会学飞?” 麻仓叶特别无辜地说:“安娜!通灵人就是要借助持有灵的力量啊!别说我了,要是没有那个大家伙,‘好’也不会飞啊。” 麻仓叶顺手指向天空,结果立刻听到一声冷笑,他觉得不对,转头一看,惊愕地发现精灵之火带着好的手下们飞远了,而那个“好”就这么凭空立在半空之中。 麻仓叶突然清晰地听到了“啪”的一声打脸声,紧接着他就“嗷”的一声被扇飞了。 麻仓叶在落地之前的短暂时间内,模模糊糊地想到:啊,原来不是幻听啊,真的被安娜扇了一巴掌啊……好为什么还会飞啊?太没有天理了…… 恐山安娜扇完麻仓叶还是不解气,攥着念珠犹豫了两秒,还是轻声念咒,呼唤风帮助她浮空起来,向着战场跑过去。 木刀之龙完全傻眼了。 “老、老板娘上天了!” 恢复力惊人的麻仓叶已经爬了起来,仰头看着安娜一路飞过去,喃喃地说:“安娜……也会飞?不是吧?!难道只有通灵人不会飞吗?!可是麻仓好那家伙——” 这种大家都会飞,只有他不会的寂寞感是怎么回事? 鉴于椎名京以相当友善的语气说过“星星的公主们”,麻仓好也不想真的闹成无法解决的情况,先让精灵之火飞起来把那些公主们甩了下来,紧接着一道传送咒把她们全都送走了,还顺便收到了几句“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活生生把麻仓好听傻了,都不知道谁才是担任反派角色的那个人了。 由于麻仓好浮空的位置太高了,可洛洛的冰柱结不到那么高,霍洛霍洛滑行了一半“呜哇哇”地摔了下去,麻仓叶带着阿弥陀丸跑过去,席巴跟着跑去救人。 半空中的麻仓好正想走人,突然被人拦住。 “请留步,好。把京姬殿下还来。” 恐山安娜手持念珠盯着麻仓好,准确来说,她盯着麻仓好手里的那本书。 麻仓好玩味地挑眉。 “唔,你是谁?” 恐山安娜自豪地抬头,指着麻仓好说:“听着,我是市子安娜,麻仓叶的未婚妻!” “哎?你就是恐山安娜?” 麻仓好更有兴趣了,京君提过这位市子的降灵术非常优秀——能得到黄泉之主的神子这种赞誉,可见恐山安娜的降灵术优秀得远超过普通标准。他刚想拿麻仓家的欠债开开玩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稍微听了会儿,居然真的一点心声都听不到! 原先那一点兴趣立刻变成了更加浓重的好奇和了然,麻仓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你对京……姬这样关注。” 灵视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失效——那就是对方也具备灵视的能力。 恐山安娜微微皱眉,冷着脸说:“废话少说。囚禁伊势的巫女,即使你再怎么自大,想要面对伊势神宫和全神道的报复吗?现在、立刻把京姬殿下放出来!” 麻仓好本来就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人放出来,不过恐山安娜这么一说,他偏要拧着来。 “哦?如果我说‘不’呢?再说……神道的追捕我又不是没遇到过。”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到对“恶魔”的通缉,恐山安娜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哼,如果不是京姬殿下的救援,你上一次恐怕已经死在出云了吧?!现在你居然恩将仇报——京姬殿下如果有什么万一,我绝不会放过你!” 麻仓好想到出云的事情,更加哭笑不得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是应该替京君开心一下有人这么关心他……吧? 当然,麻仓好面上还是保持着一副“我是坏人”的姿态,笑吟吟地说:“哦?安娜小姐想要怎样?” 恐山安娜盯准了麻仓好手里的书,上前劈手一巴掌。 啪的一声,原本以为会遇上降灵术攻击的麻仓好整个人都被扇懵了。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扇脸。 第154章 市子安娜 恐山安娜趁着对方发愣的瞬间从麻仓好手里抢过了《四神天地书》,迅速把书翻开,毫不恋战转身就跑,同时对着书喊道:“京姬殿下,回来吧——!” 麻仓好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追,反而留在原地画了个五芒星。 《四神天地书》发出金色的光,白衣的少年从书中跌落。 麻仓好这才勾勾手指把《四神天地书》带了回来,像是所有合格的反派那样冷笑着离开了。 恐山安娜紧张地看着椎名京。 “京姬殿下,您还好吗?” 椎名京头还有点晕乎,稍微定了定神,本来都打算再打麻仓好一顿了,谁想到没看到麻仓好,反而看到了恐山安娜,他再稍微放开视线,立刻看到地上还有麻仓叶和霍洛霍洛,登时有点紧张。 虽然之前阳光大厦那次他消除了几人的记忆,不过消除记忆后的空白部分会很突兀,要是他们认真去追寻,不好说会发现什么。 “呃……安娜为什么在这里?” 恐山安娜这才松了口气,收起念珠,解除了战斗姿态。 她也由衷地庆幸不需要真的和那个好战斗——她没有必胜的把握。 “我感觉到有人跟‘好’在战斗,就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恰好看到京姬殿下……”说到这里,恐山安娜狠狠握拳,以非常鄙视的口吻说,“那个好真是没有一点人性啊。明明之前京姬殿下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在出云保护了他……他竟然这样对待您!” 椎名京听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摇头,帮朋友解释。 “不,我想这只是巧合而已,好君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没有巫女在,《四神天地书》竟然直接把他带进去,这种事已经脱离他们之前的讨论了,麻仓好不可能预料得到。 但是这句话听在恐山安娜耳中却成了“高洁单纯的巫女”被欺骗的铁证。 恐山安娜恨铁不成钢地说:“京姬殿下!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您都没有用神契术,他却把您关进咒书里,谁知道他还想做什么?!他欺骗了您、背叛了您,请您不要再接近他了,那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不……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椎名京苦恼地摆摆手。 “……无论如何,我们先下去吧。地上的人似乎很担心。” 恐山安娜听到这句话低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几个怎么都上不了天的人,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 “叶还太弱了。这样怎么可能当上通灵王。” 话是这么说,恐山安娜还是听从椎名京的建议,两人慢慢降落到地上。 麻仓叶飞奔过来,向着恐山安娜挥挥手,随后有些局促地看着椎名京,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个,您好,初次见面,我是麻仓叶,耀光殿下。” 霍洛霍洛顺着冰轨滑过来,利索地在空中翻了个身,漂亮地落地,夹着滑板打招呼。 “伊势的巫女,晚上好。” 椎名京看着对方稍显冷漠的姿态,想到他的出身也心中有数。 “阿伊努族的少年,夜安。东京的夜晚并不安全,几位尽早回去吧,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木刀之龙赶过来,正想说话,突然被人挡住了视线,他立刻和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祭司克罗姆理论起来。 席巴解除了超灵体,心有余悸地说:“耀光殿下,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知道您和‘好’的交情,不过,今天的事情之后……您还是不要再单独见他了。看起来……他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了。” “不……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好君的错。”椎名京没有放弃给麻仓好辩解。 然而这种努力很显然是徒劳的。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不要再说了,我们知道您心里苦”。 椎名京没有灵视,但是察言观色猜测别人的想法并不需要特殊能力,他感受了一下现场的气氛,觉得麻仓好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脱不掉这个锅了,就跟他去了阳光大厦就被赖成罪魁祸首一样。 “算了……安娜小姐,最近是否有人……”椎名京有些时间没见到毒蛇,略有些担心,“向你‘求教’?” 恐山安娜一愣,脸上神色立刻变了,她还没回答,旁边麻仓叶就惊奇地说:“哎?有这回事吗,安娜?” “叶,你们先回去,我和京姬殿下有话要说。” “唔……好吧,我们去那边等你。” 麻仓叶笑嘻嘻地示意霍洛霍洛、木刀之龙离开。 霍洛霍洛并没有犹豫,转身就走,木刀之龙本来还想跟这位美丽少女套套近乎,但气氛不对,他也不想触霉头,跟着走了。 恐山安娜强势地把其他几人全都赶走,等人走远了,才看着椎名京说:“看起来您知道麻仓家欠债的事情。” “嗯。”椎名京看到帕奇族的祭司和麻仓叶的热络劲就知道有些事不会是秘密,直接说了出来,“帕奇族负担不起比赛的预算。通灵者大赛在东京的预赛场地和资金都是我提供的。为了防止某些通灵人在东京造成大破坏,我提出谁破坏谁赔偿……先前阳光大厦……那可是很大一笔损失,没可能不去追究。” “原来如此……”恐山安娜不客气地说,“我就觉得奇怪,那些祭司卖的小商品那么难看,他们怎么可能住得起高级公寓,原来是您的安排。虽然我不记得叶那次在阳光大厦的比赛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您这么说,我们也不会赖账。我从那个催债的幻术师身上感觉到了您的力量——所以我同意教他一些降灵术。至于能不能学会,能学到什么程度,我就不能保证了。” “安娜小姐感觉真是敏锐。” 椎名京夸赞一句,略有些心虚地不再谈阳光大厦的问题。 “以安娜小姐看来,毒蛇、那位幻术师能够学会降灵术吗?” 恐山安娜稍加思考,一本正经地说:“老实说,那家伙的资质非常惊人,如果他是女人,肯定早就被市子们抢着收入门下了。幸好他不是通灵人,否则叶会多出一个强力的竞争者。您没有参加通灵者大赛,我就很庆幸了。” 椎名京笑了笑,顺口问:“安娜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落脚?” 恐山安娜马上拿出一张纸,飞快地写下一行地址。 “我现在住在炎宿,如果您有空的话,随时欢迎您过来。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把所有碍事的人都赶走!”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说:“麻仓叶……君,应该不算碍事的人吧?” 一抹红晕爬上恐山安娜的脸颊,不过她还是嘴硬地说:“那家伙还差得远呢。”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在恐山的时候听过一些恐山安娜的事情,知道她其实非常重视婚约者,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在乎。 “安娜小姐,现在已经不会再听到‘纷扰’的声音了吗?” 恐山安娜愣在原地,过了会儿,非常神奇地软化了神情,整个人显得非常温柔。 这种表情如果让木刀之龙和霍洛霍洛看到估计要惊叫着冲出温泉旅馆。 “京姬殿下注意到了啊……是啊,您是一位非常温柔的人。”恐山安娜温柔地笑着,“是的,我已经听不到了。从我遇到叶以后,那些声音就越来越小,去年完全听不见了。灵视不再令我觉得恐惧。”她抬起头,面色微红地看向椎名京,心中的感动慢慢酝酿堆积着,试图冲破那一丝羞涩,让她说出真正的想法。 两年前的恐山,仍旧受到灵视困扰的市子安娜遇到了历练途中的耀光的京姬。 那是市子安娜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心口如一的人。伊势的神子对灵视没有恐惧,也没有好奇,她只是再平静不过地接受了“安娜有灵视”这样的事实,并且温柔地安慰她不要在意听到的声音。 恐山的市子平静地微笑着,那种姿态刹那间竟然有些像伊势的巫女。 “正是因为遇见了您,我才完全明白,有没有灵视并没有区别,有区别的只是我遇到的人。当我确信您说出的话和您的心声一致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灵视是一种非常多余的能力。相信他人,并不需要以灵视作为基础。当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我就听不到那些声音了。我依然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是,因为叶和您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会试着去喜欢它。” 椎名京由衷地为恐山安娜感到高兴。 “这可真是太好了。安娜小姐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了。” 恐山安娜低下头,耳朵都红了,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 “谢谢您。您一定不会知道……当您对我说‘不要害怕’的时候,我有多么开心。”恐山安娜没有停顿,因为她知道只要停下来,她就不会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了。“恐山的人……也会害怕我,可是,您会担心我也会感到害怕……” 拥有力量的人恐惧着没有力量的人,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也是经常发生的事。 椎名京微笑着聆听恐山安娜的倾诉,没有说任何话。这种沉默令恐山安娜的紧张感和羞涩感缓解了一些,过了会儿,恐山安娜终于能再次抬头面对伊势的神子。 “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您——!那个‘好’必须死!” 椎名京竟然无言以对。 远处的几人勾肩搭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的发展。 霍洛霍洛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不可置信地说:“喂,那个真的是安娜大姐吗?!骗人的吧?!那种、那种温柔的样子……” 木刀之龙也满脸懵比。 麻仓叶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 “嗯……安娜的话,的确非常崇拜耀光殿下啊。据说耀光殿下在巫女之间就像是偶像巨星一样,我遇到过的巫女说到耀光殿下都满脸崇拜……” 过了会儿,恐山安娜走了回来,在几人开口前一个怒瞪把他们全都瞪得不敢说话了。 椎名京等着几人走了才换了条路回家,才到门口就被人逮住了。 小兔蹲在椎名别墅门口,远远看到椎名京回来就开心地挥手。 “殿下,您回来了!” 第155章 时空钥匙 水手服战士们毕竟是星星的公主,被咒术传送走之后很快就回到了东京,但是原本的地方却没有人了,小兔坚持要去别墅等到巫女殿下平安回来,其他几人也不太放心,于是全体又去了别墅。 这次她们没有等太久,她们等的人就回来了。 小兔非常开心地跑过去,激动得有很多话想要说,不过她想到月野兔她们还在,牢记着要帮巫女殿下保密的约定,张口就喊“殿下”,绝不透露对方的性别。 “殿下,我回来了!我……谢谢您之前的鼓励,现在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本来想立刻就回来,但是母亲不同意,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我马上就来拜访您了。” 椎名京看到这个可爱的女孩浑身写满了“求夸奖”的渴望,也有些被她的快乐感染,笑着说:“如果不嫌弃寒舍简陋,请来喝一杯茶再走吧。” “当当当、当然愿意——!” 小兔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脸颊瞬间涨的通红,犹豫着伸出手,又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迅速地缩回去,原地踏步着,不时抬头看看对面的少年。 椎名京对这种懂事的孩子一向很宽容,了然地伸出手。 “天色太晚了,这里灯光很暗,我有些看不清道路,小兔小姐介意为我引路吗?” 小兔瞬间如闻天籁,差点就喜极而泣,认认真真地拿出手帕把右手反复擦了几遍,这才颤抖着伸出手,以一种非常具备使命感的姿态伸出手,颤声说:“我、我、我很高兴为您服务!” 别墅门口,月野兔咬着手帕说“好奸诈!”,爱野美奈子跟着感慨,木野真琴无奈地拉住两人,提醒她们注意场合,水野亚美轻声叹息,火野丽倒是没有太惊讶。同样是巫女,她对“伊势的神子”还是有所耳闻的。 椎名京牵着小兔的手走到门口,看到这群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微笑着发出邀请。 “夜安。很抱歉让几位贵客久等了,请允许我招待各位喝一杯茶吧。” 火野丽看看月野兔还在那边嘀咕,就差扑上去把小兔拉开了,只好开口回答:“那就麻烦您了,京姬殿下。” “请不用客气。” 椎名京推开门,带着几人进去。 柴田理人等在门口,客厅内早已备好了茶点。 很显然,这几人在门外的寒暄早就被别墅内的全能执事通过监控设备看到了。 神奇的是,茶点送来客厅后,训练有素的女仆们再次消失了,全然看不出她们藏到了哪里。 水野亚美和火野丽走进别墅内,神态还算平静。她们两人一个家境很不错,一个涵养很好,不至于因为别墅内种种低调有档次、每个细节都显露出“有钱”的装饰而失态,月野兔和爱野美奈子就很惊讶了,差点就惊叫出声,木野真琴也有些紧张,她本以为这位巫女也跟阿丽一样生活非常朴素,没想到是这样千金大小姐的风格。 柴田理人适时上前招待几人,请她们坐下,奉上茶点,自我介绍是这里的执事,一把揽过了寒暄的职责。 小兔可不想浪费时间,一本正经地对几人说“我有话要单独跟殿下说!你们不许来偷听!”,随后眼巴巴地看向椎名京,后者笑着对其他人点点头,带着小兔往楼上走去。 月野兔本来有点想跟上去,但是在柴田理人一句“月野小姐请留步”之后,她没能扛住执事青年将她当做大小姐来招待的诱惑,满足地坐了回去。 椎名京带着月野兔回到自己房间,合上门之后,旁边一间屋子的房门就被人推开,红发的少年从门缝里看到了楼下被招待的客人,当他看到隔壁班级的优等生水野亚美之后,他迅速关上了门。 周防尊少言寡语,懒得多说话,但他并不笨,柴田理人没有称呼京“少爷”,反而一口一个“殿下”,说明这些客人可能是冲着“京姬”来的,要是让人看到他也住在这里,肯定会带来别的麻烦。周防尊又想了想,确定这些不是敌人,也就安心地休息了。 拳法家风和幻术师毒蛇都不在别墅的时间,周防尊很有一种自己才是保护柔弱的大少爷主力战斗人员的自觉。 没错,周防尊依然没把椎名京本人当成战力。 小兔坐在椅子上,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总算能完整地把话说出来了。 “京殿下,三十世纪已经得救了,水晶东京再一次活了过来。我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和父亲,她们都很感谢您。这一次我回到二十世纪来进行锻炼,为了以后能够继承王位做准备。我……我、我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椎名京听到“水晶东京”就有点在意,不过他没有深究,而是笑着给了这个小女孩夸奖。 “你做得很好,小兔小姐,你成功地拯救了自己的世界,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公主。” 小兔躁动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抚,她终于得到了期盼的夸奖——就像她回到三十世纪后非常想得到冥王星普路托的夸奖一样。 “非常感谢……” 小兔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总而言之,如果您有什么麻烦的话,只要我能帮上忙,请您尽管来找我——!如果您需要银水晶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椎名京顿时愣住了,差点就以为眼前的小公主知道他上次被不知名的声音诱惑着差点抢走银水晶。 “小兔小姐,为什么这样说?” 小兔纠结了一会儿,怯怯地说:“上一次殿下说过……您也可能对银水晶起贪念。当然啦,我不是说您不好——您只是好心提醒我而已,并没有想要抢夺银水晶!只是……冥王星说,人不会对自己完全不想要的东西起贪念,所以,您应该有什么理由需要用到银水晶吧?” 说完之后,小兔觉得自己这样的猜测在亵渎眼前的人,慌乱地摆摆手。 “不不不,我只是胡言乱语,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椎名京看着拼命辩解的女孩,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女孩实在是太可爱了,椎名京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小兔瞬间僵住,脸红得都要冒出热气了。 等到头上轻柔的力道消失,小兔还花了一些时间才平静下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京殿下……” “谢谢你,小兔小姐。” 椎名京自觉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银水晶……是您非常重要的宝物。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如果有一天,我需要用到它的话,我会向你做出正式的请求,到时候,请你再次做出考虑,好吗?” 小兔很少被人如此郑重地当成能够决定事务的“大人”来对待,母亲和父亲总觉得她是个孩子,冥王星也宠着她,水手服战士们将她当做小公主来保护,她就这样当了几百年的“孩子”,终于有一天被人当做了“大人”。 这样的期盼一直深藏在“小淑女”心中,每一次她鼓起勇气说出愿望的时候,都会被人当做“小孩子闹脾气”,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愿意认真听她说话,所以,“小淑女”也一直只能是一个“小公主”。 为什么她一直想要回到二十世纪? 小兔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就是她想要的。 小兔又紧张又开心,竟然不受控制地泪水盈眶。她慌乱地擦掉眼泪,连连点头,带着哭腔说:“嗯……到时候,我也一定会帮您的!” 椎名京递过去一张手帕。 小兔埋头擦干了眼泪鼻涕,不好意思地说:“失礼了。那个……上次我说过,会邀请您去水晶东京,母亲和父亲也同意了。所以,我带来了这个!” 小兔摘下项链,把上面缀着的小钥匙形状的吊坠取下来一个,双手捧着递到椎名京面前,满脸期盼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椎名京。 “这是我向冥王星求来的时空钥匙!只要握着时空钥匙,说出想要去的时间点,就可以穿越时间!只要有这个,殿下就能随时去往三十世纪了!” 椎名京看着这个同样令自己起过觊觎之心的时空钥匙,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兔小姐……这可是不得了的宝物呢。如果要带我前往水晶东京的话,您带着我一起穿越时间就可以了吧?” 小兔红着脸,讷讷地说:“是可以的……可是……上次……您好像也很想要时空钥匙的样子。虽然银水晶不能给您,但是,时空钥匙的话,冥王星有很多啊,我想带一把钥匙给您也是可以的……这也是母亲同意的……作为感谢……” “……是的,我确实很想要时空钥匙。” 椎名京不想欺骗面前的女孩,郑重地接过了这个沉重的谢礼。 “非常感谢,小兔小姐。” 小兔猛地摇头,“嗯嗯”了几声,红着脸说:“您愿意收下谢礼,我非常开心。今天……今天不再打搅您了!现在东京有些危险……不过!我一定会保护您!” 小兔说完之后浑身发烫,觉得自己这样的“豪言壮语”肯定会被当成小孩子说胡话。 “不,您不用在意,总之……非常感谢您的招待!” 小兔站起来直接冲出了房间,留下椎名京站在屋内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 好了,这回加上小兔,已经又多了一个觉得他很需要保护的人了。 小兔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不容分说地拉起月野兔就走,其他几人自然只能仓促地道别跟上。 柴田理人把几人送出门,关好门回到客厅,恰好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椎名京。 “少爷,准备休息了吗?” 椎名京叹了口气,无力地回答:“今天实在太累了,我确实需要休息了。如果有人找我,不是急事的话,明天再说吧。对了,明天有日程安排吗?” 柴田理人不假思索地回答:“确实有一件事。少爷曾经收到海王小姐音乐会的门票,明天就是音乐会举办的日子了。” “咦?就是明天吗?”椎名京揉着太阳穴,想到那两位擅自认定他是“地球王子”的星星公主就跟着想到了神秘的“无限学园”,“理人,联系一下国常路先生……就说……我明天可能会去无限学园,如果确定具体时间的话,我会再联系他。” “我明白了。安心休息吧,少爷。” 椎名京上楼之前突然停住,回头补上一句。 “如果有都厅秘书来的联系,无论什么时候,立刻通知我。” 柴田理人并未提出任何疑问,笑着应了“是”。 第156章 突然回来的风 庚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椎名京了。她并不是已经遗忘了这位七御使,恰恰相反,正因为她非常重视椎名京,才不想没有理由就胡乱打扰他。 “如果惹恼了这位可不好啊……毕竟那可是随手就砸掉了阳光大厦结界的人。” 庚姬抱着胳膊看着屏幕上的影像。 以八头司飒姬的能力,一切有摄像头的地方都是她视线的延伸。 天龙的结界和椎名京的记忆清除都不能完全抹掉发生过的事情,阳光大厦里的几个摄像头拍到了当时的画面,在大厦损毁之前,这些录像片段就传到了八头司飒姬忠诚的伙伴超级电脑“兽”那里,也在第一时间被庚姬得知。 由于摄像头的位置所限,录像片段并没能拍到当时全部画面,不过在这些片段之中,持刀的黑衣少年不止一次在镜头前出现。 那种危险的锋芒令庚姬感到兴奋——是的,这正是她需要的! 地龙七御使强大的破坏力将会除掉东京的七个结界,丁姬的预言落空,她就不会再继续着被人当做预言工具的生活了。 地龙出现在阳光大厦附近,身为天龙七封印的有洙川空汰不假思索地认定对方是来破坏结界的,从录像中看到这一幕的庚姬和其他的地龙七御使也毫不怀疑这一点。 何况当时椎名京也亲口承认了就是他做的。 动机? 地龙七御使破坏结界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想动手就能动手。 由于司狼神威迟迟没有选定自己的立场,地龙也就无法迎回自己的“神威”,庚姬原本以为这段时间只能无聊地等待着,没想到先前一直拒绝成为七御使的椎名京居然比谁都更早地动了手,说破坏结界就破坏结界,阳光大厦的结界被劈成两半,整个池袋地区都卷入地震之中,而其他的地龙们都还在各种打混呢。 八头司飒姬还算好的,脱离秘密结社后依然能独力进行研究;哪吒是“被研究的产物”,没有命令就什么都不会主动去做;白兰-杰索更是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都转到一所中学上课去了;玖月牙晓干脆就是个植物人,庚姬再怎么缺人也不能逼迫植物人起来干活;麒饲游人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公务员,每天打卡上班。 有时候庚姬真会由衷地产生一种“要你们何用”的感慨。 都厅地下的秘密基地里,麒饲游人陪着庚姬一起重看这段录像。 画面最后,灼烈的白焰淹没了一切——大概是因为摄像头最后在火焰中被破坏才会带来这样的效果。 画面黑了下去,那些滋滋的杂音也一同消失。 麒饲游人耸耸肩,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可真是看不出来……这位就是被神道拥戴的耀光的神子啊……那种姿态,说是地狱出来的恶鬼也有人信吧。” “哦?游人说的太过分了呢。椎名君战斗的姿态说成神祇也不为过——” 庚姬笑眯眯地关上了屏幕,转身双手搭上麒饲游人的肩膀。 “椎名君都已经破坏了一个结界,游人不想有所表示吗?” “唔?”麒饲游人故作疑惑,随即摆出为难的神情来,苦恼地说,“自从阳光大厦的结界被破坏之后,剩下的结界都被天龙们盯牢了啊,我暂时还不想跟天龙正面冲突,谁让我是个柔弱的文职人员,可不像是某人经常行走于妖魔之间、擅长战斗啊……” 庚姬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顺着麒饲游人的肩膀往脖子移去,拂过颈前肌肤时,麒饲游人不可避免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庚姬轻笑一声,假装没有看到麒饲游人刹那间的回避,轻轻地用指甲刮着他的喉结,突然毫无预兆地用力向下刺去。 圆润的指甲也可以成为武器。 咽喉本来就是人的要害之一,保护脆弱的地方是人的本能。 一道薄薄的水墙挡住了庚姬的手。 庚姬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用一种早有预料的神色看向麒饲游人。 “看吧,不擅长战斗的‘游人’?” 麒饲游人无奈地以手扶额,挥挥手散去了水流。 “好吧好吧,庚姬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庚姬再次贴上去,附在麒饲游人耳边说:“为了节省我们宝贵的时间,去给那位可爱的‘司狼神威’加一点压力吧,他好像已经沉迷于普通中学生的生活了呢。这可不行啊……我们绝对需要‘神威’,无论是谁。” “女王大人的命令,在下必定为您达成。” 麒饲游人夸张地弯腰行礼。 麒饲游人盘算着等明天下班再去见司狼神威,毕竟现在太晚了,大半夜的去吓唬中学生太不道德了。不过,明天晚上有海王满小姐的音乐会啊,这也是很难得的盛典,而且如此难得的在日本东京举办,都不需要机票就能听到现场,果然还是有些为难啊。 麒饲游人搭乘新干线回家的时候忍不住拿出公文包里的音乐会门票看了又看——想想看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听到这位演奏家的表演了,果然还是以音乐会为优先吧?吓唬神威的事情就稍微放到后面一点好了。 音乐会当天清晨,椎名京被执事喊醒,他坐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才过去开门,疑惑地说:“理人,有事吗?” 椎名京一向醒的很早,就算他没醒,柴田理人也不会来喊他,除非他有日程安排,否则就算一觉睡到晚上,这位执事也不会来打扰他,搞不好还会把整间别墅的光都遮住,营造出夜晚的氛围来。 柴田理人满脸歉意地鞠躬,低声说:“少爷,风先生回来了,他有急事找您商量。” “嗯?风先生?”椎名京愣了两秒,彻底把梦中的倦怠扔掉了,稍微放开了感知,向楼下瞥了一眼,立刻发现了屋内不同寻常的景象——下面除了风,还有几个陌生人,其中三人身怀灵气,还有一人身上透出了颓丧的死气,他大致心里有数了。 “给我五分钟,先请客人吃点东西吧。” “我明白了,少爷。” 柴田理人关上门,心里有了数,下楼招呼这些客人。 “风先生,请稍安勿躁,少爷很快就来。” 风点点头,示意其他几人坐下。 “圆、梁、魁,请放心吧,京先生一定能救你们的师父。” 三位青年焦躁不安地围着病重昏迷的恩师,出于对前段时间遇到的这位出类拔萃的拳法家的信赖,他们勉强坐了下来。 柴田理人非常贴心地指挥女仆们搬了一张长椅过来让昏迷的病人躺着。 五分钟后,椎名京从楼上赶了下来。 “风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咦……这好像是一位武术家……” “正是。”风站起来迎上去,抱歉地笑了笑,“这位是我……故人的弟子,三田村。我去寻找愿意一起参加武术会的伙伴时经过他的道场,就想要前去切磋,没想到遇上这件事,据说他已经病了一段时间,最近完全陷入了昏迷,医院也毫无办法。我知道这样把人带回来实在太冒失了,不过,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求助了。麻烦您了,京先生。” “风先生无须在意。” 椎名京听出风道歉的并非“贸然让他救人”,而是“将别墅的位置暴露”,说明风一直尽力保守着他行踪的秘密,现在实在不得已,才冒着风险把人带回来,换而言之,风也做好了善后的准备。 “让我看看病人吧……” 风立刻让开。 椎名京走过去,半蹲下来仔细观察了昏迷的人片刻,“咦”了一声,伸手在病人额头上一点,一点灵光渗进去,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挑起了眉。 “病?当成病来治的话,永远也不会好的。他中了毒。” “毒?不可能吧?!师父怎么会中毒?” 圆太过关心恩师的情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而且,如果是中毒的话,医院应该能检测出来——!” 椎名京看了一眼陌生的青年,还没说话,风就开口介绍了,“这位是三田村的弟子,圆,那两位是梁和魁。抱歉,他们太着急了。” 椎名京笑了笑,摆摆手说:“我知道,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小气到为这种事生气。圆先生,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既然你拥有灵力,而且也有过锻炼灵力的痕迹,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个世上存在妖魔吧?” 圆愣了一下,和两位师兄弟对视一眼,三人先后点头,惊疑不定地问:“您的意思是——师父中毒,和妖魔有关?!” 椎名京站起来,给自己用了一道净化的术才回答:“是的,这是妖毒。三田先生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妖毒侵蚀,灵力衰退,才会陷入昏迷,幸好你们来的还不算太晚。放心吧,这个妖毒我能解,三田先生不会有生命危险。三位先用一点食物吧,可不要在三田先生清醒前先把自己弄得病倒了。” “师父还没醒,我们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是啊……” “京先生,我们恳求您——请救救我们师父吧!” 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把椎名京吓得退后一步躲开了,尴尬地看向风。 风也被吓了一跳,赶快过去扶起三人。 “风先生,帮个忙,把这位三田先生……搬到道场吧。三位先生……就在这里等待一下。” 椎名京可害怕几人又要跪下,赶快挪地方了。 风轻松地抱起了昏迷的人跟上,三个担心师父的弟子很想跟过去,不过柴田理人稍微阻拦了一下,三人渐渐冷静下来,按照这里主人的吩咐安静地坐在这边等待了。 风按照椎名京的示意把人放到了道场前的草地上,若有所思地问:“京先生先前有话没有说出来吧?”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风先生发现了啊……是啊,三田先生并不只是妖毒而已,还有些是人间的毒,这些也不必说出来让他们烦心了,反正都可以用灵力强行净化掉,不过之后的调养……说不定问问毒蛇先生会有用,这些解毒和后续处理应该是他擅长的。好了,稍微退开一些,风先生。” 第157章 暗黑武术会 风依言退开几步,略有些担心地问:“这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吧,京先生?” “当然不会,风先生多虑了。这只是和妖魔打交道最基本的手段而已。” 椎名京双手结印,将灵力散布到地上的人全身,连咒文都不必念,仅仅依靠手印引导了灵力,凭着他的灵力本身具备的“净”的特质一口气把病人体内盘踞的毒素全部作为“异物”净化掉。 光华一闪,病人脸上病态的死灰色消失了,那些颓丧的死气也消失了,可以说治疗效果立竿见影。 风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椎名京笑了笑,“只不过是一行人知一行事而已,这恰好是我擅长的。我只是有点奇怪,这位似乎并不是和幻海小姐那样经常跟妖魔打交道的武术家,为什么会突然中了妖毒,而且这种……看起来凶猛却不会致死的妖毒,不是那么常见的。多数妖魔想法很单纯,有些只是天生伴生了毒素,有些用毒就是要杀人,不会这样麻烦。” 风抱起昏睡的病人,犹豫了几秒才开口。 “京先生,这件事……和暗黑武术会有关。” “哈啊?” 椎名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然引出了这种事。 据风所说,三田村“生病”后,一个自称“一恒博士”的妖怪出现在他的弟子圆梁魁面前,告诉三人,如果他们愿意成为他的试验品,去参加暗黑武术会,那么那个妖怪就会治好三田村。 “竟然还有这种事……”椎名京脸色沉了下来,“我明白了,后续的事情交给我处理,风先生,你们不要再沾手了。” “不。”风出人意料地给出了拒绝的回答,坚定地说,“京先生,我想亲手解决这件事。” 椎名京和风对视片刻,从对方毫无动摇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叹了口气,说:“风先生,你跟尊的情况不一样……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那么,欢迎踏进这个世界——我会让你亲眼看到真相,亲手解决罪魁祸首。不过,这扇门一旦推开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生活了,你是否需要再考虑几天?” 风不禁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京先生,你当初进入这个世界,难道经过了再三考虑?” 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起来椎名京就一头的黑线,就差六月飞雪来衬托一下他的心情了。 椎名京的脸色变化实在太明显,风不可能装作看不到,他又是个温和的人,并不是有意去刺探对方的秘密,立刻就说:“抱歉,是我问的太不妥当了。” “不,只是……唉……”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风先生的错,只不过想起当时的事情,我还是觉得挺无奈的。如果风先生不介意听的话,我就说说好了。” 当年的事情他到现在还瞒着小唯,皇昴流也只是当时新认识的人,皇北都倒是知道不少,不过两人的关系毕竟不是太亲近——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反而还稍微疏远了一点,或者说,皇北都非常的敏锐,她知道椎名京不会希望过去认识的人跟“巫女京姬”有太多联系,所以就刻意地减少了通信,真的有什么麻烦也会把她“才色兼备”的弟弟皇昴流推出来帮忙。椎名京和皇昴流都不是普通人,相处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尴尬。 风静静地看了椎名京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着说:“我先送三田村回去,之后再来听京先生说吧。” “对哦,他的弟子们还在等。” 椎名京对自己治好了病人就把人给忘了这件事也觉得有点尴尬,好在风没有深究,好脾气地过去把病人抱起来走回客厅里。 妖毒解除之后,三田村很快就清醒过来。 三名弟子立刻围了过去,个个热泪盈眶。 别墅里的几人互相看看,非常通情达理地退开,将场地留给了这些师徒。 不多时,椎名京和风就在茶室坐着喝茶了。 “要怎么说呢……”椎名京慢慢转动手中的茶杯,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依然感慨万千。 风并非如同外貌这样真正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他走过了数十年的岁月,更曾经以“被诅咒的婴儿”的姿态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因此他有着远超过常人的包容,也很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他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椎名京自己整理好思路。 果然没过多久,椎名京就理顺了思路,从头开始说了。 “事实上,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妖怪……不过,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度看不见妖怪,也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直到几年前和小唯一起被发鬼追杀,我才想起了一点。” 椎名京放下茶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能是因为我有着灵力,在妖鬼眼中是很好吃的食物吧,不可思议的是,我明明曾经被妖鬼追杀过不止一次,却一度完全记不起来,现在也只能想起断断续续的片段。发鬼的事情后,伊势神宫的斋宫找到了我,告诉我说……”说到这里他就止不住地想笑,“说我有着当世罕见的巫女的天赋。” 风原先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抬起头看了椎名京一眼,两人视线一对,他从少年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无奈,不禁笑了出来。 “京先生,‘巫女的天赋’指的是什么?” “一语切中要害,跟风先生说话真是轻松。”椎名京由衷地感叹一句,直白地回答,“在神道之中,巫女天赋的本义是‘与神明沟通、作为神明凭依’的能力,并非后世那些‘净化、祈祷、保护’等等的力量。” “与神明沟通……” 风低声重复一遍,飞快地回想了和“耀光的京姬”有关的所有传言,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神道会将您称为‘神子’。这样说来,‘神子’并不一定要是女性,为什么……” 椎名京接到风询问的目光,无奈地回答:“因为还流传着神契术的伊势神宫只有‘巫女’啊。” 风顿时懂得了椎名京那种深刻的无奈从何而来。 明明是万中无一的绝顶天赋,偏偏不能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反而要连性别都造了假才能继续深造与露面人前。 “最开始我并不愿意,不过当时我被诅咒纠缠,别无选择……”椎名京又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样了。拥有了力量,就不可能再对这个世界存在的危险视而不见。我曾受到保护,也想回报这些心意。所以我才说……这是一条没办法回头的道路,只要活着,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风想了想,诚恳地说:“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伊势的神子’对这个岛国非常重要,你曾经保护了很多人,也一直都在试图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即使有一天,大家都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也还是会感谢你。” “感谢我?”椎名京自嘲地笑出了声,“我并不期待那种事。如果为了得到感谢而行动,灵能者大概早就死了一大半。借用幻海小姐的一句话——我并非正义使者,我只想解决我讨厌的家伙,只不过我看不顺眼的家伙中凑巧多数都是恶徒而已。” “幻海是一个了不起的武术家。” 风夸赞一句,随后看向椎名京,诚心诚意地说:“无论他人怎么说,我非常感谢京先生。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试着保护住在这里的所有人,这份心意,我一直铭记于心。” “哎……?” 椎名京被说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 “风先生不会觉得我非常……多事吗?尊一直都很不耐烦……” 风轻笑着摇头,反问道:“京先生会觉得我留在这里很多余碍事吗?” “当然不会——”椎名京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就知道了拳法家暗示着什么,笑着摇摇头,“好吧,我们不要互相道谢了。既然风先生非常坚定地想要走进这个世界,曾经的阿尔柯巴雷诺的确也有这样的资格,但是,我有言在先——妖魔鬼怪固然很危险,但这个世界也有这个世界的规矩,通常它们不会骚扰‘看不见’的人类,一旦能够‘看见’,就会更容易地被盯上,如果没有相当的实力,无法在灵能者的世界活下去。” 风笑了笑,镇定自若地说:“如果没有这样的自信,我不可能活到今天。” 椎名京闻言挑起了眉。 “哦?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发言。风先生拥有的力量并非灵力,强行替你打开阴阳眼并不划算,既然想要进入这个世界,和我走一趟八原吧。” 风利索地站了起来,俨然一副随时可以出行的模样。 对方反应这么快,反而让椎名京显得有点被动。 “……好歹也要问问原因吧,风先生?” 风笑而不语。 椎名京忍不住说:“这时候我终于有点风先生如今有半百高龄的真实感了……” 看看人家这种天塌不惊的镇定,年轻人就很难学会。 “除了自身拥有灵力和阴阳眼,还有一种办法也能看得到妖怪——持有妖怪的一部分就可以。我在八原认识一些对人类比较友善的妖怪,而且,和妖怪战斗与跟人类战斗是不同的,八原有幻海小姐,她是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也是在妖怪之间赫赫有名的灵能者,你们都是武术家,可以交流看看。当然,我个人也想见见幻海小姐。” “谢谢。”风再次道谢。 “所以,你们就跑来找我了?” 招财猫模样的斑窝在夏目怀里,听老熟人说完了理由才甩了甩尾巴,盯着风看了一会儿。 “唔,你这家伙……不太像普通人啊。算了,京那家伙也不会把普通人带来找我。” 第158章 八原的夏目 普通人如果看到招财猫说话估计要被吓一大跳,转身就跑,不过风毕竟不是普通人,何况他已经听椎名京说过要带他来八原找妖怪——想必眼前的这只招财猫就是妖怪了。 风微笑着对着招财猫行礼。 “麻烦您了。” 斑大喇喇地接受了这个礼,但是夏目贵志却没法这么轻松。由于斑偏要赖在他手上,导致对方行礼的时候他也被迫受了礼,让他非常不自在。 夏目贵志有点慌地说:“斑!” 斑不屑地“嘁”了一声,从夏目手上跳下来,抖了抖身子变回了妖怪原型。 这种突然的变化让风有些惊讶,不过他还不至于被吓到,只是往后让了两步,好让这个体型庞大的妖怪能安然站在地上。 斑很满意风的这种表现,扭头想要咬下几根毛来,奈何最近它吃的有点多,扭了会儿居然没能碰到。 夏目贵志在旁边都要看不下去了。 “说了让你减肥了啊,猫咪老师。” “闭嘴!”斑恼羞成怒地一跺脚,转头对椎名京说,“你自己动手!” 椎名京忍着笑走过去,随手从斑背上抓起一小撮毛,“我真的动手了哦?” “啰嗦什么!快点!”斑冷哼了一声,故作凶恶地低吼,“再拖拉我就走了!” 椎名京也不逗斑了,另一只手拿出扇子,一开一合,右手握着的那撮毛就离开了斑的身体。 “好了,多谢。” 斑又哼了一声,转身就变回了招财猫,又跳回夏目贵志手里。 夏目贵志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被突然砸过来的重量弄得站不稳。 “猫咪老师!” “喵。”招财猫毫无羞耻心地喵了一声,趴下去假装睡觉。 夏目贵志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斑没有办法,索性不管他了,抬头看向椎名京。 “京先生,最近八原来了不少人和妖怪……大家说是因为幻海大师收徒的缘故。您要去禅院的话,小心啊。” “我明白。谢谢你,夏目先生。” 椎名京看了斑一眼,立刻得到了斑的一个白眼,简直就像是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就先赶人了一样,他笑了笑,也就不说了。 看看斑这个模样,想必不用他叮嘱什么,也会拼了命保护夏目贵志。 “再见。” 夏目贵志努力腾出一只手来挥手告别。 “京先生,有空的话,再来八原吧!” 椎名京笑着挥挥手。 几人就此告别,夏目贵志抱着招财猫还有点失落。 斑顶着那副可笑的猫咪外貌,随口说:“怎么,你该不会舍不得京那家伙吧。” 斑当然只是在开玩笑,他没想到过了会儿夏目贵志居然真的“嗯”了一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啊。我总觉得……京先生非常的寂寞。” 夏目贵志把差点滑下去的招财猫往上捞了一把,笑容温暖又包容,更有着非常通透的理解之心,他很了解这样的情感——在他遇到友人帐之前,他也经常在镜中看见同样的眼神。 “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如果还能再陪他说说话就好了。” 斑一开始听到“寂寞”这个词都准备好大笑了,不过听完了夏目贵志的话,它突然笑不出来了,沉默了几秒才说:“你……跟玲子说了一样的话。” “哎?” 夏目贵志吃了一惊。 “玲子……祖母也说过?唔……如果不是猫咪老师特意提起,我总会忘记京先生算起来是跟祖母一辈的人,这样一想挺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斑甩了甩尾巴,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变得有些烦躁,“严格说来,那家伙也就是跟你一个时代的人,只不过凑巧回到了过去一趟而已。” 夏目贵志伸手顺着招财猫的毛,将斑的焦躁安抚下去,轻声说:“如果……在过去,京先生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时代和地方而感到寂寞,为什么回到了这个时代,京先生的眼中还是这样寂寞呢?” 斑想起夏目玲子当时说出同样的话的情形就越发觉得烦闷。 现在回想,那已经是玲子和京将要分别的前夕了——玲子靠在斑的身上看着月亮,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如果还能再陪京多说说话就好了…… 这时候大妖怪过于强大的记忆力就成了一种负担,斑去回想的时候,就能清楚地想起当时自己给出了什么回答。 ——那就去找他啊。 玲子摸了摸斑的背,将头埋在它厚厚的毛皮中,过了很久才说:太晚了。 斑满不在意地说那就等明天,又不着急。 玲子没有再说话。 现在回想起来,玲子当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所以才说,跟人类太过亲近之后会很麻烦——如果是妖怪的话,就不会有这种烦恼! 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就像是要把这些烦闷一起吐出去一样。 “哼……谁知道。反正我看不出来京的眼里有什么寂寞。他的人缘一直很好,我就没见到过他孤身一人,有什么好寂寞的,真是搞不懂人类。” 夏目贵志轻轻地摸着猫咪的毛,幽幽地叹了口气,深有感触地说:“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也会感到寂寞……尤其是自己有着一个他人无法理解的秘密的时候。京先生就给我那样的感觉……即使走在人群之中,他也独自背负着什么,那个秘密令他感到疲惫。无人理解……会加重这种痛苦。” 斑忍不住挠了挠耳朵,“喂,夏目,你说的是京吗?” 夏目贵志点点头。 “但愿……只是我想太多了吧……” “肯定是你想得太多了,说不定他单纯就是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却当了巫女很丢人而已。” 斑安心趴了下去。 “……也许吧。” 夏目贵志略带担忧地看着两人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 椎名京和风走出一段距离后,风才开口说道:“那位少年一直都能看得到妖怪吗?” “是啊。夏目先生继承了……祖母的灵力,应该自幼就有着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能力。” 椎名京不太想谈论夏目贵志,因为只要提到夏目贵志,他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夏目玲子,更何况这里还是他有着许多回忆的八原。 这种惫懒被风察觉到,于是温柔的拳法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为什么幻海收徒会有妖怪过来?这么多灵能者慕名而来,妖怪来这里不是自找麻烦吗?” 之前毒蛇提过幻海收徒的事,椎名京也从自己的渠道听到了其他消息,笑着回答:“幻海小姐发出通告,说只要能够通过考验就可以成为她的弟子,继承灵光波动流,无论人类或者妖怪,哪怕是十恶不赦的恶徒,所以很多妖怪也心怀期待地来了。” “哪怕是妖怪?”风皱起了眉,欲言又止。 椎名京将手里那撮斑的毛用檀纸扎了起来,递给了风。 “斑是非常强大的大妖,带着这个,一般的小妖怪也不敢接近你。” 风看着手里那一撮跟狐狸毛很像的白毛,“……有些看不出来。” 虽然斑也化为原型了,不过在没进行战斗的时候,要让风直观地了解大妖怪是什么意思还是太勉强了。 椎名京非常理解风的心情,会意地说:“我认识斑的时候,它还没有变成招财猫的习惯。以前真的非常威风凛凛,现在的话……好像比上次见面又肥了一点呢。” 风默默收好这撮妖怪毛,心里默想就是那肥猫的模样让人完全感觉不出“大妖怪”是什么意思。 当风再次抬起头,他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色完全不同了。 准确来说,风景仍然没有变,但是,除了原本的景色,风看到了许多之前看不见的生物——各种各样……很难形容的生物。 风还以为自己过去几十年已经足够见多识广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见的还不够多。 毒蛇以前就能看到这些东西? 京一直在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单眼无脚的妖怪从面前飘过,定了定神才让心跳回复正常。 椎名京故意收敛了灵气,放任八原的妖怪从身边跑过,看到风的脸色一变再变,都没有之前那种永远成竹在胸的镇定了,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像作为主人欢迎客人一样伸出了手。 “请让我再说一次……欢迎来到这个世界,风先生。” 能够看见妖怪的人就会引来妖怪的注意。 一个“刚刚看不见妖怪的人”突然能看见妖怪了,在妖怪之间也算是个新奇的事情,斑过去的威名随着多年沉寂淡去了,尽管这些妖怪知道这个人类身上有着一种很强大的妖气,不过它们还是耐不住好奇,一个个跑过来围观。 风就这么被一群小妖怪包围了,他苦恼地看向椎名京。 “京先生……这些……” “哈哈哈,它们没有恶意,八原这里非常特殊。如果是其他地方,风先生可不能这么大意地被一群妖怪围住。” 椎名京挥挥手赶走了这些小妖怪,拉着风一跃而起,直接从空中去找幻海了。 风对于这种移动方式显然并不适应,愣了几秒才说:“灵能者……都能飞吗?” “大部分都会吧。”椎名京想了想,突然想到了那群没了持有灵就废柴无比的通灵人,赶紧补了一句,“总之我认识的大部分都会,无论是飞行术、浮空术还是风术……能够达到飞行效果的术太多了,不会飞反而很奇怪。假如真的不会飞,遇到可以飞行的妖鬼就要吃大亏了。” 风喃喃自语:“难怪毒蛇会飞……我一直以为是幻术……” “幻术?”椎名京笑出了声,“如果用幻术做出飞行的姿态也可以,但那样毫无意义。毒蛇先生的情况和风先生不同,他天生具有灵力,应该也曾经受过不小的困扰。欧洲那边没有阴阳师、和尚道士,他又找不到门路的话,按照天赋修习幻术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毕竟人间的武器对妖鬼很可能无效,如果是那个生命之火……‘死气之炎’的话,或许有一定的效果吧。” 作者有话要说: —— 京:我未曾见过不会飞的灵能者。 通灵人们:…… 第159章 灵光波动流 在空间移动之外,飞行是非常快速的一种移动方式了。 椎名京带着风直接从半空到了幻海的禅院,感谢幻海多年来没有搬家,位置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他本想从正门进,但是他低头看了一眼,幻海的禅院外密密麻麻全是人——从半山腰开始,石阶上就挤满了慕名前来拜师的人——他实在不想试试“众目睽睽下敲门进去”这种被当成走后门进而被围攻的路,索性带着风降落在禅院之内。 幻海既然开门迎客,当然也做好了有人不守规矩直接闯进来的准备,一察觉到有一道灵气直接落在院内,她一道灵丸就射了出去,随后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走出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不过,灵丸射出去都没听到惨叫哀嚎,也没听到爆炸的声音,看来闯进来的人本事还不小。 幻海正打算活动一下筋骨,等她看到院中的人突然愣住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仔细看看,无论她怎么看,院中那个黑衣的少年都酷似她数十年前认识的人。 灵丸从屋内射出来的时候,风还尝试过将它击飞,椎名京哭笑不得地把人拉开,招来强力的旋风直接把灵丸卷上了半空,这才是灵丸没有在院中造成破坏的原因。 再一次见到幻海,椎名京不禁感慨万千。 他上一次见到幻海的时候,身边有着夏目玲子和斑,当他回到这个时代,再也没能见到夏目玲子,斑又是个大妖怪,区区几十年根本不会令它的外表产生什么变化——套了个招财猫的外壳那是两码事另说。因此,严格说来,椎名京并没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四十年”是什么样的概念。 这个时间流逝的结果,椎名京现在终于在幻海身上看见了。 四十年前的幻海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现在的幻海则是满脸皱纹的老人了,就连过去光泽闪耀的粉色长发都已经褪去了光泽和颜色,变成了缺乏生机的淡粉色。 假如椎名京曾经一直看着幻海从当年的美少女变成今天的老人,或许他不会这么惊讶,正因为他跳过了这四十年时光,现在才会格外清晰强烈地感受到时间的冲击力。 不过,看起来幻海小姐似乎也被他吓到了。 椎名京将心比心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看到一个“人类”四十年没变,估计也要觉得奇怪了。于是他露出了和过去一般无二的笑容,上前一步,向着幻海行礼道歉。 “幻海小姐,一段时间没见了。很抱歉这样无礼地闯了进来,您院外的客人实在太多了。” 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气质、一样的做派、一样的灵波动。 如果这样还认不出来人是谁,幻海也就不配为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了。 幻海仍旧掩不住惊讶,脱口而出:“京,你不是人?!” 风乍一听差点以为对方在骂人。 椎名京笑着摇头,言简意赅地做出解释:“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机缘巧合下回到了过去。对我来说,上一次见到幻海小姐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一年多……”幻海无意识地点点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解释,也不去纠结那个“机缘巧合”是什么,灵能界发生过的奇妙事件数不胜数,忍不住叹了口气,收起了战斗的架势,侧身让开。 “没想到故人来访,请进来吧。” “冒昧来访,非常抱歉。希望没有给您增添麻烦,幻海小姐。” 幻海听到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衣的少年轻言浅笑宛如昔日——是啊,他并没有经过四十年的岁月,一年多而已,的确不会有太多变化,但是,对方这种姿态却让她无法不想起和他初识的时光,神色间也带上了一丝怅然。 “难怪你再也没来过这里。我有段时间完全得不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回来了。怎么不早些老找我,嫌弃我成了老太婆吗?” “怎么会呢?”椎名京连忙摇头,真诚地说,“在我看来,幻海小姐和当年并没有什么变化,您的灵魂依然闪耀。” 椎名京这种依然把幻海当成四十年前的大美人的态度令幻海感想颇为复杂,不过,她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就像回到了过去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一样。 “行了,别在这里客气了,进来吧。早知道是你的话,刚刚应该送你一发超大的灵丸。” “哎?那就不用了吧,幻海小姐?” 椎名京一想到幻海能够开山裂石的超大号灵丸就感到头疼,当年他可是看到这样直接用灵力作为武器的攻击方式就傻了眼啊,伊势神宫从来没教过灵力是这么用的啊!而且,幻海也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非远程的近战流灵能者——比起站在远处用符咒阵法,幻海这种上去直接拳打脚踢的灵能者实在太罕见了,更别说还是空手不用兵器的。 幻海却来了精神,笑嘻嘻地一挑眉,瞬间显出几分豪气来。 “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难怪当年我总觉得每次见到你,你的力量都在变弱——现在回到了正确的时间,你也应该回到最强的姿态了吧!拔出刀来,让我看看,到底你的剑术有多强——!” “这还是不用了……”椎名京推辞的话都没说完,眼前一闪,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开,足下一点,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左手挥出一道火焰暂时挡了幻海的脚踢,当他看到面前一阵拳影袭来,他只能召出了天狼,反过刀刃在身前一封。 笃笃笃几声连续不断,幻海的拳精确地捶在刀背上——准确来说,是椎名京精确地看穿了幻海的攻击,以刀身挡住了每一次攻击。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的瞬间就展开了激烈的攻防,紧接着,高速的攻防战一触即发,不可休止。 风站在地上,看着两人不断在空中交战,凭着身为顶尖武术家的目力捕捉到两人运动时的残影,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这不是很不错嘛——” 高速的拳法连击形成了弹幕,完全封死了椎名京后退的路。 “幻海小姐,这太危险了,还是停手吧。” 椎名京迫不得已,瞄准了幻海下一次出现的位置挥出长刀。 刀锋闪烁着赤红的火光,锋锐的刀风撕裂了空气,带来几不可闻的声响。 幻海被迫中止攻击,翻身后退,不过她看到对方没有追击就来气,冷笑一声,挑衅般地勾了勾手指。 “住口——!有本事就用刀来说话——!” 幻海虽然空手,但谁也不敢小看她,她的拳和踢击都有着足以粉碎岩石的力量,更不用说是骨头,如果普通人挨了幻海此刻任何一下攻击,估计都要去病床躺至少三个月,但是,她的对手也不是普通人。 椎名京能够一直采取守势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有这样的实力。 在对战之中,越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越要出尽全力,游刃有余只能证明还有保留。 幻海现在正在做的就是逼出对手真正的实力——四十年前,她曾见过椎名京以剑术和妖怪对战,也曾和对方切磋过,但总觉得不够尽兴,现在她终于有机会一窥那剑术的全貌,如何能够不激动? 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身经百战,一旦放开手来战斗,力量超乎想象。 要不是顾及下方是自己家,幻海可能早就把这附近都给破坏光了。 椎名京也不想破坏幻海的住处,所以一直避免使用破坏性强的招式。 于是两人就这么默契地将战场瞄准在了半空,就算力量冲撞也不会朝向下方,但是这种一人想要留手另一个全力出手的情况下,战况很容易出现偏斜。 幻海一度想要空手入白刃抄走椎名京的刀,被火焰逼退后,幻海在半空转身回击了一发灵丸。 这可就不是之前试探警告的那个灵丸了,而是一人合抱大小的灵丸。 椎名京心中叫苦,他知道幻海的实力,现在也知道了幻海能有多固执,当他真的被迎面送来一发超大的灵丸,他顿时失声喊道:“不是吧?!” 这个灵丸足够摧毁一座山了。 椎名京可不想尝试自己肉身有多坚硬,他再也没法留手了,灵力催发,天狼登时发出一声长吟。 五尺长刀上赤红的火光瞬间转为灼烈耀眼的白色光焰,竟然丝毫不比半空的灵丸黯淡。 幻海保持着发射灵丸的姿态落回屋顶上,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灵光波动流的传人在全力发挥灵波动的时候,肉体会返回力量最强盛时的姿态,换而言之,就是恢复青春。 当年的女武神再次出现,英气逼人,威风凛凛。 “让我见识一下你真正的力量吧!” 风被这种“返老还童”的情形惊呆了,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个极其惊人的冲击波已经快要打中椎名京了。 幻海在超近的距离发射了灵丸,根本没有留给椎名京闪避的时间,他也没打算回避,而是全力激发了灵力覆盖全身。 强烈的灵气形成了风,将椎名京的长发吹了起来。 在幻海这种使用灵波动的人眼中,此刻椎名京全身的灵气极为惊人,那竟然丝毫不逊色于灵光波动流代代相传的灵光玉中蕴藏的浓厚灵力! “想要硬来?” 幻海手中聚集了另一发灵丸,随时准备击飞先前的灵丸——假如那小子真的扛不住这次攻击的话。不过,当她看到黑衣少年的动作后,她觉得这大概是多余的准备了。 在灵丸将要和少年接触的前一瞬,他终于挥出了刀。 那柄被灼灼白焰覆盖的五尺长刀仿佛化成了光——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之中,黑衣的少年以流光般迅疾的速度挥出了这一刀! 强盛的灵力包裹着刀刃,形成了更加锋锐的锋刃。 两道灵力发生了激烈的冲撞,光芒炫目,更引发了剧烈的旋风。 当旋风散去,两道灵力冲击波从黑衣少年身体两侧飞走,他站在中间,安然无恙。 幻海清晰地看到了强光耀目时发生的每一幕,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并非以同等量的灵力去对消灵丸的攻击,椎名京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他用刀切开了灵丸! 第160章 音乐会 幻海打过瘾了,也就停了手,来访的两人终于可以进屋喝杯茶了。 椎名京收起了刀,稍有顾虑地问:“外面那么多人……” 幻海满不在意地说:“没事,反正都是来拜师的,让他们看看也好,一些没本事的最好知难而退,我可不耐烦教傻子。” 椎名京默默把茶水喝了半杯。 “幻海小姐,我这次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嗯?说来听听。”幻海并不见外,显然已经打算把事情揽下来了。 椎名京看看风,说了个大概,把剩下的都交给这位要算账的当事人来说。 幻海听得横眉怒目,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拍。 “岂有此理!这个‘一恒博士’的下落交给我,一周之内我肯定给你回话!这些妖魔也太猖狂了!” “那就拜托幻海小姐了。”椎名京看了看天色,“今天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拜访您。” “好了好了,别客气了,你有空就过来,我一般都在。” 幻海挥挥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好似面前的人并不是隔了四十年才重遇的故人,只是天天见到的邻居似的。 “到时候要是我的徒弟派的上用上,我就打发他跟你一起去。” 椎名京忍笑回答:“傻子可不要啊。” 幻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放心,不会给你拖后腿。” “还有一件事,”椎名京伸手指向风,“我这个朋友也是武道家,他有事想要求教幻海小姐。如果方便的话……” 幻海直接打断了椎名京的客套话。 “他留下,你走吧。”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让风都有些发愣,椎名京笑笑,“幻海小姐还是一样。那么我就不打扰了。风先生,多保重。” 幻海挥手跟驱赶虫子似的打发椎名京赶快走,目光在风的身上转了几圈,突然间有些疑惑。 “阁下跟华夏的拳法家风是什么关系?” 风微微一怔,笑着回答:“我就是风。” 说话间,椎名京再次从半空走了,幻海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期然地想到了四十年前的事情。 当时暗黑武术会还没有开始,她和户愚吕依然是对自己信心满满的武道家,她还年轻,户愚吕还是人类——当年他们凑巧遇上被妖怪袭击的椎名京和夏目玲子,本想上前帮忙,不料那少年的剑术十分了得,直接解决了妖怪,几人也就顺势交了个朋友。 那时候幻海还以为几人都在八原,见面的机会多的很。谁能想到半年之后,户愚吕成了妖怪,从此消失于她面前,椎名京不知所踪,夏目玲子过几个月会来看看她,但也没过多久,夏目玲子就去世了,幻海在八原彻底没有了故人。 “京”居然是这个年代的人。 那家伙……居然还是像当年对待她。 幻海低头看向自己皱巴巴的手。 她老了,夏目玲子和户愚吕的时间都停在了那个年代,她还以为就算能再见到京也会看见一个老头,却没想到他还是当年的模样,让她也不由得想起当时的事。 人老了,就是麻烦,都会开始回忆过去了。 幻海收回思绪,重新看向风,皱着眉思考片刻,“你……也跨越了时间?” 风摇摇头。 “不,关于这件事,不知道幻海小姐有没有听说过‘阿尔柯巴雷诺’?” 幻海常年隐居八原,就算出外行走也还在日本岛上,很少出国,英语还会因为游戏接触到,意大利语就很陌生了。 风看到对方一脸没听懂的神情,改口说:“被诅咒的婴儿?” 幻海顿时恍然大悟:“是说那七个被变成了婴儿的人?!可你现在——哈。”她突然笑了一声,“我知道了,是京解除了你的诅咒。这次主要也是因为你的事情才来的吧,单论找个妖怪,他不比我的门路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灵光波动流的幻海,多年前我还没出师的时候曾经去看过天下第一武道会,那时候我想上台找你切磋,但师父不允许。没想到现在我竟然又有机会见到你了。” 风抱拳行礼。 “我是风。我想找那个妖怪算账,但是我从前没有接触过妖怪……” “我知道了。就是想问问怎么打妖怪吧。” 幻海得意地笑了笑。 “这是我的长处。我先打发外面那群家伙,回来就带你去见见妖怪。” “那就麻烦您了。” 幻海挥挥手,背着手出去了。 椎名京抄了个近道回东京,也就没看到幻海禅院门外的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他在皿屋敷町遇到的那个舍己救人却被车撞死的少年浦饭幽助现在已经在灵界的帮助下复活了,而且前来拜师。浦饭幽助和桑原和真一直在斗嘴,也没留意天空的人。 椎名京回到东京的时候也就才过正午,他到别墅的时候还赶上了午饭——之所以说赶上,是因为桌上的人已经动筷子了,显然不是刻意准备了饭菜等人回来。 “咦,毒蛇先生回来啦?” 椎名京看到桌边裹着斗篷的幻术师不由得有些惊喜。他有段时间没看到毒蛇了,还担心他会不会修习降灵术修习出问题。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事。 毒蛇放下碗筷,将兜帽翻下去,颇为惊喜地说:“京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去八原找你。” 柴田理人飞快地准备了一副碗筷送来,为椎名京拉开椅子。 “那位武斗家现在还在客房休息,他的三个弟子正在照顾他。我让人把饭菜送去了。毒蛇先生也看过了。” 椎名京立刻看向毒蛇,感激地说:“麻烦你了。我会另外给你报酬的。” 毒蛇听到这句话却狡黠地笑了笑。 “那倒不用,账单我已经给那位病人了。” “呃……”椎名京想到毒蛇每次出手的“身价”,忍不住回想了一下那几个看起来就很清贫的师徒。 毒蛇已经知道椎名京在想什么,胸有成竹地说:“京先生放心吧,就算那几人没钱,风有钱。” ……所以闹了半天,毒蛇还是想要坑风一把? 这两人以前到底有什么过节啊,都算是“共患难”了居然还这么样。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说:“好吧……” “之前海王小姐送了我三张音乐会的门票,如果毒蛇先生有空的话,一起去吧?” 椎名京期待地看向毒蛇。 毒蛇一向沉默,很少主动找人说话,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回答:“尊不去吗?” “他对音乐会不感兴趣。”椎名京摇摇头,“我打算带理人一起去,这样还多出一张票……音乐会……演奏的那位小提琴家身份特殊,所以我想……如果毒蛇先生愿意的话,假如有什么意外,你的幻术会很有用。不过若是你有事的话也……” “我没有其他事。”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又把兜帽戴了回去,“海王满的名声我也听过,有机会能够听到她现场演奏,我很乐意去。” “那就太好了。”椎名京看向柴田理人,还没开口,柴田理人就说话了。 “毒蛇先生的礼服我会准备好。”全能执事笑着看向幻术师,“礼服的费用就算作毒蛇先生赴会这段时间的雇佣费好了。” 毒蛇“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最好音乐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椎名京的这句自语说完,柴田理人和毒蛇对视一眼,两人竟然都是满眼的“恐怕很难”。 椎名京抱着这样的期待出门,但是他进入会场后不久就感觉这个音乐会要出事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椎名京习惯性环视会场的时候看到了之前见过的泽田纲吉和他的那些小伙伴们,差点就以为黑手党想在会场搞点大新闻了,不过当几个中学生有些吵闹的时候里包恩一个眼神把泽田纲吉瞪蔫了,还特意看了他这边一眼,眼神大致算是善意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我们单纯来看音乐会”。 毒蛇难得没穿斗篷,而是穿了一身西装,没有帽子遮挡让他有些不习惯,这样直接出现在人群之中也让他觉得不舒服,不过看到那边眼高于顶的里包恩还是个小婴儿的模样,毒蛇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哈哈哈哈,里包恩,被彭格列的小子抱着才能进会场,郁闷去吧! 海王满年少成名,如今已经是非常有名的音乐家了,她的演奏会座无虚席。当台上灯光亮起,下方响起了一片掌声。 海王满提着小提琴走出来,直接看向了自己给出去的票的位置,看到椎名京如约而来,她不禁一笑,向着全场行礼,回头与坐在钢琴边的天王遥交换了一个眼神,天王遥也看了台下一眼,会心一笑,暂时将心思专注在眼前的音乐会上。 如果说椎名京来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两人的目的是什么,等到小提琴声响起,他就没法再去想了。 琴声如同海浪波涛一样连绵不绝地打过来,一瞬之间仿佛将所有听众一起卷入了深海之中,只能随着音符飘荡,潮起潮落。 在深海之中,椎名京再一次感受到了星星的力量。 海王满…… 不…… 她就是海王星吧…… 命运总会在不经意间有所暗示。 银千年王国的战士们……星星的公主转世来到地球…… 他曾经过那些有着星星力量的少女,而她们的姓氏非常有意思:月野、水野、火野、木野、爱野。 小兔说过自己是水晶东京的公主,她的母亲就是月野兔,换而言之,月野兔就是未来那位水晶东京的女王、银千年王国的公主。那么,其他几位就是行星的公主了? 太阳系有九大行星,除去地球之外还有八个行星。 金木水火土……金星也有爱神星的别名……无限学园那个“超时代的研究成果机械与生物的结合”土萌萤…… 小兔说过时空钥匙属于冥王星。 再加上天王和海王,太阳系的行星就真的凑齐了。 这不是单纯的巧合。 正当椎名京差不多理出头绪的时候,会场突然轰然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像是有什么爆炸了。 椎名京立刻睁眼看向泽田纲吉那边,谁料到那几个少年比他还要慌,泽田纲吉抓着狱寺隼人的手说“不是狱寺同学做的吧?!”,狱寺隼人慌忙否认“不是我!”,里包恩跳下泽田纲吉的肩膀,山本武则拿出了一根……球棒。 ……球棒? 这时候拿球棒出来? 彭格列找这样的守护者也是不能好了…… “彭格列是来搞笑的吗?” 第161章 全武行 尽管毒蛇也觉得彭格列十代目选泽田纲吉这种人接近于开玩笑的范畴,不过好歹他也曾经给彭格列打过工,要是彭格列整体给盖上一个“搞笑”的帽子,总觉得也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毒蛇一头黑线地回答:“应该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布下了幻术,封锁了爆炸的范围,又让那些慌乱逃跑的人全都睡了过去,免得场面更乱。 毒蛇这么一手用出来,原本就要发生踩踏事件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了,还清醒的人里没有一个“普通人”了,无论是“黑道白道”意义上的“普通”,还是“阴阳两道”意义上的“普通”。 台上的小提琴家和钢琴家都清醒着,只是把乐器放下了,并肩站在那里。 泽田纲吉和狱寺隼人、山本武三人面面相觑。 南野秀一守在南野志保利身边,狐疑地看着其他站着的人。 在会场后排还有一个装睡的公务员,他看清楚前面那位是椎名京就安心假睡了。 这群人互相看了看,聪明一点的比如椎名京和台上两位音乐家都心里有数了,泽田纲吉刚刚还在为爆炸惊叫,现在看到音乐会的听众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又惊慌地喊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啊,里包恩?” 里包恩已经三两下就跳过了十几排座位,直接跳到了椎名京面前,一手拿着枪,神色阴沉地问:“耀光殿下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柴田理人从手杖中拔出了细剑,沉默地挡在两人中间。 椎名京握着折扇没有出手,定睛仔细看了看爆炸发生的位置,摇了摇头,回答了里包恩的问题。 “我只是受到海王小姐邀请而已。” 他说着看向台上,却发现不知何时天王遥和海王满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是,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两道他曾接触过的灵力猛烈地爆发开来。 风和水…… 天王星和海王星。 里包恩“哦”了一声,立刻招呼那边泽田纲吉几人。 “过来吧,耀光殿下会保护我们。” 椎名京顿时哭笑不得。 “里包恩……” 里包恩非常理所当然地说:“保护这一片土地,与住在土地上的居民,这不就是你的使命吗?既然这件事不是冲着你来的,你旁边就再安全不过了。” 不得不说,里包恩通过以前几次跟椎名京打交道得出的结论还挺正确的。 椎名京只能看看那几个中学生,最后看向里包恩。 “……我要保护的人里,不包括你。” 里包恩愣了一下,抬头装可爱,一双乌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奶声奶气地说:“耀光殿下,你不能歧视未成年人。” 里包恩这句话没恶心到椎名京,反而是泽田纲吉脚下一滑直接摔了。 椎名京俯视着里包恩,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歧视未成年,但我歧视外国人。里包恩先生没忘记自己的国籍吧。” “啊……失算。”里包恩用枪口顶了一下帽檐,一秒切换到了非常正经的语气,“下次我看看转个国籍。” “……”椎名京忍了忍,没说出“不要脸”这个评价,直接看向泽田纲吉,“泽田君,你们站到一起,别乱走。” 狱寺隼人一脸警惕地拿着炸药守在泽田纲吉身边,山本武则把球棒扛在肩上,毫无紧张感地笑着说:“那就拜托您啦。” 椎名京没有回答,扬手掷出折扇。 神乐扇自行张开,绕着泽田纲吉三人转了一圈,地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圈,一道光壁升起,把几人框在其中。 狱寺隼人都要扔出炸药了,泽田纲吉慌忙拉住,山本武好奇地戳了戳光壁,发现这道半透明的光壁触碰起来非常坚硬凝实,就像实物一样。 “哇,这是什么?是不是传说中的结界?” “结界?”狱寺隼人好奇地摸了摸光壁,“这就是结界?” 椎名京接住飞回来的扇子,顺手合上。 “是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结界’。你们不要走出来,应该不会有事。” 他看向那边的红发少年,本想劝退对方,但是感觉到对方的妖气有些熟悉之后,他愣了一下,想起了这是谁。 ——皿屋敷町偶遇的那个妖怪高中少年南野。 “需要帮忙吗?” 南野秀一本想拒绝,又看了一眼里包恩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视线从身旁的中年妇人身上一扫而过,轻轻点头。 “我欠你一个人情。” 椎名京失笑,明白了对方的暗示。 “不用客气,职责所在。” 他依样在南野秀一护着的那位女士身边设下结界,果然接到了这个冷静又冷漠的妖怪感激的一瞥。 做完这些,椎名京低声叮嘱柴田理人,“我去后台看看。理人,你看着这里。” “领命。”柴田理人躬身行礼。 椎名京身影一闪,直接消失在通向后台的通道中。 里包恩看看毒蛇,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小提琴家有问题?” 毒蛇俯视着小婴儿,回了他一个白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幻术的雾气之中。 里包恩已经得到了答案,也没有回到泽田纲吉那边,而是看向了在场的另一人。 “那边的少年,这个是我的学生泽田纲吉,我是他的家庭教师里包恩。怎么称呼?” 南野秀一抱着胳膊,隔着好几排座位看着里包恩,碧绿的双眸没有透出任何情绪,礼貌而冷漠地回答:“南野。” 里包恩问:“南野君,你对现在的状况有什么线索吗?” “……不像是恐怖袭击。” 南野秀一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相比起伊势的神子,他完全不信任这个可疑的婴儿,手中扣了一颗植物种子,随时准备动手。 “……唔,谢谢。” 里包恩相当客气地道了谢,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而盯着先前椎名京奔去的通道入口一瞬不瞬。 他能感觉到里面有着“什么”,他想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场中有着原本就跟彭格列立场敌对的耀光神子的手下,还有一个立场不明的人,就算还有“结界”,把泽田纲吉丢在外面,他不能放心。 柴田理人可不会为彭格列的人分忧解劳,巴不得这些人都留在外面,不要去给他的王添乱,于是一声不吭,默默地点燃了赤族的火焰,走到通道前方,也不阻拦别人靠近,只是站在那里,确保自己能随时冲进去。 火焰燃起的时候,南野秀一眉梢一动,若有所思。 里包恩沉默之后,场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泽田纲吉感觉气氛不对,也不敢说话,示意狱寺隼人安静,山本武抱着球棒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样安静了一段时间后,入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让开!我来把门砸开!” “别冲动,小月亮!” “火神曼陀罗——!” “啰嗦。”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周防同学、小月亮。” 门内此刻一片沉默,门外倒是热闹非凡。 月野兔、水野亚美、火野丽、木野真琴、爱野美奈子和小兔六人一个没少地赶了出来,正打算变身的时候,恰好周防尊从旁边高楼上直接冲下来,把几人吓了一跳,于是七人就这么尴尬地堵在了门口。 水野亚美盯着周防尊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为什么觉得对方眼熟了。 “啊,你是B组的周防同学?” 周防尊本来还心存侥幸,也许隔壁班的学霸少女不认识他,被认出来之后,他也没打算掩饰,点了点头。 “水野同学。” “咦?!这个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吗?!我从来没见过他啊!” 月野兔非常惊讶,抓着水野亚美的手发问。 水野亚美自信地点头,“是的,周防同学之前一次考试年级排名第十,因为是转学生,我特别留意了一下。” “转学生……”月野兔“哦”了一声,“难怪呢,我就奇怪没见过他。呃……但是,周防君这么晚……来这边有事?” 其他几人也看向周防尊,等待他的答案。 周防尊犹豫了几秒,看着场馆大门说:“我家……有人在里面。” 他本想说“笨蛋”,不过想到那家伙说过人前还是给他点面子,他也就换了个词。 “啊?这样吗?”水野亚美露出担心的神情,努力地想要把人支开,“……不过,现在音乐会正在进行,不能半途进入吧,周防同学去附近的店里坐坐,过会儿再回来?” 周防尊凭着赤族的感应知道里面已经有人动用了赤族的力量,他可不信音乐会还在进行某人就会开打,转头看了看这几个一看就很弱的女生,他好心地说:“你们走吧。” 可惜周防尊的语气太过冷淡,再加上他那张板着的脸,看起来就像是非常嫌麻烦一样,让人很难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好意。 爱野美奈子就误解了周防尊的意思,张口就像反驳,木野真琴拉了她胳膊一把,轻声说“不要”。 周防尊不肯走,水野亚美为难地看了看月野兔。月野兔更没主意了,露娜说这附近检测到异常能量,早知道她们就变身了再过来,本想进场馆看看情况,现在一群人就这么僵住了。 水手服战士们犹豫着不敢变身,周防尊也拿不准能不能在普通人面前点燃火焰,,这么一僵持,里面也就进入了一触即发的奇异的安静中。 最后小兔终于等不下去了,“哇啊啊”的大叫了一声,挣脱了月野兔的手跑开,躲到旁边一个角落变了身就回来,拿起手杖做出了攻击预备的姿态。 周防尊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孩看了两秒,非常疑惑地说:“你特意换一身水手服过来,不冷?” 一群人都沉默了。 她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变身后会被人认出来的情形啊?! 水手小月亮立刻说:“你认错人了!” 周防尊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向水手小月亮的发髻,用一种“你在骗傻子吗”的语气说:“头发,一模一样。” 第162章 两位幻术师 “哎?哎哎哎——?!”水手小月亮下意识地抬手摸自己的发髻。 旁边几人本来还想假装不认识,看到这一幕,立刻叹了口气。 水手小月亮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做法完全是不打自招了,尴尬地站在原地。 周防尊就像没察觉到几位少女的尴尬似的,仍旧面无表情地看向水野亚美,语气倒是比先前轻松了一些。 “看起来你们不是普通人……那就好了。” 水野亚美微微皱眉,问道:“周防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周防尊确定了这几人不是普通人之后,默默地点燃了火焰。 当赤色的火焰燃起,一群人都看向了火野丽,火野丽仿佛都能听到几人的心声了,无奈地摇头。 “不,他的力量,和我不一样。”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似乎也没什么继续隐瞒的意义,何况现在场馆内情况不明,水野亚美和火野丽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几人不再犹豫,选择变身。 周防尊全程保持着死鱼眼看完了这场被强光淹没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结果的“换装秀”。 再之后就是场馆内的几人听到的情形了,一言不合就砸门的人越来越多,这扇用人间普通建筑材料造的大门没能扛住水手服战士和赤族的力量,彻底退休了。 门内众人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不知何时关闭的大门直接被从外面直接砸开,倒在地上,一阵烟尘冲进来,门口几人还在争吵。 一个红色短发的少年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往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奔向柴田理人,双拳还燃烧着赤色的火焰,在空中拖出两道长长的红痕,略带愤怒地问:“京呢?” 柴田理人原本都已经拔出了剑,等他看清来人是周防尊,不由得无语了两秒。 “他进去了。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周防尊看看场内这种情况,顿时一脸都写满了“果然如此”,他看到被关在结界内的彭格列三人组的时候顿了一下,略显嫌弃地说,“怎么又是你们。” 这种嫌弃的语气太明显了,泽田纲吉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 “我也不想……是里包恩非要我来听音乐会……” 而且还要穿正装,难受死了,他现在浑身都不对劲。 里包恩一个眼神就让泽田纲吉闭了嘴。 “闭嘴,蠢纲。这是为了提升你的音乐品味,作为一个BOSS,这是必不可少的基本修养。” 泽田纲吉扁扁嘴,忍不住说:“可是,现在也没听成啊……” “哼。”里包恩发现自己竟然被这句吐槽堵的没话说。 水手服战士们冲进场馆,发现这里没有敌人,水星立刻开启了搜敌技能,直接指向了后台,几人完全不管其他人,径直向后台跑去。 水手小月亮经过柴田理人身边时停了一下,非常小声地说:“我会把殿下带回来的!”说完之后,她大喊着“等等我”追上前面几人。 柴田理人不禁失笑,看了看身旁跃跃欲试的周防尊。 “尊少爷想去看看吗?” 周防尊“唔”了一声,又看了看场内几人。 泽田纲吉再次接到一个嫌弃的眼神,他心里更委屈了。 真的不是他想来…… “我去看着京。” 周防尊留下这句话,一闪身冲进了通道里。 几乎在周防尊进入通道的瞬间,一阵炫目的光从通道内射了出来,深蓝、天蓝、赤红、金黄的光线混合在一起,刹那间像是彩虹一般,五光十色,绚丽无比。 在这一阵虹光之后,一片红色将整个场馆都照亮了。 柴田理人感觉到体内赤色的波动在沸腾,他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提升着,很显然这是受到了赤王圣域的影响——会张开圣域,唯一的解释就是,京受到了强力的攻击。 他握紧了剑,犹豫两秒,还是停在原地,按照王的吩咐,看着在场所有人,不让他们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其他人可没有这么镇定,尤其是泽田纲吉,他被那阵彩虹一样的强光给晃得整个人都有些懵。 “怎么回事?!里包恩,刚刚发生了什么?” 里包恩压低了帽檐,皱着眉看向旁边的柴田理人。 “这件事……想必柴田君应该心中有数吧?”他冷笑了一声,“很熟悉的力量。” “呵呵,里包恩先生这样说,在下实在受宠若惊。” 柴田理人假意微笑着应答。 “少爷让我守在这里,也请几位不要轻举妄动。” 山本武“唔”了一声,以一副纯粹疑问的口吻提问:“如果我们要过去看看呢?” 柴田理人看向那边拿着球棒的国中生少年,将他和上一次悄悄混入别墅的那群人之中的少年对上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如果山本君坚持的话,在下不会阻拦。不过,少爷的结界只能防止从外而来的攻击,如果内侧的人主动走出来,结界就会失效。请慎重考虑。” 山本武露出思考的神情,狱寺隼人直接接过了话。 “您言下之意也就是如果我们主动离开结界,受了伤不要怪你家少爷吧!哼。” “听起来是这样,不过我觉得他没有恶意。”山本武拍拍狱寺隼人的肩,“不要这么紧张嘛,狱寺,你对椎名少爷有偏见啊。” 狱寺隼人一脸不爽地打开了山本武的手。 泽田纲吉看到两人好像又要吵起来,连忙开始安抚。 “我也觉得……椎名君应该是好心。不过,这个光真的很奇怪,有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 赤王的圣域扩展开来,赤之氏族会因此而产生共鸣,力量会获得增幅,人数越多,这种共鸣感应就越是明显,不过,对于赤族之外的人而言,这一种源自于“破坏”与“狂乱”的“赤之王座”的力量并不会令他们感到安心,对于生性爱好和平的人而言,这种鼓动着战斗的狂乱脉动会让他产生抵触。 归根究底,圣域是结界的一种,具备着“排外”的特质。 德累斯顿石板赋予的这种力量和死气之炎并不相同,但两种力量又有着微妙的联系。举例而言,毒蛇天生的幻术力量在雾属性的死气之炎下得到了增强,周防尊和Xanxus那一次交手就体现出了赤族力量和岚属性火焰类似的破坏性。 “不太舒服……”南野秀一微微皱眉,格外留意了泽田纲吉一眼。 他感觉到有某种力量从通道里溢了出来,这种力量让他不自禁地想要战斗——就像久远的过去,魔界那些混着腐臭血肉味的风一样,唤醒了魔族心底嗜血的欲望。 这种力量对纯粹的人类也有影响吗? 里包恩手握着“协议”的副本,也同时持有对异能者的存在进行保密的义务,在还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不能把话说的太明白,柴田理人故意推脱,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正当他向着先把旁边碍事的红发少年弄走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内传来,震得耳膜生疼。 这一座巨大的场馆原本已经被幻术所笼罩,此刻因为引发爆炸的能量太过巨大,幻术竟然产生了一阵模糊,地面被震力波及,几乎出现了小型地震的效果,眼看着有些人就要从幻术内醒过来了。 一阵靛色的雾气出现在柴田理人身边,紧接着刚刚消失不见的毒蛇再次显出了身形。 没等柴田理人问话,毒蛇语调急促地冲着场中某处大喊:“六道骸,你还在等什么?!” 柴田理人敏锐地看到了毒蛇指间的血迹,不难想到这是他先前捂住嘴时沾上的血。 泽田纲吉顿时露出的惊讶的眼神,“咦咦”的惊叫起来。 “六道骸在这里吗?!我没有感觉……” “到”字还在嘴边,泽田纲吉突然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他顺着那种力量的波动看去,结果他没看见六道骸,反而只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洋装的小女孩。 “阿纲?”山本武顺着泽田纲吉的视线看过去,随机露出很难形容的表情,“喂,六道骸他……不至于……” 就在这时,被几人注视的栉名安娜站了起来。 或者准确说,此刻“醒过来”的并非“栉名安娜”,而是“六道骸”。 栉名安娜原本坐在音乐会场中间的位置,之前毒蛇使用幻术的时候,她非常配合地趴了下去,只是没有完全睡着。 那时候开始,六道骸就悄悄将精神转移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着这边的“表演”。 如果不是被毒蛇点名,他压根没打算起来。 六道骸站起来之后正想说话,忽然尴尬地发现以栉名安娜的身高,除非他站到椅子上,否则前面几人根本看不到他。他只能先用幻术改换了外貌,变成自己的模样,随后从上方跳过去,落在离那几人都略远的地方,以站位表现出了他不是任何一边的意思。 六道骸眯起眼睛看着毒蛇,假惺惺地笑着说:“怎么?你居然想要求我帮助?这可不像是阿尔柯巴雷诺啊。” 毒蛇的眼睛完全被兜帽和刘海挡住,露在外面的嘴角一如往常微微向下,根本看不出心情。他根本没理会六道骸的挑衅,语气非常平淡地说:“这里的人如果出事,京先生会很难过,安娜小姐也不会开心。” “……” 六道骸本来都准备好新一轮的嘲讽了,万万没想到毒蛇居然回避了争论,直接把“安娜会不开心”给抛了回来。 他还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 就算在场其他人不在意栉名安娜会不开心,作为契约者,他无论如何都得顾及安娜的心情——天知道为什么安娜还没见到椎名京的时候就对他很有好感了! 六道骸勉强维持了脸上的假笑,不情不愿地出手帮助毒蛇稳住了幻术。 “……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 彭格列:六道骸这个不要脸的萝莉控!!! 第163章 尴尬症集体发作 里面有外星人在大战外星人——这么回答估计能被在场大多数人当成精神病吧?不过从几人的对话来看,毫无疑问的,那些的确是外星人——太阳系的其他行星的战士以及太阳系外来的敌人…… 听到的信息太劲爆了,毒蛇一时间都没法挽救自己的科学观,好在他很快就想起来自己是幻术师,没必要管科学怎样,这才重新稳定了三观。 想想看自命不凡的六道骸被一群外星人群殴的画面…… 必定很美吧。 毒蛇顿了会儿,不怀好意地说:“如果你没有凭依在小孩的身体上,我一定鼓励你进去看看。” 这句话在毒蛇口中说出来就形似告诫了。 六道骸没有接话,抱着胳膊站在了旁边。 一时间场馆内出现了一种很奇妙的情况——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了,少数醒着的人,要么三个一堆,要么一个人站一个地方,彼此之间还互相戒备。 这些人关注的“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椎名京握着神乐扇轻轻喘息,心有余悸地看向对面那群“星星公主”们。 要不是王权者的圣域具有“王权者受到强力攻击时被动张开”的性质,刚刚他被那么多“绝招”一起攻击,就算不会死,估计也得去躺半个月。 圣域张开他还愣了半秒,再等到五颜六色的攻击光效到了眼前,他就有些尴尬了。他这是流年不利吗?差点被友军误伤。 不过,单从力量来说……这些拥有“星星”力量的公主们的确非常的强,这是和属于“地球”完全不同的力量。尤其是“梦幻的银水晶”,在刚刚的能量对撞中,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颗水晶拥有的能量——难怪小兔曾经说这颗水晶号称拥有“无限”的力量。 刚刚被敌人转移了攻击方向的几位美少女战士们非常尴尬地看向椎名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本打算来救人,结果差点就自己把人打伤了。 水手小月亮双手抱头眼泪汪汪,就差嚎啕大哭了,好在她记得自己一哭起来就会发出超声波攻击,勉强忍住眼泪,泪汪汪地看着椎名京。 “啊——!啊!我被自己蠢哭了!殿下不要生气——!我、我我马上就打死对面那个家伙去给您下跪道歉——!” “不……这个……我知道你们只是一时失手……” 椎名京看了看对面被众人忽略的“外星敌人”,觉得她的怒气好像又上升了。 羽生美美的确忍不下去了,她愤怒地举起了手杖,冲着外面大喊:“损失了珍贵的‘卵’的确很可惜,但是,现在——为我觉醒成失败作‘恶魔’吧!把这些讨厌的家伙全都消灭——!” “糟了!”水手水星飞快地敲打着微型计算机,“外面有巨大的能量反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进来了!” “上次那种附身在学生身上的返祖恶魔吗?!” 水手金星愤怒地甩出手中的爱之锁链,想要捆住对面欺世盗名的“偶像歌手”羽生美美。 “用甜美的歌声来欺骗世人,你伤害了大家纯洁的爱之心,我绝对不能原谅你——!” 羽生美美嗤之以鼻,不屑地说:“不过是一群低等的生物而已,如果不能为我们伟大的老师法老90提供力量,谁稀罕在你们身上浪费一点精力!来吧,恶魔们——!” “嗡”的一声,宛如令人不舒服的电流音划过,紧接着,通道外有什么冲了进来,脚步声非常杂乱,所有的战士们都跑向通道口,时刻准备再次出手。 椎名京敏锐地发现这个自称来自于外星系的“羽生美美”想要趁机撤退,他逆着人潮飞掠过去,折扇挥出,一道赤红的火焰拦住了道路。 羽生美美“啧”了一声,拿起话筒唱起了歌。 她的歌声就是她的武器,能够扰乱他人的心神。 椎名京过于敏锐的五感在这时候反而成了妨碍,他比所有人都更加无法忍受这种带有破坏力的歌声,勉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和头痛,右手慢慢画着“静音”的咒符,但是他很难集中精神,前两次都没能成功,反而胸口憋闷得想吐。 就在这时,一阵优美的小提琴声传了进来,顿时将歌声冲的七零八落。 椎名京精神一振,不等羽生美美缓过来,冲过去直接在极近的距离给了她一发巨大的火球。 不得不说,当椎名京有心使用赤王的力量进行破坏时,他就半点都不嫌弃这种力量扰乱理智了,只觉得这种强大的破坏力非常合他的心意! 凭借“超能力”来战斗的人(或者外星人)多半都有着同样的问题——只要超能力无效或者被人近身,立刻就变成了任人捏扁搓圆的废物。羽生美美也没有例外,惨叫着被赤红的火焰烧成了灰烬,只留下她那根镶嵌着黑色五角星的话筒手杖。 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仿佛暗示着对方已经知晓了这边的战况一般。 椎名京弯腰捡起了战利品,顺着小提琴声传来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时候水手服战士们还在跟外面涌进来的“返祖恶魔”纠缠,并且,外面那几个清醒着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战斗——会场内的“返祖恶魔”数量实在有些多。 如果不是羽生美美情急之下的召唤,估计这些人不久之后就会彻底“器化”,变成塔乌星系的居民了。 南野秀一只想护着母亲,所以拿出了蔷薇鞭也只是护在南野志保利身边。 柴田理人由于椎名京先前的叮嘱,咬咬牙选择相信王和尊,先迎上场馆内的那些返祖恶魔,毫不犹豫地将长剑裹上了赤族的火焰,凡是看到有人出现异化就是一剑过去。 泽田纲吉从没见过这阵仗,乍一看以为那位少爷的执事要乱杀人了,一时心急就从结界中冲了出来,等到他点燃了死气之炎,整个人冷静下来,那些返祖恶魔已经向着几人围了过来。 恶魔们遵循着羽生美美的指令,优先攻击了拥有力量的人。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几乎同时跟着泽田纲吉冲出了结界,拿出武器迎上去,狱寺隼人忍不住扬声问那边的执事:“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柴田理人两剑把一个将要恶魔化的人砍得身首分离,言简意赅地回答:“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这些还是人吧——喂,这些……” 狱寺隼人心有顾忌,还想要留手,没想到一旁一个巨大的苍蝇模样的恶魔无视了炸药的威力直接扑过来,口中带着腐蚀性的涎液差点就落了他满脸。 “狱寺当心!”泽田纲吉从旁边拉开狱寺隼人,试探性地给了恶魔一拳。 当橙色的大空之炎接触到恶魔的身体时,恶魔竟然非常兴奋地发出了一声嚎叫,激动地向着泽田纲吉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刀光闪过,恶魔拦腰被砍成两段,上半身滑落到地上,露出了站在恶魔身后的山本武。他轻轻一振手中的刀,上面沾着的些许粘液和血液就落到了地上。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没有留手的余力。” 里包恩手持双枪,赞许地看了山本武一眼,紧接着面无表情地看向泽田纲吉。 “蠢纲,如果你有本事只控制住这些东西又不伤到它们的性命,你就不会站在这里。” 泽田纲吉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几乎条件反射地问:“那我应该在哪里?” “废话。”里包恩恨铁不成钢地说,“当然应该在里面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场的情况这么明显,有那个能力直接面对“不明事件”的人都已经冲了进去,留在这里的都是只能扫扫尾或者另有计较的——比如说身份不明的红发少年“南野”和六道骸。 六道骸拿着三叉戟看起来非常糊弄地打了打,听到那边师徒的对话不由得嘴角一抽。 “彭格列,你们是来搞笑的吗?” 还一逗一唱的配合默契? 里包恩全当没听见,只是“一不留神”就一个流弹打向了六道骸那边。 恶魔拥有的力量远远强于人类,并且没有人类的畏惧心,年轻的彭格列家族从来没有对战过这样的敌人,随着敌人数量的增多,他们渐渐有些吃力了,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喊声和光芒几乎同时到来。 “火神曼陀罗——!” “水星海市蜃楼——!” “木星椰子旋风——!” “金星爱之锁链——!” “月亮水晶爱心攻击——!” “粉红砂糖甜心攻击——!” 这些拥有着巨大能量的攻击令被它们扫到的敌人都全部在瞬间消灭,这种强大的威力让外面奋战的几人全都因震惊而停了手,下意识地看向那边。 身穿着水手服的美少女战士们环视全场,确定再也没有其他恶魔,就连惯例的亮相通名都省略了,一转身重新冲回去,想要抓住那个狡猾的敌人。 在一片寂静中,柴田理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一直都觉得边打边喊出招式名非常可笑——而且把英文念成这样,更可笑了。” 这句话直接把本想感慨“好厉害”的泽田纲吉给梗住了。 同样被梗住的还有南野秀一。 他有时候也会在使用蔷薇鞭的时候喊出招式,但那只不过是增加气势、集中注意力的一种方法,以前他也没觉得不对,为什么被人特意拎出来说以后觉得特别尴尬? 山本武倒是满不在意地哈哈几声。 “我觉得很时髦啊!” “棒球笨蛋你住嘴……” 狱寺隼人想到自己以前喊着“三倍炸弹”等等的时候,再想到刚刚那几个少女“人未到声先到”的表现,突然也尴尬了起来。 很显然,尴尬会相互传染,就连里包恩都因为“混沌射击”膝盖中箭,这么一大群人集体陷入了尴尬综合症之中。如果不是水手服战士们先走一步,估计也得一起尴尬了。 第164章 无限学园 水手服战士们回到通道内,什么也没有看到,无论是先前与她们并肩作战的椎名京,还是先前的敌人羽生美美,从理智上来说,几人当然希望椎名京打败了羽生美美然后离开了,尽管她们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都不愿意再跟她们打个招呼——呃,应该不是因为她们先前的失误吧…… 木野真琴和爱野美奈子尴尬地对视一眼,传达着相同的意思,两人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生怕伤到了月野兔的心,只能耸耸肩假装没想到了。 月野兔抱着头郁闷地哀嚎:“巫女殿下不会是被我们气坏了吧!不行,我要去道歉!” “我也要去!”小兔看着自己的双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啊啊啊,就是这双手啊!!!刚刚差点就打伤了殿下!!!我是个笨蛋!!!” 火野丽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安慰两人,免得她们把这里给淹了。 “那位殿下不会是这么没有度量的人,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才先走一步吧。原本就是我们突然冲进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或许她早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这话说的相当无情了,非常直白地说出了几人纯粹来碍事的事实,不过对于那边深陷自责深渊的两人来说,听到这样的话要比直接的指责好多了。 月野兔泪光闪闪地看向火野丽,满脸期待:“真的吗,阿丽?” 火野丽以手扶额。 这就是她们发誓要用一切保护的公主…… “……是的,放心吧,耀光殿下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倘若没有这样的心境,她也不可能这样受人尊敬。好了,别哭了,我们快些走,外面那些人很快就会醒了,到时候就不好离开了。” 水野亚美点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她会生气的话,之前应该已经说了。先前周防君认出了我们,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在这里逗留了。说起来,我似乎也看到周防君进来了……啊,难道他说的‘家里人’指的是‘京姬殿下’?!”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木野真琴直接拉上月野兔往外跑,“有脚步声,那些人过来了,我们快走。” 月野兔慌忙点头。 “好的!” 泽田纲吉和山本武、狱寺隼人跑进来的时候,水手服战士们已经走得不见影子了,他们在显然发生过一场激战的地方来回看了看,最后山本武停在了椎名京先前站立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阿纲,狱寺,你们看这里。” 狱寺隼人走过来,习惯性地说:“怎么,棒球笨蛋发现了什么?” 泽田纲吉跟山本武一样低下头,“啊”了一声,指着地上清晰可见的一个圆形,飞快地联想到了几人先前所在的结界。 “难道……这个是那位殿下给自己用的结界?!” “我想应该没错。只有这一块没有被破坏,你们看别的地方。” 山本武随手指了指周围。 两人转头看看,的确这附近都有着近似于遭受过爆炸之后的效果,再联想到先前那阵炫目的光,他们非常理所当然地得出了结论——一定是那些穿着水手服的少女们攻击的时候造成了这样的效果。 泽田纲吉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圆形分界,圆之外的地方都被炸得地面龟裂,只有这里无损,他总算松了口气。 “看起来她没事,这就好了。我们出去吧,里包恩说我们要快点走。” 山本武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狱寺隼人边走边嘀咕:“废话,谁留在这里,说不定就要被人拉住对这里的破坏负责了,这要赔多少钱。” 泽田纲吉顿时给吓得一哆嗦。 “什么?要赔的吗?” 狱寺隼人赶紧说:“我们快点走,就不会找上我们了。” 泽田纲吉什么也不说了,山本武也默默加快了脚步。 里包恩看着三人两手空空地走出来,显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不由得瞥了旁边那位执事一眼。 柴田理人回以职业化的微笑。 “看起来如我所料,没有任何发现吧。几位先走吧,这里的善后交给我。” 这句话也就等于把某些人最担心的“赔偿”问题给揽了过去。 里包恩可没有替别人心疼钱的美德,哼了一声,示意泽田纲吉马上就走。 彭格列的人走了之后,六道骸也跟着走了,理由特别简单:戏看完了。这里没人会留六道骸,唯一跟他算是有交情的椎名京现在人不在这里,他也懒得跟其他人多说,直接用幻术消去了身形。 毒蛇转头看向柴田理人。 “这里的人怎么办?” 柴田理人犹豫了一秒,看向旁边沉默至今的南野秀一。 “南野君,请您带着您的家人离开这里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为今晚的事保密,神户家会感谢您的沉默。” 南野秀一收起了武器,抱起南野志保利,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心里有很多疑问,如果您不放心的话,那位耀光殿下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今天的事情我欠她一个人情。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柴田理人接到对方的善意,心中安定了一些,同样笑着回答:“只需要您对于今天的事情保持沉默就足够了。非常抱歉,给您和您的家人造成了这样不好的印象,如果有机会的话,神户家会请您全家参加一场更好的音乐盛宴。” 柴田理人两次提到“神户家”,南野秀一突然明白了之前悬赏过“耀光的京姬”的“垂金权造”到底怎么也被挂上了悬赏的榜单了。 这样的超级财阀和伊势的神子有这样密切的联系,还是单方面的供奉? 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南野秀一也不想多生事端,带着母亲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这些人都走了,柴田理人才低声对毒蛇说:“少爷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先把警察叫来再撤去幻术,免得这么多人醒过来以后发生不必要的骚乱。” 毒蛇以前只负责搞破坏,从没去考虑善后的问题,现在有明确的指示就好办了。他的心思非常灵活,马上就懂得了对方的暗示,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平时可看不出京先生也有这样的一面。放心吧,在足以控制场面的警务人员到来之前,这些人不会醒。现在敌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理人君去看看京先生是否需要帮手吧。” 出乎毒蛇的预料,柴田理人竟然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少爷让我看着这里,就有着要我负责善后的意思。并且,这些事也只能由我来做。毒蛇先生不方便在公众面前露面吧。” 毒蛇这才恍然大悟。 之前清醒的人看起来不少,但是真正有能力善后并且愿意去做的人竟然只有椎名京。 里包恩固然有能力处理善后,但他肯定不会去做,这是首先就会被排除的人——否则的话,想想看一个小婴儿去对警察做解释,去安抚清醒过来的这么一大群人?这是要闹出特大新闻啊。 泽田纲吉更不用说,年轻的彭格列能处理好自己几个人就算不错了。 神秘的少年都不肯报上名字,更不会去揽这种麻烦事。 后来闯进来的那批水手服少女们不在椎名京的预料之内。 而举办音乐会的小提琴家就更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不可能去要求她来承担后果,严格来说,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所以,打从一开始椎名京就想好了要把善后的事情揽下来,这才会让柴田理人留在外面。 毒蛇情不自禁地想笑,不过他并不习惯将自己的心情直白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特别是这样相对柔软的情绪,所以他先把帽檐往下拉了一些,确定完全遮住眼睛了才感慨:“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不过,京先生如果建立家族的话,一定是一位非常卓越的‘大空’,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他效力。” “家族……毒蛇先生说的是……彭格列那样的‘家族’?” 柴田理人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并非‘家族’,不过少爷现在已经有了‘氏族’,假如毒蛇先生想要加入的话,等少爷回来问问看吧。” 毒蛇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热,他马上否认:“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柴田理人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追问,一边拨打电话一边给神户喜久右卫门发邮件。 这样的事情想要进行舆论引导的话,必须要惊动神户老爷了,美和子小姐可能还处理不来,牵涉到有国际影响力的音乐家和疑似恐怖袭击的事件,这里面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当两人商议完毕,突然有几个带着兔子面具的非时院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走了过来,向着柴田理人行了礼。 非时院们安静地退到旁边,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满脸歉意地说:“非常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吧,柴田君安心去见赤王吧。无限学园那边已经派了人过去,如果有必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始疏散三角洲的居民。根据我们的情报,赤王正往三角洲地带移动。” 柴田理人迅速权衡了利弊,试探地说:“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贵方可以不要在事件说明中提到我家少爷。” “那是自然的,请放心吧。” 黄金氏族信誓旦旦地做出了承诺。 柴田理人对黄金氏族没什么不放心的,给毒蛇使了个眼色,这边还要把礼仪做个全套,感谢黄金之王的援手,过了会儿两人才出了场馆往三角洲赶去。 此时椎名京已经在天王遥和海王满的刻意诱导下到了无限学园门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关于赔钱的思路是这样的: 里包恩:我不赔。 泽田纲吉:我赔不起…… 美少女战士们:什么????要赔????? 南野秀一:赔不起,速闪。 京:我有钱我任性。 黄金之王:说到有钱你们都闪开,让我来!!! 第165章 天龙神威 天王遥反手指向学院大门。 “现在太晚了,学院已经关门了,不过,椎名君能感觉得到吧?这个学校有一种很异常的气息和能量。” 海王满拿出一面镜子,像是在给自己整理头发一样对着镜子照了起来。 椎名京收起了折扇,看着这所对他而言“突然出现”的学院陷入了沉思。 无论是三角洲,还是这所学院,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看来也并非幻术,为什么他和黄金之王都对此毫无印象呢? 正如天王遥所说,站在这里,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所学院散发出异常的力量波动,气息也和外界迥异。 但是,这种违和感并非只在“无限学园”之中而已,从他进入三角洲地区,他就可以感觉到这种异常,只不过这种异样的气息在进入无限洲之后突然浓烈起来,在这所学院几乎达到了顶端。 这种气息非常微妙,似乎对他有着吸引,也似乎在排斥他,这种互相冲突的矛盾感让他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无限学园肯定有问题,不过,现在进去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明天我找个正当理由进去看看。你们两位……明天会‘上学’吧?” 天王遥和海王满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海王满笑盈盈地说:“那当然。不过,可能不会太早出现在学校,毕竟音乐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啊……”她叹了口气,遗憾之中很有些庆幸,“很抱歉让椎名君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不过,也幸好椎名君来了,如果没有你帮忙的话,可能就要出大乱子了。” “我想这件事在海王小姐意料之外,否则的话,你不会坚持举行音乐会。” 椎名京宽慰了淑女一句,忽然皱起眉,向着某个方向转头看过去。 在夜色之中,那个方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显眼的建筑物,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天王遥跟着看过去,随后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吗?” “……有人来了。”椎名京刚刚的犹豫正是因为辨明了远处来人的灵气波动究竟属于谁,“两位最好回避吧?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你们会从音乐会场馆到了这里。” 天王遥下意识地看向海王满,海王满将手中的镜子展示给她看——镜中显现出一抹青色的光,清澈而耀眼,这是有着强大力量的人的灵魂才会拥有的光芒。 “多谢提醒,明天见。” 两人立刻消失不见。 此时周防尊才慢吞吞地从绿化带里走出来。 “我不确定那两人的立场。” 言下之意就是担心你一个打不过别人两个才特意来助拳的。 椎名京已经彻底放弃跟周防尊争论战斗力的问题了,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们也要快点走。我不想跟来人正面遇上。” 周防尊“哦”了一声,了然地说:“又是你的熟人?” 是啊,几年的朋友,同时也是命运的敌人——按照那个十年后的“未来”所知道的情报,对方还会是和他相对的王权者青之王。 “……嗯。”椎名京估算了一下皇昴流式神的飞行速度,心知再拖下去真要当面撞上了,拉上周防尊唤来一阵风,从远离皇昴流的方向直接飞走。 周防尊也享受了一把飞行待遇,途中忍不住双腿胡乱在空中动了动,假装自己能空中行走。 “这个真酷。能教我吗?” 椎名京顺口回答:“比起风术,你还不如去考个直升机驾照。” “……”周防尊不想说话。 这边赤族两人回程途中恰好遇到了柴田理人和毒蛇,椎名京也感觉不到皇昴流的灵气了,索性落下地面和两人会合。 大约在椎名京离开后一分钟,皇昴流乘着式神进入了无限学园上空,绕着这个有着异常气场的地带飞行一周,越发肯定这里有问题。 他感觉到这里有着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型结界,似乎在镇压保护着什么,与此同时,他也能从这里感觉到和地龙相似的气息——破坏与毁灭。 奇怪的是,除此之外,他刚刚隐约感觉到这里有一位地龙出现过,但是现在却没有看到人。 是因为这个地区的关系产生了错觉吗? 皇昴流拿出传音符联系鬼咒岚。 “三角洲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建议下次大家一起来查看。” 鬼咒岚很快就回了音信。 “我和空汰在神威家附近。神威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司狼神威对天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比起一个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地区,显然神威更加重要的多。 皇昴流直接折返回去,生怕神威出了什么意外。 最近地龙迟迟没有动作,他们原本松了口气,但是神威意外找回了阿姨真神时鼓后又眼看着真神时鼓为了神剑死在他眼前,精神受了很大的打击,幸好还有他的青梅竹马桃生封真和桃生小鸟安慰他。这段时间唯一可高兴的大概就是他们又找到了一位天龙夏澄火炼,虽然这位姐姐和其他人的职业实在相差太多,平时他们也很难碰面。 鬼咒岚远没有通信里那样冷静,她看着司狼神威和桃生封真陷入了奇怪的状况之中——似乎有什么只有他们两人能够看到的幻象在他们眼前,两人先是一脸惊愕,随后就开始了意味不明的对话。 桃生封真抓着司狼神威脑后的头发,以一种像是拥抱又像是要推开对方的动作在极近的距离以耳语般的音量说着什么。 鬼咒岚无法听清,只能从司狼神威的反应来判断,但是,司狼神威露出了惊讶又茫然的神情,似乎他根本听不懂桃生封真说了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此刻桃生封真身上涌出了巨大的力量,一种……性质和“神威”极为相似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鬼咒岚无法靠近,甚至心生恐惧,她不禁怀疑起司狼神威这位朋友的身份来。 这真的只是普通的中学生吗? 东京已经聚集了太多的力量,这一次音乐会上的“意外”造成的影响远远不止会场那里,这些溢散出来的力量侵入了星球之中,当人体遇到外来的病毒会发生免疫反应,星球也是同样,来自于外星系的破坏性质的力量令星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而地球意志的做法就是——将这些外星敌人的画面传到了“神威”面前。 在司狼神威迟迟没有选定立场的现在,最终出现的结果就是司狼神威和桃生封真同时看到了那些画面。 漆黑的力量从天而降,有什么东西附身在地球本土人的身上,随后,一个接一个地外星人在地球住民的身体里苏醒,用着惑人的外貌进行着破坏的阴谋,试图将死亡幻影带到这个星球上来。 卡欧丽奈特手握着嵌着黑色五角星的手杖对着下方说:“我们要得到这颗星球——!这些无用的人类,让他们献出圣体就没有价值了!” 半跪在地上的五位魔女齐声回答:“请交给我们魔女五人组吧!” “伟大的老师法老90,我们一定会将这颗星球献上!” 深埋在地下的实验室中,有人将来自外星的“卵”植入人类身上。 下一瞬间,这些被植入了“卵”的人类全部异化成了“恶魔”。 宛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恶魔大军从地下冲出来,如同蝗虫过境,瞬间覆盖了周围的地区。 这一群恶魔大军将所有遇到的生物都吞噬了,无论花草树木、虫鱼禽兽,人类则是它们最主要的食物。 更为可怕的是,在一些被啃食得惨不忍睹的尸体之中,爬出了新的恶魔。 整个东京迅速化为噩梦般的废墟和尸骨场。 紧接着,东京塔倒塌,七个结界一一破碎。 漂亮的蓝色星球一瞬之间崩解开来,深沉的黑暗吞没了这颗星球,将它的残骸化作了连光都无法逃脱的重力坟场。 在黑暗的重力坟场上,只有司狼神威和桃生封真飘浮其上,两人手握着手看着地球的碎片被黑暗一一吞没,不复存在。 一个声音出现在两人耳边。 【保护这个世界吧!】 司狼神威听到两个声音交替在他耳边响起。 【保护人类。】 【保护这个星球。】 【你有重要的人吗?你想要保护他们吗?】 【你听得到这个星球的哀鸣吗?救救这颗星球,神威。】在这样匪夷所思的情景中,司狼神威唯一握在手中的真实就是桃生封真——和他一起看到这些幻觉的朋友。 两人以眼神传达着自己的心情,不知为何,在那些惨剧发生的时候,他们既无法行动,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这样安静地充当旁观者。 当黑暗从两人脚下开始往上延伸,司狼神威做出了决定,他看向桃生封真,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世界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我——想要保护小鸟和封真,我想保护你们。”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直接打开了桃生封真身上的某个开关。他的双目变得无神,和过去那个关心着司狼神威的好兄长完全不同了,神情也变得空茫。 如果在这里还有其他地龙在的话,或许他们不需要太费力就会看出这是什么情形。 那样冷漠无情的模样正是地龙七御使特有的标志——对万事万物毫无眷恋,无爱无憎的冷漠。 “桃生封真”一手扣着司狼神威的后脑,轻声说:“你做出了决定,所以……我也要做出决定。你要‘保护人类’,成为‘天龙’,那么,作为你‘双子星’的我就会成为‘地龙’……”他忽然笑了笑,这个笑容极为生硬,就像是一个从未笑过的人勉强去模仿别人的表情一般。 “很高兴见到你,天龙的‘神威’。” 第166章 命运的感召 “天龙神威”和“地龙神威”的出现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件,而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讯号——这意味着命运之战已经彻底准备好了。 “地球意志”选择的“地龙七御使”和“人类意志”选择的“天龙七封印”都已经苏醒,这被命运选中的十四人都已经充分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当司狼神威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原本呈现在梦见丁姬面前的无数个梦境瞬间破碎了一半。 那些司狼神威成为地龙神威的“未来”一瞬之间全部崩溃了,化成了玻璃一般的碎片四处飞散。 一个梦飘到丁姬面前,背负着黑色翅膀的司狼神威抱着神剑与背生双翼的桃生封真对峙着,在他们脚下,整个东京都被洪水吞没。 一个又一个梦境飘过,丁姬看到了无数个可能的未来。 天龙与地龙、两位神威——只有战斗,他们必须要战斗,为了各自的使命,为了人类和地球的未来。 “……神威……一定……要保护神威啊……” 丁姬无神的双目流下了泪水,向着无人的方向低声呢喃,仿佛这样做的话,她的祈愿就能传到天龙七封印的心中。 当象征着天龙七封印的“北斗七星”中最后的一颗星与它的伴星一同亮起,整片星空都出现了瞬间的辉煌,紧接着,这一片星轨陷入了混沌之中。 高野山的星见宿曜僧眼看着星轨被混沌遮蔽,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如既往地盘坐在原地,静静地守望着这一片星空。 这就是星见的使命。 命运将一颗星带到了他的身边,也将这颗星带走。 在东京,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将会面对自己的命运。 当天龙与地龙之战结束,这一片混沌的星空将会再次清晰起来——又或者,这整片星轨都会彻底崩塌消失,重新从黑暗开始编织新的轨迹。 能够看到未来的人,此刻应该都在“守望”吧? 守望着、期待着…… 玖月牙晓坐在他最喜欢的那片水边,这段时间一来,他眼看着水面中央站立的人与水面的倒影一点一点的出现了分别,终于从一开始宛若镜影般的两位“神威”变成了两个人。 水面上的天龙神威是司狼神威。 水中倒影的地龙神威成了桃生封真。 京君曾经在“桃生封真”的身上见到过“地龙神威”的显现,而现在,“桃生封真”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地龙神威”。 京君曾经担心的、同情的那个少年还是没能逃过命运,当司狼神威做出选择,他的双子星就会苏醒,在那之前寄居于双子星的肉身中的“灵魂”也不过是命运安排的一个“伪装器具”——好让神威的双子星成功地度过之前的那些岁月。一旦命运来临,那个灵魂也就不必要了,作为人类的意愿和意志都无关紧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地球意志所吞没。 地龙神威是地球意志的显现,没有人类的感情,只有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冰冷。 当地龙神威醒来,地龙七御使也会一同受到命运的感召——他们必须前往地龙神威身边,去迎接他们的首领归来。 玖月牙晓微微蹙眉,低声叹息。 命运的感召、地球意志的催促……这些对于京君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梦见的心意改变了梦境,这一片水与天空相继消失。 在一片虚无之中,赤红的火焰猝然亮起,转瞬之间将整片梦境都染上了红色。 地面的火焰如同盛开的业火红莲,灼灼铺开,熠熠煌煌。 踏着红莲火焰而来的少年有着火焰一般的长发,过去乌黑的双眸也被火焰染上了明亮的红色,他手中握着的长刀几乎拖到地面,奇异的是,当刀锋与红莲业火相触的时候,这些火焰自动攀上了刀锋,变成了缠绕在刀刃上的火光。 少年慢慢地向前走着,双目无神,一种与火焰全然不同的冰冷在他的双眼中流露出来,他向着前方举起了刀,似乎要斩断什么。 “……京君……” 玖月牙晓向着火焰之中的同伴伸出了手,忍受着火焰灼烧的痛苦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挥出那一刀。 “京君,醒过来,这不是你的意志……请你醒过来,京君!” “喂——你发什么毛病!”周防尊抓着椎名京的胳膊用力拉住他,不让他往前走,一脸惊疑地低吼,“喂——你听得到吗?!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椎名京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去看周防尊,任由体内赤色的力量不断外溢,赤色的火焰将他的长发和双眼都变成了红色。 半空的气流逐渐出现了漩涡,达摩克利斯之剑隐隐将要出现。 赤王的力量就要到达临界点——但赤王竟然神志不清! 明明半分钟前一切都还正常,少爷还说着回去以后再查一下无限学园的资料。 只是突然之间,少爷停下脚步,猛然爆发了力量,同时用一种几人全然陌生的神情看着他们。 柴田理人尽量冷静地整理思路,却根本找不出头绪。 就连在音乐会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还没有问题,为什么已经解决了敌人,少爷会突然间变得判若两人?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对精神领域最在行的幻术师。 毒蛇早已尝试过连接椎名京的梦境,但是那一道曾经阻挡过他的强力的梦境保护再度挡住了他。这种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让人恼怒,过去的阿尔柯巴雷诺气愤得握紧了拳头。 “不行,没办法连接京先生的梦境——但是,现在操纵着他身体的绝对不是他!” 以幻术的力量控制他人是幻术师得意之技,可是现在毒蛇居然眼看着有谁在他眼前操纵了椎名京,他甚至毫无解决办法和追查的头绪,这让他觉得过去他得到过的赞誉都像是嘲讽! 因为“椎名京”似乎想要往什么地方去,周防尊只能全力拉住他,听到旁边两人的对话,他非常惊讶。 “什么?京被人控制了?!” 柴田理人忍着怒火说:“很明显……少爷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椎名京”试了几次没有挣脱手臂上的桎梏,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转过头看向周防尊,抬起了另一只手。 一瞬之间,毒蛇多年行走于危险之中形成的直觉对他发出了剧烈的警报,他几乎无法遏制心中庞大的恐惧——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死亡”! “退开——!” 毒蛇声嘶力竭地喊出声,尽全力布置了防御的幻术。 周防尊同样收到了直觉的警报,在毒蛇大喊的同时,他松开了抓住椎名京的手,转身拉上柴田理人竭尽全力地往远处跑。 当思维加速,对时间的感知就会变得缓慢。 这眨眼不到的时间在三人的感觉中被拉长了,于是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那里发生的每一幕。 就像被放慢过百倍的电影画面,一帧一帧慢慢地推进。 赤红的火焰忽然收起,又在转瞬之间凝成了一把长刀出现在椎名京手中。 焰色长发的少年向着几人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和过去少年惯有的神情全然不同,没有分毫的温暖与温柔,只有冰冷的讥讽和嘲弄,那是一种如同俯视蝼蚁、在伸手碾死它们之前施舍出的神情。 天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出现,但少年手中的长刀轻轻一扫就将周围十米之内的一切东西全部粉碎。 在那一片突兀的废墟中,少年“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他再次握住刀,对准了三人逃走的方向。 扭曲的时间感回复到正常。 周防尊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大坑,不敢相信这位柔弱的监护人有这种力量。 毒蛇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幻术师过于敏锐的感觉令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上冰冷的杀意。 并非愤怒、并非敌视,那个人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掉他们——甚至因为这样一种杀戮的可能感觉到愉悦。 冷汗涔涔而下。 毒蛇颤声说:“走。我们必须逃!” 柴田理人不甘心地说:“可是,少爷他——如果就这么把少爷丢下的话,少爷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周防尊和毒蛇一样被那股骇人的杀意震撼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们在这里被杀掉,那家伙才真的可能回不来了。” 柴田理人瞬间被点醒。 假如“椎名京”现在被人操纵了,如果他清醒过来却看到自己杀掉了朋友,以少爷的性格,可能真的无法面对。 他再也不敢拖延,最后看了那个人一眼,转身对两人说:“我们走!” 少年手中的长刀已经要挥出,在这一刹那,他突然听到了声音。 “京君,醒过来,这不是你的意志……” 京君……? 是谁? 不是我的意志? 我……是谁? 少年忽然间感觉到非常茫然,他竟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记不起自己是谁,只有一个意念告诉他,他是地龙七御使,催促着他赶去地龙神威身边。 我……是谁?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加急切地呼唤着他。 “请你醒过来,京君!” “Kyo”这个发音令少年产生了疑惑。 有什么东西从他意念中浮现出来。 是的……这是他的名字。 这是刻在他血脉之中的名字。 随着这个认知的清晰,他迅速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刚才被地球意志覆盖的所有信息几乎霎那就回来了。 当杀意消失,妖刀天狼自行回到了椎名京体内。 椎名京一手按着额头,努力回想刚刚的事情。 在短暂的记忆空白之前,他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灵魂的鼓动和共鸣——他感觉到了地龙神威的苏醒。 第167章 地龙神威 天空的气流和云层的异常消失,赤王周身的火焰静静熄灭,他的心里也感觉到一阵冷意。 刚刚……就在地龙神威苏醒的瞬间,椎名京再次感受到了被地球意志支配的恐怖。 个人的意志在地球意志之前那么的脆弱。 幸好……幸好牙晓唤醒了他。 如果他挥下了那一刀的话…… 估计他就要考虑去找昴流君了。 椎名京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往他感觉到的“命运呼唤之地”出发了——地龙神威就在那里。他曾经答应过玖月牙晓,会替他向地龙神威问好。 地球意志不惜以支配他身体的方式来逼迫他前去迎接地龙神威,如果他继续抵抗“命运”,恐怕下一次就只能期待玖月牙晓救他了。但是,让同为地龙的玖月牙晓一再对抗地球意志并非好事。 就去看看吧,地龙神威…… 作为地龙七御使,他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桃生封真猛然间转头看向窗外,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将附近的建筑完全摧毁。 鬼咒岚和有洙川空汰直面着这股力量,险些直接被震开。 有洙川空汰反应迅速,立刻做出结界框住了这块地方,避免这样的力量对周围造成破坏。 鬼咒岚拔出了长刀冲过去。 事已至此,情况非常明显了——里面的那个人想要对“神威”不利! 司狼神威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桃生封真。 “你在说什么,封真?” 桃生封真扣着司狼神威的手从后脑移到了颈前,猛地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将这个少年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初次见面,天龙神威,我是地龙神威。这次太仓促了,下次见面,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司狼神威被掐住了喉咙,脸上憋得青紫,想要说话都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一手握住桃生封真的手腕,迫不得已地将“力量”用在了自己的朋友身上,想要让他松开手。 但是,让桃生封真松手的却不是司狼神威挣扎,而是一道犀利的刀光。 桃生封真微微挑眉,后退一步躲开了伊势神宫暗藏巫女的攻击,饶有兴味地看着几人。 鬼咒岚一刀隔开两人,不容分说地将司狼神威护在身后,扬刀指向桃生封真。 “地龙神威,不许你伤害神威!” 司狼神威痛苦地蜷着身体咳嗽不止。 他无法相信桃生封真会变成“地龙神威”,无法相信封真会对他下杀手——那种冰冷的杀意毫无作伪。 难道说“封真”已经不存在了吗?! 封真……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 有洙川空汰跟着冲了进来,两手已经握着闪耀的电光球,随时准备出手。 桃生封真却没有对这两个天龙动手的意思,只是歪了歪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事物般看了两人一会儿。 “天龙的……七封印。哼。如果想要动手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了……” 他站在房屋的废墟之上,仰头看着某一处的夜空。 一道赤色的流星向着这里接近。 地龙神威清楚地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从不同的方向赶来的人都是谁。 他能够感觉到其他地龙七御使所在的位置,也知道他们必然将会前来。 鬼咒岚和有洙川空汰先后看向夜空,随后稍稍后退,牢牢地将司狼神威护在身后,以保护司狼神威作为第一优先。 桃生封真见两人战斗意愿减弱,竟然再次笑了起来。 “乖孩子。这一次只是先打个招呼,下次见面的时候——”地龙神威叹了口气,宛如怜悯一般地宣告了结局,“希望你们已经做好了觉悟。” 有洙川空汰不爽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地龙神威却没有回答,只是向后退开几步,跳上了一个基本完好的电线杆上俯视着几位天龙。 鬼咒岚横刀守在司狼神威面前,生怕一个大意就会发生悲剧。 司狼神威颤抖着站起来,犹自满脸地难以置信。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封真,你是封真啊,为什么……你会是地龙神威?!” 桃生封真静静地笑着,没有做出回答。 在安静的夜风中,有几个声音从远而近,几道身影先后出现。 首先出现的就是扶着桃生小鸟的猫依让刃,可怜的桃生小鸟在先前地龙神威觉醒的震荡中直接昏迷过去,如果不是猫依让刃恰好在她附近,可能桃生小鸟就会直接被附近倒塌的建筑砸伤了。 紧接着降落的是皇昴流,他飞快地结下了咒,一手扣着符纸做出戒备的姿态挡在了司狼神威面前。 夏澄火炼在一阵火焰中现身,与此同时,同样带着火焰而来的还有另一位。 有着火焰般长发的黑衣少年踏着夜风而来,霎那间如同流星坠落般直接落在桃生封真侧后方的一根柱子上,向着桃生封真轻轻鞠躬,姿态恭敬而疏离。 “我来迎接您了,神威大人。我替梦见玖月向您致以问候。” 桃生封真转头看了椎名京一眼,傲慢而理所当然地说:“久疏问候,我的七御使。” 椎名京没有回答。 地龙神威也没有因为这种冷漠的回应而生气,他对着地龙七御使显露出超乎寻常的包容,毫不介意地转回视线,重新看向那边的天龙们。 来人的站位和说话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有洙川空汰更是怎么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就是这家伙害得他从阳光大厦回来后还被大家训了一顿,说他没有保住结界,当时应该及时通知其他人而不是孤军奋战,问题当时的情况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这家伙有那么厉害! 没过一会儿,哪吒和麒饲游人结伴而来,有样学样地站在了地龙神威身后的柱子上。 麒饲游人对椎名京挥了挥手,随后颇为开心地吹了个口哨,笑望着桃生封真说:“真是让我们等的够久了啊,地龙神威。我们来迎接您了。” 哪吒看着桃生封真的脸一瞬不瞬,片刻之后,他空洞的神情中有了温暖依恋的孺慕之情。 “父亲……” 桃生封真的回应是对着哪吒露出了哪吒记忆中属于父亲的笑容。 白兰-杰索来的最晚,他来的时候,这两方人马已经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之中了。 当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仰望着电线杆上的几人打招呼的时候,那边的天龙们都觉得他简直是来搞笑的。 “嗨,晚上好,你们可以下来说话吗?我上不去啊,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地上好可怜~” 桃生封真都被这样神一样的发言震住了。 麒饲游人嗤笑一声,并没有出手。 哪吒更是全当没听到——他不懂得人类的情感,也从未被教导过怎样做一个人。 白兰-杰索也不看这两人,捧着脸颊盯着椎名京,笑嘻嘻地说:“梶原君,搭把手吧?” “梶原”这个姓令椎名京想起他之前跟白兰在东京郊外不算愉快的交谈。 当时白兰说过,如果有其他人在,就称呼他“梶原镜”,但是,现在这样的称呼更像是一种威胁——在皇昴流和鬼咒岚面前,白兰用不说出他真实的姓名作为筹码,来换取他的“帮助”。 椎名京并不相信白兰杰索没有上来的本事,不过他也懒得啰嗦,直接拔出了妖刀天狼,以皇昴流和鬼咒岚都不曾见过的属于壬生一族的“无明地阴流”将白兰脚下的土地升起,直到几乎与几人同高。 ——身高差的部分就不管了。 白兰“哇哇”地看着脚下的地面升起,对这种新奇的力量非常感兴趣,一边笑嘻嘻地拍着胸口说:“谢谢啦,梶原君~作为感谢,如果过会儿要动手,就让我来吧。” 椎名京收刀回鞘,抱着长刀懒得说话。 司狼神威盯着上方的桃生封真,同样运用力量跳上了建筑的废墟,到达和对方差不多高的地方,直视着桃生封真颤声问:“封真,为什么?” 桃生封真满眼嘲弄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就是命运,神威。” 他转过身做出离开的姿态。 猫依让刃却不甘心,对着前方大喊:“想要逃走吗,地龙们!” 桃生封真半侧身,神情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抬起右手像是要使用力量。 椎名京的心往上一提,没法再沉默,马上开口,以一种傲慢到令人恼怒的态度抢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就这样带着一个昏迷的普通人,想要开战?天龙七封印们看起来都是那边的和尚一样的家伙啊。” 有洙川空汰看到这个破坏了阳光大厦结界的地龙本来就满心恼怒,只是碍于形势一时不便开口,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主动提起,他立刻就炸了。 “上次阳光大厦的帐我还没跟你算——!” “哦?”椎名京稍稍抬头,用下巴对着地上的天龙,嗤笑一声,“如果你的头发能够代表你的智慧的话,我想你应该记得,自己还欠我一个人情。这一次呢?莫非你又想再欠一个人情?” 有洙川空汰被气得浑身发抖。 椎名京看看有洙川空汰牙齿都快咬碎了,也不继续刺激对方了,顺势给出一个台阶。 “正好,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还了人情免得你继续为难吧——我们的神威不想动手,也请各位今天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离开。当然,如果你们坚持要动手的话……” 他叹了口气,一手指向白兰杰索。 “这位会乐意试试手。” 白兰杰索非常配合地抬手对着下面挥了挥,笑眯眯地说:“啊,我还没有破坏过一个结界,很有些好奇呢,不知道天龙的结界如果被打破会是什么样。无论怎么看,这种异空间一样的结界都太有趣了。” 第168章 现实中的梦见 有洙川空汰想要反驳,却在衡量过双方实力后选择了忍让。 地龙可以不管不顾,天龙却不能任意而为——那个同样叫做“Kyo”的家伙有一点没说错,现在这里还有一个昏迷的桃生小鸟,他们无法确保她在激战中的安全。 鬼咒岚对猫依让刃摇头示意她不要动手,三峰大社的传人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让犬鬼回到自己身边。 白兰-杰索看着对面的举动,眼珠一转,满脸遗憾地叹了口气。 “哎呀,看起来是打不成了。好吧,梶原君的人情就下次还给你好了。” 桃生封真最后看了司狼神威一眼,无声地嗤笑着,脚尖在柱子上一点,身影瞬间消失。 其他几位地龙七御使也跟着地龙神威离开。 有洙川空汰郁闷地解开结界,任由几人离去,等到这里的结界解除,满地废墟的情形好了一些,不过司狼神威的屋子处于地龙神威力量爆发的中心,还是被毁得没办法居住了。 司狼神威这才注意到昏迷的桃生小鸟,对猫依让刃道了谢后,他抱着桃生小鸟不知所措。 母亲死了,阿姨死了,封真忽然成了地龙,家也毁了,他现在能够去哪里? 忽然之间,司狼神威如同回到了当初母亲带着他离开东京的时候——但是,现在比起当时还要更加孤独,因为母亲已经不在了,他想要保护的人……现在只有桃生小鸟了。 封真已经……不再是封真了……吗? 这时候,皇昴流开口了。 “如果神威不介意的话,请来我家吧。”年轻的阴阳师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补充道,“不过,也只是一间租下来的公寓,可能不会有……这里这么舒适。” 这样的善意对司狼神威来说已经非常足够,在心神动荡的现在,他无法奢求更多。 天龙神威第一次对着天龙七封印们低下了头。 “……多谢你,昴流君。” 鬼咒岚收起了刀,看向有洙川空汰,疑惑地问:“刚刚那个人就是之前破坏阳光大厦结界的地龙?” “是!”有洙川空汰咬牙切齿地说,“大晚上的,头发跟火焰似的还发光,绝不可能认错!” “……他刚刚改变地形的能力不像是灵力。”鬼咒岚皱着眉。 猫依让刃插了一句话。 “所以那就是地龙的力量吧!把那种力量反过来用,不就会变成地震了吗?” 几人互相看看,都觉得这个猜测非常有道理。 夏澄火炼不太放心这边一群孩子,走过去轻声询问皇昴流自己能否一起去他家,皇昴流有些惊讶,连忙说如果天龙的同伴没有落脚点,随时欢迎来他的住处。 在警察到来之前,这几人就离开了这里,等到有人发现一间屋子塌了报警,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即使这时候有人报警,可能也不会立刻得到回应。 东京的警力大半都在处理海王满音乐会的突发事件了——这一位世界知名的小提琴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而现场发生爆炸的原因还在调查之中,万幸的是没有人在爆炸中死亡,几个伤者也只是轻伤。 地龙神威带着七御使们直奔四季酒店,无视了正门和电梯,直接从高层的窗户进了楼层,来到一间常年被包下的房间外。 椎名京的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玖月牙晓说过,在四季等他。 牙晓也说过,他们能够在现实中见面的时间取决于地龙神威。 现在地龙神威醒了…… 所以,地龙神威是来找回地龙梦见的吗? 这种细微的神色变化无法逃过白兰的眼睛,他一直都在注意着椎名京,因为在他看来,地龙七御使中只有椎名京最有趣——两个身份,两个完全不同的立场,天龙之中有着椎名京的朋友,他却要故意装作不认识,在那些人面前假装成陌生人。 如果哪一天,那群天龙七封印知道了地龙之中的“京”就是椎名京的话该多有趣啊。 白兰凑到椎名京身边,笑嘻嘻地问:“京君知道这里面是谁?” 椎名京瞥了白兰一眼,没有回答。 麒饲游人却笑了笑,不假思索地说:“地龙神威会特意来接的人,只有地龙吧。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位梦见的住处了。” 桃生封真握住门把手,用力推开了门。 一大片纯白的羽毛模糊了几人的视线,刹那之间,几人都被卷进了梦中,相继失散。 只有椎名京直接出现在他曾经见过玖月牙晓的那片湖边,金发的梦见早已等在那里,温柔地对他微笑。 “终于见面了,京君。” 椎名京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很可惜,‘桃生封真’……似乎已经完全是‘地龙神威’了。” 玖月牙晓微微蹙眉,过了一会才说:“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在京君身边沉睡。” 椎名京愣了愣,稍加思索后恍然大悟。 地龙神威不可能只是来看看昏迷的梦见,他想要带走地龙的梦见,但是玖月牙晓并不想被困在地龙神威身边。 “我明白了。我试试看吧。” 玖月牙晓笑着点点头。 这片梦境逐渐破碎,露出了房间内真正的模样。 椎名京看到了沉睡在床上的梦见——比起梦中,玖月牙晓的头发还要长得多,整个人也虚弱的多,肤色苍白,仿佛从没见过日光一般。他并不犹豫,走过去拆下了那些维生装置,双手抱起了沉睡的玖月牙晓。 地龙是被命运期待的存在,被地球意志所保护,即使不用这些“科技产品”,地球意志也会让地龙的梦见活下去。 没过两秒,旁边一阵玻璃破碎的清脆响声后,桃生封真撕碎梦境出现在屋内。他看了看前方两人,了然地说:“看起来我的七御使们已经认识了。” 椎名京抱着玖月牙晓无法使用刀,他也没有打算对地龙神威动武,只是坦然地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是的,我和牙晓君早已认识。不过,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相见。” 桃生封真的视线从紧闭双目的梦见身上转了一圈,移到了椎名京脸上,直视着他的双眼,忽然笑了起来。 “你想带走梦见?”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笑容应该会让人感觉到亲切和安心——因为平时椎名京正是这样笑的。 可是,当椎名京看到这种和自己如同镜影般的神情出现在地龙神威脸上,一股战栗从脚底升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地龙神威……在模仿。 或者说,在学习。 地龙神威从单纯的力量的具现开始越来越像一个“人类”——却也越来越令人感到恐惧。 这种异常的学习速度更加凸显出了异质感。 如果不是抱着玖月牙晓无法快速移动,椎名京很想立刻逃离,从这个地龙神威身旁逃离。 但他现在不能。 椎名京只能咬了咬牙,重新镇定心神,努力地不去回避地龙神威的注视,如果这时候他选择了回避,以后他将会再也无法面对地龙神威——无法面对“地球意志”。 “……是的,神威大人。牙晓君想要在我身边沉睡。” “哦?”桃生封真露出了如同好奇的神情,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椎名京面前,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起,“你知道梦见对地龙的意义吗,京……?” “我不知道。” 椎名京微微偏头挣开了桃生封真的手指,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姿势,不知道地龙神威从哪里学会的这种说话方式。 “我只是知道这是牙晓君的愿望,我会尽力去实现。” “……唔,尽力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想要带走梦见的话——”桃生封真再次笑了起来,就像跟朋友说笑那样,神态已经非常的自然,毫无僵硬生涩的感觉了,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是不是要踏过京的尸体呢?” 对方摆出了说笑的姿态,椎名京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迫近,如同海浪波涛一般想要将他淹没。 赤红的火焰不受控制地燃起,想要与地龙神威的力量对抗。 椎名京反应过来的时候慌忙压抑了力量——玖月牙晓并非赤族,他害怕赤族的火焰先伤害到梦见孱弱的身体。 “虽然我并不想这样说……” 身兼数职的少年对着地龙神威抬头一笑。 当他清晰地认识到了地龙神威的恐怖,他反而不再恐慌。 想要保护的人就在身边,如果就这样退让,那么,他当初为什么要去三重县?还不如直接死在发鬼袭击的那个夜里。 自信和沉稳回到了椎名京身上,他先将玖月牙晓放回床上,结下了结界后,将神乐扇放在了玖月牙晓手中,随后转身对着地龙神威亮出了妖刀天狼。 “不过,如果神威大人坚持要带走梦见的话,那么,就做好地龙七御使少一个人的准备吧。” 当椎名京坚定地表明了立场后,桃生封真并没有战斗的意思,反而半眯着眼睛端详了对方片刻,重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双手一摊,满脸戏谑地说:“那可不行啊……在命运之战前,我不想失去一位七御使,而且,这也不是你的愿望。不用做出这样警戒的姿态,我是地龙神威,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椎名京忍不住笑出了声。 “实现我的愿望?” 桃生封真一本正经地点头,竟然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哪吒的心愿是想要保护最喜欢的人,并且死在最重要的人手里。麒饲游人的愿望是结束无趣的人生。白兰的愿望是想要看见更有趣的未来。而你——” 地龙神威的目光和椎名京撞了个正着,无可退避。 “你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是这个星球,你也想保护人类。你想要成为‘救世主’。真可惜啊,你若是‘天龙神威’的话倒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椎名京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早已习惯了被人看穿心声的感觉,这点小伎俩根本不可能动摇他。 “我是什么身份与我有什么愿望有关吗?如果让我来选择,我不会成为地龙。” 桃生封真笑眯眯地点头。 “我喜欢你的诚实。不过,既然留在你身边是牙晓的愿望,我也不会去破坏。今天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的七御使。” 椎名京收起长刀,重新抱起玖月牙晓,跳窗离开了这里。 桃生封真看着椎名京的背影,露出了相当奇妙的神情。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回来的,京。” 第169章 图样图森破 对于柴田理人而言,最可怕的事情是他的王再也不会回来,至于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昏迷的植物人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不就是多养一个人吗? 神户家又不是养不起。 这位S级的执事立刻就去安排新住客的房间了,还专门安排了几个女仆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他。 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变成了植物人、为什么被带回来——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问。因为没有必要。执事不需要过问少爷的做法,族人不需要质疑王的决定。 周防尊眼看着柴田理人忙着安排新人,默默打了个哈欠,更加懒得问情况。 “你回来了,我去休息了。” 周防尊双手插在口袋里往楼上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转身对着楼下的人说,“我学校同年A组的水野亚美有超能力,她那些朋友也有超能力。” 椎名京微微皱眉,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在那群星星公主们出现的时候,他的确也感觉到了赤族的力量。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有仔细分辨到底是柴田理人的力量还是周防尊的,现在看来当时两人都在场馆内了。 “你跟她们……打了个照面?” “在门外遇到的。砸门的时候,我们都用了力量。” 周防尊连那个小女孩去换了衣服回来的事情都省略了。之前这群人全都来过别墅,一个都没少,他觉得大少爷应该早就知道她们有超能力了。 “……”椎名京看着周防尊那一脸坦然和“我知道你知道”的表情,除了叹气都不知道能说什么,“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今天太晚了,好好休息吧,尊。” 周防尊却没有立刻走,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低声说:“抱歉,我以前一直认为你很弱。以后不会了。那一刀真漂亮。” 周防尊的这一句肯定对椎名京来说应该算是好事,毕竟他想要得到这样的认同已经很久了。 问题是,能不能不要因为地龙七御使意志失控时候的攻击而承认他的能力啊?! 这简直太讽刺了! 明明能够抑制这股破坏力的能力才是值得称道的“强”不是吗? 为什么周防尊偏偏只认那种破坏力才是强…… 椎名京一时间居然产生了“孩子好难带”的想法,非常心累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声叹息居然引来了别的声音。 换回了一身斗篷的幻术师从二楼飘下来,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拍了拍椎名京的肩膀。 椎名京疑惑地看过去。 毒蛇很少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这一点他早就发现了。由于很多术士们都有同样的习惯,“伊势的神子”严格说来也是要尽量避开肢体接触的,一方面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危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气”和“力量”不受干扰污染。 他在拍摄广告的那一次跟海王满握个手差点出事就是典型的因为肢体接触而干扰了力量的例子。 “毒蛇先生?” 毒蛇已经收回了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靛蓝色的双眼,神色凝重,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敬佩。 “尊还太年轻了,他根本不懂得力量的含义。” 幻术师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这时候,他的神情中才忽然显现出了度过数十年时光的沧桑感来。 “不用在意他的话。真正的强是能够控制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控制。你在对抗的东西,我无能为力……”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毒蛇不太情愿,可是当时他束手无策的无力感还未消退,“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告诉我。我真无法想象你一直保持着理智要消耗怎样的心力。” 椎名京愣住了,而且非常惊讶。 毒蛇话中的担忧和赞叹都太过明显,以曾经世界第一幻术师的身份而言,这样的赞扬非常珍贵——幻术师是对精神力量最了解的人群之一。 “无能为力”…… 椎名京重复了这个词,忽然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这位很少与他交谈的幻术师又说话了。 “京先生,你知道有人在保护着你的‘梦境’吗?” “嗯?啊,我知道。” 椎名京想到玖月牙晓就笑了起来,和他同样身为地龙七御使的同伴、同样试着对抗命运,这样一种存在对他的意义非常特别,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玖月牙晓已经救了他一次,而他们也终于能够在现实中见面。 “保护我的梦境的人是梦见,梦见玖月牙晓,我的同伴。” 毒蛇顿了顿,追问道:“玖月牙晓……就是之前京先生为风解除诅咒之后昏迷的时候保护你梦境的那位梦见吧?”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椎名京想到这件事就哭笑不得,他当时明明只是因为被地球意志催促才昏倒,跟解除诅咒没有直接关系。 毒蛇无语地瞥了椎名京一眼,一本正经地拿出了手机打开日历界面,那上面还写了一点日程备注,在六月的某一天就备注了“风解除诅咒”。 “也就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并没有很久。” “呃……” 椎名京愣了愣,他觉得不止三个月了,等他想起自己在“书中世界”度过的时间和现实不同,他又想去殴打自己的好友了。 “好吧,可能是最近事情有点多,我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 说到这一点,毒蛇也笑了。 “的确,京先生身边的事情特别多。对了,我刚刚想说的是,之前那一次我只是感觉到保护你梦境的不止一股力量,这一次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并不仅仅是那位梦见,还有谁也在保护着你的梦境,他的力量比梦见更加强大。” “哎?” 椎名京惊讶又疑惑。 梦见可不是普通的超能力者,历来能够看到未来的“先知”都是十分稀少的,星见更是一个时代只能存在一位,梦见虽然不至于如此,不过也不会太多,同一时代能够存在三位梦见都算是奇迹。 丁姬、庚姬、玖月牙晓,加上桃生小鸟…… 这个时代的梦见已经足够多 可是,丁姬不可能主动保护地龙,庚姬更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桃生小鸟现在依然对自己拥有的力量非常懵懂,依照梦见能力越强、需要支付的代价越大的规律,沉睡至今的玖月牙晓应当是当代最强的梦见了。 忽然之间,椎名京想起了他曾见过的一个“预知梦”。 他沉吟片刻,这才郑重地对毒蛇说:“我明白了,多谢毒蛇先生的提醒。” 毒蛇戴上兜帽,笑着离开。 椎名京扶着扶栏往二楼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到心惊。 他不止一次地梦到过“地球像玻璃珠子一样破碎”,但是,有一个预知梦和那些梦境不同。 地面燃烧着热烈的火海,天上的云层剥落开,显露出一柄巨大华美的长剑。 剑身狭长而锐利,火焰在长剑周围灼灼燃烧,一朵又一朵的火花不断地熄灭又盛开。 华美绚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骤然间腐朽锈蚀,缓缓下落。 地上的火海拔地而起,一道火龙卷吞没了锈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锈蚀的长剑和厚重的云层都被火焰烧了个精光,原本阴沉的天色登时明亮起来,蔚蓝的天空遍布着火焰,风里飞舞着灼热的火星。 巨大的太阳直直坠落。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太阳砸死的时候,玖月牙晓终于出手救了他,结束了这个梦,随后,玖月牙晓解释了梦见和星见的存在。 当时玖月牙晓疑惑地说:京君所说的那个梦见我若是没有见到过,就说明对方的能力比我强。那么他说的话应当可信。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为什么他会特意去提醒京君呢? 当时椎名京被玖月牙晓先前那一大通解释弄得头疼,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只是随口答了一句。 玖月牙晓却说:梦见偶尔会向自己喜欢的人透露未来,希望能借此保护他。 假如说,这一位玖月牙晓所说的比他更强的“梦见”一直都在保护着“椎名京”的梦境的话,毒蛇先前的话就可以说得通。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这一位完全不露面也不表明身份的梦见会对“椎名京”另眼相看? 玖月牙晓说过,梦见是命运的旁观者,地球意志无法支配梦见。 既然如此,如果想要保护“椎名京”的话,先前他被地球意志所影响的时候,为什么那一位梦见只是单纯地保护着“椎名京”的梦境,却没有唤醒他,而是等待着玖月牙晓来唤醒他呢? 或许…… 还有一种可能…… 玖月牙晓没有在梦境中见过那一位,那是因为——那一位并不是梦见。 能够窥视未来、能够在梦境中行走、能够在梦境中对“椎名京”传达“未来尚未确定”的“预言”,却不是“梦见”的话,最可能是什么? 身为梦见的玖月牙晓曾经说过:星见背负着守护星轨的使命,他们能看到星星所预定的未来,却不能插手其中,只能静静地守望。 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位星见,这个时代的星见毫无疑问的是高野山的“宿曜僧”,与其猜测那位身份不明的好心人是星见,还不如认为对方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不能过多插手命运的梦见更可信,但是,当椎名京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他再次想到了曾经在梦中看到过的紫色的眼睛,更是无端地想起了过去壬生的红王和契约的巫女——历代以来,红王契约的都是能够看见未来的巫女,朔夜更是能够看见星星的轨迹,她是当代的星见。 红王不死,巫女就不会死。 如果…… 梦中的那一位是某一代的“巫女”呢? 又或者,梦中的那一位是上个时代存留下来的“星见”呢?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毫无来由且一直存续的好意,无论那位“预见未来的人”是什么身份、是谁,他会如此偏帮“椎名京”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是为了“壬生一族”,还是为了“京”? 当椎名京更加深入地思考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这阵伴随着晕眩的疼痛如此剧烈,毫无防备间让他倒在了房门口。 第170章 神秘的先知 椎名京喘息着忍过最开始险些晕厥的头痛,用脚踢上了门,尝试了几次才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直接扑在床沿上。 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燃烧。 椎名京看到了自己周身不受控制地燃起了火焰,他伸手想要画一个镇定心神的符文,却被疼痛牵扯得根本无法画出标准的图形。 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浮现出来。 挣开了束缚、挤破了樊笼,一段记忆从黑暗的深处升了上来。 地球意志对椎名京灵魂的冲击固然造成了他极大的精神负担,也同时打破了一道已经有所破损的封印。 先后几次被冲击后,这一道曾经非常牢固的记忆封印终于破碎了。 椎名京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一些景象甚至开始扭曲,恍惚之间,他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曾经被可怕的妖鬼追杀着,他不断地逃跑,不断地逃,拼尽了气力,直到再也无法支撑,在他原本的记忆中,他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家中,母亲温柔地安慰他,对他说以后不要在夜里独自出门。 当时他恐惧于被妖鬼追杀的可怕,根本没有继续追问的勇气,慢慢地,那个月夜的事情也就像是幻梦一样逐渐被遗忘,连同那个妖鬼的模样也一起淡忘了。 这根本不合常理。 如果完全出于恐惧而选择“自我遗忘”,他应该连被妖鬼追杀过的事情也忘记,不可能仅仅忘记妖鬼的模样,忘记昏迷之后的事情。 椎名京再次回到了那个月夜,他站在已经陌生的街道中,看着过去的幼小的自己倒在路边,努力地想要站起来继续跑,却浑身颤抖,根本没办法起身。 恐惧和疲惫将小孩的体力剥夺殆尽。 幼小的男孩只能回头看着妖鬼接近,除了这样无力的注视什么都不能做。 他以为自己会死。 椎名京再一次回想起了当时的恐惧。 是的,他早早地体会过“死亡”的恐怖,为什么之后会忘记? 椎名京走过去,一直走到了幼年的自己身边。 他知道这只是一段记忆,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过去——这是他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只是被他遗忘了一部分。 哪怕他现在可以轻易地消灭这一个根本不上台面的小妖怪,也改变不了他十多年前只是个无力孩童的事实。 椎名京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孩无力地颤抖着,他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恐惧,这真是奇怪,如果这是记忆,他应该和小时候的自己在同样的视角,现在他却像是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幕。 既不懂得如何运用灵力,也不会剑术,不会咒法,小时候的“椎名京”就像是空怀宝藏而不自知的人,即使身体里藏着惊人的力量,他却一点也用不了,这些灵力和血肉只会变成吸引妖鬼的饵食。 椎名京转身看向对面的妖怪,只是一个飞头蛮而已。 只不过就是一个飞头蛮。 在飞头蛮狞笑着扑向小小的“椎名京”的时候,一道光挡住了它。 黑暗之中,有人翩然而降,他还未收起背后黑色的羽翼,右手掌心托着一团紫色的光,他动了动手指,那团紫光直接打穿了飞头蛮的脑袋。 紫发紫眸的少年弯腰对着小椎名京伸出手,态度十分和善,神色之中不掩亲昵好奇。 “……原来,小时候是这样啊……不用害怕,站起来。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椎名京惊愕地看着这个紫发的少年,他没有见过对方的脸,但是,他见过这双眼睛! 在那个梦里! 小椎名京一脸懵了的模样,呆呆地被对方搀扶起来。 紫发少年细心地帮小椎名京整理好逃命途中被弄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最后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小男孩,微笑着说:“不要害怕。坚强地面对命运吧……” 小椎名京还没能回过神来,纯粹条件反射地点头作为回应。 紫发少年并不强求得到回答,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站了起来,双手向前伸出,虚捧着什么。 过了会儿,一柄五尺长刀在火焰中出现在紫发少年手中。 仅仅停顿了几秒后,五尺长刀化成红色的光冲进了小椎名京的身体。 小小的男孩在这种巨大的力量冲击下昏倒在地。 紫发少年最后看了小男孩一眼,眼神之中流出了不舍,但他还是伸出手,一点紫色的光从他的指尖落到了男孩额头上,慢慢渗了进去。 “忘记吧,把我们的这一次见面忘记,直到命运让我们相遇的时候……” 紫发少年苦笑着,如同叹息般地说出这句话。 “我会一直等待着您。我的王。” 昏暗的街道完全沉入黑暗之中,这一段回忆就此结束。 椎名京站在深沉的黑暗中,忍不住握住了自己的左臂——妖刀天狼栖息的地方。 妖刀天狼并非两年前突然出现的,它一直都在,只是他并不知道?! 在发鬼威胁到他的生命的时候,妖刀天狼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被封印的记忆恢复了,椎名京的头痛也慢慢缓解,他睁开眼睛,恰好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一双红色的眼,就像是“鬼”一样。 壬生的真红眼。 为什么……那个神秘的人……会称呼他为“王”? 他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被称为王的身份——赤王与红王。 但是,那时候他压根不是赤王,壬生一族……还有人存留? 为什么不来见他,只是保护着他的梦境? 无法明白。 想不通。 椎名京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支撑,就这么趴在床边昏睡过去。 这是一个无梦的好眠。 梦见保护了疲惫的地龙,让他不必在梦境消耗一分心力。 但是,梦见玖月牙晓遇到了一个“梦”——一个来自十年后的梦。 在清澈的海水中,桃生小鸟变成了人鱼,她开心地在梦中的海洋里畅游着,感觉到有人来到时,她浮上了水面,笑着对来人挥手。 “你好,另一个世界的梦见,我找你很久啦。我受青王所托,带一句话给你——虽然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你应该听得懂吧。” 玖月牙晓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你是……桃生小鸟……” 桃生小鸟开心地点头,随后有些疑惑地说:“你认识我?唔,看来时间的分歧还是很大呢。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想了想,确定自己不会说错才开口。 “——除去神威,天龙和地龙不能死去超过六人。” 玖月牙晓牢牢记住这句话,还想要再问的时候,两人的梦境断开了——或者说,有一种力量,将玖月牙晓驱逐出了桃生小鸟的梦。 玖月牙晓试图再次找到那个梦境,但是面对着浩瀚如烟的梦,他发现之前那个梦完全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能让天龙和地龙死去六人……” 为什么? 如果超过六人的话,会发生什么? 比起这个世界的“桃生小鸟”,刚才的那位梦见要强大的太多,可见在那位梦见的世界她很可能和这个世界的“桃生小鸟”有着不一样的经历和命运。 桃生封真的妹妹,司狼神威的青梅…… 与“神威”关系最密切之人受人拜托带话给另一个世界的“梦见”,拜托她的人是“青王”。 青王…… 玖月牙晓曾经看见过“青王”和“赤王”敌对的梦境,也看见过被青光斩落的赤色长剑。 如果“青王”活着,拜托梦见传话,那么,很有可能——“赤王”死了。 所以,这个传话是为了救“赤王”,为了救“京”! 玖月牙晓犹豫片刻,伸手触碰了幻术师的梦。 幻术师通常都会对自己的梦境做出防卫,不让人轻易靠近,但是这个梦境的主人非常熟悉玖月牙晓的气息,在察觉到他到来的刹那就敞开了梦境的大门,迎接梦见的到来。 双瞳异色的少年坐在草地上向着玖月牙晓招手,微笑着说:“好久不见,玖月君。” “六道君,的确很久不见了。” 玖月牙晓在现实中无法行走,在梦中则毫无障碍,一转念就出现在六道骸身边,和他一样坐下来,由衷地道谢。 “音乐会的事情,多谢六道君。” 六道骸啧了一声,一脸不爽地摇头。 “哼,这可不敢当。我不是有意帮他,只不过安娜很喜欢海王满的小提琴,一定要去听。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才不会让安娜去。” 玖月牙晓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即使这是巧合,也算是‘命运’吧。我看到小安娜会成为赤之氏族,六道君……” “……我说过,安娜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六道骸不耐烦地挥挥手,略有些恶意地勾起嘴角,“只要那个大少爷敢收留安娜。” 玖月牙晓无奈地摇头,过了会儿,他自觉好笑,低头笑了会儿,才在六道骸疑惑的目光中说:“我现在,就在京君家里哦。” 曾经取笑过玖月牙晓就像“痴痴守望着心上人想要沉睡在他身旁”的六道骸被惊得连微笑都维持不住了,表情刷的一下就裂开了。 “什么!?他真的找到你了?!” 玖月牙晓温柔地笑着点头。 “是的。所以,这并不是无望的等待……当命运允许我们相遇,京君就如同承诺过的一样来接我了。” 六道骸听得牙都要酸倒了。 奈何对方没说错,他原本嘲笑玖月等不到那个大少爷,结果现在立刻被打了脸。 “好吧,好吧……玖月君到底想要说什么,直说吧。就算是让我跟那个大少爷合作,我也会考虑看看。” 玖月牙晓却又一次出乎了六道骸的意料。 他提出了一个看起来简直像是开玩笑的提议。 “六道君觉得……加入赤族如何?” 六道骸瞬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干巴巴地说:“……我觉得,这比让我加入彭格列还可笑。” 玖月牙晓没有在意六道骸话中浓浓的讽刺之意,认真地说:“京君并不是黑手党。” 第171章 史上最美新初段 最终六道骸还是跑了,没有给玖月牙晓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过他也没有坚定地拒绝,玖月牙晓离开这个梦境,去到了栉名安娜的梦。 栉名安娜的梦里是一片绚丽的红。 但是,与椎名京梦中的火海不同,这里的红并非因为火焰而染色,而是无边无际的花海,美得张扬炫目。 天空不时飞过一缕红霞,软绵绵的白云一团一团大的夸张,甚至有些云脚已经落在地上,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并非现实中可见到的景色。 小小的女孩穿着红色的洋装坐在花海中央,手中编织着一个花冠,当她看到有人来的时候也没有太惊讶,只是以主人的姿态伸手请对方坐下。 “你好,你也是幻术师吗?” 栉名安娜暂时停下了编织花冠的动作,礼貌地发问。 玖月牙晓笑着还礼,在栉名安娜对面跪坐下来,轻轻摇头。 “不,我并不是幻术师。” “咦?不是幻术师吗?”栉名安娜眨眨眼,满脸纯粹的疑惑不解,“可是,骸说过,最擅长侵入他人梦境的是幻术师啊。虽然我才刚开始学习幻术,不过骸说我很有天分……我都没有察觉到,你就进来了,不是幻术师的话,你是什么人?” 玖月牙晓柔柔地一笑。 “我是‘梦见’——在梦中见到未来之人。” “梦见……”栉名安娜重复着这个称呼,忽然皱起眉,思考了片刻才说,“骸说过,梦见是罕有的。所以,你是骸的梦见朋友,玖月吧?” “是的,安娜小姐。” 玖月牙晓丝毫没有说谎的意思,就这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来找你,不是因为六道君,而是因为京君。” 栉名安娜睁大了眼睛,过了会儿慢慢点头,以一种和年龄全然不符的成熟姿态答道:“我明白了。我想要见到更多的‘红色’,如果他活着,我才能看到更多的‘红色’,那么,我会尽力保护他。” 玖月牙晓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他反而有些歉疚。 “抱歉……”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玖月先生。” 栉名安娜非常小大人地看向了对面的梦见,认真地说:“如果我害怕的话,我就会拒绝骸,也不会来东京见京。这是我的选择,与我的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玖月牙晓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椎名京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头疼——地球意志对灵魂的冲击不是开玩笑的,估计在灵魂伤害痊愈前,他还会一直疼下去了。 一刻钟后,椎名京把自己收拾到了可以出门,他才一推门就看到了柴田理人,这位执事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理人,有事吗?” “黄金之王有邮件过来。” 柴田理人将手中打印好的文件递过去。 椎名京接过文件边走边看。 这是一些关于“无限学园”的资料,和上次在御柱塔中的不同,这里主要是“无限学园”的教师和特招的“特长生”的名单,教师先不说,这些优秀学生的详细履历看起来的确每个人都是极端优秀的人才。 说的夸张一点,这些人都很适合成为黄金的氏族了。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那几位星星公主的资料。 看起来昨晚被黄金之王派去音乐会的那一位氏族辛苦了一夜,排查出了这几位“爱与正义的水手服战士”的真实身份,而且还特意在三十世纪的公主小兔的资料上写上了“今年突然出现,无法查出过去”。他不禁想到幸好几位水手服战士没有留下头发血液之类能查DNA的东西,不然黄金氏族要是比对出“十四岁的女子国中生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估计要科学观炸裂。 “只有这些吗?” “是的。还有,音乐会的善后被黄金之王接了过去。” “……咦?”椎名京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他对黄金之王说过自己会去音乐会,那位就责任心特别强地把事情给揽了过去,估计多少也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 “帮我回个信,问问看国常路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上门道谢吧。” “是。少爷昨天带回来的那位客人一直在睡,需要给他静脉补液吗?” “不用那么麻烦,让牙晓君睡着就可以了。没有必要的话,不要接近他休息的地方。今天我想去无限学园。” 椎名京本想问有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实在不行的话,他可能要去找本乡唯借用一下她曾经拒绝的邀请函了。 柴田理人笑着回答:“少爷上次提过之后,我试着联系了无限学园。负责招生的老师表示,他非常欢迎天才棋士椎名殿下来学校参观,如果愿意来就读的话,无限学园可以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邀请函已经寄过来了。” 椎名京问也不用问了,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位S级执事。 “理人真是可靠。” 柴田理人笑着鞠躬。 “这是我的职责。” 都已经有了这样万全的准备,要是不去无限学园反而浪费了。 椎名京还记着昨天和天王遥、海王满的约定,让柴田理人再次和无限学园那边确定了时间,下午一点出发前往三角洲。 正如柴田理人所说,无限学园“非常欢迎”天才棋士,学园门口前来迎接的人竟然是学园创始人土萌创一博士的助手卡欧丽奈特。 无论是对外公开的身份,还是实际的身份,这样的接待都是非常隆重的了。 柴田理人和卡欧丽奈特站在学园门口互相客套了几分钟才终于结束了这种互相试探,椎名京微笑着看着这位身份可疑的“助教”什么也没能从万能执事口中套出来,心里阵阵好笑。 卡欧丽奈特也无法分辨对面的“执事”到底知道什么,还是只是普通的豪门执事,只能结束了无用的试探,转而看向正主。 “椎名殿下,您愿意来无限学园参观,这是我们的荣幸。您近来连战皆胜,大家都在猜测您会不会以全胜的战绩通过职业试,成为‘史上最美新初段’呢。” 椎名京的笑容微微一僵,听到这种形容立刻就想到了LME的那位华丽的社长宝田罗利。 “这个称号……” 卡欧丽奈特莞尔一笑。 “这是最近媒体喊出来的称号,棋迷们都认为非常贴切。这还是和椎名殿下合作过的敦贺莲殿下最先提出来的,《围棋周刊》引用之后,似乎围棋界也默认了这一点。” 如果说“史上最强新初段”,可能围棋界真的要争论一下。 毕竟棋力高低素来是棋迷们争论的焦点。 往远了说,桑原本因坊和塔矢名人当年入段的时候就已经很强,如果嫌年代久远无法对比,那么往近里说,仓田厚这位出名的天才也是入段后迅速崭露头角,被称为年轻棋士中的No.1,他的新初段棋谱被棋院保存,年年都会被院生们拿来研究学习。当年的仓田厚和现在的椎名京孰强孰弱,这个问题也是答案不一。 不过,现在敦贺莲说的是“最美新初段”,这个称号,别说围棋界的职业棋士和棋迷们,就连因为这段时间的围棋风潮而来的伪棋迷和完全不关心棋坛的人都能毫不犹豫地点头。 桑原本因坊老当益壮,森下九段正值壮年,塔矢名人常胜不败,绪方精次后起之秀,仓田厚天才青年,这都是大家公认的,但是,要是说到外貌呢? 棋坛里就有跟桑原本因坊对局后气愤地称他“猴子”的人。 塔矢名人年轻的时候虽然也颇为俊秀,但是离“美”还是有那么些距离,现在人到中年,更是被人戏称为“心如止水、面如砖头”。 仓田厚这个胖胖的青年直接就被跳过去了。 绪方精次也能称得上一声帅气。 不过还是说回那一句,如果要说“美”,这些人就算是把颜值打包了也没有椎名殿下好看啊! 如果在去年,可能食古不化的棋坛中还会有人对这种轻浮的讨论非常不快,不过今年棋院政策的改变和舆论风向的变化直接影响了各地棋院和围棋教室的招生,面对这种欣欣向荣的情况,哪怕是最顽固的老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的改变。他们的确重视传统,强调阶级,但是,他们也深爱着围棋,对围棋传承的断绝最担心的并非政客,正是这些始终在棋坛奋斗的老人,他们也想要推广围棋,只不过他们从前用错了方法。在这个前提下,这些老资历的棋士非但不阻止门下弟子参与这种轻浮的讨论,甚至还有同样做出了改变、参与到话题之中的。要是说到言辞老辣,那必须还是长者,年龄大、资历老,他们品评其比自己年轻的棋士就更是毫无顾忌,比如“桑原猴子”和“塔矢砖头”就是这群人传出来的。 长者都这么说了,年轻人还有什么不敢的,棋坛关于棋士颜值排名的讨论就从暗地里直接浮上水面,就连院生们都没能幸免,也跟着被排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本届院生里,被推为“最美院生”的不是任何一个女院生,而是伊角慎一郎。 对于这个结果,奈濑明日美是服气的,和谷义高差点就笑岔了气,至于获得如此殊荣的伊角慎一郎,他根本不想说话。 椎名京回头看向柴田理人,以眼神询问。 这位敬业的执事一脸严肃地点头。 “是的,少爷,最近的确有这样的话题。上星期《围棋周刊》采访的时候,您并没有否认。” 柴田理人在“您”字上加了重音。 椎名京想了想,上星期……上星期他还在书中世界啊? ……啊,那么,上星期应该是好君用幻术扮成了他去参加了职业试,顺便接受了采访? 很好。 上次他对好君还是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麻仓好这个臭不要脸的,上次被采访,别人说,敦贺莲说您是最美新初段呢。 麻仓好:(微笑)谢谢。(内心OS: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72章 不是我的锅 椎名京愉快地决定等有空了再去找“梶原好”算账。 啧,这个名字总觉得像他兄弟。 他收了收思绪,看向对面美艳的教师。 “……这都是大家抬爱了。卡欧丽奈特小姐,我看到一些无限学园的资料,对各种充满想象力的研究非常有兴趣,我可以去试验室参观吗?” “当然。”卡欧丽奈特以成熟大人的宽容放过了会让对方局促的话题,意味深长地笑着说,“给有兴趣的学生们提供可以施展长材的场地,这正是无限学园的办学理念,我们认为天才应该有天才的待遇,没有必要按部就班地接受教学。” 无限学园的代表接着介绍了那一栋非常高的大楼每一层的用途,稍加犹豫,将这一位被她看好的“可以器化的人才”带往了一间试验室。 卡欧丽奈特非常自豪地说:“在学园中,每个年级都分为哲学、艺能、科学、体力、职业五个班级,班级中优秀的学生会担任助教指导学生。这个箱型宇宙是我校三年科学班的作品,用来进行实验。椎名殿下,你对培养星系有兴趣吗?” 椎名京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关于科学的部分,他的水平并不怎样。 柴田理人适时开口:“箱型宇宙是一种构想,过去仅存在于假设中,是一个纯理论的研究方法。在计算机技术和全息投影技术得到应用之后才开始进入试验阶段,以试验箱模拟成宇宙,设定好相应的参数之后,就可以在其中培育星星,当这些星星符合一定的条件,就有可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星系。当然,也可以直接套用现存数据,在箱中显示已知的宇宙,从而进行相应的实验。目前这个技术主要用于太空探测等方向。这是非常前沿尖端的研究课题,没想到无限学园中间竟然会有这种技术,想必指导老师在这方面也是国际权威了。” “没错呢。这是由土萌创一博士亲自指导的课题。如果椎名殿下对此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来参加科学班的测试。” 卡欧丽奈特笑吟吟地发出了邀请。 这种邀请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极为难得,椎名京却心里一咯噔。 科学班的测试…… 对一个国二就辍学的人说科学班的测试,无限学园的这位教师太看得起他了。 他不能当场露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仔细看这个“箱型宇宙”。 当椎名京看到试验箱中的“星系”的瞬间,他差点就控制不住地拔刀砍了实验箱。 一种不是出于自主意志的意念毫无来由地冲上来,激烈地催促他毁掉这个“星系”。 椎名京不用思考就知道这又是“地球意志”的催促,正如之前催促他毁掉“结界”那样。 这种比“恶意”更加激烈的抵触让他打从心底感觉到不适。 椎名京尽量抑制住这种杀意,回避了对方的注视,假装平静地说:“这似乎并不是我熟悉的星系。” 卡欧丽奈特神色微变。 刚刚的那一瞬间,这位天才棋士的身上冒出了杀意——对于死亡幻影的居民而言,这种伴随着浓重的敌视厌恶的杀意太过亲切,她们过去一直都沐浴在这样的气息之中,一边互相砍杀着,一边热情地奔赴死亡。 没有想到,地球上这位被说成“棋坛贵公子”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动人的杀意,看起来,这位恐怕跟那些碍眼的水手服战士一样,棋士只不过是伪装身份了。 这样的话,就更不能放过这位“人才”了——今天就留在“无限学园”,献出“圣体”,植入“卵”,器化成为她们的同胞吧。 卡欧丽奈特瞬间改变了主意,从“将天才棋士椎名京骗进无限学园从而招揽更多学生”改为“抓住他”,她悄悄地按下了墙上的一个按钮。 加湿喷雾器静悄悄地切换了模式,将催眠药物混进了水雾之中。 因为药物浓度很低,起效需要一定的时间。 卡欧丽奈特看了看椎名京身后的执事,盘算了一下如果椎名大少爷跟他的执事都在无限学园里失踪要如何解释,果然还是说成两位根本没有“到达”无限学园好了。 无限洲的监控录像全部抹掉就行,到时候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到底在哪里不见了。 卡欧丽奈特走到试验箱前,如同一位优秀的教师那样,非常耐心地说:“这是塔乌星系,是科学班的一个假想星系,塔乌星系中的恒星引力是太阳的数倍,因此能够束缚非常多的行星。很美吧。” “假想星系吗……” 椎名京不信这句话。 如果只是“假想”,地球意志就不可能这样催促着它的七御使。 无限学园果然是个非常可疑的地方。 “培育假想星系的话,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这个试验只是单纯地想要培育出一个微型宇宙吗?” “可以做的事情非常多。不过,试验的计划书不能随便透露。” 卡欧丽奈特适当地卖了个关子。 “毕竟这是博士重要的课题。只有参与课题的人才能知道。” “我明白了。”椎名京再看了一眼箱型宇宙,确认自己记住了这个“假想星系”的模样就想离开这里,免得他控制不住给这箱子一刀,“我们可以去看看别的地方吗?” 卡欧丽奈特笑着点头。 “当然,请跟我来。” 她做出领路的姿态走在前面,到了门边,她验证了指纹后按下开关。 两扇厚厚的金属门几近无声地从两旁滑过来,将试验室的出口死死封住。 柴田理人当场就想拔剑,椎名京抬手做出“稍安勿躁”的动作,轻轻摇头,看着门口图穷匕见的卡欧丽奈特问:“这是什么意思?” 卡欧丽奈特胸有成竹地勾起唇角。 “我想这已经很明显了。留在这里吧,椎名京,我们一定会好好使用你那耀眼的‘圣体’。不用强撑,现在还能站着就很勉强了吧。无须担心,这并非致命的毒素,只是一些镇静安眠类药物,睡一觉吧,当你醒过来,你就会是我们的同伴了。” 椎名京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卡欧丽奈特,随后若有所思地看向柴田理人。 “理人,你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柴田理人疑惑地摇头,予以否认。 “并没有,少爷。” 椎名京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他忍着笑看向卡欧丽奈特,认真地说:“抱歉呢,如您所见,似乎我和我的执事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建议您还是从那个位置让开,免得我们砸门的时候连累到你。” 卡欧丽奈特本来还以为两人在强撑,她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的药物浓度监测,的确已经达到了足以使普通人昏迷的剂量,而且已经快到两倍了,但是这两人竟然非常清醒地站在她面前! 卡欧丽奈特一咬牙,按下另一个按钮,冷脸对两人说:“我本想让你们能留下身体作为‘素材’,现在看来,还是让神经毒素送你们一程吧。” 安眠药倒还好说,以赤之氏族被强化过的身体素质,最少也要五倍以上的剂量才能起效,神经毒素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椎名京拿出折扇信手一挥,直接用结界护住两人,随后非常淡定地反问:“卡欧丽奈特小姐,您不穿戴上防护设备,不担心自己也被毒素影响?” 卡欧丽奈特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这两人插翅难飞,她也不再顾忌,直接亮出了死亡幻影的护身符——同时也是力量来源的泰奥龙水晶。 “泰奥龙水晶会保护我,区区一点毒素——等等,为什么你们还是没有昏迷?” 刹那间一个念头划过卡欧丽奈特脑海,她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女扮男装的!你是那群可恶的水手服战士的同伴!” 椎名京本来还以为自己“伊势神子”的身份被猜出来了,都想索性承认了,结果对方竟然得出这么个结论,他真是哭笑不得。 柴田理人拼命忍着笑,水手服战士什么的,他实在无法想象少爷穿水手服。 “多说无益,受死吧!” 卡欧丽奈特彻底翻了脸,拿出了法杖想要强行抽出面前两人的“圣体”。 泰奥龙水晶的力量的确很强,不过那也要看对谁来说。这股足以将普通人灵魂抽离身体的力量的确对椎名京仓促间布置的结界造成了强大的冲击,使得他必须加大灌注在结界上的力量,不过,仅凭着这种力量就想抽出“伊势神子”的灵魂,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地球意志也绝对不会允许外星系的敌人杀死地龙七御使,地面深处有一股力量开始鼓动,只不过此时地表的人们还未能察觉到。 卡欧丽奈特是死亡幻影的秘术师,顾名思义,是使用秘术战斗的法师。 法师战斗的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如果力量不奏效,那就只能束手无策。 卡欧丽奈特连续尝试了几次,不管她怎么加大力量,对面两个人类的“圣体”丝毫没有离开身体的意思,她的脸色渐渐涨红,恼羞成怒地大吼:“你到底是什么人!” 椎名京思索着黄金之王一定能进行完全的善后,如果他今天顺势砸了无限学园应该也不会有后续麻烦了,正准备表明他“赤王”的身份,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巨响,紧接着墙面被一根缠绕着电光的禅杖直接砸穿,随后一柄长刀直接从裂口劈开了墙面。 墙壁被打破之后,外面的气也就流了进来。 椎名京被这几道熟悉的灵气惊得目瞪口呆。 白鸟样的式神成群飞进来,齐齐扑向秘术师。 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飞快地冲了进来,几人判断了一下局势,这才松了口气。 皇一门的少主唱诵起净化的咒言。 鬼咒岚持刀走到椎名京面前,一脸担忧地问:“京姬,你没事吧?” 有洙川空汰握着禅杖就上去和秘术师开战了,一边打一边喊:“抱歉,我们来晚了,京姬!稍等两分钟,马上就解决!” 椎名京的内心是崩溃的,奈何他脸上还得做出感激的模样。 “岚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 京:我只是偶尔也想要酷炫一下而已…… 第173章 说沉就沉了 鬼咒岚左右看看,顺手劈掉了旁边的试验箱,拉着椎名京的手往外走。 “昴流君说这里的‘气’很奇怪,昨天……有人看到了幻象,说这里非常危险。今天我们来查看,正好感觉到你的灵气波动不同寻常。这个地方果然有问题。” 椎名京只能跟着鬼咒岚出去,皇昴流将空气中的毒素净化一空后跟上来,挥手召唤出巨大的鸟型式神让几人乘上去,就连柴田理人也顺便被几人救了,有洙川空汰反而来的最慢,他杀掉了那边的秘术师才嗷嗷叫着“等等我”跳上了式神。 柴田理人虽然才迈入“异能者”的世界不久,但他原本就见多识广,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在这一群明显看起来和椎名京关系匪浅又顾忌着还有他这个外人存在的情况下,柴田理人非常“善解人意”地“昏了过去”。 ——先前卡欧丽奈特又是催眠药物又是神经毒素,就算现在真的把他拉去验血,估计也能验出点问题,只不过以赤之氏族的身体素质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罢了。 柴田理人昏过去,有洙川空汰立刻松了口气,随后摸摸头说:“别这么看我啊,我不是希望他受伤,只不过——带着他的话,有些事总是不方便。京姬,你也是觉得这里有问题过来调查的吧?这个倒霉鬼是谁?” 椎名京这才看到柴田理人一秒昏倒了,无语了半秒才回答:“……这位是之前我帮过的一位老先生家里的执事,我想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能正当光明地进入无限学园,这位先生帮了我。” “执事?”有洙川空汰一脸茫然,“那是什么意思?昴流,你知道吗?” 在场诸人之中,有洙川空汰虽然不是孤儿,但自幼被师父宿曜僧从父母身边带走,对家人根本毫无记忆,算起来和孤儿也没什么差别,高野山那种地方虽然一向有很多供奉,但是僧众生活相对朴素,宿曜僧又有意培养有洙川空汰的心性,不让他过多地接触尘俗,他对富豪之类的非常生疏。鬼咒岚同样自幼被带上伊势神宫,有洙川空汰推己及人,觉得她肯定也不知道什么是“执事”了,直接就把问题丢给了皇一门的少主。 毕竟说起来皇家还是相当有钱的,这位少主皇昴流也是个标准的贵公子啊。 皇昴流看看椎名京,对于如何称呼他感觉到万分的纠结,最后还是跟上次八原那会儿一样试图含混过去。 “执事差不多就是管家吧,协助主人处理简单琐碎的事情。” 说完之后,皇昴流补了一句。 “皇家没有执事。” 有洙川空汰大大咧咧地笑笑。 “我就是觉得你可能会知道吧。唔,反正,这个人这次算是报恩来的吧?不是可疑人物就行。刚才那个家伙真奇怪,死了以后居然身体变成了灰,之前明明还是人类。我说,这个学园问题非常大啊!” 恰巧这时候,几人经过了无限学园中央电梯附近,一股非常微妙的气息沿着深入地底的电梯从地下一路攀上来。 鬼咒岚仍然握着刀,没有把这柄封存了伊势神宫灵力的神体收起来,神色凝重地看向了下方。 “稍等,昴流君。这里的正下方……有着一股非常不吉的‘气’。京姬,你能感觉到吧?” 椎名京同样被这股气息触动了知觉,点了点头。 “冰冷……黑暗……死亡的气息……” ——这是一种非常像“地龙神威”却又有着一股强烈的异质感的气。 地龙神威的力量来自于这个星球,本质上和这颗星球非常适应,能够轻易地融入自然万物之中。但是,这地底的气并非如此,它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对于地龙七御使而言,这种“与星球格格不入”的异质感非常明显,对天龙七封印而言,这股同时带着破坏死亡性质的气估计会让他们更加难受。 要不是因为这股气蛰伏得很深,可能三位天龙早就发现了,现在到了附近,对黑暗死亡力量异常敏感的巫女鬼咒岚才察觉到异常。 皇昴流和有洙川空汰被鬼咒岚提醒之后也迅速察觉到了这股潜伏着的气,先后变了脸色。 有洙川空汰皱紧了眉,回头看了看后面昏迷的“执事”。 “我提议,我们先把这个‘执事’送到外面去,再回来解决这个问题。” 皇昴流点点头。 “我也正想说这件事。” 鬼咒岚一言未发,显然是赞同两人的意见。 三人看向椎名京,直让他心中感动,又涌起淡淡的愧疚。 他们真的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帮助他、保护他,他却一直在欺骗“天龙七封印”。 “谢谢你们。” 这句道谢说出口,皇昴流还没说话,鬼咒岚已经摇了摇头,有洙川空汰更是直接,仗着几人被结界隐蔽着普通人看不见,大声嚷嚷:“京姬,这么说话,太见外了!” 几人说话间,皇昴流已经驱使式神从上方的窗口飞了出去,一直将柴田理人送出了三角洲,以他的意思,是想要把柴田理人送到医院去,椎名京赶紧找个理由阻止了皇昴流的这种过分体贴,自己出面把“昏迷的人”送到了神户家所有的一间咖啡厅里,趁机叮嘱柴田理人联系黄金之王。 四人再次乘着式神赶回无限学园,柴田理人则立刻给国常路大觉发了一封邮件。 “御前,非常抱歉这样仓促地打搅您。事态紧急,我长话短说——赤王和几个异能者可能要破坏掉无限学园。” 在音乐会的事情后,国常路大觉非常震怒。 要不是因为音乐会上羽生美美召唤出了那么多“恶魔”,他还不知道无限学园已经弄出了这样的东西——平时看起来完全是正常人,一旦被“召唤”,就会变成“恶魔”。因为这种特性,他根本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对于想要保护普通人的黄金之王而言,这是多大的挑衅。 正是因为如此,国常路大觉非常赞同赤王探查无限学园的举动,也一直保持着通讯的畅通,接到了柴田理人的电话后,他立刻启动了紧急预案,疏散三角洲所有居民,屏蔽了三角洲地带所有信号,让这一块新生海埔地带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岛”。 随后,黄金之王派出了早已准备出动的非时院向无限洲出发。 黄金之王并不怀疑赤王的能力,以“赤王”和“耀光的京姬”的能力,如果他想要破坏一个地区,可以说易如反掌,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不让赤王动用能力——能力用的越多,威斯曼偏差值就越是逼近危险区域。 与此同时,都厅地下的超级电脑“兽”也在启动。 因为在梦中见到了“椎名京在无限学园直接遇上三位天龙”的情形,庚姬非常不放心,于是她找到了现在还在都厅地下休息的八头司飒姬。 “……嗯?京在无限学园?那里有土萌博士的研究所啊……” 八头司飒姬眯了眯眼睛,仿佛已经知道了真相。 “我知道了。要切断三角洲和外界的联系对吧?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三角洲内发生的一切。” 这位电脑天才戴上了头盔连接上了“兽”。 她刚刚已经追查到了七釜户的御柱塔中藏着的那块“石板”的力量波动并且记录下了这种波动的特质,根据追踪,在无限洲有着一股相类似的力量。 巧合? 不,“命运之星”降临的时候,“石板”有过剧烈的反应。 现在,京和三位天龙都在无限学园内。 那么,“石板”所联系着的、给予了力量的,是三位天龙七封印中的一个,或者,就是“京”呢? 真是有趣啊。 这个世界上总有这么多有趣的奥秘等待着探索。 八头司飒姬的能力用于战斗或许稍显弱势,但是用在这种信息监控方面可说无人能出其右,哪怕是黄金之王也比不上被电脑宠爱的天才少女。更何况现在双方合力去做同一件事? 一瞬之间,海埔新生带三角洲和外界的通讯完全断绝了,外界不能窥探三角洲内部,而三角洲发生的事情也无法传出来。 当椎名京再次回到无限学园的时候,三角洲的居民已经全部撤离了,只剩下了不在黄金之王控制内的“无限学园”还有着人——当然,这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整个学园还在正常教学工作之中,还不知道风雨欲来。 如果只有椎名京一个人,他可能还要对如何保护一大群无辜的教师和学生发一会儿愁,不过现在有三位天龙七封印在,这个问题根本毫无必要。 由于无限学园的建筑物以一栋高层建筑为轴心,其他建筑并没有很高,最后负责铺结界的是鬼咒岚,她的结界是如同金字塔一般的形状,顶点将无限学园的主教学楼覆盖的时候,底面差不多铺到了半个无限洲,将整个无限学园完全覆盖,成功地把这一块地区拉进了异空间内,那些无辜的教师和学生都不会被带入结界内,能够进入结界内的人只有一种——和地球的未来有关的人。 过去天龙们曾经认定只有“天龙”和“地龙”才能够进入结界,不过有洙川空汰上一次在阳光大厦把几个通灵人也给框进了结界内,之后天龙们讨论过一次,认为可能具有灵力或其他特殊能力的人也会被带入结界内。 当椎名京毫无障碍地出现在鬼咒岚的结界内之后,三位天龙对视一眼,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鬼咒岚要维持这样大型的结界,相对负担比较重,她没有再召唤出刀,转头看向椎名京。 “京姬,可以使用神契术吗?” 椎名京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天龙的结界能不能阻隔神契术的力量,只能回答:“我试试看。” 他先是咬着牙用幻术把服装换成了巫女服,熟练地念完了咒文,呼唤了“天照大御神”的名号。 有洙川空汰曾经见过伊势的神子使用神契术,现在还算冷静,皇昴流第一次见到好友以巫女的姿态呼唤神明,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第174章 死亡幻影 天龙的结界之内并不会变成一片黑暗,仍然有阳光。 只要有阳光的地方,就有着天照大御神的力量。 金色的光从天而降,一道光辉灿烂的身影出现在椎名京身后,端庄威严,又渺如轻烟,随着“合神”的契文融入了神子体内。 椎名京睁开眼睛,伸手虚握,一束阳光在他手中凝成了金色的神弓日狩,光华流转。 他的手指勾开了弓弦,紧接着,一缕光芒变为了箭支。 椎名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天照大御神的神力指引着他看向黑暗力量聚集的地下,这一股与这个星球格格不入的力量同样也是自然神厌恶的,高天原的神祇想要假借神子的手消灭盘踞于此地的阴暗。 天照大御神钟爱的神子张开了神弓,向着无限学园的地下射出了一箭。 金色的光箭有着光一般的速度,瞬息间没入地下,紧接着,整块土地都开始震动。 轰隆隆一阵巨响后,那一栋高层建筑竟然开始左右摇晃,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来,灿烂的金色光芒不断从地缝中涌上来,就像是火山即将喷发一般,带来了一股压抑着的可怕气势。 有洙川空汰“啊”了一声,马上对皇昴流说:“皇家少主,你的式神呢?!快快快!这块地要塌了!” 皇昴流惊讶地说:“啊?” “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啊——!”有洙川空汰又催了一句,看到那边地面皲裂的裂纹一直向着几人所在的方向蔓延就更慌了,“京姬还好,过会儿要是地塌了,我们还要爬上来!” 皇昴流只是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手上动作并不慢,已经召唤出式神。 鬼咒岚一言不发地跳上了式神,有洙川空汰紧随其后,催着皇昴流赶紧飞远点。 皇家的少主仍旧一脸茫然,他回头看看孤身留在原地的椎名京,心中略有些不放心。 “让……神子一个人,没问题吗?” 这一次回答皇昴流的竟然是鬼咒岚。这一位冷清的巫女微微扬起了嘴角,以一种与有荣焉的语气开口答道:“使用神契术的巫女与神明同尊,受到神明神格保护,不会受伤。” 正如鬼咒岚所说,椎名京脚下的土地裂开塌陷的时候,他并没有跟着落到地下,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还游刃有余地踩着空气又向上走了几步以避开地震带起的尘土。 天照大御神是高天原神国的首领,天津神一系大半在她的掌控之下,当神子使用神契术召唤了天照大御神的时候,不但能够使用这位太阳神的力量,同样也能够呼唤在她制约之下的神明的力量,有着控制自然力量风的神明不在少数,椎名京只需要一动念,风神乙比古就借出了力量,让风温顺驯服地跟在神子身旁,受他调遣。 就像胎动的酝酿到达临界点一样,地面的裂痕多到一个界限之后,光箭射入的地方终于完全破碎开来,灿烂的金芒如同火山熔岩喷发一般喷涌而出,带着强大的力量与激烈的地震,直接将这一片地区完全震为废墟。 那一栋几十层的高层建筑物比阳光大厦破得还要彻底,细密的光箭把它切割成了无法识别原状的碎块。 整个地表就像是蛋壳被掀开了一样,直接剥露出了地底的模样。 椎名京暂时放下长弓,右手招来一阵风和水将这里四散的烟尘冲刷下去。 当视野再度变得清楚时,天空的三位天龙清楚地看到了地底下的情形。 密密麻麻的异形生物就像是要保护什么一样拼命地将一个东西护住,但是在天照大御神刻意给出的拥有极强净化力的神力之下,这些来自外星球的生物都在瞬间断绝了生机,它们的尸体铺成了厚厚的壳。 随着雨水的冲刷,这些尸骸构成的“壳”不堪一击地碎裂开来,化成一地碎屑,而被它们拼命保护的东西也就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一团闪烁着奇诡光芒的星系——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但是从半空向下看,那一团黑暗中带着点点亮光的模样的确非常像一个微缩的星系。 椎名京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 ——卡欧丽奈特展示的那个箱中的“塔乌星系。” “……好了,我们下去看看吗?昴流君、岚姬、空汰?” “当然!”有洙川空汰响亮地回应一声,直接从皇昴流的式神上跳了下来,脚下还踏着电光,落到地下的时候直接把附近的那些碎屑都给完全电灼成了看不见的微小分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可没见过这样的星系!” 要说对星系的认识,除了天文学家,或者说,就算加上天文学家,恐怕也没有人胜过高野山的星见宿曜僧。有洙川空汰自幼跟着这位星见,早就见过浩瀚的星空。他说没见过的星系,可见这真的就只是“假想星系”了。 椎名京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灵光闪了一下,但那个念头太快,他没能捕捉到,只能记住此刻的异样感。 皇昴流带着鬼咒岚落到地下,直接用了一个大型的净化咒术,将这里残存的气息净化掉大半。 “……有些奇怪。没有敌人在吗?” 有洙川空汰也皱起了眉。 “我也正想说这个。虽然说天龙的结界不会把无关人士带入,但是,既然京姬能进来,这里盘踞的家伙应该也会被带进来才对。或者,他先一步逃走了?” 鬼咒岚四处看了看,没有往通道更里面走,而是在“塔乌星系”旁蹲下,从一堆灰烬下捡起了一根嵌着黑色五角星的法杖。 “我想,或许只是因为京姬刚刚使用了神罚,这里的敌人直接被摧毁了。” 有洙川空汰看到法杖就大声说:“这个跟之前那家伙死了以后留下的东西一样!果然!因为这边的家伙也死了变成了灰就找不到了?” 皇昴流拿出几张符纸开始念咒,招来了一阵风,硬是将那个“星系”光团周围的东西全都吹散了,除了鬼咒岚捡起的法杖,地上又有几根同样的东西。 “看起来的确是都死了。刚刚是……‘神罚’?” “是。”椎名京再次感觉到了天照大御神的催促,他将左手的长弓交到右手,化作了一柄刀。 如果不是为了显示对他的尊重,恐怕天照大御神已经要直接神降于此亲手消灭这个“星系”了。 椎名京能够从刀身的鸣动清楚地听到高天原那一边传来的催促。 “我原本只是想试试看能否使用神契术……之后,神罚是天照大御神的意愿,只是假借我的手在人间施展而已。稍微退开一点。” 皇昴流不再追问,往后退开几步。 有洙川空汰护着鬼咒岚退后一些,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伊势的神子使用神力。 ——在那次合作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京姬了。 椎名京暂时放空了思维,让天照大御神的一缕神识支配了身体。 就算他可以凭借神契术来借用神力,终究只是“借用”,最明白如何使用这股力量的只有神明本身。 天照大御神想要消灭这东西的迫不及待正是他此刻需要的。 一瞬之间,三位天龙七封印看到了“神降”——但这并非完全的“神降”,只是神明在一瞬间凭依到了神子体内。 乌黑的长发眨眼间被清冽的神力染成了银白,黑色的瞳孔映上了太阳的金色。 神明假借了神子的身体挥出了这一刀。 当金色的刀锋和那一团“星系”相碰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假装无害投影的光团迸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无论是椎名京还是三位天龙都猜错了,这一地的尸骸并不是因为神罚被摧毁,而是塔乌星系的意识为了保护自己强制召唤控制了它们、将它们的力量抽取殆尽、以它们的血肉作为挡箭牌的结果! 卡欧丽奈特如果不是已经死在有洙川空汰手中,恐怕也要在这里变成尸骸的一员。 妄图蛰伏躲过这一次劫难的塔乌星系没能如愿,这个星球的神明还是找上了它。过去笼罩在无限洲的奇妙的力量一直很好地隐藏了它的存在,但是,今天另一股强横的力量硬生生地将无限学园从无限洲的保护力量中拉扯了出来,它终于暴露在了这个星球原住民的眼中。 塔乌星系的意识就是塔乌星系的神明,在它看来,有资格与它平等对话的也就只有其他星球的意识而已,它只是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着自己的力量恢复到最强的时候,它就能直接摧毁保护这个星球的神明、夺取这颗星球了。 “可恶的人类……还差一点而已……” “愚蠢的东西,这个世界不是你的所有物。” 天照大御神借着椎名京的口说出了这句话。 “保护这个世界,是我们最初存在的意义。” 金色的长刀向着黑暗的星系迫近,却被强大的力量抵挡住,无法再进入一分一毫。 有洙川空汰突然回过神来,向着皇昴流使了个眼色,两人一瞬间心有灵犀,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发动了攻击。 天照大御神是自然神,她的力量来自于这颗星球,天龙七封印则是“人类意志”选择的替这个世界选择未来的代表,他们身上有着人类的祈愿赋予的力量。 在人类意志和星球意志分庭抗礼的今天,天龙七封印的力量并不输于某些神明,只是他们不常将力量用在“战斗”而已! 白色的符纸和闪烁的电光球同时轰上了塔乌星系的意识,这是它无法忽视的强力攻击,而在它分心的瞬间,神子手中的长刀猛然间向前砍下了一寸,生生从那一团“星系”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175章 青王昴流 没有经过正式的“神降”,神明被规则束缚着,无法在人间发挥太大的力量。在出云的那一次,椎名京以巨大的灵力作为交换才打通了黄泉和人间的通路,这一次天照大御神则是强行凭依了神识,这种抵抗着规则来使用力量的情况更加重了作为灵媒的神子的负担。 椎名京的额上渗出了汗水。 天照大御神的神识已经开始被“人间”排斥,无法继续增强力量。 “京姬——!” 鬼咒岚见状不妙,轻叱一声,再次唤出了刀。 椎名京的意识已经回到了体内,他听到这一声招呼后,不假思索地向旁边让开一些,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向下劈。 下一瞬,一道清澈的刀光闪过,鬼咒岚几乎瞬间出现在椎名京身旁,将手中的刀贴着金色的长刀捅进了塔乌星系内,与他合力将裂缝扯开。 有洙川空汰大喊道:“我们今天一定要消灭这个东西,不能让它逃走!将力量提升到最大——!” “我明白。”皇昴流应了一声,再次飞出了一叠符纸。 椎名京和鬼咒岚两人同时将刀向下劈。 天龙与地龙在这时候的同心协力出现了奇迹——地球意志和人类意志难得地统一了战线,决定先消灭掉来自外星球的敌人。 塔乌星系也发出了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击。 能量的碰撞引发了强光和爆炸,椎名京不假思索地护着鬼咒岚退出了地下,神契术仍未解除,他有着绝对神格防御的保护,很难在爆炸中受伤。 有洙川空汰能够操纵电光,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的时候几近光速,他本想带上皇昴流一起上去,却没料到,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一道青色的光芒笼罩住皇昴流,让他完全无法靠近,他只能暂时回避。 等到光芒消失、硝烟散尽,停留在半空的三人全都沉默了。 皇昴流仍在地下,但是,在他的上空出现了一柄巨大的青色长剑,光华夺目。 过了会儿,皇昴流回到地上,神色还有些茫然。 “我好像……成了青之王。” 有洙川空汰一脸懵逼地说:“什么王?什么青?” 鬼咒岚冷静地说:“天上的那柄剑……就是成为青之王的证据吗?” 椎名京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在他去过的那个十年后,皇昴流是青王,和那个世界的赤王椎名京在三角洲地带先后坠剑。 他不知道那个世界的皇昴流为什么会成为青王,又是什么时候成了青王的,现在,他居然就看到了这个世界“青王”出现的现场。 和“赤之王”的“破坏”与“狂乱”相对而生的象征着“制御”和“理性”的“青之王”就在他眼前。 就在三角洲中心的无限洲内。 在那个世界,估计死亡幻影被两位王权者的坠剑毁得彻底,这个世界,死亡幻影的临终反扑反而促成了“青王”的觉醒。 看起来之前爆炸的破坏力惊人,德累斯顿石板认为这样的爆炸可能会导致预定好的“青王”人选死亡,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皇昴流送上了王座。 这一个暂时安全……长远看来却非死不可的王座。 皇昴流脑中刚刚被强塞了海量的信息,还未能完全适应,只能在一片混乱中先检出了最要紧的信息,收束力量,将达摩克利斯之剑收回。 “对……那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当王权者过度使用力量,剑就会坠落,庞大的能量会摧毁周围的一切……石板显示着……现在七个王座上,已经有三个王座有了人。‘命运’的黄金之王、‘不变’的白银之王,还有,‘破坏’的赤之王。” “赤之王?”有洙川空汰重复了一遍,“顾名思义,就是红色的?哎?”他突然陷入了沉思。 鬼咒岚也没有去打扰这位星见的弟子,皇昴流更是忙于整理脑中纷乱的信息无暇他顾。 椎名京解除了神契术和幻术,恢复了先前参观校园的打扮,视线投降了应被毁得不成模样的无限学园。 地下看起来像是研究所…… 土萌创一,超生物学专家。 他也死了吗? 土萌创一死了倒也不可惜,真的说起研究者,塔城实验室也多得是人才,不过,土萌创一那一个科研成果,他的女儿“土萌萤”呢? 椎名京曾经猜测“土萌萤”和“哪吒”一样,同样被“命运”需要才能够活下来,又依据其他几位星星公主的例子推测“土萌萤”可能和“土星”有关。 如果那位少女真的是土星公主的话,就应该也会被带进天龙的结界里才对。 但是,这里并没有生命反应。 难道是死了吗? 或者,他推测错了,土萌萤只是一个运气很好凭借着科技活下来的普通人类,现在根本不在结界之内? 有洙川空汰突然一拍手,大声说:“我知道了!之前阳光大厦出现的那个红发的家伙一定就是‘赤之王’!” 皇昴流被这声惊呼唤回了神,转头看过去。 鬼咒岚提问:“原因?” 有洙川空汰看着皇昴流说:“刚刚那样的爆炸,青色的光保护着皇家少主毫发无损,很有可能,不管哪一位‘王’都有这种与绝对神格防御类似的保护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地龙七御使除了等待昴流坠剑,根本不可能杀死昴流,那也就是说,昴流铺设的结界将会绝对稳固。这显然是‘命运’不会允许的,‘命运’需要的是‘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对等的决战。因此,地龙之中必然也有一位‘王’。这样推测的话,那个红发的家伙是赤之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吧!最气人的是,那家伙居然叫kyo,真是侮辱这个发音。” 椎名京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真怕宿曜僧的弟子一转头突然说“就是你”,这时候有洙川空汰还真的转头看向了他,立刻看得他一个激灵。 有洙川空汰一本正经地说:“请耀光殿下不要误会,我认为‘京姬’是非常好的名字,所以,才不能容忍赤王也叫kyo啊!最好他的名字写出来不是‘京’字,不然我早晚把他得脸着地!” 椎名京嘴角抽了抽,尴尬地说:“谢谢。” 鬼咒岚再感受了一次,盘踞在这一片地区的不吉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剩下这些散逸的气只需要慢慢净化就可以。 “我要解开结界了。” 椎名京看了看几人目前所在的地方,提议道:“解开结界的话,无限学园还有很多学生,可能会看到我们……先到隐蔽一些的地方吧。” 几人从应当是教学楼前的空地走到后面应当是花园的地方,鬼咒岚收回结界,周围废墟般的景象立刻消失,变回了繁华的无限学园。 几个戴着兔子面具的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向着这边几人浅鞠躬行礼,当先一人走到了皇昴流面前,严肃地说:“青王,我等奉御前之命而来,请您跟我们去七釜户走一趟。” 椎名京松了口气,看到队伍中一人对着自己使眼色后心里一松,知道黄金之王一定给了他们叮嘱,让黄金氏族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拆穿自己的身份。 皇昴流看到这一群人都奇装异服戴面具,反而觉得他们可信。 大概是因为灵能者里有太多奇装异服的人,所以渐渐地大家也就都习惯了“有力量就任性着装”,要是这群人服装很正常,皇昴流反而要怀疑这群人都是什么人。 “抱歉,请问‘御前’是?” 那个非时院回答:“以青王了解的说法,就是‘黄金之王’。请您放心,根据黄金之王、白银之王、赤之王先前的协定,所有新生的王权者都需要去七釜户一趟。假如您暂时没有空,以后再来也可以。御前静候您的到来。” 皇昴流转头看看有洙川空汰和鬼咒岚,又看向椎名京,见几人都没有说话,稍作思考就点了头。 “好的。我也正有事想要询问‘黄金之王’。空汰、岚姬……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有洙川空汰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喂,那边的面具先生,不介意多个人一起去吧?让皇家少主一个人深入未知地带,我有些不放心啊。” 非时院显然早已得到过叮嘱,毫不犹豫地回答:“可以。” 有洙川空汰直接搭着皇昴流的肩膀说:“苟富贵,勿相忘啊,青王。带我一起去开开眼界吧。岚姬,你跟京姬一起回去,没问题吧?” 鬼咒岚点点头,看了椎名京一眼。 椎名京轻轻点头。 “昴流君、空汰,有什么麻烦的话联系我。” 两位天龙一个没说话,一个打着哈哈,显然都不打算将友人拉进麻烦的事情里。 一行四人就此分开,鬼咒岚和椎名京一起走到了无限学园门口,天王遥和海王满并肩站在门口,看到椎名京就迎了上来,鬼咒岚凭着椎名京的神情判断来人不是敌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论起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巫女一向很擅长,否则的话,那些深入妖鬼群众的除妖任务根本没法做,一路打进去,那只有特别强的大巫女才能做到。 天王遥抬手打招呼,笑而不语。 海王满握着魔镜走上前,笑吟吟地说:“无限学园里盘踞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是你做的吧,王子殿下?” 第176章 石板和地球 “……我真的不是王子。” 椎名京再次做出辩解。 他真是想把正牌的“地球王子”抓出来问问——你人呢?怎么看着我们地龙和天龙打架?要你何用?地球怎么不催你?你亲生的了不起? 很显然,海王满并没有打算听信椎名京这样无力的辩解,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铁证如山的事,能够被一颗星球保护着、身上闪耀着星球力量的只有这个星球的王子或公主而已。 海王满笑了笑,将魔镜放平,镜面显示在几人面前。 上面一片清湛,宛如天空与晴天的海面。 曾经包绕在无限洲地带的奇怪气场已经消失了,而这一块地区曾经覆盖的阴影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一片地区已经完全干净了……无论如何,真是麻烦你了。我们大概也会离开这里了。如果以后有什么麻烦的话,请尽管联系我们。” 海王星的公主笑眯眯地眨眼,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也算是同伴呢。” 椎名京发现在不说出“天龙地龙”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也就不再解释了。 “天王君和海王小姐要离开了吗?”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既然解决了,我也就继续去参加比赛,阿满还要全球巡回演出。”天王遥说到这里忽然一拍手,“对了,阿满你不如给椎名殿下一个通用券,以后去你的音乐会就都不用排队买票了。” 海王满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深蓝色的卡片递过去,相当得意地说:“我早就准备好了哦!椎名殿下,有空的话,来听音乐会吧?要是飞机班次不方便,可以联系我,我跟阿遥都有直升机。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会继续关注您的,如果您的电影上映的话,请给我留一张首映式的票哦。” 椎名京愣了一下。 “……我想我应该不会去拍电影。” 海王满和天王遥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椎名京顿时心觉不妙。 海王满笑着说:“我之前听经纪人说过,新开导演已经在业界放了话,说筹备多年的作品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演员,目前已经在确定主演档期,还缺着的几个配角已经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毛遂自荐了,很快就能开镜了。” ……糟糕,最近事情太多,完全把之前答应过新开导演的事情给忘记了。 好吧,那个“宫廷棋士”的角色吗…… 椎名京只能说:“……如果我有票的话,我会给海王小姐寄去。” “那就说定了。” 海王满收起魔镜,最后向着椎名京一挥手,潇洒地转身跟天王遥一起离开。 不一会儿,两架直升机离开了三角洲地区。 椎名京正想联系柴田理人,突然感觉到了黄金氏族的力量,转头看去,一旁角落里走出几个非时院的人。 “赤王阁下,御前想要见您。” 椎名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黄金之王要见面是为了什么——原本只是因为无限学园的事情,现在肯定还要加上一个“青王”的事。 “请回报国常路先生,说我暂时不太方便,下次会登门拜访。” “是。” 非时院静悄悄地离开了。 椎名京摸了摸胳膊,默默想着皇昴流会从那个协定中得到什么样的信息,但愿昴流君不会想到赤之王就是他。 在有洙川空汰已经推测出赤王是地龙的现在,如果几人知道了赤王是“椎名京”…… 对昴流君和岚姬来说,一定会是很大的打击。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椎名京以为最好的可能是假如万一的时候,即使他死了,对面也不知道地龙之中的赤王就是“椎名京”最好,但是,如果不幸身份拆穿,说不定他还要先面对伊势神宫的责难吧。 不过,也有可能伊势神宫为了保全颜面不会把“耀光的京姬”是个男生的事情对外宣扬,只是暗地里发个诛杀令——这好像也没好多少,因为能够领下这个诛杀令的也就只有身为暗藏巫女的鬼咒岚而已。 算了,瞒着一天是一天,什么时候拆穿了再说吧。 椎名京把这个烦心事暂时抛到脑后,联系上柴田理人。 两人回家之后,一个女仆突兀地走过来,动作稍显僵硬,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情况。 椎名京看到女仆周身淡淡的靛色气息,心中了然,开口问道:“毒蛇先生,怎么了,需要紧急借用我这里侍者的身体?” 由于毒蛇知道椎名京能够看破幻术,也就没有用幻术将女仆变成自己的模样,就保持着她原本的姿态,借用她的嘴说道:“我和风在黄金之王这里,里包恩正在来的路上,新的王权者诞生了,青之王,据说是阴阳师的名门皇家的少主,似乎是京先生的熟人。黄金之王正在对青之王解释协定内容,虽然刻意地避开了关于京先生的话题,不过,青之王对赤之王究竟是谁非常好奇。” 多亏了毒蛇是幻术师,否则的话,都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把话传出来。 椎名京苦笑着摇摇头,略有些为难地说:“的确……很麻烦啊。协定上我虽然没写全名,也有‘京’的字留下。虽然说这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青王坚持要见赤王的话,没有合适的理由很难推掉。” 毒蛇过了会儿才说:“黄金之王暂时推拒了青王主张所有王权者们会面的请求。咦……”毒蛇发出了非常惊讶的声音,似乎那边出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一般,“京先生,这位青王对黄金之王做出请求——如果有一天他会坠剑,请让黄金之王推崇的那位神秘的赤王在坠剑之前杀了他。” 这句话说完,幻术的力量断开了,女仆从茫然中回神,静静地行礼后退下,让人很难知道她到底跟毒蛇早有默契,还是仅仅出于职业素养完成了这一切。 椎名京愣在原地,被皇昴流那句请求刺伤了心。 他突然间懂得了在另一个世界中应他的请求不得不杀掉他的“皇昴流”的心情。 ——我不敢相信自己能否控制住这种力量,但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更加坚强,唯一能够中止我犯下弥天大过的人只有你,我将生命和未来一起托付给你。 昴流君……到底知不知道“赤王京”就是“椎名京”? 如果不知道的话,昴流君又是用什么心情在做出请求? 柴田理人体贴地将这里留给了他的少爷,示意所有人全都离开,让这里保持足够的安宁。 椎名京仔细想了想在无限学园中皇昴流的言行举止,昴流君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昴流君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所以,昴流君应该真的不知道“赤王”是谁。 会做出那样的请求只是因为“皇昴流”单纯地认为在黄金之王不能离开七釜户的前提下,只有赤王能够杀死即将坠剑的王权者,避免最坏的结果。 青王皇昴流的请求意味着——他允许了赤王的作为,他告诉赤王,那并不是杀人,而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真是可笑,昴流君大概猜不到,如果赤王真的那么做,如果他真的要亲手去杀掉友人,也许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会坠落,但是,“椎名京”的理性被动摇之后,“地龙七御使”就会占据主导,到时候,一样救不了任何人。不管是坠剑可能砸坏结界,或者地龙七御使主动去破坏结界,后果都是一样,根本没有区别,只要走到了可能坠剑的地步,未来就注定了只有人类的毁灭。 椎名京按着额头往楼上走,只想去躺下休息片刻,突然间,他抓住了刚刚闪过的那个念头,手握着门把停在原地,面色骤变。 不管是坠剑可能砸坏结界,或者地龙七御使主动去破坏结界,后果都是一样,根本没有区别,只要走到了可能坠剑的地步,未来就注定了只有人类的毁灭。 石板是活着的,它是命运的产物、神话时代的遗存物。在漫长而不可追溯的时间中,石板一直沉睡着,直到被命定的人解开封印。 如果 “石板的苏醒”是必然的话,那么,即使没有国常路大觉,也依旧会有其他人解开封印,这就是命运。 “命运”为什么创造出“石板”、为什么让“石板”被隐藏、为什么“石板”沉睡到近百年才苏醒,才开始不断地筛选着能够承受它力量的“王权者”? ——因为“命运”需要! 近年来最强的“命运”就是“世界的存亡”——“命运”需要石板来选出“王权者”,来选出在地龙七御使之外能够以超越人类的力量直接破坏东京七个结界的人! 为什么王权者的数量是“七”,被诅咒的七人也是“七”,天龙和地龙的数量也是“七”——“命运的七”一直指向同一个结果。 因为设立在东京的最重要的结界有“七”个! 假设每个结界都需要用命去换、用命去保护,地龙七御使和天龙七封印就至少需要七人。 假如天龙和地龙的战斗没有分出结果,那么,地球意志选择了另一个保险措施。 ——让“王权者”们在东京坠剑,无差别地摧毁整个东京,更不用说是七个结界。 正如人类意志也有另一重保险手段“通灵王激战”一样。人类意志想要借助“天龙七封印”之外的人手,因而选择了“通灵者”们。 比起数量庞大的通灵者,地球意志则“贵精不贵多”,只要再一个“命运的七”就足够了——它只需要七位王权者的坠剑,哪怕不到七人,恐怕两三位王权者坠剑就足以毁掉东京了。 “石板是命运的产物”——没有错,石板曾经不断筛选着王权者,其中最强的权外者们成为了“阿尔柯巴雷诺”,被剥夺着生命力供给“地球”,那么很容易就可以得出结论,“石板”和“地球意志”有关。 ——“石板”和“地球意志”导向同一个“命运”! 第177章 第二人格 “命运”将“阿尔柯巴雷诺”、“王权者”、“天龙七封印”、“地龙七御使”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命运的七”显现在这些特殊的存在上。 天空中有着象征死亡的“北斗七星”,宗教中也有很多与“七”有关的预示,天国之中有“七大天使”,地狱之中有“七大魔王”,神话之中不乏关于“末日”的启示。 有趣的是,无论是梦见丁姬或是玖月牙晓,接受了命运预示、从梦境看到未来的两人都清楚地表示,代表着人类、象征着“不变”的“天龙七封印”的象征物是天空中北斗七星,而代表着地球、象征着“变革”的“地龙七御使”象征物是圣烛台上的七烛火。 更为有趣的是,在两位梦见的梦中,保护人类的天龙神威背后有着宗教典籍记载中恶魔才有的黑色肉翅,而要率领地龙七御使消灭人类的地龙神威反而有着天使一般纯白的羽翼! “七御使”这个词的另一个解释就是“七位天使”——换句话说,在命运的预示之中,地龙这一方才是被命运期待的、代表了神意、代行神力的一方! 椎名京为自己无意之间的发现感到震惊,又定了定神才走进屋里,几乎脱力地躺了下来。 刹那间,一股深刻的倦怠涌了上来,椎名京闭上了眼睛,安心地沉入梦乡。 在梦里,椎名京见到了金发的梦见。 玖月牙晓坐在半空中,身下是时间被停滞了的“破灭的东京”,他的下方就是有着最强结界的“东京塔”。 遥遥望见椎名京的时候,玖月牙晓停止了观测梦境,挥手将这里变回了安宁的湖泊。 忽然间,玖月牙晓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神色发生了短暂却明显的变化,他向着椎名京招手,几乎有了催促的意味。 “京君,现在还是白天吧?发生了什么事吗,很少这时候见到你呢。” 椎名京站在湖水上方,因为这里是梦境,他都不用使用任何力量就能轻易地悬停于湖面。他远远看着玖月牙晓,想要说话,又觉得梦见或许早已于梦中知晓了一切,因为知道,才会如此淡漠,才能永远保持着冷静,去观测无数关于未来的梦境。 椎名京没有立刻去往玖月牙晓身边,无意中低头看向了水面。 一瞬之间,他愣在当场。 清湛的天蓝色湖水中,倒影出来的并非椎名京熟知的模样,也不是几年前还是短发的他,反而是一个让他既觉得熟悉又陌生的人。 椎名京忍不住半蹲下来,想要更清楚地看清水中倒影。 那是一个沉睡着的人。 黑铁一般的长发绕在身上,皮肤细腻如同象牙,白皙得缺乏血色,他紧闭着双目如同沉睡,五官看来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无法和椎名京认识的人完全重合。 为什么…… 他会觉得……水中倒影的人似曾相识? 突然之间,水中传来一声轻笑,沉睡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一双灿烂夺目的金眸盯着水上凝视自己的黑眸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水中景象一阵扭曲,那个身影就像不真实的光影投射一样消散开来,变成一道金色的光芒融化在水中。 椎名京愣在那里。 黑铁般的长发、黄金般的眼睛,还有那一声轻笑…… 他曾经见过,他曾经听过。 在消灭八岐大蛇之后,他陷入昏迷之前,他曾隐约看到过一个身影走到自己身前,他伸出手也无法捉住对方的长发,那时候,对方就曾经发出过这样充满了恶意的笑声。 这样金色的眼眸和光芒,他也见过,在去拍摄广告的那一次——在镜中,他曾经错将绘了金色眼影的自己错看成了金眸。 又或者,那并不是“错看”。 无论是“镜子”还是“水”,都有着“照影真实”的力量。 他在无意之中透过这两样天然就具备着神秘力量的事物看到了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实”。 ——在他的体内,有着什么东西,已经长成了这样的模样。 椎名京不可遏止地低声笑了起来。 在地龙七御使的体内恣意成长着、恶意地嘲讽着世界、冷漠地对待生命的,除了与“地龙神威”觉醒之时类似的那样的意志显现,还能够是什么? 这就是真正的、被地球意志所期待着的“地龙七御使”。 水中金色的光芒与火焰慢慢晕开之后,湖水再次变回了澄澈的蓝色。 椎名京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站起来,不再去看这样平常的倒影,而是慢慢走到了玖月牙晓身边,低声问:“这就是牙晓君想要隐瞒我的东西吧?不想让我看到?” 玖月牙晓满脸歉意,连声道歉。 “抱歉,京君。我无意让你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用在意,不用特意去做什么。京君只需要继续做自己就可以了。剩下的……” 梦见没有继续说下去。 剩下的,就交给他。 椎名京苦笑着在玖月牙晓身旁坐下。 “因为在意也无法改变什么吧?牙晓君呢?” 玖月牙晓轻轻摇头。 “梦见是命运的的旁观者,我的意志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这句话玖月牙晓曾经说过,但是,那时候椎名京还不知道这句话中有着更加深刻的暗示。 “地球意志的干涉……原来不仅仅只是催促而已……那算是什么呢?如果……” 椎名京无意识地伸展着手指,又用力握紧,借由这样重复机械的动作缓解着焦虑。 “如果,地龙七御使都像是‘地龙神威’那样……我们……到头来也就只有和那个名为‘桃生封真’的少年一样的命运。当另一个意志醒来,我们原本的‘人格’就会瞬间消失,而现今为止所积累的一切羁绊都会化作虚无。这真是……还不如死了……如果我的力量会被那个意志所运用的话……” 与其让“椎名京”掌握的所有力量变成“地球意志”的所有物,让这股超卓的力量被用在破坏之上,还不如在自己还是“椎名京”的时候死去。 这一定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想法。 所以,才会有了那个十年后“椎名京”和“本乡唯”无法实现的再会的约定,因为那个世界的“椎名京”早已决定好了结局。 如果自己不再是自己,那就将一切结束。 但是,想要终结一切,也并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 “命运”已经给天龙地龙划定了战斗的场所,他们注定无法离开这里。 为什么那个十年后的世界里,椎名京和皇昴流不在东京其他地方,偏偏在有着奇异力量的无限洲内决战,进而发生了之后的双双坠剑? 因为无限洲那股奇异的力量可以将破坏的范围局限在三角洲内,不波及到整个东京! 在命运选定的决战地点“东京”之内,那个世界的“椎名京”找到了一个既算是东京范围内又出现得异常突兀的神秘地点,将“结界破坏、人类灭绝”的“命运”斩断! 天龙与地龙之战结束、地球意志的备用手段也无从发挥,哪怕最后依旧付出了天龙地龙十几人的牺牲,也就仅限于此——地球意志预定的“变革”的“命运之轮”就此停住。即使这只是暂时的停顿,只要人类依旧不断地破坏着地球,迟早有一天,破灭仍会到来,但是,只要还有时间,就还有拯救的希望。 那个世界的“自己”将希望托付给了后来者。 椎名京越想越觉得疲惫,或许因为他的这种疲态过于明显了,玖月牙晓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不会的,绝不会有那样的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会唤醒京君。” 椎名京看向玖月牙晓,又想要笑,又想要哭,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脸上会是怎样的神情,但是想来一定很难看,因为玖月牙晓眼中显露出更深的悲伤来。 “牙晓君,上次……地龙神威觉醒的那一次……你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吧。” 玖月牙晓无声地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京君。” “这并不是你的错,牙晓君。” 椎名京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得不说,一度被他排斥的伊势神宫的训练在静心凝神这方面异常有效,已经变成了呼吸一般自如的习惯,只要他的心情剧烈波动,过去经过反复训练而刻入骨髓之中的那些稳定心神的方法就会自行运作起来。 长久以来,他也的确依赖着这样的“冷静”来平衡自身的“理性”和“破坏欲”。 “那个人格已经开始苏醒了,就算牙晓君告诉我,除了增加我的恐慌,无法改变任何事。” “对不起。” 玖月牙晓长长地叹息一声。 “除了尽力唤醒京君,我什么也做不到。” “已经够了。”椎名京拍拍玖月牙晓的肩,自嘲地笑着说,“我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如果我欣然接受使命、破坏结界,想必地球意志也不会如此急切,至少我就没见到其他的七御使有过困扰。几年前,庚姬对我说过,不是我毁灭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毁灭我,如果我持续抗拒着命运,烈火焚身就是我的未来。虽然我很讨厌她,不过,看起来这句话好像并不是为了欺骗我而编造的谎言。” 玖月牙晓张了张嘴,掩饰着自己的惊讶,过了会儿才说:“未来……尚未确定。无论京君选择什么,我始终都会支持你。” 椎名京除了“谢谢”找不出其他的词。 第178章 时空错乱 两人安静了一段时间,椎名京说起了自己刚刚惊人的发现,他说到了“德累斯顿石板”和“王权者”,说到了“权外者”和“阿尔柯巴雷诺”,说到“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说到自己关于“命运”的推测。 这是一个漫长的、有逻辑可循的故事。 最初的时候,地球上的人类还很少,有着普通人,也有着拥有特殊力量的“异能者”,那时候人们劳作的方式还很原始,落后的科技水平并不足以对自然产生什么影响。 地球的力量固然在不断地衰减,但是,也曾有过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地球的力量取得了平衡,消耗与补充、破坏与修复、污染与净化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在那段时间里,负责维护这些力量平衡的正是拥有着“超能力”的人们,他们去净化污秽,去修复地貌,用自己被这个世界赋予的力量补回星球消耗的力量。 世界将“能力”给予“异能者”,异能者用“能力”维持世界的“平衡”——这是一个并不稳定的平衡。 不知从何时起,世界的“污染”超过了“净化”,“破坏”超过了“创造”,自然的平衡紊乱,世界的修复力不断减退,存世的“异能者”越来越少,如同崩坏的螺旋一般,世界向着毁灭旋转。 或许是在天平崩溃以前,又或者是在那之后,不知道什么人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他分割出“地球”的碎片,以“人柱力”的牺牲不断地将力量灌注在碎片上,进而反哺地球。 最开始的时候,持有这些碎片的必定都是举世罕见的强者,崩坏的螺旋一度被暂停,然而,这样的措施也终究有失效的一刻,随着时间推移,设置这一机制最初的初衷都已经被后人忘却,这些碎片也终于变成了无视持有人意愿强制剥夺生命力的近乎诅咒的东西。多年以来,碎片上积累的每一位所有人的怨恨也确实地凝结成了诅咒,将本应纯净的生命力扭曲了,能够返回地球的力量进一步减少,更带上了负面的力量。 这一套原本出自善意而制作的器具终于完全成为了不祥的诅咒之物,而原本守护了星球的人也就成了被诅咒的阿尔柯巴雷诺。 当“异能者”已经不再能够维持“平衡”的时候,地球意志开始编织出了新的“命运”。 正如生命有求生的本能,地球意志也是一样,它并不想要被寄居在地表的人类毁灭,它只能选择去毁灭人类,于是,它启动了自神话时期遗留的一重手段“石板”,令“石板”在“命运”的安排下被人解开封印,被人带去有着七个结界所在的日本东京,被人压抑住力量,只会在关东选出“王权者”,表面看来似乎是“黄金之王”的努力,实质上只是“命运”为了让“王权者”聚集在“命运”预设的决战之地“东京”而已。 地球意志编制好的“命运”就是“王权者”会在“东京”坠剑,以坠剑时强大的破坏力摧毁结界依附的建筑物,也将人为铺设的结界破坏殆尽。 面对着这样预设好的“命运”,地球上曾存在过的人类的意志统合为一,自名为“神”,与“地球意志”以对等的身份做出约定——那也就是“天龙七封印”和“地龙七御使”的“命运之战”的由来。 同时,“人类意志”与“伟大精神”还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关系,“通灵者”会不会成为天龙一方的助力都是未知数——那一次麻仓叶和恐山安娜被带进了天龙的有洙川空汰的结界,这已经让椎名京有所猜测。 只有和地球的未来有关的人,才会被带进天龙的结界——除了天龙和地龙,还会有什么人有这样的资格? 虽然将二者等同暂时存在逻辑上的矛盾,不过过多的巧合让人很难不把二者联想到一起。 玖月牙晓静静地听完,沉默了许久,给了椎名京一个轻轻的拥抱。 “京君,辛苦你了……这本应是我的工作。” 椎名京笑着摇摇头。 “牙晓君这句话我可听不明白。” “从梦境中……窥视未来……回顾过去……找出‘命运’的轨迹……这正是‘梦见’的职责。” 玖月牙晓认真地凝视着椎名京,微微一笑。 “否则的话,为什么‘天龙’与‘地龙’双方都会有‘梦见’存在呢?因为我们都一样在寻找,在所有导向‘未来’的‘可能’里,寻找对自己而言最好的‘可能’,并且努力让这一个‘可能’变成‘未来’。” 椎名京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天龙那边依赖于国会大厦地下占梦公主‘丁姬’的预言,天龙之中并没有能够看到未来的人……地龙有牙晓君,而‘庚’似乎也能够看到未来,这样不会稍微不平衡吗?或者,命运认为宿曜僧的弟子足以弥补这样的差距?” 玖月牙晓皱起眉,过了会儿才说:“并非如此,事实上,‘庚姬’并不是‘梦见’,她只是有着一点点‘渡梦’的能力,只能看到她的姐姐‘丁姬’的梦而已。” 这句话打破了过去椎名京对“庚姬”的印象,他对“庚姬”长久以来的恶感主要就来自于“庚姬”那一脸“我知道命运和你的未来”的傲慢,以及“庚姬”为了逼迫他承认自己是“地龙”不惜绑架了小唯的肮脏手段。 但是,现在玖月牙晓突然说庚姬并不是梦见? 椎名京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 “庚不是‘梦见’……为什么能够‘渡梦’?” “京君……真是急得糊涂了。”玖月牙晓失笑,提醒了一句,“能够行走于梦境的并不是只有‘梦见’哦,譬如说,现在别墅里的那位幻术师毒蛇就也是‘渡梦’的高手。只不过,拥有力量的人,他们的梦境也会受到保护,‘梦见’就更是如此,想要进入‘梦见’的梦,在不经过‘梦见’本人允许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更强的‘梦见’而已。‘丁姬’和‘庚姬’是姐妹,所以‘丁姬’才会无法坚定拒绝‘庚姬’窥视自己的梦境吧。” 椎名京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还真是情急出错,在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将散碎的线索集合起来去推测“过去”和“命运”的脉络之后,脑力有些不太够用,居然都忘记了幻术师也会入梦。 “……啊,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吧……” 玖月牙晓从来也不会取笑别人,温柔地安慰了同为地龙的同伴,思考片刻后说道:“不用那么担心,京君,目前看来,‘命运’仍然没有绝对的指向,命运之战无可避免,在最坏的情况下,京君和天龙那边的‘青王’未必会‘坠剑’……现在局势最不分明的是‘通灵者大战’。我们还未能确定‘伟大精神’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每隔五百年举办这样一次大战的意义何在,如果能够弄明白的话,或许我们就会有更多的办法去创造我们想要的‘未来’了。” “也只能如此希望了。”椎名京叹了口气,突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打起精神,“好了,跟牙晓君说过之后我感觉好多了,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些秘密的话,实在是太沉重了。” 玖月牙晓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告别的意思,笑着站了起来。 “我送京君回去吧,最近梦境也有些混乱……似乎有人知道了‘梦见’的存在,试图找出那些预示‘未来’的梦……我顺手把一些人引到迷宫里去了,让他们慢慢找吧。” 他眨了眨眼睛,很显然,那些梦里什么也不会有。 椎名京没想到玖月牙晓还会有称得上“顽皮”的时候,忍俊不禁。 “有机会的话,我打探一下‘伟大精神’的情况。牙晓君如果有事就叫我。现在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玖月牙晓笑容满面地点头,挥手将椎名京送回他自己的梦境,隔开那些窥视。 “我现在很好……京君……如果你对‘未来’失去信心的话,不妨去‘未来’看一看。” 椎名京醒来的时候坐在床上想着最后玖月牙晓那句嘱咐,他都不知道牙晓是不是从梦中看到了他去过“十年后的世界”,但是,在那个“十年后的世界”,他并没有找到答案,他只看到了如果他选择“自我牺牲”这一条路会发生什么。 无论是小唯还是尊,还有一直在京都等待他回家的母亲…… 他想要保护的人,最终都被他任性的选择深深地伤害了。 “去未来看一看”……说的哪有那么简单。 他都不知道上一次为什么会到了“十年后”,又怎么能去未来…… 等等。 椎名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捞起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项坠。 除了神镜日御,还有一枚装饰品一般的钥匙。 ——来自三十世纪水晶东京的公主小淑女送给他的“时空钥匙”! 椎名京突然明白了梦见暗示着什么——既然他这样困惑,那么不如直接去“未来”看一看。 既然小兔能够从三十世纪回来,就说明三十世纪的地球还没有毁灭,人类也还没有灭绝,直接去那边看看到底那个世界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好了! 一刻钟后,椎名京把一些琐事拜托给了柴田理人,在自己的房间举起了时空钥匙。 小兔没有特别说过需要什么咒语,所以理论上来说,应该只要说出想要去的“时间点”就可以了吧? “时空钥匙,带我去往一千年后吧!” 时空钥匙发出了灿烂的光芒,直接将持有它的人带入了时间隧道。 当椎名京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他不禁愣住了。 三十世纪…… 伊势神宫破败成了这样? 椎名京站在连鸟居都要摇摇欲坠的神宫前,要不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都不敢认。 而且,比起他熟悉的模样,现在的伊势神宫堪称“寒酸凋敝”。 果然是因为随着科技的发展,一切神秘力量都不可阻止地没落了吗? 毕竟这已经是三十世纪,椎名京也没有急着换上巫女的装束,以访客的姿态穿过鸟居走向神宫内。 出乎意料,这里竟然连值守的巫女都没有,木制建筑更是处处可见朽坏破败,都有蜘蛛网结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荒废了几十年一样。 椎名京按照记忆中的道路走到里面去,想要看看内里供奉的神明塑像和神器都还在不在,这一看,他就给惊呆了。 内宫的正宫里供奉着天照大御神不假,但是置于神前的“八咫镜”不见了,只有一个空空的架子。 “不是吧?八咫镜怎么会——” 椎名京快步走过去,伸手在架子上抹了一下,积灰足有厚厚的一层,看起来神镜已经失落很久了。 也是,既然连守宫巫女也不在了,或许在三十世纪,伊势神宫早就属于“历史文化遗迹”了,八咫镜失落也在情理之中。 非但如此,整座神宫中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神力,也没有清冽的灵气了。但是,如果说这是因为一切神秘力量都衰退了的话,他却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山林之中传出浓厚清冽的灵气,这根本不合逻辑。 椎名京转身跑出神宫,到了鸟居处,他想到了某种可能,蹲了下来,在鸟居根部挖出了一块石板,上面刻着最近一次迁宫造替的时间。 那一行字一入眼,椎名京就懵了。 这根本不是“一千年后的三十世纪”,而是“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 他跟时空钥匙对时间的“前后”认定出现了概念上的相反吗?! 第179章 被盗走的八咫镜 椎名京默默地把纪年石板埋了回去,靠在残破的鸟居上简直无话可说。 时空钥匙真的可以用,这是个好消息,但是,这种想去三十世纪结果回到了过去算是个什么情况。 相比起穿越到“未来”,回到“过去”会有更多的限制——他一直对那位水晶东京的公主所说的“回到过去拯救未来”的事情相当在意。 关于“时间”,无论是神秘学还是科学,都有着很多的猜测和研究,并对于“能否改变过去”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 一种认为,时间的流逝是绝对的,即使可以回到过去,所做的一切也会被“时间”抹平,不会对“未来”造成任何影响。 另一种观念则认为,如果对基于“过去”而形成的“未来”中关键的因素造成改变,那么“改变过去”将能够“改变未来”。 但是,第二种观念就会出现一种科学界很有名的“祖父悖论”——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杀掉了自己的祖父,那么他就不会出生,又因为他的存在将会被抹去,也就不可能回到过去杀死他的祖父。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平行世界”的理论也就应运而生。这一理论认为世界在每一个可能产生分歧的地方都会出现新的平行世界,一个人无法回到他所处世界的“过去”,只能去往“平行世界的过去”,因此即使他杀死了那个世界里他的祖父,在他的世界,他依然可以出生。 “时间”和“生命”是神秘力量也最为敬畏的两大领域,没有人能够打包票说自己已经领悟的“时间”的全部奥秘,每个人都只能去探索着,为得到一点点真理的碎片而欢呼。 椎名京曾经回到了“过去”,他当时不顾一切后果想要留下,便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消失的准备,最终他回到了“正确的时间”,而他在过去所做过的事情也留下了痕迹——斑还记得他,御影神还记得他,这都是证据。 当椎名京从小淑女手中拿到“时空钥匙”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他用这个时空钥匙再次回到过去呢?再次回到玲子还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第一次回到过去的“椎名京”会消失,还是现在的“椎名京”会消失,或者二者一同消失,再或者,时间不会允许他两次进入同一个时间点。但是,即使如此,如果他在过去的“椎名京”离开之后的时间点降落呢?他可以再见到玲子吗? 可是,如果他跟玲子再次见面的话……毫无疑问的,他就在改变他已经知道了、已经发生了、存在过的“事实”。 这个念头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他的心中也有一个声音说着“以小淑女的说法,她在三十世纪所知道的原本是另一个过去,而黑暗帝国的人改变了过去从而影响到未来,因此她也跟着穿越时空去修正被改变的过去,换而言之,小淑女所在的未来被几次修正重塑过,除了那些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世界也依旧存在”,那么,为什么他不能试着去修改他已知的“过去”呢? 这个念头就像是罂粟花的果实一样散发出罪恶而甜美的香气,不断地诱惑着椎名京,又被他不断地以理性拒绝。 假如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私念“回到过去”,最后这个世界只会变得一团糟,“时间”的规则正是为了避免世界陷入最糟糕的混乱而定下。他身为“地龙”,如果主动去破坏规则,可能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譬如说,“地球意志”借机将“天龙们”出生的机会全部斩断,“命运之战”也就只能判“地龙”获胜。 正是为了避免自己想着“改变过去”,椎名京才会只用“时空钥匙”去“未来”看上一眼,只看看就走。但是,到底他跟“时空钥匙”对“时间”的认识出现了什么分别,他居然被送到了一千年前…… 极端情况,如果他现在就把已经破败成这样的“伊势神宫”给炸了,未来的“伊势神宫”还会存在吗? 如果他现在去找到“八咫镜”毁掉,未来伊势神宫镇宫之宝就没有了。 到时候,是“未来”会被重写,还是会因此出现一个“平行世界”,而他就被困在这个世界中,无法回到原本的地方? 只要稍微想一想,椎名京就觉得头都要疼炸了。 还是赶快回去吧,停留的越久越容易出事。 椎名京拿出时空钥匙,但他喊出“回到二十世纪”的时候,时空钥匙毫无反应,他再尝试了几次,终于确信了一件事——要么,要过上一段时间时空钥匙才可以再次使用;要么,他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并非偶然或意外。 只有原本就被写在“命运”中的行动才会得到默许,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久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排斥力”,一如往常行动自如,这就是证据。 既然如此,他会出现在“破败的伊势神宫”就也不会是巧合,而是因为“这里”需要“椎名京”。 椎名京无可奈何地转身走回了神宫内,回到了已经积了灰的天照大御神神像前跪下,轻声祷告。 “敬告天照大御神,若您还没有放弃庇护伊势,请您降下神恩。” 天照大御神曾经给予“椎名京”神眷,赐给了他一缕神力用以保护他的灵魂,对于神明而言,这就像是发光的戳记一样显眼,作为给予神眷的神明,哪怕不在“正确的时间”也一样可以轻易认出自己庇护的人类。 当椎名京潜心祈祷的时候,他的声音比其他人类更容易传到高天原上。 于是,高天原的神明们惊讶地发现天照大御神突然离开了宴会。 天照大御神曾经转生于人间,化身天皇,在人间留下了一道血脉,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皇族体内的神血逐渐稀释,生来就拥有灵力的皇族越来越少,更不用说还能够有着这样清晰的“神力”。 天照大御神非常好奇谁在人间祷告,因此发现了已经快被她遗忘的“伊势神宫”中竟然又有了人,而且这个人的身上还有着她亲自赋予的“眷顾”——她允许他作为自己在地上的代言人,允许他使用与自己同等的威能,要求众神像尊敬自己一样尊敬他。 天照大御神将一缕神念降临在已然破旧的神像上,神像立刻蒙上了太阳灿烂的金色光芒。 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内宫,也给这一个破败的神宫带来了温暖,神力将空气中残存的不净之物一举扫清。 这样的变化太过明显,椎名京抬起头,主动将天照大御神留下的印记展示给面前的神明。 “天照大御神,我是……京。您应当已经明白了我的来历。” 天照大御神无需伸出手就能够从那个印记中读出她需要的信息。 “原来如此……你是我的‘神子’,‘壬生一族的后裔’……你呼唤我,有什么请求吗?” 椎名京略有些苦恼地说:“我好像被困在这个时间了,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对。” 天照大御神沉默片刻,低声道:“将‘八咫镜’寻回来,重建‘伊势神宫’……你就能够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了。” 这时候有明确的命令要比没有好得多,神明说出口的便是神谕,能够窥见未来的神明绝不会无的放矢。 椎名京稍微安下心来,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请问大神,重建伊势神宫,是只需要重建神宫建筑,还是需要让伊势神宫再度成为神宫祭场?” 天照大御神慈爱地笑了。 “数十年前,有一位胆大妄为的阴阳师从这里盗走了八咫镜,失去保护的伊势不再能够庇护巫女们……时局动荡,这里已经数年没有皇室斋宫前来,渐渐荒废下来……命运让你来到这里,或许正是为此。” 换句话说,天照大御神不但要他重建这里的建筑,还需要他让斋宫制度再次运行,并且培养出能够世代相继的巫女们…… 不过,跟神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椎名京只能深呼吸一次,谨守着与神明打交道的规矩,优雅得体地回答:“是,我明白了。”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神像右手发出,落在椎名京额头上,这股熟悉的神力让他忍不住按住了额头。天照大御神仿佛笑了一声,但是神光离去的太快,椎名京无法确认刚刚他是否听错了,只能眼看着神像再次变回破旧的模样,长叹了一声。 好吧,现在他知道要做什么了。 先去找八咫镜,然后,去找天皇。 几十年没有派出斋宫,皇族大概已经不想要天照的眷顾了,神血的传承非常艰难,如果没有神明的看顾就更是容易断绝。如果因为皇室中诞生的女性减少就不愿派出斋宫,就更难得到神眷,越是如此,越是子嗣艰难、血脉稀薄。 天皇坐镇于皇宫之中,就像斋宫坐镇于伊势神宫,凭借神明赋予的力量和眷顾来抵抗魑魅魍魉,就像是高举的明灯,让那些魑魅魍魉见之走避。 没有斋宫,伊势神宫荒废成这样。 一旦天皇失去天照大御神的保护,京都只怕也无法安宁了。 不过,盗走八咫镜的竟然不是妖魔鬼怪,而是“阴阳师”? 这个“阴阳师”就一点都不害怕神罚吗?! 如果只是一时借用,斋宫也未必不同意,这么说盗走就盗走,几十年没有归还,这个阴阳师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看来死后有的是苦头吃了。 先去平安京看看吧,如果“八咫镜”在京中的话,想必也还在阴阳师手中——普通人根本无法持有这样的神器。 椎名京强行不去想之后他还要去到处找寻适格的巫女、教她们七十二试炼、完善神宫制度,明知道这些会直接导致他在“未来”被折腾得想死,他竟然还要努力地去给自己挖个大坑。 现在想来,只怕斋宫所说的“神子不分男女”也是从这时候流传下去的吧! 他就不该没事用什么“时空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 椎名京的外表:哦,好的。 椎名京的内心:掀桌不干啦!!!!!!!!!!!(╯‵□′)╯︵┻━┻ 第180章 安倍晴明 虽然平安时代没有新干线或者飞机可以搭乘,不过这个科技落后的年代也有一种好处——至少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在天空中飞不用担心会被一枪打下来。 椎名京可没有慢悠悠地从三重县走到京都去的耐心,确定了方向之后直接招来了风。 天照大御神再一次给予了他庇护,令他完全被“这个时间”所接纳,而服从于天照的神明也就再一次遵从天照的旨意向他借出了力量。 在自然神之中,最多的是土地神,其次是水神和风神,火神最为稀少,通常与火焰伴生的神明都是战神,有着强大的破坏力,雷神就更加稀少,屈指可数,全都是强有力的战神。分割同一领域的神明越多,单个神明掌握的力量就越是有限,正因为土地神与水神、风神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有太多的神相互争夺着信仰,这几大元素领域之中反而很少有强力的神明,即使存在,也往往不以自然元素作为主要权柄。 风神过多,使用风的神力反而不引人注意——就连阴阳师们也习以为常地驱使着镰鼬,又有谁会特意去调查一缕神风? 椎名京在平安京的郊外降落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月色朦胧,晦暗不清,他看着前方古老而破败的城池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半空中俯视着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京城看起来有些眼熟,现在郊外山顶上俯瞰就更觉得熟悉了,他眯了眯眼睛,一晃神间,眼前的景象分成了几片,分散到四个方向。 椎名京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觉得这里熟悉——《四神天地书》的书中世界整个版图缩小之后,就有些像平安京。 那时候他可没想到自己还会亲眼看到作为蓝本的古代都城。 椎名京无意引起京中居民的注目,也懒得去换上符合时代的服装打扮,直接给自己用了隐身术,大大方方地翻过了城墙。刚刚踏进城门,他没有感觉到与平安时代的传说相称的华丽,反而感觉到了一股极度阴冷的气息。 这股气息混在风中,非常非常淡,对一般人来说大概连“背后一凉”的程度也感觉不到,但是,对于进行过“黄泉试炼”的椎名京而言,这股气息异常清晰,会令他既觉得亲切,又会下意识地提高警惕。 这是来自黄泉深处的阴风——! 人间和黄泉有着绝对的分隔,规则就像是“盖子”一样牢牢地盖住了黄泉,令阴间与阳间互不扰乱,常理来说,人间绝不可能出现黄泉的阴风! 如果这不是现在“时间”还相对古老,“规则”不够完备,神明依然可以较为自由地出入人间,妖魔鬼怪也同样在黄泉的盖子上钻开空洞前往人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谁人为地造成了这一点,破坏了黄泉的封印。 黄泉的阴风即使不混杂任何污秽之力,对阳世的居民也会产生损伤,如果只是非常轻微的一点点,只需要多晒晒太阳就能好,但是积少成多就会重病缠身,若是一次接触到过多的阴气甚至可能直接化为白骨。正是因为黄泉的力量对人间有着很大的威胁,神明才会主动封住了黄泉,只允许鬼差接引魂魄进入。 椎名京站在原地凝神听了片刻,将灵力聚集在耳朵,顺着风听取四周的声音,他听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歌声,听起来是很年轻的女人的声音,歌声相当动听,但是其中蕴含的力量让人心惊胆寒。 “暗之游魂,即刻苏醒,时不待人……透穿之音,幽界缚魂……听之来此,听之来此,邀汝之音。” 这个歌词是咒文,这首歌是祸歌的一种,可以说是咒术的变体,通过寄托了灵力的歌声来实现咒术的效果,撬开黄泉的盖子,召唤地狱的魂灵进入阳间。 “……她疯了吗。” 椎名京确认了方向就切断了灵力,以免自己被祸歌影响。 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竟然用来吟唱祸歌,也不怕全力施展的瞬间掀开了黄泉的封印,直接被阴气和污秽吞没吗?! 他下意识地想要召唤出妖刀天狼,却没有见到熟悉的火焰,愣了两秒后,他拉起了左侧衣袖——果然,手臂上如同彩绘的焰色纹路也消失了。妖刀天狼就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椎名京一时间有些茫然,紧接着为这种异变发出了笑声。 他在几年前拼上一切都想要“解除妖刀的诅咒”,几经周折后弄清楚了这并非什么要紧的事,也习惯了以天狼作为武器,现在妖刀天狼突然消失了,这算是什么情况。 是因为这个时代妖刀天狼不应该存在而被“规则”抹去了,还是因为,这个时代存在着“妖刀天狼”,所以在他穿越时间的瞬间他身上的“天狼”就被强行送回二十世纪了? 没道理呀,明明那位小淑女还带着三十世纪的银水晶。 好在这时候京中居民远没有现代那么多,否则的话,可能就会有人撞到看不见的东西了。隐身术只能让人看不见,却不能让人碰不到,接触到的话还是会有所察觉。 椎名京先放下“妖刀天狼去哪里了”的纠结疑问,姑且将折扇拿在手中,顺着祸歌传来的方向飞奔过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祸歌越来越清晰,而这位吟唱者拥有着的强大灵力也就越发清晰地呈现在椎名京的感官探查之中,这反而让他更加疑惑。 ——这种夹杂着神力的灵力是神之后裔的特征,为什么有着清冽神力的人要打通黄泉的同路,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应该更加敬畏神明吗?将这力量给予了她的神明没有教过她? 椎名京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已经沾染了污秽邪念的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直接开战就是,现在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放慢了脚步,一转念,先默诵咒文将附近的风改变了流向,切断了声音的传播,将祸歌局限在这个屋子附近。 做完这些之后,椎名京突然发现对面路上走过来几个人。 不,这么说也不对,走过来的没有一个是人。 一个人类的生魂和几个低等阶的神。 对方也看见了他,一时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椎名京将手指贴在唇边做出安静的姿势,打着手势示意那位走过来。 青年的生魂相当惊讶,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椎名京直接展开折扇在两人前方划了一道,一道黑色的弧光残留在空中,突兀又奇诡,好在现在夜色深沉,如果在白天,这一幕会显得更加奇异。 “好了,我切断了声音。你迷路了吗?还记得自己住在哪里吗?我送你回去,不要再往前了。” 身着狩衣的青年眨了眨眼睛,竟有些哭笑不得,愣了会儿才说:“你在……劝我回家去?” 椎名京疑惑地说:“这里还有别人吗?” 青年相当配合地左右看了看,答道:“看起来是没有。” 椎名京被对方这不知道是生魂离体后的“智商下降”还是“赤子之心”弄得哭笑不得,也不能去吓唬深夜离魂的魂魄,如果魂魄在外受惊,身体就会生病。他尽量放软了语气,温和地劝道:“夜里是天命安排的修葺之时,无论你有什么疑惑渴求,等到醒来,如果还记得,再过来看吧。今夜太晚了,回去吧。” 椎名京抬手并起两指,向着青年额头点去,想要送他回到身体里去。 青年见到椎名京的动作,这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噫”了一声,瞬间抬手结印挡住了这一下堪比安魂咒术的碰触。 一道五芒星在空中闪出,几息后消失不见。 这一手用出来,等同于展示了身份。 椎名京尴尬地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过了会儿才放下来。 “你是阴阳师?” “是哟。”青年将手笼回袖中,露出了友好的神情,好奇地问道,“阁下呢?刚刚那并非阴阳术,是神术的一种吧?阁下是哪一位神明吗?” 椎名京摇摇头,本来不想多说,又对刚刚异常端正漂亮的五芒星很在意。 平安京中,懂得使用桔梗印的阴阳师或许有不少,但是在瞬间结印并且挡下了他以月读神命赋予的权能一角施展的安眠术的阴阳师就不会有多少了。 他并没有在眼前这位阴阳师身上感觉到好君的灵魂波动,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阁下是……贺茂门下,还是土御门的那位?” 青年不禁失笑。 “哦呀,原来有人认识桔梗印,却不知道我是谁吗?我还以为人人都会知道呢。我是安倍晴明哦。阁下怎么称呼?我以前没有在京中见过你。” 我是安倍晴明——你说的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椎名京被这句话吓得差点没站稳。 他居然看到了活的安倍晴明——不对,现在只能说是安倍晴明的生魂。 作者有话要说: —— 安倍晴明:喵喵?有人觉得我是迷路的人?喵? 第181章 黄泉之门 “安倍……君。” 椎名京克服了自己见到历史名人瞬间的震惊,也就紧接着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也是为了祸歌而来的吗?” 安倍晴明抄着手走过来,轻轻点头。 “是啊。最近京中怨灵出现的太多,不同寻常,我觉得非常可疑,出来调查。啊,我理解你可能不愿意说出真名的顾虑,不过至少给个称呼吧?不然的话,过会儿如果要并肩作战,我总不能喊你‘喂’或者‘拿扇子的’。” 椎名京觉得自己之前一瞬间的惊讶和尊敬仰慕之心一定源自于错觉,他用合拢的折扇在之前残留的黑色弧光上擦过,消去了那一道“声”与“静”的分割线。 椎名京本来还在想到底用什么假名好,话到嘴边的时候,一个名字自发出现在齿边。 “……朔。就这么称呼吧。” “朔?朔月的朔吗?” 安倍晴明指了指天空的月亮,暗示了刚刚椎名京所借用的神力的来源。 黑夜是月读神命的领域,也只有月读的神力才能够在黑夜之中发挥到极致。将离体的生魂送回身体里,这是黑夜的止息安眠之力的衍生出的力量。 “就算是吧。” 椎名京都不知道自己干嘛把好君编出来的名字拿来用,这要是再问他姓什么,他总不能说“藤原”吧。 “真奇怪。”安倍晴明笑着瞥了椎名京一眼,“我以为‘光’这样的名字会更加适合你。” 椎名京刚刚丢下的尊敬之心又被他捡起来一些。 一语切中真实,这是拥有占卜才能的特质。“光”切合了“耀光”之中的主义,绝非随口就能说中的。 “……随你吧,如果安倍君觉得‘光’比较顺口的话,这么称呼也无所谓。” 安倍晴明啊哈哈地笑了几声,“还是喊‘朔’吧,毕竟少一个音节嘛。” “……” 椎名京扭头看向安倍晴明,默默地把刚才下意识地扩展到了他身上的隐身术收回来。 “看起来刚刚是我太多事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谁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啊。”安倍晴明笑眯眯地伸手指向前面传出祸歌的屋子,“朔君,和我一起去看看那是何方高人吗?” 面对一个能说出“朔比光少一个音节所以就喊朔”的人,问他为什么如此自来熟根本没意义。 椎名京默默跟上对方的脚步。 两人走到那间屋子外,里面唱歌的女人立刻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一转头看到两人,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安倍晴明大人,久仰了。但是,您看起来似乎比传闻要年轻许多嘛。你一个人来也就算了,还带着后辈子侄吗?这可真是没办法了。我受人所托,要带一句话给你,想必您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我可要带着您的答复回去呢。” 安倍晴明身上游刃有余的悠闲突然间消失了,冰冷的怒气和强大的灵力一同迸发,掀起了一阵风,将这个破败的房屋吹得摇摇欲坠。 “我拒绝。” “果然会是这样。我奉命要带着你的头颅回去,不过,现在这样的身体就算切断了脖子也没办法把头颅拿回去吧。” 一身利落短打装束的女子毫无预兆地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接杀了过来,动作之快出人意料。 安倍晴明正在结印,突然眼前一暗,黑衣的少年拦在了自己身前,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结印,才能开口询问:“朔君,你没事吧?” 椎名京将合拢的折扇当做短刀,与神秘女子手中的长刀格挡了一记,在震开刀锋的瞬间顺势张开了折扇,锐利的风刃从扇缘射出,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风之刃。 女子没将这样的攻击放在眼内,凭着手中藏有蛊毒和密咒的长刀劈开了迎面而来的风刃,不退反进,完全将椎名京当做了安倍晴明的护卫,决意先杀掉这个人在杀安倍晴明。 一寸长,一寸强。 兵器交锋,还未近身的时候,总是长兵器更占优势。 椎名京手中的折扇长不盈尺,神秘女子手中的刀则有三尺有余,一刀横扫带起的刀风碰到椎名京的时候,他手里的扇子也不可能碰到女子的身体,只能先采取守势,踏着舞蹈一般的步伐巧妙地避开女子的连击,在她每次攻击转换的瞬间发出攻击。 两人交战的速度极快,又都是拥有强大灵力的人,灵力覆盖在武器上,令武器发挥出常人无法想象的破坏力,几次攻防下来,这间屋子就开始倒塌了。 椎名京引着神秘女子出了房屋,向着屋内喊道:“走远些,别碍事!” 安倍晴明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帮忙,又因为神秘女子这一张与他记忆中的某人有些相似的脸而感到犹豫,以至于听到“走远别碍事”这句话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问身旁的神将们。 “他在跟我说话?” 青龙冷着脸把之前安倍晴明说过的话给扔了回去。 “这里没有别人了。” 安倍晴明更加无语,走到屋外看着那边两人都已经打着打着上了屋檐,同样身段轻盈动作灵巧,而这个自称“朔”的神秘少年更是显露出了身经百战才会有的洗练战技,即使神秘女子的武器相当麻烦,能够直接劈开咒术,但只要那柄刀不能碰到少年就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有这样的身手,难怪会嫌“安倍晴明”碍事,让他走远啊? 安倍晴明抱着胳膊进入了观战模式。 让他走远? 他偏不走。 朔君手中的扇子也相当令人在意…… 一面金色一面银色,这不是单纯的装饰用扇,而是仪式用的吧? 安倍晴明想到少年不愿说出真名的犹豫,以及他对“光”和“朔”都可以接受的态度,金银两色象征着日与月的舞扇,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 风音的身手比起普通的术士要好上太多,又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可以在动武的同时使用咒术,堪称术士杀手,偏偏椎名京虽然是灵能者,却很少使用术,大部分时候不是用退治之舞和剑术就是直接借用神力,风音那些针对术士的手段在他面前毫无发挥的余地。 打着打着,风音就有些生气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安倍晴明又收徒了吗?” 椎名京合拢扇子在刀身侧面敲了一下,一股净化的灵力直接送进刀身内部,顺势震开长刀,这才回答:“我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在抬举我,还是在抬举他?” 风音觉得这句话语气不太对劲,皱眉说道:“我是风音,你是谁?” “朔。”椎名京犹豫了两秒,不太情愿地补上一句,“伊势的神子。” “巫女?”风音的声音因为惊讶不自觉地拔高了,“你以为我瞎了吗?!你根本就不是女人,怎么可能是巫女!” “神子”和“巫女”的发音一模一样,如果不写出来的话,光凭读音无法区分。 椎名京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个理由来质疑,竟然有些感动。不过感动归感动,他还是得解释清楚,不然地上那个赖着不走的阴阳师生魂的表情就要更奇怪了。 “不,不是巫女,写作神明的神,子女的子。” 风音的神情变得更加奇怪了。 “你是想说……你是神明的子嗣吗?” 椎名京摇摇头,看在对面女子身上的神血份上给予了更多的耐心。 “神子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含义。如果你回去问问你的父母,你就会知道另一个含义了。” 风音原本还算平和的神情立刻变了。 “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被安倍晴明杀死了!” 安倍晴明听到这句话,总算明白了风音对自己激烈恨意的由来,但他仍不不知道风音究竟是谁的孩子,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杀死过无辜的人类夫妻。 他正想要开口询问,就听到那个自称神子的少年斩钉截铁地反驳“不可能”,语气之坚定令他这个被指控的当事人都为之错愕。 “不可能!你的父母就算由一方死了,另一位也绝对还活着!” 这种过于坚定和自信的口吻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相信。 风音不由得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椎名京觉得答案简直太过明显。 “因为你的父母有一方是神明,怎么可能轻易陨落。” “……什么?你……你在说什么?”风音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玩笑,完全无法相信。 椎名京理所当然地说:“你不知道吗?你这一身灵力正是因为身为神子才会具有,连通黄泉的祸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吟唱的,如果是人类,可能早就被黄泉的阴气侵蚀了,但你身上没有丝毫被沾染的痕迹,这就是证据。但是,即使你是神裔,也不能再继续这样的事了,扰乱阴阳的秩序必遭反噬。” 风音觉得对面的人一定疯了,她怎么可能是神的孩子,那岂不是说安倍晴明杀死了神明?或者宗主骗了她? 不,一定是面前的人在说谎。 “你是安倍晴明的后辈,只是想要帮他开脱而已!这种荒诞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椎名京无奈地说:“你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风音极力说服自己面前只不过是个说谎的骗子,但她还是对自己的亲人可能在世的这种极具诱惑的说辞动了心,暂时停止了攻击,仔细想了想,咬牙说道:“除非有一位神明亲口承认我是神明的女儿!” “哎?”椎名京愣了一下。 风音立刻说:“怎么?做不到吗?那只能证明你是个骗子,说什么自己是‘神子’,还说我也是‘神子’……” “不,你误会了。”椎名京抬手制止风音继续讽刺自己,“我是想要说……你刚刚打通黄泉的通路,呼唤怨灵到人间,如果神明降临,可能对你施加神罚,这样也无所谓吗?” 风音此刻心情跌宕起伏,极度复杂,已经顾不上害怕,大声说:“无所谓!你要是能够让神明降临的话,你尽管试试看啊!” 椎名京叹了口气。 安倍晴明听到这里,好心地插话道:“朔君,召请神明非同小可。”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椎名京低头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奇道:“安倍君,你怎么还没走?” 安倍晴明被这句话堵得不想说话。 旁边几位神将竟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以前只看到晴明把别人气得不想说话,第一次看到晴明被人弄得无话可说。 “我再劝你一次,走远一点吧。离体的生魂禁不起折腾。” 椎名京好心地再劝了一句。 安倍晴明一声不吭地往旁边走开几步,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对峙的两人。 椎名京从屋檐上跳下去,落回地上,向着风音做最后的确认。 “一旦开始召请神明就不能中途停止,你确定?” “当然!你快些啊,少在这里啰啰嗦嗦、拖拖拉拉的!” 风音跟着跳下来,不耐烦地催促着,她的心里依然不太相信对方能够召唤出神明,打定主意他要是敢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她,就一刀劈死。 安倍晴明听到“朔”被风音这么嘲讽,不由得笑了起来。 但也只有这一秒,下一瞬间,当自称“朔”的少年张开折扇唱诵起咒文,他惊得睁大了眼睛,全然不敢相信。 第182章 黄泉和道反 黑衣的少年展开了舞扇,一边唱诵着咒文一边宛若舞蹈般有了动作。 “从天上降临的女神,您是创造了国土之神,是众神之母……在道反石前,请您停步转身,回来吧,黄泉之主,魑魅魍魉之王……” 金银双色的神乐扇在少年手中旋转着,按照早已决定好的仪式挥舞着。 黑发的少年遵循着神明关上了神国与人间门扉之时定好的开门的步骤重新去打开那一扇门。 以人类之躯容纳神识与神力,以人类之力呼唤神明降临在人间。 ——那也就是“神降”。 可怕的并非“神降”本身,而是“神降”的神明。 安倍晴明所震惊诧异的正是如此。 这位少年呼唤的是决不能被唤醒的神明,也或许,是从未被“人类”以如此虔诚敬畏之心呼唤的神明。 她的神名都已被隐去,她的神职被分割,她是被刻意遗忘的神明,是神话之中极为特殊的一位——她曾是最尊贵的女神,却遭到了自己丈夫的背叛,被迫留在了众神嫌恶的黄泉之中。 那一份不甘与憎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谁知道会酝酿出什么样的结果来? 但是,神降一旦开始就不能轻易打断,召请的神明神格越高,破坏召唤带来的反噬也就越大,以这位少年现在召唤的这位女神的神格,如果神降的仪式被打断,这位少年可能会即刻死亡。 “回来吧,从黑暗之中转身,再一次看向高天原,执掌生命与死亡的女神啊——” 庞大的灵力从少年的体内散发出来,将这周围一切不净之物净化一空,拓展出一片“清净”的领域,这一片极度清净的灵力贯穿了生与死的界限,真正地连通了人间与黄泉。 这一瞬间,安倍晴明几乎要以为“朔”跟“风音”其实是一伙的,只是想用先前的打斗作为欺骗他的戏码,好让他来不及阻止“朔”在人间召唤黄泉之主。 如果说风音的祸歌只不过在黄泉的盖子上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只能容许最弱小的东西从黄泉逃出来,现在“朔”的“神降”根本就是要直接掀开黄泉的盖子,彻底打通人间和黄泉。阴冷的黄泉之风以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的速度翻涌而上,几乎浓烈得形成了肉眼可以看见的实质。 打开黄泉道路,让“根之国”的居民涌入现世,这正是几十年前智辅宫司做过的事情——安倍晴明也正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才会付出巨大的牺牲杀死了智辅的宫司。 但是,安倍晴明想要相信这个少年,他的身上并没有如同智辅宫司一般的疯狂,而这一股扩张开来的灵力清净到了极致,没有半点堕落的征兆。 相比起安倍晴明,风音全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神明是哪一位,她都不知道“神降”的仪式,只是随着仪式的进行,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感应。 想要亲近,又想要远离。 渴望进入,又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畏惧。 这样期待与畏惧并存的心理变成了强烈的战栗支配了风音。 她只能看着,只能等待着——等待着神明的宣判。 她究竟是宗主所说的“失去父母的孤儿”,还是刚刚那位少年所说的“神子”? 椎名京召唤神明的咒文已经唱到了最后,他终于在那些避讳的尊称后呼唤了神明的“真名”,揭开了谜底。 “回来吧,众神之母,黄泉之主,生育与死亡的女神,伊邪那美命啊。请您再一次降临在人世吧,以我的血肉作为凭依,请您降临——!” 三次逆转阴阳的呼唤带来了打破生死界限的效力,神子的灵力便是道标,神子的血肉可做凭依,一切都已经为这一位女神准备好了。 沉眠许久的黄泉之主睁开了眼睛,在短暂的沉默后,顺应着这个召唤的声音来到了人间。 伊邪那美命在这位初次见面的少年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那是属于自己的力量。 多么的有趣啊。 伊邪那美命在接管这具身体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曾庇护过他,她曾眷顾过他,她将要庇护于他,她将要赐福于他。 伊邪那美命睁开了眼睛。 被神力染色的白发和红眼令一旁的两人意识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神明降临的强大压力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在这位创世的女神面前,高傲的阴阳师也弯下了膝盖。 “拜见……黄泉之主。” 风音跟着跪了下来,既震惊又满心期待,无法继续忍耐,顶着不自觉的战栗开口问道:“尊贵的女神……请您告诉我……我……究竟是否是……神的女儿?” 伊邪那美命在神降之时听取了召唤她的少年的心愿,因而对面前这个提问的人类少女多了一份耐心,看了她一眼后,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黑色的雾气从地下蔓延上来,在女神的脚边留恋不去。 黑色的和服下摆渐渐出现了朱红色的流云纹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丹朱的颜料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向上盘旋,延展出新的云纹。 “原来如此……吾的神子并未看错……” 伊邪那美命抬起手,隔着一段距离,向着封印的额头点出一指。 神明的一指引来了风,吹开了风音额前的刘海,也让她挂在胸前的勾玉被卷向前方。 “汝名‘风音’?那就没错了。” 伊邪那美命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风音胸前朱红色的勾玉。 “此乃道反巫女之物,汝为道反神与道反巫女之女。” 风音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自幼挂在身前的勾玉。 宗主说,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她的母亲是道反的巫女,她的父亲是道反之神。 她并不是孤儿。 宗主欺骗了她。 “我……我不是孤儿……” 伊邪那美命看穿了风音的想法。 人类的心声在神明面前无从遮掩。 这位避世已久的女神在这种浅薄可笑的阴谋上感到了一种微小的趣味。 “孤儿?高天原的那些神怎么可能看着道反神陨落,若是道反神陨落,继承彼之神血与神力的后裔就必须要镇守于道反——” 伊邪那美命借用了椎名京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她以神力将自己原本的模样覆盖其上,令风音在刹那间窥见了众神之母原本的姿态。 高傲,那就是这位女神带给风音的第一印象。 神明的强大与美丽是压倒性的,完全超越了人类能够想象的极限。 下一瞬间,女神的身体周围出现了灼热的火海,黑色扭曲之物从女神身体中向外涌出。 这种从极美到极丑的激烈变化带来令人作呕的冲动。 刹那间的幻象退去,风音的心神还未从震撼中平复,她就看到了这位女神再次假借了少年的身体,对着她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看到了吗?这就是昔日吾的夫君伊邪纳岐将吾以道反石关在黄泉的因由。他说吾被黄泉的污秽沾染,说吾已不配再回到地上,就以道反石关闭了黄泉通往人间的道路,将那块石头封为神明。汝——就是道反之神的女儿。汝的命运早已注定。无论是被看守的犯人,还是看守犯人的狱卒,都被困在牢门两边。汝这一段能够在人间活动的日子也不过是捡来的运气罢了。” 说完之后,伊邪那美命就像是感到疲惫那样闭上了眼睛。 黑色的雾气与朱色的云纹从椎名京的衣服上逐渐向下退去,跟着黄泉的阴风钻回了地下。 白色的长发逐渐变回黑色。 那股压倒性的神力也跟着消失。 风音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即使黄泉之主用一种鄙夷的口吻说着她不过是个狱卒的女儿,但那也的的确确地肯定了她的身份。 她真的不是孤儿,她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巫女的女儿。 宗主的话全是谎言。 安倍晴明怎么可能杀死道反大神,如果道反大神真的已经陨落,那么,按照黄泉之主的说法,她就应该已经镇守在黄泉的出口,绝不可能如此自由地在人间活动。 她过去笃信的全都是谎言。 她的仇人并不是她的仇人。 她被灌输的憎恨只是他人的阴谋,她苦苦追思着的父母还活在世上,而她已经做了那么多错事…… 安倍晴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还有闲心思想了一下幸好现在不是自己的身体,不然老胳膊老腿还要觉得跪久了挺累的。 虽说如此,他还是无法控制地身体微微一颤。 他低头看了看一瞬间有些模糊的腿,“唔”了一声,就听到旁边传来少年的声音。 “都已经让你走远一点了……黄泉之主的神力对灵魂会有伤害。” 椎名京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不能眼看着安倍晴明在这里灵魂留下不可愈合的伤痕,将神乐扇转了一面,向着安倍晴明扇了一下。 清净的灵力很容易被灵魂接受。 安倍晴明刚刚受到神力影响而变得虚无的腿很快就恢复了,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椎名京一眼。 “刚刚召请了黄泉之主,你竟然还有余力?” 椎名京合上折扇,答道:“黄泉之主赐了一点神力给我。” 就像过去他在二十世纪召唤伊邪那美命的时候一样,这位慈悲的女神并没有剥夺他的灵力或寿命,反而将他打通黄泉通路的力量都以神力来弥补了。 安倍晴明更加诧异了,忍不住又打量了椎名京几眼。 “……这可真是深受神明宠爱的神子啊……” 椎名京对这种程度的试探或取笑已经毫无反应了,直接无视了这个跟他印象中不同的安倍晴明,走到了风音面前,弯下腰,向着她伸出手。 “能站得起来吗,风音小姐?” 风音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抬起头,她都已经无意间伸出了手,但是想到两人刚刚还是敌人之后她迅速缩回了手,警惕地看着椎名京。 “你有什么阴谋?”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说:“如果我有什么阴谋,我刚刚直接请求黄泉之主惩处你就行了,也不用特意求情。” “……什么?你求情……?” 风音坐在地上,还在发愣。 安倍晴明看不过去,走过来插了一句话。 “还不明白吗,风音,如果不是朔君向黄泉之主求情的话,就凭你是道反的女儿,还用祸歌召唤怨灵,刚刚黄泉之主就能将你关进黄泉之内。” 风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会儿自己站起来,回避着椎名京的视线,低声问:“我……该怎么办?” “很明显……我们得先去把你之前打开的缝隙都关上。” 椎名京这才看向安倍晴明。 “安倍君……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问道:“朔君究竟把我看成什么?” 椎名京认真地思考了几秒。 “……不安于室的高龄老人?” 风音被这种神奇的答案逗得笑出了声。 安倍晴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 第183章 老狐狸 椎名京这种少见的“玩笑”没有赶走安倍晴明,倒是让风音的情绪缓和了不少,虽然她还是拒绝了椎名京搀扶的好意,不过她对椎名京的排斥少了许多。 “朔君……你说关上那些黄泉缝隙……具体来说,要怎么做呢?我并不知道。” 风音不自在地转过头。 被神话之中的“众神之母”肯定了自己“道反神子”的身份后,她对自己这种给父亲增添了麻烦的举动产生了过去不曾有过的愧疚之心,更产生了深深的茫然。 她曾坚信的东西都是错误的,她在并不存在的仇恨中蹉跎了这么多年,被一个骗子利用着,做了无数的错事。 好在……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椎名京看看旁边大阴阳师的生魂居然还是不走,只能摇摇头不管他了,转头看向风音时态度明显温和了一些。 “对常人来说,无论是打开黄泉的封印或是关上都很麻烦,不过你是道反大神的神子,那么事情就简单得多了。只要你引出血脉之中继承的神力,就能轻易地关上缝隙,就从这里开始吧。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你先试试看,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再教你。” 风音点点头,回头看向已经倒塌的破旧房屋。 她刚刚就在那里用祸歌撬开了根之国的门。 “我会……弥补自己的错误。麻烦你了,朔君。” 椎名京笑着示意风音先行。 “不用客气,道反的神子殿下。” 风音一直都远离人群生活,即使那些妖怪尊敬她、保护她,她也没有被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尤其这还是一个刚刚被她刀兵相向的人,她顿时感觉到难言的尴尬,慌乱地说:“朔君,请不要这样称呼我。而且……你……你被那位女神眷顾着,不是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吗?” “讨厌?为什么?”椎名京疑惑地反问,随后恍然大悟,笑着摇头,“风音……小姐,神明的事情是神明的事,人间的事是人类的事……神明之间的关系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我们不需要对神明的恩怨置喙。你是道反的神子,对人类来说,是镇守黄泉之门的保护者,我尊重你、善待你,是因为这样的职责,而不是因为你是神子。人类崇拜神明,也是因为‘需要’,‘神子’祈求‘神明’,是为了‘人类’,而不是为了‘神明’……” “哦呀,这可是非常不得了的发言啊,朔君。” 安倍晴明意味深长地挑眉,眨了眨眼睛后慢悠悠地补充。 “不过,毕竟朔君是被黄泉之主宠爱的神子,这样也无所谓吧。” 椎名京瞥了安倍晴明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安倍君……你真的不回去吗?你是为了祸歌与黄泉之门才出来的吧,现在这件事交给我,请早点回去吧。生魂离体会消减生命力,若是生命力不足够,就会消减寿命。你的身体恐怕已经不容许你如此任性了。” 安倍晴明双瞳微微一缩,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笑了起来。 “现在的少年……真是令人惊讶。好吧,那么我就先回家等待朔君的好消息了。” 话音一落,青年的身影如同轻烟般消失,神将们跟着离开,这里只剩下了椎名京和风音。 椎名京松了口气,对风音笑了笑,指着那边冒出黄泉阴风的缝隙说:“好了,风音小姐,我来告诉你封印的咒文吧。封印这样的小缝隙不必动用神力。” 风音点点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朔君刚刚说……只需要引出神力?” 椎名京微笑着回答:“嗯,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安倍晴明不会走吧?他听说只能使用神力,觉得自己留下来也没用才会安心离开啊。” 风音盯着椎名京,被他如此坦然承认的“欺骗”给弄得无话可说。 “……朔君,跟我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 “我并没有说谎,只不过没有说也可以用咒文封印而已。”椎名京笑了笑,略有些自得地以过来人的身份说,“神子不能说谎,但是,就算说出的话都是真的,也一样可以隐瞒想要瞒住的部分。风音小姐也可以学一学哦。想想看你能骗到安倍晴明的话,不是也很有趣吗?” 风音下意识地点头。 “是很有趣……不对!这样说谎不好吧!” 椎名京耸耸肩,直接开始说咒语了。 “……可以记得住吗?如果记不清的话,我给你写下来。” 咒文并不长,总共只有三句话,与祸歌相比还要短一些。 风音跟着念了一遍就记住了,只是无法遏制地露出了一种相当古怪的表情,她实在不明白这个神秘的少年到底想要做什么。对方过于友善,她反而感到害怕。 “……我记住了。” “好。风音小姐集中精神,想着要封住通往黄泉的路,以灵力颂唱咒文,就像之前唱祸歌一样……” 椎名京示意风音把手放在缝隙的正上方。 “当这里不再吹出黄泉的阴风,也就是封印成功了。风音小姐记得要用灵力保护好自己,不要直接承受黄泉之风的吹拂。” 风音伸出手,低头看向地面,恰好看见了胸前挂着的勾玉。 ——这是她的母亲、道反巫女的遗物。 她有义务关上黄泉和人间的通路。 或许是因为风音也知道自己从未做过“好事”,当她自觉在做“正确”并且“正义”的事情时,她的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过好在咒文简单,即使她有些分神也还是好好念完了。 “……谨以此言,阻绝阴阳。” 那一道细小的缝隙渐渐被合上,这里也不再冒出怨灵与黄泉的阴气。 “这样就……可以了吗?”风音疑惑地看向椎名京,“好像,太简单了?” 椎名京点点头。 “是啊,对于道反的神子而言,关上黄泉之门是天职,当然很简单,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需要消耗数倍的灵力。风音小姐记得先前在哪些地方唱过祸歌吧?我们要趁着天还没亮封住所有的缝隙,明天天亮了之后再把逃出黄泉的怨灵消灭。” 风音仔细回想了一下,面色沉重地点头。 “麻烦朔君了。” “不用客气。我也曾经受过道反巫女的照顾……”椎名京说到这儿顿了顿,因为时间的错位啼笑皆非地改了一下措辞,“所以,我希望能将这样的恩惠还给道反。” 风音似懂非懂地点头,心情还在混乱之中,也不去深究到底是什么样的照顾了,回忆着最近的黄泉之缝隙的所在,飞檐走壁地赶了过去。 在月夜之中,有椎名京的从旁护持,风音要封住平安京中有限的那些通往黄泉的缝隙实在太过简单,两人花在赶路上的时间都比封印用的时间长。 等到所有缝隙都封上,风音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被抚养她长大的人欺骗了这么多年,现在得知了一切都是谎言,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场所。 有事可做的时候还好,现在无事可做,风音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应该做什么,她几乎下意识地看向了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陪伴着她的少年。 “……朔君呢?接下来,朔君有什么打算?” “我?”椎名京看着风音,“刚才安倍君说,要等我的消息,所以我打算去见他,正想问风音小姐安倍晴明的住处在哪里。不介意的话,风音小姐也一起来吧?” 刚刚说着要带别人的头颅回去复命,现在就要去别人家里拜访? 风音非常尴尬,在原地踟蹰不已。 “我知道……可是,我去好像……很不合适……” 椎名京摇摇头,“风音小姐刚刚没有注意吧?在我们还在那个屋里切磋的时候,安倍君看着你的神情……像是看到了故人。我想……或许他确实跟你的父母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只不过并非仇人。” “真的吗?”风音轻轻咬着嘴唇,庆幸天色很黑能够掩饰自己的神情,“朔君没有看错?” “我也不确定,我觉得风音小姐应该亲自去见安倍晴明,亲口问他。你觉得呢?” 椎名京站在一间屋子的屋顶上,极目远眺,凭着刚刚感受过的“安倍晴明”的灵气寻找着他的住处,大致也锁定了方向。 或许可以得到关于父母线索的诱惑最终压倒了风音的那些尴尬,她打定主意,先道歉,取得了原谅再询问,只不过她也要做好被人赶出门的准备就是了。 “好。朔君,跟我来吧!” 风音转身向着安倍晴明的住处直奔而去。 椎名京笑着跟上,寸步不离他看好的未来的“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打从他知道了风音的身份就打上这个主意了。 在这个时代,应该很难有比道反的神子更合适的人选,放过这个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 ——他要早点重建伊势神宫,找回八咫镜,才能回到原来的时间啊! 安倍晴明解除了离魂术后感觉到了熟悉的疲惫,不过比起以前使用离魂术的时候,这次他感觉到的负担明显要小很多。他伸出手,还能感觉得到那位“朔君”分给他的那些灵力在灵魂中游走,这些灵力非常温和,与他本身的力量没有任何冲突,因而轻易地被他的身体所接受,慢慢地从魂魄渗入血液,滋养着他衰老的肉体。正是这些灵力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伊势的神子……光和朔……阴与阳……” 安倍晴明在空中虚画出一个太极的图形,若有所思。 如果是那一族的人的话,能够呼唤黄泉之主也不足为奇,但是,那一族的人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真是很少见。 神子,神之子…… 安倍晴明让神将们准备好了清酒和茶点,坐在院中等着那两位神子来访。 不多时,他就感觉到有人进入了他的结界,转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安倍晴明抬头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刚见面的时候还只是长发齐腰的少年现在一头长发直接拖到了地上,比身为女子的风音还要长。 “啊呀呀,朔君这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可是把京中许多姬君们都给比下去了啊。” 椎名京连眉毛都没动,不假思索地回道:“安倍君年轻时的模样也是将许多姬君们比了下去啊,不愧是天狐后人,果然没有给狐狸精丢脸。” 第184章 八咫镜的下落 椎名京和安倍晴明两人不带敌意的对峙令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风音惊讶地看看两人,脱口而出:“安倍晴明……有天狐血统?!” 当事人笑而不语,只看着两位来客,做出一副任君猜测的模样。 “很明显啊,是相当浓厚的天狐血,随着‘人类’的部分变弱,狐火就开始燃烧生命。” 椎名京叹了口气,看着在他眼中如风中残烛的老人不忍地摇了摇头。 “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安倍君竟然还使用离魂术,真是有够乱来。” 安倍晴明满不在意地端起了酒盏,向着椎名京举起,轻笑着说:“我已经活了这么久,还会在意这些吗?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朔君也是这么想的吧。” 椎名京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住了,过了会儿,他无奈地笑笑,坐到了安倍晴明对面的空座上,端起酒盏回敬。 “平安京的保护者,失敬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身体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风音小姐也请坐吧。”安倍晴明招呼另一位客人坐下,“看来两位已经把京中的缝隙都关上了,辛苦你们了。” 风音坐下来,没有去拿酒盏,低声说:“这本来就是我造成的错误,不值得被感谢。” “唔……但是,之前风音小姐被人欺骗了吧?你说我杀了你的父母……我倒是想要知道,是谁编造出了这样的谎言,利用了风音小姐呢?” 安倍晴明很是和善地摆摆手,显然没将风音之前的冒犯放在心上。 风音面对着这个她认定为“杀亲仇人”十多年的老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椎名京看到风音的迟疑,为了免除她的尴尬,接过了话题。 “这个问题,与其问风音小姐,还不如问安倍君。想也知道,那一定是安倍君的仇人吧?他既然有心欺骗风音小姐,当然也不会将真实身份告知。安倍君有什么线索吗?能够同时与你结仇、并且可以掳走道反神子的人应该屈指可数吧。” 安倍晴明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遗憾的是,我能想到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可不是个好答案。 椎名京不死心地问:“安倍君确定?” 安倍晴明笑着回望。 “我确定。朔君若是不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证明,毕竟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很久了。” 风音见自己不需要“出卖”那个养育了她又欺骗了她的人,心里竟然有些轻松,但她又为这样的轻松背负上负罪感,就这么保持了沉默。 椎名京看看安倍晴明,对方一派坦荡他当然看得出来,只是现在可能知道“幕后黑手”真身的的确只有安倍晴明,就这样放弃非常可惜。 “死了很久……办法还是有的。”椎名京沉吟片刻,把心一横,顶着安倍晴明狐疑的眼光说,“死人一样可以问。” 安倍晴明以一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的表情看着椎名京。 “朔君,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椎名京低声说:“人死了,灵魂不会消失。如果没有进入轮回的话,就只是徘徊在彼岸。安倍君知道那些人的‘真名’的话,我可以把他们喊出来询问。假如……有人只是‘假死’的话,他的灵魂就不会出现。” “……朔君,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安倍晴明将“你疯了吗”几个字咽回去,换成了相对温和的说法,“姑且不论后果,要召唤已经死去多年的人的灵魂非常困难。” “我知道,我只是暂时从黄泉借出一个灵魂,很快就会还回去,黄泉之主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椎名京看向风音,笑着说,“从黄泉之主并不在意道反,安倍君就应该知道,那是一位非常宽宏仁爱的女神。至于召唤的方法,用降灵术就可以。” “降灵术……”安倍晴明将这个词念了一遍,问道,“那是伊势的法术吗?” 椎名京疑惑地说:“这是市子……” 他突然顿住,猛然间反应过来,就连伊势神宫都还没有变成首屈一指的神宫的现在,恐山可能并没有市子!而这个时代也没有所谓的“通灵人”,阴阳师们未必会专研这种偏门的术法。 椎名京强行改口:“……安倍君想要学吗?” 安倍晴明因为前面的发音挑了挑眉,也没去追问,随意地点头。 “如果朔君愿意教的话。” “降灵术很简单,但是,能不能学会、能否从黄泉把灵魂召唤出来,需要天赋,也完全看天赋,修炼几乎无法提高降灵术的水准。如果安倍君尝试过一次不灵验的话,就没必要尝试第二次了。” 椎名京直接一手蘸着酒将咒文写在了桌上。 “风音小姐,你也看看吧,你一定很快就能掌握。” 风音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看过来,看到桌上写着的咒文就开始默记。 安倍晴明略有些不满地抱怨:“朔君,为什么对我就说‘需要看天赋’,对风音小姐就是‘一定能学会’?”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回答:“因为风音小姐很明显有着极高的灵媒素质啊。道反的神子……还有比她更适合使用降灵术的人吗?” 安倍晴明立刻反驳:“朔君不是吗?” “这还真不是。我的体质比起降灵,更适合降神。”椎名京这么答了一句,看到桌上的酒要干了,问了一句,“记住了吧,风音小姐,安倍君?” “自然,这么短的咒文。”安倍晴明有样学样,也蘸上酒水,在桌上慢慢写出了几个名字,“这都是我认为有能力从道反偷走神子的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榎岦斋的名字,“……他是我的挚友,只是一时走错了路,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相信不会是他。” “那就先召唤他看看?” 椎名京试探地问。 安倍晴明点点头,没有反对。 风音看清那个名字后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但是她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防止自己发出惊叫声。 ——这正是她过去二十年被宗主告知的“父亲”的姓名。 即使她现在知道这是一个谎言,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这个人投以更多的关注。 宗主明明说过,安倍晴明杀死了榎岦斋,现在,安倍晴明却说榎岦斋是他的挚友?一时走错了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椎名京展开了神乐扇,将银色的扇面朝上,相当随意地念出了咒文。 扇面上光芒闪过,一个灵魂的虚影出现在院中。 椎名京转身看去,见这个灵魂还有些茫然,遂看向安倍晴明。 “安倍君,这是你那位挚友吗?” 安倍晴明在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看着时间停止在了死亡那一刻还保持着年轻模样的友人,一瞬之间百感交集。 原本隐身在旁的神将们纷纷现身,甚至握着武器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绝不是久别的挚友再会应有的气氛,椎名京觉得不对劲,以眼神示意风音多小心,自己走到前面,以神乐扇在被召唤来的灵魂周围画下了一个圆。 银色的光芒结成了结界,虚无的灵魂很快就变得凝实,而那种空茫的神色也逐渐褪去,他的目光也逐渐定在了前方的少年身上。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将我从黄泉召唤出来?” 椎名京原本只是想让安倍晴明安心,这才从安倍晴明的朋友开始召唤,谁料到这个灵魂出现后,一股极淡又极为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他立刻皱了眉,直接调整到了战备姿态。 这种气势的变化相当明显,对斗气非常敏锐的风音立刻就看了过来,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上,似乎想要过来支援。 安倍晴明无声地制止了神将们,但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边两人,揣测着“朔”为什么突然间将岦斋当成了敌人。 “我是伊势的神子,奉天照大御神之命,前来追查八咫镜的下落。你的灵魂上沾染了八咫镜的气息,你曾经碰过八咫镜,而且持有了不短的时间……” 椎名京合拢了折扇,扇端指向了前方作阴阳师打扮的青年。 “如果你和安倍君原本年龄相近的话,年份也就能对上了。几十年前,从伊势神宫盗走八咫镜的阴阳师,是否就是你?回答我,在月光之下!” 高悬于天际的弦月突然间光芒大盛,向着椎名京手中的扇子指向的地方落下,准确地将榎岦斋笼罩在内。 这一幕异象令风音惊诧莫名,她都不敢出声,只能悄悄看看在场的另一人,发现连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都惊呆了,这才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 榎岦斋只有灵体,对这一股近乎实质的月光之中蕴藏的力量更加敏感,他立刻打消了对“少年”的轻视,将他看做了最顶尖的术师来对待。 “伊势的神子?……不错,当年是我从伊势神宫盗走了神器。我需要神器的力量来保护我,让我能够活着进入道反的圣域!我本打算向斋宫借出神器,但是斋宫坚定地拒绝了,我只能出此下策。我原本打算从圣域出来就归还神器,可惜……” 榎岦斋停顿片刻,说:“我刚刚从道反的圣域离开不久,就死了。奇怪的是,在那之后的记忆……我有一段想不起来的部分,再之后,神镜就不在我手中了。” 椎名京对擅自盗取神器的人半点好感没有,但也保持着礼貌解答了这个死灵的疑惑。 “你并非八咫镜的主人,也未曾得到使用它的许可,八咫镜不会保护你,更不可能在你死后跟随你的灵魂。看起来,八咫镜应该掉落在你尸身附近,被什么人捡到了,并且,再未归还到伊势。失去了神器的保护,伊势很容易遭受妖鬼的攻击,时至今日,已经完全荒废。这是你的罪过,在你赎清之前,你不可能进入轮回。” 第185章 道反巫女 榎岦斋非常惊讶,脱口而出:“但是,那时候我的确在神镜的保护下进入了道反的圣域!” 椎名京露出了嘲讽的神情。 “愚者。你还没有明白吗?能够让你踏进道反之神神国的,除了神器的保护,还有一种可能——神国的主人允许你进入。道反之神绝不会对偷窃天照大御神神器的人给予照拂,让你进入神国而不受伤的,应该是道反的巫女,而束缚着你的灵魂令你无法转世的这股力量才是八咫镜施加的惩罚。” 榎岦斋呆住了,半晌才说:“是道反的巫女……让我进入了圣域……保护了我……我不相信!不可能!她明明拒绝了我——!” 榎岦斋突然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她宁可守在无人的圣域,也不愿看着我!怎么可能会保护我!” 椎名京听到这么狂气的话,生生被惊得怔了两秒,回头看了看安倍晴明,见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才确定眼前的青年真的生出了如此疯狂的念头。 “……你啊,你真的不知道吗?在别的地方,巫女和神明的关系可能仅限于供奉和庇护,但是,道反的巫女是道反之神的妻子,他们的女儿……则会在前任巫女故去后,成为新的巫女,作为道反之神的代言人,永远镇守于道反石内。你的灵魂居然能去黄泉,而不是直接被道反之神困在神国内……这一届的道反巫女看起来相当仁慈,对冒犯自己的罪人都能施与庇护。” 榎岦斋眼前反复闪过当年道反巫女拒绝他的模样,根本不愿听面前伊势神子的话,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我不相信……她不可能……会保护我……” 椎名京俯视着面前半癫狂的阴阳师,就连鄙视他都觉得浪费力气,淡淡地说:“道反巫女名为巫女,也是神妻,诸神以神之身份相待……她保护你,和保护任何一个人类毫无区别,这是作为神明对人类的保护,而不是作为‘女人’对‘男人’的保护。巫女绝不可能爱上人类,若是爱上人类,她就会失去作为巫女的力量。如果你依然无法清醒的话,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会直接掘出你的尸骨,追踪八咫镜的下落。” “朔君。” 安倍晴明这时才开了口,走过来向着他浅浅鞠躬。 “请稍微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谈谈好吗?” 椎名京看了安倍晴明一眼,笑着让开了一步。 “请吧。安倍晴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如果安倍君能劝他清醒过来配合我找回八咫镜的话,我有办法让他重入轮回。” 安倍晴明的瞳孔微微一缩,眉梢都被牵动了,这句话之中隐含的意味着实可怕。 这是至少受到了八咫镜原本的主人天照大御神与主管灵魂灵魂的黄泉之主两位神明眷顾的人才能说出口的承诺。 虽然他已经亲眼见过黄泉之主对这位“神子”的眷顾,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样没问题吗,朔君?” 椎名京反问道:“哦?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更让安倍晴明确认了这位“神子”受到的神眷有多么深厚,不禁咋舌。 “朔君……可能还是改名‘光’更加合适。” 可以代替天照来赦免一个冒犯过她的罪人,这可不是普通的“灵媒”就有“资格”开的口。与其说他是伊势的神子,还不如说他是天照的神子更合适。 “我也说过,随你称呼。” 椎名京往后走出几步,把这里留给安倍晴明和那个疯狂的阴阳师,这才发现风音的神色很奇怪。 “怎么了,风音小姐?你……认识那位阴阳师?” 风音看着安倍晴明和榎笠斋,一脸茫然地回答:“宗主说……榎笠斋是我的父亲……安倍晴明杀死了他……因为安倍晴明嫉妒他的才华……” 椎名京被这句话逗笑了,他忍住了笑声,实事求是地说:“风音小姐,你知道‘天狐’在妖魔之中的地位吗?” 风音对妖魔的事只能算得上一知半解,她知道如何斩杀妖魔,却并不清楚妖魔世界的构成。 椎名京看到风音这种神情就心中有数了,想了想,说道:“那么,风音小姐对神明的事情有多少了解?” 风音再次茫然地摇头。 “宗主……从没教过我……” “唔……我想想怎么说。”椎名京对那个还没见到面的“宗主”印象又差了一些,好好一个道反的神子居然既不了解妖魔也不了解神明,那家伙大概只教了她怎么杀死阴阳师吧,“……天皇呢?” “我知道。”风音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原本我打算去对中宫和内亲王下咒,借用天照的血脉打开黄泉的入口……” “风音小姐知道天照大御神?这就好说多了。”椎名京没有去计较风音原本的“阴谋”,开心地说,“天照大御神在天津神之中位高权重,是三贵子之中最受人间供奉也最为人熟知的一位,是高天原的主人。天狐在妖魔之中的地位和天照大御神在神明之中的地位近似,只不过妖魔并没有结成国家,也没有明确的王,但是论起血统的话,天狐是妖魔之中非常‘高贵’的了,天狐之中有一些因为受人供奉也拥有神格,各地的狐神几乎都和天狐有关,哪怕只有一丝血脉,普通的狐狸是没可能成为神明座上宾的。” 椎名京说着指向那边和友人灵魂交谈的老者。 “安倍晴明他体内有着一半的天狐之血,天生就拥有比常人强得多的灵力,如果榎笠斋只是一个‘人类’,恕我直言,榎笠斋绝不可能具有超越安倍晴明的天赋才能。灵能者的世界没有公平可言,天赋比什么都重要,这就好像风音小姐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一样,完全依靠于血统。” 风音克制着心中面对榎笠斋时古怪的情绪,低声说:“我明白。安倍晴明使用离魂术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这样深厚的灵力……本身就代表了卓越的才华。” “不用气馁,风音小姐,你有着不输于安倍晴明的才能。” 椎名京好言安慰。 “毕竟,比起可能侵蚀人体的天狐之血,你继承的可是道反之神的血统啊。如果你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应该怎么使用,你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 风音听得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安慰,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朔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椎名京看向风音,坦然回答:“因为我需要风音小姐的报答。” 风音马上回答:“那是当然!朔君帮了我这么多,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到!” “不,不用这么快就回答。”椎名京摆摆手,“等到八咫镜的事情解决,还要弄清楚一直以来欺骗风音小姐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如果到时候,风音小姐依然愿意的话,我会说清楚我的请求,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而且,可能需要搭上风音小姐的一生,不能仓促地做决定。” 风音却摇了摇头,一脸倔强地说:“朔君这样的说法就好像在说我会后悔一样。这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虽然我一直被欺骗着……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朔君想要什么,现在就说出来吧!” 椎名京和风音对视片刻,见她无论是神情或是语言都毫无“动摇”,可见风音说出的正是她真实的想法。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 椎名京在风音惊讶的神情中向着她弯下了腰。 “如果风音小姐愿意的话,我希望您在解决了这些麻烦之后,可以成为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 “什……么……” 风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朔君,希望我成为伊势的巫女?可是,之前那位女神明明说过……我将来……只能留在道反……” 椎名京狡黠地一笑。 “黄泉之主说的是如果道反之神陨落之后的情形,但是,眼下道反之神仍然镇守于道反,风音小姐只要有正当的理由自然可以离开道反。” 正当的理由。 风音琢磨了片刻,心有余悸地问:“朔君……这不会冒犯神明吧?” 椎名京顿时失笑。 “风音小姐,你对黄泉之主有很大的误解,她与道反之神并不是仇敌,只是……这个世界需要有神明镇守于黄泉,而命运恰好选中了伊邪那美命,正如其后命运也选择了道反之神成为黄泉入口的看守者。神明之间的恩怨并不像是人间流传的神话传说那么简单。神明各司其职,世界才会正常地运转下去。” 风音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后有些为难地说:“但是,伊势神宫的巫女……要做些什么呢?我根本都不会……” 椎名京听到风音口风松动,心情都轻松了一些,笑着解释:“伊势神宫是神明与人间沟通的据点之一,是守护人间很重要的一处,但是,如果没有灵力高绝的巫女镇守其内就无法发挥作用。即使流有天照血脉的女子可以成为斋宫,也只是一个‘道标’而已,没有能够守卫神宫的剑与盾,神宫就会脆弱得不堪一击。至于要做什么……如果风音小姐愿意接受的话,那些我都会教你。” 风音低头思考了片刻,她本来就无家可归了,现在得到这么一个邀请,她突然发现对她而言,这竟然算是一种很不错的归宿。 按照对方的话,如果她不想一直留在道反,也就只能留在伊势了,在伊势守卫人间或许还能洗刷她过去犯下的错误,终有一日可以令她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吧。 “好啊,我答应你,朔君。” “这真是太好了。” 椎名京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第186章 智辅宫司 就在这时,一声极为激动的叫喊声传了过来。 “是你……道反的巫女……”榎笠斋死死地盯着风音的脸,想要走过来,但是被先前椎名京画下的结界圈在原地,他只能伸出手贴在看不见的墙壁上,痴痴地说,“我一直记着你……” 风音被对方如此狂热痴情的注视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后退。 椎名京会意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挡住了榎笠斋的视线,代替风音做出了回答。 “很遗憾,风音小姐并不是道反的巫女,她是现任道反巫女与道反之神的女儿,也是未来的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如果你还是醒不过来的话,我看你也不用回黄泉去了。” 椎名京张开了神乐扇,瞥了安倍晴明一眼,“看起来似乎安倍君没能说服这位啊。” 安倍晴明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 “笠斋只是……痴恋着道反巫女……” “看得出来。”椎名京心中一动,走过去对榎笠斋说,“虽然我并不赞同你这种妄图与神明抢夺妻子的愚行,不过,你知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而道反巫女也真的爱上你,会发生什么吗?” 榎笠斋想当然地说:“我当然会用生命去爱护她,我们会一起生活的非常幸福!也会生下可爱的女儿!” “那是绝不可能的。”椎名京叹了口气,把残酷的真相告知眼前陷入苦恋的死者,“道反巫女远比她看起来的模样要年长的多……从她成为道反巫女的那一刻起,她以神妻的身份取得了如神明般长生不老的肉身,永远保持当时的模样。但是,如果道反巫女爱上了‘人类’,那就是背叛了道反之神,到时候,她就不会再是‘神妻’,而过去冻结的时间也会在一瞬间反应在她的身体上。你猜猜看……现任道反巫女究竟活了多久呢?” 榎笠斋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他太清楚道反巫女孤独地守在道反的圣域之中有多久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坚定地认为道反巫女需要爱护,需要他的爱。 但是,如果道反巫女爱上他,立刻就会死…… “这不可能……你骗我……” “在月读神命的注视下,我绝不会说谎。” 椎名京抬手遥指天上的弦月。 “你也一样,不要试图说谎。月光会将动摇反映在外,不要做无谓的尝试。” 榎笠斋怔怔地看着笼罩着自己的这一片宛若实质的月光。 它们令他获得了和活着的时候差不多的肉体,竟然还有着这样的力量。 榎笠斋和安倍晴明的谈话并不是没有任何作用,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他长久以来坚持着的、让他能够在黄泉之中坚持下来的“爱”竟然是毫无意义的。 这样想来,过去的几十年突然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的挚友还活着,从年轻到苍老,而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死亡的那一刻,从此再没有解脱。 榎笠斋喃喃低语:“我的感情……毫无意义……” “很好,看来你终于想明白了。你的这一份单恋对于道反巫女来说不仅多余,而且徒增烦恼。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地那么爱她,就别再抱着这种狂念了。” 椎名京直接把榎笠斋的痴恋说成了垃圾,留给他一点时间收拾自己破碎的心,转而对安倍晴明说道,“安倍君,有件事,需要你帮助。风音小姐说,养育她的人对她说,你杀死了榎笠斋,这件事别有隐情吧?道反的神子竟然流落在圣域之外,这件事非常古怪……我想八咫镜的失落恐怕也不是偶然,这些事,应该都有所联系。” 安倍晴明不忍地看了看跪地痛苦的友人,暂时收敛起心中激动的情绪,说出了一个名字。 “智辅的宫司。” 椎名京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安倍晴明从久远的记忆中挖出了相关的事情,这并不困难,因为自从他见到风音的脸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道反巫女和智辅宫司的事情。 “智辅的宫司说智辅地神是被除名的神明,他要重新为智辅地神聚集信仰,在出云结成神社……当时他做了很多坏事,我和笠斋调查发现了幕后主使是智辅宫司之后就去消灭了他。如果说我过去的仇敌之中有谁能够做到这些事,智辅宫司最有可能,可是,他当年就已经死了。” 椎名京想了想,更加疑惑地说:“我没听过这个神明。” 安倍晴明被少年脸上那种“我不知道的就不存在”的理所当然的自信弄得想笑。 “朔君,你知道多少神明呢?我在卷入那件事之前,也对神话隐秘并没有什么兴趣。” 椎名京还给安倍晴明一个白眼。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所有天津神的神名我都知道,即使是已经陨落不存在或是堕落为妖的存在,只要他曾位列高天原的神谱上,我都知道。” 这种惊人的回答把安倍晴明惊呆了。 从来都是他打别人脸,竟然有一天他被自己打了脸。 “……朔君,你在说笑吗?神明成千上万……怎么可能都知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黄泉之主对“朔”的眷顾宠爱。 如果众神之母愿意的话,的确可能将所有的神名都告知眼前的少年! 椎名京微微一笑,反问道:“如果我不知道神名的话,要如何请降神明?在不同的场合借用最合适的神明的力量,这是‘神子’应有的素质。言归正传吧,我不知道的神名,如果不是新近出现的神,也不是谎言的话……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安倍晴明被对方如此笃定的口吻引出了更多的好奇。 “什么可能?” “在出云结成神社、想要令神明复苏……”椎名京合上了神乐扇,在掌心轻轻敲下,“太简单了,答案是,那是国津神。否则的话,出云那些国津神怎么可能眼看着天津神在自己的地盘上复苏?出云是国津神仅存的领地,接纳道反是无可奈何,其他的天津神,恐怕很难踏进出云一步。” 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悠然问道:“国津神是什么意思?出云神国……和高天原不同吗?” 椎名京顿时露出了见鬼的神情。 “你开什么玩笑,你连国津神和天津神的区别都不知道吗?你怎么当的阴阳师?!” 安倍晴明一脸无辜地说:“我过去完全不知道神明秘话,也一样可以当阴阳师啊。不信的话,你问问那边的风音小姐,她是道反的神子,恐怕也不知道吧?” 椎名京立刻转头,还没发问,风音已经又摇头要摆手了,他看看这个“无知二人组”,忍不住以手扶额。 “我的天……这个年代的阴阳道和神道都是怎么回事……这么基础的东西竟然都不知道……” “这个年代”——这个说法令大阴阳师动了动眉,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过去低声劝了自己的友人一句。 “笠斋,道反巫女自愿留在道反的圣域……你也放弃吧。以前的错误,现在还来得及弥补,我不希望你真的……永远困在黄泉无法轮回。” 榎笠斋在受到毁灭性的冲击后,现在脆弱的情绪还在破碎重组,不过比起之前深陷于自我世界的想当然,倒是有些恢复成当年那个心怀正义的青年了。 “弥补我的错误……我当年带出道反的巫女,你当时不就把她送回去了吗?还有什么?对了……八咫镜……天照的神器……” 榎笠斋强行用这件事压下了对于自己几十年来痴恋的哀痛,以大义和责任掩饰着私心,对着之前劝说他的少年说道:“朔……殿,我愿意配合您找回八咫镜,弥补我的罪过。” 椎名京看看榎笠斋,在月读的神力下倒也不担心他会巧言令色想一套说一套,直接解开了结界,也停止了月光的倾泻。 “那就过来坐着说吧。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当年就敢跑去出云消灭国津神的祭祀者……” 榎笠斋比安倍晴明还要茫然。 “智辅宫司罪大恶极,我们消灭他是替天行道,有何可惧?” 椎名京忍无可忍地给了这个死灵一个白眼,“你住口!我听到你们说这种话简直头疼!” 风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从相遇以来一直称得上温文尔雅的少年突然相当激动地用训斥抱怨的语气说话,倒是被吓了一跳,更不想这时候开口一起被训了。 安倍晴明就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朔君,何必这么激动呢,我们的确不知道啊,你慢慢说,我们这次肯定会记住。” 椎名京走回桌边坐下,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情绪激动可能会引出赤王的力量。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时候,椎名京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事。 为什么他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之后要比在现代的时候轻松很多,即使不去刻意约束情绪保持冷静也不会感到“焦躁”? 正是因为他无意之中的放纵并没有引出更加恶劣的后果,他才会越发地解开束缚,不那么苛求自己必须冷静。 椎名京伸出手,试着点燃赤族的火焰,但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过去跟他的灵力深深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的赤色波动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毫无反应。他试着呼唤石板,依然毫无反应,这时候他终于恍然大悟。 石板在二十世纪才被国常路大觉解开封印,在这个年代,“石板”还在沉睡,它根本不可能回应“王权者”的呼唤,也同样的无法强行将力量传达给“王权者”! 椎名京不再去想赤族的力量,而是单纯以自己的灵力点燃了灵火。 与赤族的赤色火焰不同,这一次在椎名京指尖燃起的是宛若海洋一般湛蓝色的火焰,它对应着“水”与“静止”的力量。 椎名京盯着摇曳的火焰看了几秒,迅速熄灭了灵火,转头看看那边几个各有疑惑却都很识时务没乱开口的人,清清嗓子说道:“首先,我们就从国津神和天津神最初的战争说起吧。” 两位阴阳师和道反的神子都静静地点头,摆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 京:你们都给闭嘴!!! 风音&晴明&笠斋:哦…… 第187章 壬生吹雪 椎名京也不去展开讨论,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国津神和天津神的恩怨,最后对着两个这才知道后怕的阴阳师说:“换而言之,你们两个人在国津神的地盘上,受到那里唯一一位天津神的拜托……去消灭了一个国津神。在出云神国之内,国津神只要找到合适的灵媒就可以直接神降……你们必须庆幸,当时没有合适的灵媒在,否则你们直接被国津神围攻,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榎笠斋一言不发。 安倍晴明干笑几声,说:“我当年并不知道……现在想来,的确很可怕啊。” 椎名京再看向榎笠斋,“现在说说你的事吧。你仔细回想看看,那位智辅宫司是否对‘八咫镜’露出觊觎之念,以及,在你刚刚死去的时候,你应该还能够感知阳间的事情,回想起来,到底有没有人拿走了‘八咫镜’。” 榎笠斋根本无需思索就可以做出回答。 “智辅宫司对八咫镜有着很大的贪念。我这些年曾经试着回想过,但我完全记不起死亡之后的事。” “……不要紧。”椎名京随意地在桌上敲了敲,“八咫镜的力量很难隐藏住,用你身上残留的这一点神力作为线索,我可以设法引起八咫镜的共鸣。为了压制共鸣,对方必须要使用更强的力量,到时候就更难隐藏自己的行踪。如果现在持有八尺镜的是智辅宫司的话,他就必须将八咫镜的共鸣完全压制到‘无’,否则高天原就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出云的事。到时候,安倍君可以根据智辅宫司爆发的灵力定位出他的所在吧?” 安倍晴明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引发神器的共鸣……这种事,我未曾听过。” 在场可以算是最权威的大阴阳师都开口了,死去多年的榎笠斋毫无立场多说,风音对这些差不多也是一无所知,只能竖起耳朵。 “不用试探了,安倍君。我是伊势的神子,受到天津神的保护,给予我神眷最深的就是伊势的主祭神明天照大御神,如果说成天照在地上的代言人也可以。” 椎名京补上一句。 “月读神命也曾给予我庇护。这样的话,就明白了吧,安倍晴明大人?” 镇守平安京鬼门多年的大阴阳师笑着歪了歪头,一副“何必这么认真”的模样。 “朔君说的这么清楚,我当然完全理解。不过,这么一来的话,朔君可能没办法亲自去出云吧?但是八咫镜很可能在出云哦?” 说到这个椎名京就头疼地抱住了头,哀怨地说:“是啊……如非必要,我绝不想踏入出云一步。我有多受天津神保护,就可能有多被国津神厌恶……不过,再说吧,有必要的话,就算明知有危险也还是只能前进。” 想想看他在现代跟国津神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不能挽回了,他亲手砍死了八岐大蛇。打那以后,他根本就不敢靠近出云。 椎名京这种情绪低落的模样太可怜了,风音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如果知道八咫镜的下落,我可以去抢回来,朔君就留在出云外面好了。” “别说笑了,风音小姐,怎么可能让你去冒险。”椎名京摇摇头,“谢谢你的心意。今天也不早了,风音小姐还是休息吧。安倍君,可以向你借个地方给我沐浴斋戒吗?” “当然可以。”安倍晴明以主人的姿态点点头,正要站起来,椎名京突然伸手示意他稍等,他不禁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吗,朔君?” “……之前我说过,安倍君的身体情况,我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椎名京站起来,拎起了自己那一把因为神降再次被催生的长发,比划了一下长度,在齐腰的地方用檀纸扎起来,随后在几人惊异的注视中用风刃切断了被束起的那一段长发。 安倍晴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把黑发中蕴藏的灵力与神力,也大致猜到了这个少年打算做什么,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开了个玩笑。 “哦呀,这如果是结发的话,我可不敢收下啊。” 椎名京一视同仁地给了安倍晴明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胡说八道什么。” 安倍晴明双手拢在袖中,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说话。不信你看看风音小姐,她眼中也是同样的疑问。” 椎名京一扭头,风音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错愕震惊,登时就暴露了真实的心情,最后这位道反的神子尴尬地说:“不……那个……我并没有想到结发什么的……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朔君的头发会忽然间变得这么长……” “对呀,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安倍晴明托着下巴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看着对面的少年,正直得好像刚刚的“结发”根本不是他说的似的。 榎笠斋作为“罪人”很有自觉,完全不开口给自己招来仇恨。 椎名京也不想说的太复杂,含糊其辞地说:“这是黄泉之主给予的恩惠,将神力留在发上,以弥补我因神降而消耗的力量。” “神力……咦……”风音已经有些明白过来,看看椎名京手里那把长发,又看了看安倍晴明,不确定地说,“所以,朔君想要把这里的力量给安倍晴明?” “准确来说,并不是。我只是要借用这里的神力……反向提炼出一点‘血’而已。” 椎名京并不多说,直接用行动对几人展示了他的意图。 湛蓝的灵火再一次在椎名京手中燃起,顺着长发的末梢开始点燃。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把长发明明被烧着了,却没有发出烧焦的气味,反而有极淡的香气慢慢飘散来开,一股清冽的神气在灵火的煅烧下慢慢地显露出来,跟着融入了灵火之中,将剩下的发丝烧的点滴不剩,最后,椎名京手中没有留下燃烧的灰烬,反而是一小团蓝色的灵光包裹着一滴红色的血,光芒流转,显出奇特的光辉。 椎名京托着这一团灵光轻轻向前送了一下,这一团宛若烟雾般的灵光就慢慢飘到了安倍晴明面前。 “我有八成的把握,这滴血能改善你的身体情况,剩下两成……你可能在溶血的过程中暴毙。要不要用,你自己决定。附带一提,不是吃下去,是随便在哪儿划一道口子,把血滴进去。” “唔……这样哦。” 安倍晴明伸手接住了这一小团灵光,好奇地戳了戳,看着这个光团软绵绵地改变了形状,过了会儿又自己变回了球形,就又戳了戳。 椎名京还没说话,旁边榎笠斋看不下去了,低声喝止:“晴明,你在做什么。” 安倍晴明一脸无辜地回望,坦然回答:“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发与血皆是储存灵力之物,同样也是咒诅常用的媒介,朔君就不怕我将这一滴血用在其他地方吗?” “如果你那么做的话……”椎名京话还没说完,一个冷冽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带丝毫感情的做出了判决。 “胆敢那样做,立刻就杀了你,安倍晴明。” 几人悚然回望,只见一名身披斗篷以兜帽掩住了半张脸的人站在一堵墙上,从身形和声音判断似乎是少年,在这样的距离上,哪怕他已经开口说过话,几人依然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着灵力的气息。 这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不是他没有灵力,就是他的力量之强已经足以做到完全隐藏收敛。 安倍晴明脸色忽地一变,完全收起了之前的轻松写意。 这是他的家,他布置的结界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就被人侵入了,而且还是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上对方主动暴露才被发现。 安倍晴明站了起来,原本隐身在旁的神将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显出身形。 这种气氛影响到了其他几人,榎笠斋义不容辞地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风音握着太刀略有些犹豫,余光瞥着椎名京,想要看看他的意思,没想到这一看就发现“朔君”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情,那是一种看到了“不可能存在之物”的神情。 “阁下深夜来访,有失远迎了。” 安倍晴明掐着手印,再次布下一道结界。 神秘来客从墙上跳下来,向着几人走近几步,就像没听到安倍晴明说话一样,径自向着椎名京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在外面徘徊?” 椎名京盯着来人兜帽下露出的白发,再看到那件斗篷上的太极家纹,不可遏止地战栗不已。 这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相遇,他也曾经对好君说过,那只是单纯的巧合,是建立在必定已经发生的历史上的“预言”……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真的可能见到壬生一族的人。 当时好君在地上画出的模样,正是此刻的少年。 还年轻的太四老之长吹雪——也或许,吹雪还没有成为太四老。 “吹雪……” 神秘来客“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 那正是椎名京所知道的“吹雪”的模样。 不过,对于安倍晴明和风音来说,这是全然陌生的人,而因为这种过分的年轻,他们更有一种危机感——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老人”,而是过分天才的“少年”。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滴血……是‘真血’。你是红王的后裔?” 吹雪凭着自己的分析做出了推测,向前踏出一步,却在瞬间跨越了几米的距离,直接出现在椎名京身前,伸手想要抓住他的头。 椎名京以折扇隔开了吹雪的手,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吹雪收回了手,退后一步,干脆地道歉。 “抱歉,我太激动了,有些失礼。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他想看壬生一族的“真红眼”。 椎名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过他不太想在这些人面前谈论“壬生一族”,就在这时,他愕然看着吹雪当着几人的面显露出了“红眼”,在黑夜之中格外像是“鬼”。 “这是证据,我并非不相干的人。”吹雪无视了其他人,只向着椎名京做出解释,随后追问道,“你的名字?” 椎名京犹豫片刻,回答:“朔。” 吹雪毫不犹豫地说:“跟我回去。” 椎名京一头黑线,他真不知道这时候壬生一族居然是这样的,这是把他当成“迷路小朋友”要带回家“再教育”吗? “抱歉,我有事要做,不会跟你走。” 吹雪思考了不到一秒,果断地对安倍晴明说:“你们刚刚讨论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安倍晴明心知这是作为擅自进入他家的交换条件,来人实力深不可测又身份未明,看起来跟“朔”有着某种联系,他无所谓地做了个顺水人情。 “那就多谢了。” 吹雪这一次倒是规规矩矩行礼道谢,最后对椎名京说:“我要和你单独谈话。” “……好。”椎名京无法拒绝,带着吹雪走出一段距离,设下了结界,问道,“吹雪君……想要说什么?” 第188章 壬生之血 “你想和我谈什么?” 椎名京面对过去的“太四老”,一想到在红王给他的那么多记忆里关于“太四老之长吹雪”的部分就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是他原本以为遥不可及、不可能遇到的人,现在居然就在他面前,甚至,还只是一个还未达到“最强姿态”的少年。旁人感觉不出,他却能够感觉得到吹雪的力量并没有比他强,或许是因为壬生血脉之间的感应,在一个照面之间,他就大致上能够判断出对方的实力,不知道对于吹雪而言是否也是如此。 吹雪并不做无谓的客套,开门见山地问:“刚刚你从‘发’中提炼出‘真血’,而不是直接将‘血’给那个阴阳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血统,也知道壬生之血中含有的力量。你的父母是谁?我在壬生之地不曾见过你,你是叛逃者的孩子吗,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在外?不用害怕,即使你的父母是叛逃者,你是无辜的,和我回去,红王不会惩罚你。” 椎名京很少遇到如此干脆爽利的人,他遇到过太多喜欢打言语机锋的人,像这样一上来直接扔出来一堆问题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太过直率,反而让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吹雪君的问题可真不少,我一一回答吧。是,我知道自己的血统,也知道我的血中蕴藏的力量。我不能将我父母的名字告诉你,我并非叛逃者的孩子,也并未在壬生之地长大。” 吹雪闻言皱起了眉,此刻的他已经有了一点未来那位威严的太四老之长的雏形,严肃起来就会有和外表年龄不符合的压迫感。 “朔,是吧?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壬生一族极少外出,目前负责对外联络的使者只有我而已,这一代的处刑人也不是你。如果你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恐怕只能先将你当做有嫌疑的叛逃者带回壬生之地。” 吹雪这样说着,一手就按到了刀柄上。 椎名京的直觉发出了警报,他对这位一板一眼的未来太四老十分尊重,也不玩什么花巧,想了想措辞,答道:“吹雪君,我知道‘未来’,但我没有任何‘预见未来’的能力,也没有见过这个时代能够‘预见未来’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时间有它的规则,他不能对“过去”的人透露“未来”,也不能直接说出自己来自“未来”,但是,机械的规则有空子可钻,巧妙地利用语言就可以在不触动规则的情况下传达出“真实”。 吹雪不愧是壬生一族的天才,他几乎瞬息之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在暗示什么,脸上显露出惊愕的神情,随即陷入沉思。 椎名京并不打扰对方,换做别人跟他说自己来自于未来,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 时间没有过去很久,吹雪就再次开口了,脸色略带着歉疚。 “我明白了,抱歉,之前可能吓到你了。既然如此,你的事情,我可能就没办法帮忙了。” 椎名京看到吹雪那副因为帮不上忙而感到歉疚的姿态就觉得头皮发炸。 “不,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我想,也不用我特意叮嘱什么,吹雪君应该都知道。” 吹雪严肃地点头。 “放心吧,我会很快就忘记这件事。”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刚刚对那位阴阳师承诺过会帮忙,现在突然撤手,是我毁约。朔君,请替我转告他一个阴阳术作为毁约的补偿。” 吹雪这样说着,伸手在椎名京额头轻轻一点,将一点“记忆”传了过去。 椎名京有过这样直接被传递记忆的经验,这一次接收的又只有少量的信息,他很快就整理清楚,当他明白吹雪让他转达的是什么时,他不敢相信,下意识地问:“这样没问题吗,吹雪君?这可是……” 吹雪突然微微一笑,那种严肃的气息立刻消散,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还是一个少年,神色之中有了一丝狡黠。 “朔君,不曾宣之于口,就是‘不存在’。” 椎名京不禁笑了起来,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明白了。” “那我们就此告别吧。”吹雪正要走,突然回头,上下打量椎名京一眼,疑惑地说,“你没有刀?” 椎名京略有些尴尬地回答:“本来是有的,但是……现在不见了。” 吹雪沉吟片刻,了然地点头。 “壬生一族的人没有刀剑……这说不过去。正好我这次受命给一柄刀寻找主人,或许这就是命运。” “咦?这不行——”椎名京急忙制止。 吹雪却没管对方的反对,径自将斗篷掩藏起的一柄刀连鞘取出,递到椎名京面前。 “它的名字和你非常合适,叫做‘白夜’。我刚刚听到你们的对话,如果你既可以被称为‘光’也可以被称为‘朔’的话,这就是与你再合适不过的刀了。” 白夜。 白对应光,夜对应朔。 的确合适到过分,就像是“量身打造”。 难怪吹雪会说“或许这就是命运”。 椎名京伸手接过了白夜,刀一入手,他就感觉到一股欢快激烈的鸣动,与过去握着天狼时他总要与天狼对抗不同,他可以感觉到白夜渴求着被他使用。 “……似乎我只能说‘谢谢’了。” 吹雪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用谢。好好活着,朔君。你是‘希望’。” 椎名京解开了结界,吹雪重新戴上兜帽,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也没有说“再见”,他很清楚两人不会再见面。椎名京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长刀,到底忍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轻轻地将刀拔出了鞘,只是稍微拔出一点,他就看到白色的光从剑刃上放射出来,宛若此刻刀的狂欢。 与刀剑沟通是壬生一族的能力之一,椎名京曾经以此唤醒了天羽羽斩,现在他用同样的能力得到了白夜的回应。 这是他的刀,只属于他的刀。 椎名京听到了白夜的回应,也知道了白夜的力量——可以在瞬间将生命指引入无光的黑夜,光速刀白夜。这个答案吓得他立刻把刀收回鞘里,他还不想拆了安倍晴明的家。 安倍晴明看着这边好像忙完了,笑眯眯地挥手。 “哟,朔君,你们谈好了吗?” 椎名京提着刀走过去,“是的,事情有点变化,吹雪君不会再插手了。作为道歉和补偿,他让我将这个转交给你,”他说着就笑了起来,“这次可别阻挡,这是不能‘宣之于口、录之于笔’的,只能如此。” 安倍晴明“咦”了一声,就真的没去阻拦,任由椎名京的手指点在自己额头上。 咒术的名字与咒文一同涌进脑中,他静了会儿才理清这些东西,心中简直骇然。 “这样的咒术……果然……你们是……那一族的人……” “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用说出来。”椎名京到现在也感觉到疲倦了,比较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带着倦意问,“我可以借宿吗?” 安倍晴明不禁失笑。 “随我来吧,朔君。谢谢你愿意放过笠斋。” 椎名京摇摇头,轻声说:“几十年了……如果他认识到了错误的话,这样的惩罚已经很久了。其实我并不赞同让‘罪人’在不知道自己犯下什么错误的情况下盲目地接受惩罚,但是……神明的事,不容人类置喙。” 安倍晴明不再多说,沉默地在前方领路,将椎名京带到客房门口。 次日醒来,两名神将来通知椎名京说沐浴斋戒的地方准备好了,他道了一声谢,跟着神将过去,沐浴斋戒一日,以这样的形式来表现自己对神明的敬重。 风音在门外徘徊过一段时间,本想送点清水和素食进去,结果被安倍晴明一句“万一朔君还在沐浴呢?”给吓走了,等到风音走远了,门内传出了椎名京的声音。 “安倍君,请不要恐吓伊势的巫女。” 安倍晴明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朔君……你这个姿态……看起来真的很像‘巫女’啊。” 此刻黑发的少年跪坐在内,长发披散,因为背对着门看不见五官,只看纤细的身形反而更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椎名京都没睁眼,面色未变,平淡地回答:“安倍君可不要想用‘同音’作为理由混过去,我知道你现在说的是‘巫女’,而不是‘神子’。” 安倍晴明收起脸上的坏笑,正了正脸色,说道:“笠斋想问,朔君什么时候开始搜寻八咫镜?” “明天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那也是天照的神力在一天中最强盛的一刻。” “明日正午……我知道了。” 安倍晴明合上门,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 他伸出手,掌心闪出一团蓝色的灵火,正是昨夜“朔君”给他的灵火,中央的鲜血仍旧红艳,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其中流转着。 如果他还年轻的话,他一定会亲自前往出云,现在,如果将事情托付给昌浩,对昌浩来说还太沉重,可是他年迈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乱来”了。 这一滴同时有着“壬生一族”和“黄泉之主”力量的血…… 八成的成功概率,两成的失败几率。 要赌一次吗? 安倍晴明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看到鲜血渗出来,他将那团灵火靠过去,几乎一瞬之间,柔和的灵力就直接融入了他的血中,紧接着,那一滴血从创口处进入了他的血管之中。 “唔?好像壬生一族的血也没有传说中的……” 安倍晴明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体内鼓荡的力量冲击,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默默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只是一滴血而已…… 他感觉到体内属于天狐的妖力和那一滴壬生之血中的力量直接打了起来,把他的身体作为战场,丝毫不考虑老人家的承受能力。 难怪那个“吹雪”会说敢拿去做别的事就杀了他。 这一滴血……要是用在别人身上……或许真的会“起死回生”,都不必用到“吹雪”悄悄教给他的“返魂术”。 安倍晴明还有闲暇胡思乱想,旁边几个隐身的神将要不是早已得到叮嘱恐怕都要大声喊人来救人了。 现在安倍晴明看起来情况非常诡异,白色的狐火和红色的火焰在他周身燃烧着,在两色火焰交界的地方迸发出激烈的斗争,两种力量都想要吞噬对方,这时显得最为可怜的竟然是他体内原本属于“人类”的部分,现在只能看着天狐血和壬生之血交战,束手无策。 过了会儿,安倍晴明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一大片的白色。 “……朔君?” 第189章 返老还童 “别说话。集中精神,用你的灵力配合‘血’的力量,煅烧筋骨。” 椎名京在安倍晴明身边蹲下来,以灵力稍微压制了狐火,轻声做出解释。 “你体内的两种血统无法取得平衡,因此当肉身衰老,‘人类’的部分就更加无法与‘天狐’相抗衡,想要活下去,要么就寻求天狐的帮助,将肉体完全妖化,从此不再是‘人类’,要么,就增强‘人类’的那部分,让它足以承受‘天狐’的力量。从原理上来说……我的‘血’能够‘活化’生命体……但是,到底会怎样,还要看你的意志,或许会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毕竟我从未将‘血’用在人类身上。” 安倍晴明很想说几句话,但是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开口。 “朔君”插手之后,他感觉到身体内部的交战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是,“煅烧筋骨、增强人类的部分”…… 说的简单。 天狐之血侵蚀身体的时候固然会给他带来痛苦,现在“朔君的血”想要强行夺回被妖化的部分,重新恢复成“人类”,这种洗练煅烧一样带来了剧痛。 他非常怀疑他现在只要一开口就全是哀嚎惨叫。 只不过是“一滴血”而已…… 那一族的血中竟然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从来只听说“人类”被变化为“妖魔”,想要将“妖魔”变回“人类”,这已经不是“匪夷所思”了。 对于梦幻的一族而言,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无论什么人,一旦真正感受过这一族的强大,哪怕明知道他们给出的甜美诱惑上带着可能致死的剧毒,也还是会忍不住伸手接过吧。 在背后操控着这个国家的历史…… 他曾以为那是一种狂妄,现在才明白这已经是一种“纡尊降贵”的“施舍”。 如果那一族愿意的话,就算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他们也一样可以在掌中把玩吧。 白色的狐火与红色的火焰依旧不断地交战着,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狐火节节败退。 每当安倍晴明的身体中属于“人类”的部分增强一分,就意味着属于“天狐”的部分减弱一分,此消彼长之下,战局渐渐分出了胜负。 当红色的火焰覆满安倍晴明全身的时候,白色的狐火一度完全被压制到几乎消失。 椎名京这才切断了灵力,站起来看着接下来的变化。 根据壬生一族的记忆,“壬生狂”曾经以自己的“血”稳定了得了“绝症”即将身体崩解的“战斗人偶”,而“前代红王壬生京一郎”也曾以自己的血召唤出具备强大破坏力的“血之战士”。壬生一族的力量就藏在这血脉之中。 他比不上壬生狂那样“纯血”的族人,他体内的“壬生血统”并不纯粹,还混着太多的杂质,直接放血不可能得到“壬生狂”那种几乎“起死回生”的力量,只能借用神力从“头发”中反向提炼出高浓度的壬生之血,强行煅烧掉杂质,所以吹雪才会说那是“真血”。 以过去他无意间将血滴落在草木上致使濒死的草木焕发生机来看,这一滴血应该有用,但到底能有多少用…… 历史上没有记载安倍晴明忽然暴毙,应该没问题吧? 椎名京有一点忐忑。 过了一段时间,红色的火焰熄灭了,白色的狐火幽幽地再次升起,但已没有过去那种张扬了,表现得相当温驯。 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椎名京正想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安倍晴明就自己站了起来,动作之快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经到了嘴边的“你还好吗”在看清安倍晴明现在的模样时直接被咽了回去。 安倍晴明不由得笑了起来。 “朔君,为什么这种神色?难道我长出了狐狸耳朵?” 他这句话说了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这样清亮的声音他早已不再有,无论是这样的音色或是青春的肉体都已经随着时间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皱巴巴的皮肤和银白的发丝。 安倍晴明心念电闪,想到了某种可能,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他曾经非常熟悉的手。 皮肤光洁,十指修长,能够熟练地打出各种手印,能够有力地握住武器。 老人斑消失了,皱纹消失了,暗沉的肤色消失了。 他的手掌、他的手臂…… 他的声音…… 这一切的变化都指向了某个不可能的可能。 “这……” 椎名京咳了一声,挥手以水凝成了镜面。 “抱歉,安倍君……似乎……出了一小点意外。希望……你能花一点时间,接受现实……” 椎名京之前为什么愣住,就是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面前的阴阳师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庞。虽然头发依然是白发,但和之前那种有着苍老疲态的白不同,现在每一根头发里都浸满了灵气,闪闪发光,白得耀眼。 安倍晴明在水镜中看到了自己几十年前的模样,他不由得愣住了。 “朔君……你没有说,解决我身体的问题……是这个意思。” 椎名京散去水镜,非常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我也说过,这是我第一次把‘血’用在人类身上。我不知道活化机体会出现这种情况……” 返老还童是不是好事? 并不一定。 对于已经坦然接受自己天命将近、随时可能辞世的人来说,突然之间得回了年轻的肉体…… 安倍晴明弯腰捡起乌帽戴上,突然问了个问题。 “先前那位‘吹雪’……到底多少岁了?” 椎名京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我看不出,不过他应该很年轻,不超过一百岁。” 安倍晴明对于“很年轻”和“不超过一百岁”这样的组合非常无语,他只能说,朔君不愧是那一族出来的人,对年龄的判断都是这种标准。 “……啊啦,这可就是个天大的人情了。” 安倍晴明耸耸肩。 “看起来,接下来的事,我得全力帮忙才行了。” 椎名京听着对方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全然没把“一夕之间返老还童”的事放在心上,忍不住问:“安倍君想好怎么对家人和外人解释了吗?” 安倍晴明笑着一挑眉,非常自然地回答:“没关系,他们一直觉得我是狐狸成精,尤其是我的孙子。” “……” 这都是怎样的一家人。 椎名京忍住了吐槽,心思一转,“哎?你的孙子……那么……他也继承了天狐的血吧?” 安倍晴明这次没有再开玩笑了,面色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目前他体内的天狐血统并没有苏醒,暂时还不会有事。” “八分之一的天狐血统……”椎名京沉吟片刻,“这是想要去往妖怪之中也不太会被接受的了,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直接把这部分血完全封印起来。” 安倍晴明点点头,过了会儿,他问道:“我……还能活多少年?” 椎名京又咳了一声。 “关于这一点,我想也许还是……安倍君自己占卜一下自己的寿命吧。我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你的身体不会随时被狐火烧尽,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说完之后,椎名京直接逃回屋内继续斋戒祈祷。 安倍晴明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回到书房去,找出六壬盘来占卜了一次。 他从前早已观测过星象,也卜算过自己的寿命,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剩下,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使用着离魂术,哪怕每用一次都会缩短寿命也好,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在施术中途就会死就可以了。 这样的占卜对于普通的术士来说非常难,占卜亲人、占卜自身,这都比占卜不相干的人困难的多。 十二神将们都被“安倍晴明返老还童”的事实惊呆了,就连天空都从异界下来,一群神将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过了一段时间,安倍晴明得出了结果,他也明白了“朔君”为什么在看到他变年轻以后一直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的命运脱轨了。 原本预定好的“死期”并未“推迟”,而是直接“消失”了。 命运已经没有给“安倍晴明”安排好“死亡”的时候。 他什么时候会死,只跟这具身体能够用到什么时候有关。 难怪……“吹雪”会那么严肃地说,如果他把这滴血用在别的地方会杀了他。 安倍晴明夸张地叹了口气。 “啊……这下就麻烦了……本来还以为……再辛苦几年就能休息了……现在看来……还要再辛劳很多年啊……” 太阴直接跳出来说:“能再多活一些年不好嘛?为什么晴明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啊?” 玄武抱着胳膊出现在旁边,冷着脸说:“是因为懒吧。” 安倍晴明苦笑着说:“喂,你们这样……也太不给面子了……” 玄武嗤笑一声,勾陈笑吟吟地接过了话题。 “那是因为,晴明刚刚的话太像是小人得志了吧?平白得到的寿命……好好珍惜吧。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安倍晴明低声笑了起来。 “这样一来,就又要多麻烦你们一段时间了。” “我们求之不得。”勾陈代替其他的神将们做出了回答。 安倍晴明突然变年轻的事情当然瞒不住其他人。 到了晚餐的时候,安倍吉昌和露树都被惊呆了,安倍昌浩更是大喊着“狐狸爷爷真的变成狐狸了”,幸好这里没有住太多人,否则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榎笠斋记忆中的“安倍晴明”正是年轻时的模样,他对于安倍晴明突然变年轻表现得相当适应。 由于椎名京斋戒没有来,风音一个“客人”相当拘谨,她见过安倍晴明使用离魂术的模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是灵魂姿态而是真的肉身变年轻了。 “晴明大人,您……” 安倍晴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答道:“这是不能回答的秘密哦。” 风音点点头,立刻闭口不问了。 安倍晴明在席间提了一下自己可能要出远门,本来安倍吉昌对此比较反对,不过目睹了父亲变年轻之后他也没有反对的立场了,这件事也就这么确定了。 连带的,安倍家的人也都知道了明天家里会有人“呼唤神器”。 阴阳师一辈子也未必能够接触到“神器”,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所以,安倍君就让他们都来看吗?” 椎名京结束斋戒走出来就看到门外站了几个人和一个灵魂。 “可以吗?”安倍晴明伸手指了指两人,“我不成才的儿子吉昌,和不成才的孙子昌浩。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他们有生之年都不会有机会感受‘神器’是什么概念了。” 安倍吉昌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安倍昌浩不满地抱怨:“爷爷!你说的太过分了!什么叫做不成才的孙子!” 安倍晴明一手把孙子按下去,转头对椎名京说:“如你所见,就是这样。” 椎名京微笑着对两人打招呼。 “吉昌君、昌浩君,日安,我是朔。” 安倍吉昌非常客气地回礼,口称“朔殿”。 安倍昌浩则想当然地称呼对方“朔姬”。 这个称呼说出来,风音和榎笠斋都傻眼了。 安倍晴明忍着笑,悄悄看向椎名京。 过了会儿,椎名京对安倍晴明说:“我觉得你的孙子最主要的问题并非‘不成才’,而是眼瞎。” 安倍晴明这才笑出声来,边笑边说:“我觉得这不能怪昌浩,谁让朔君要把头发用檀纸束起来。” 第190章 出云之行 “对不起对不起……” 安倍昌浩大惊失色地道歉。 好在他有个好爷爷,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 椎名京没好气地把几人赶出去,回房端出来一盆水递给了安倍昌浩,在对方茫然的眼神中亲切叮嘱:“好好冷静一下,洗洗眼睛。” 安倍晴明和安倍吉昌两个长辈在一边偷笑,隐身的神将们也相继失笑,安倍昌浩端着盆不知所措,只能跟着几人往外走,还是被腾蛇提醒之后才把盆放下。 这样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 椎名京在安倍邸走动片刻,选择了一个开阔的院子,示意风音到他身边来。 “风音小姐,请过来一些。” 原本跟着其他人站在旁边回廊里的风音疑惑地指着自己,得到肯定后才走过去。 “朔君……需要我帮忙吗?” “不,我想让你在最近的距离看着。因为以后使用这种力量的人有可能是你。” 椎名京从脖子上取下了一直当做项链戴着的神器日御,本想直接恢复它的姿态,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对旁边旁观的几位阴阳师说,“……哎,你们这一家……都是安倍君吗?算了,总之这是神镜日御,天照大御神赐予的神器,自古以来,‘镜’就有着特别的力量,能够照出人心、显现本质,这一面神镜可以映照出灵魂的本相。不过,这一次并非要使用这个力量,天照的神力唯有同样属于天照的神器才能承载,榎君灵魂中残留的八咫镜的神力需要用日御来接引。” 榎笠斋被点了名,想要走过去,却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犹豫不决。 椎名京看穿了这种犹豫,笑着解释:“安心吧,月读的力量会保护你的灵魂。” 榎笠斋这才放心地走出来,果真没有被这样的烈阳伤害到。 “我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过会儿我抽出八咫镜力量的时候,你护住自己的灵魂就行了。”椎名京看向安倍晴明,“安倍君,过会儿,如果有人试图压制八咫镜的共鸣,你能锁定那个灵力所在的方位吧?” 安倍晴明手握法器念珠,轻轻点头,认真地说:“我尽力而为。” 椎名京这才双手捧起了黄金般的吊坠,让它沐浴在阳光之中。 耀眼的反光让一旁的风音和榎笠斋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当她们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一枚细小的吊坠变成了直径一尺的金色圆环。 两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那个金环忽然吸收了周围的光,看起来就像是所有的光都聚集成了一束,只投向了金环中央,在阳光和金环接触的刹那,光线就像扑进了虚空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片刻之后,金环的中央形成了辉煌的金色的镜面。 流动的光形成了镜面,看来神圣又奇妙。 当椎名京拿起这面镜子朝向榎笠斋的时候,榎笠斋整个人还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景象里,全然没有回过神来。 神镜日御照出了榎笠斋的影子。 投在地上的黑影中有一团微小的亮光。 榎笠斋本人还没有发现,一旁安倍家的三位阴阳师都因这一幕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风音被提醒之后,也盯着那一团亮光满眼好奇。 椎名京单手拿着神镜,另一只手连续掐了几个手印之后,一道灵力引出了榎笠斋灵魂中的那一点神力。 金色的光团慢悠悠地飘出来,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片刻,突然间停住,向着神镜日御直扑过去,和镜面的流光融为一体。 椎名京双手捧起神镜,最后对安倍晴明确认了一次,将神镜高高举起,闭上了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神镜上,将心神寄托其上。 一瞬之间,椎名京额头曾经被天照大御神点上神文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与神镜日御发生了共鸣。 金色的阳光笼罩在神子身上,就如同椎名京被天照降下神眷的那一日一样,高天原与人间的神明察觉到这样的异动,纷纷投以注视。 强大的灵力自神子体内涌出,掀起了激烈的风。 乌黑的长发被风扬起,在耀眼光芒的笼罩下,看起来竟像是染上了金色。 椎名京不曾换上巫女服,在这个时代,他没有扮作巫女的必要,但是此刻他黑色的和服竟也在这样热烈的阳光之下被蒙上了一层金纱般有着闪耀的光彩,这些流动的光芒甚至慢慢攀附在了纯黑的布料上,盘旋伸展出金色的纹路。 如果说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一位神明,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 以日御作为媒介,将心神与“太阳”相连,在这一瞬间,椎名京真正使用了作为“天照在地上的代言人”的能力。 天照大御神所拥有的能力,皆可赋予神子。 本属于天照的神器也一样受神子驱策。 八咫镜残留的一丝神力被催动,乘光而起,寻觅着同源的神力。 安倍晴明被这种“神迹”震撼,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现在需要做什么。 八咫镜的神力被引出,接下来就会出现与神镜本体的共鸣。 光可以在一瞬之间到达日本岛各处,在极短的时间内,八咫镜的神力就碰触到了神镜本体,发出了雀跃的欢呼声。 两股同源的神力发生了强力的共鸣,一股金光从八咫镜中向着天空射出。 那一道光芒太过耀眼,甚至不输给此刻笼罩在椎名京周身的光柱,哪怕是在阳光最好的正午,也突兀地呈现在所有人眼中。 不用任何人提醒,在场几人都注意到了那道光柱。 风音因为这个熟悉的方位震惊得面色骤变,脱口而出:“出云!” 这样的共鸣没有持续很久,八咫镜的那道光柱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样。 椎名京睁开眼睛,盯着对面的阴阳师发出催促:“就是现在!找出这个灵力所在的位置!” 安倍晴明飞快地掐算起来,安倍吉昌也跟着开始占卜,只有安倍昌浩的注意力在另一个地方。 “金色的……眼睛……” 风音听到这样的声音,疑惑地转头,这才发现此刻“朔君”的双眼从夜色一般的黑变成了与阳光同样的金色,光华璀璨,令人不敢逼视。 椎名京察觉到这样的注视,温和地对风音笑了笑。 “若是有一天,你手持八咫镜催动神力,也会像我这样。” “找到了。”安倍晴明忽然开口说道。 椎名京立刻停止了催动神力,放下了神镜日御,散去了镜面。 原本笼罩着椎名京的光柱消失了,所有庄严华美的异象都一同消失。 椎名京在原地站了会儿,微微喘息着平息体内躁动的灵力。 风音敏锐地发现了椎名京此刻的不适,试探地伸出手,“朔君,如果很累的话,先扶着我吧。” “多谢你,风音小姐。” 椎名京没有客气,道谢之后坦然地握住了风音的手,被她搀扶着走到旁边回廊中,轻轻倚靠在柱子上。 这就是他可以借用天照神力探查地上阳光所及之处所有秘密却不想用的原因。 每用一次,灵力都会消耗得非常厉害,比起使用神契术要疲惫的多,就算直接神降,估计也不会有这么累。 风音看着椎名京似乎站稳了,这才放开口,心有余悸地问:“刚刚……那就是神器的力量吗?” “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天照大御神的力量。” 椎名京稍微缓过来,再次站直了。 这种时刻都要保持良好仪态的训练终究变成了他的习惯,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被天照给予神眷的神子将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天照的神力,将来你如果成为暗藏巫女,也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力量。八咫镜的力量波动,风音小姐记住了吗?” “当然!”风音点了点头,“如果看到八咫镜的话,我一定会认出来!” “那就好。”椎名京舒了口气,把恢复成吊坠的日御重新挂回脖子上,看了安倍晴明一眼,正要开口,对方却先一步回答了。 “是出云的某个地方,到了出云就可以找到,如果对方没有更改隐藏地点的话。” 安倍晴明挥挥手,几个隐身的神将出现。 风将太阴看看众人,问道:“那我直接用风把大家带去吗?” 安倍晴明点了头,椎名京飞快地打断他,“不!你们先去。” 几人奇怪地看向椎名京,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椎名京有点尴尬,“我跟出云……那边关系很恶劣。现在这种状况,我去出云神国,几乎就是找死。” 安倍晴明、风音和榎笠斋都曾经被科普过天津神和国津神的关系,刚刚又亲眼看到了“朔”如何受到天照大御神的眷顾,几人互相看了看,非常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风音终于找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就像先前保证过的那样再次请缨。 “放心吧,朔君!你就安心等着,我一定会把八咫镜带回来!” 椎名京本想阻止,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请多小心。安倍君,麻烦你稍微照顾风音小姐一些。” 安倍晴明笑着点头。 “那就这样吧,我们先行一步,朔君稍后再来。我让白虎留下吧。” 椎名京点点头,突然发现那边聚集了准备出发的人里竟然还包括之前把他看成了女生的安倍昌浩。 “稍等,安倍君。你最好不要带着他一起吧?” 安倍晴明顺着椎名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脸懵比的孙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朔君,虽然我的孙子眼神不太好,不过我认为他有参与这件事的能力。” 椎名京眨眨眼睛,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怀疑昌浩君的能力……而是,昌浩君作为灵媒的能力相当高。” 安倍昌浩满面茫然,虽然说的是他,他却插不上话。 安倍晴明也有些疑惑。 “怎么了?” 椎名京摇头说道:“风音小姐还好,她是道反神子,不可能被强夺意志……但是,昌浩君去出云,有可能会被国津神强行凭依。进行神降的神明若是对灵媒毫不珍惜的话,神降结束之时,就是灵媒丧命之日。” 安倍晴明立刻想到了之前高龙神曾经在昌浩熟睡时借用他的身体,不由得犹豫了。 安倍昌浩并不记得那件事,听到不让自己去出云,举手抗议。 “我想要去出云。” “……等等吧,过些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椎名京这样说着,把安倍昌浩从出行的队伍中拉出来,“几位一路小心,如果遇到危险,不能力敌就逃走吧,以保护自己为优先。风音小姐,如果情况特别危急,你可以躲进道反的圣域。我会找到你的。” “我知道了。”风音点头表示记住了。 安倍晴明见椎名京压根没再理会榎笠斋,心中了然,示意太阴可以上路了。 太阴打了个响指,旋风将几人卷起,向着出云飞了过去。 第191章 荒神 椎名京看了看这个少年,问道:“昌浩君……贵庚?” “十四。”安倍昌浩顺口问,“朔……君呢?” “……十六。” 椎名京盯着安倍昌浩看了会儿,没有说出什么会让安倍昌浩伤心的话来,比如跟身高有关的。 安倍昌浩反而被这个答案惊到了,难以置信地说:“十六?!你才十六?那你怎么会喊狐狸爷爷‘安倍君’?我以为你……” 以为你是妖怪。 安倍昌浩看着椎名京脸色不太对,没有把话说下去。 “……别说了。”椎名京都知道安倍昌浩想说什么了,“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我也可以喊你‘小昌浩’。” 安倍昌浩立刻摇头,态度坚定地反对:“开什么玩笑!不要给我名字上加个‘小’!” 椎名京笑了笑,“昌浩君先休息吧,等到出发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安倍昌浩还想说话,安倍吉昌及时开口。 “那就麻烦您了,朔殿。” 安倍昌浩被父亲拉走,只能乖乖地离开,魔怪看了椎名京一会儿,突然说:“你的体内,有着一股毁灭的火焰。” 椎名京没有回答,魔怪蹦蹦跳跳地走了,硬是把椎名京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他伸手尝试了一下,依然无法点燃赤族的火焰。 那么,那个小东西说的火焰是指…… 壬生的火吗? 也不算错,毕竟是可以谓之神魔的血统。 咦,这么一想,似乎,他母亲那边的祖先,有源可溯的“梶原朔”还没出生呢。 不过,还没有毁灭的壬生一族…… 吹雪让他“回去”,他拒绝了,但是,他也有些想要看看这个时代还被壬生一族统治着的繁荣富饶的壬生之地。 过去他穿过青木原树海,看到的只有一片寂静,现在如果能看看繁华的模样也不错。 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入口是否还是通过青木原树海的地狱门,如果是的话,或许他真的能找个时间走一趟。 神将白虎这时才低声发问:“朔君打算何时动身?” “稍等片刻。”椎名京一手扯开了发上的檀纸,感觉着灵力恢复的情况,估算了一下,答道,“一刻之后吧。麻烦你了。” “不会。请不用客气。”白虎好脾气地笑了笑,隐身走到一旁。 椎名京一手按在白夜的刀柄上,忽然想到,之前应该跟吹雪请教一下无明岁刑流才对,吹雪可是之后无明岁刑流的掌门,水舞台的主人,论起对这一流派奥义的掌握再也没有比吹雪更强的人了。 失策。 不过,说到吹雪的话…… 椎名京跳上屋顶,看向了某个方向。 在那里有着他熟悉的灵魂的波动…… 好君的前世,麻仓叶王。 这样一来,他就知道为什么吹雪会对好君说出那样的话了——他的手上还留着好君刻下的咒印,吹雪会感觉到残存的灵力也很正常。 ……呀,这么一来,如果遇到麻仓叶王的话,他会感觉得到咒印上的力量吧? 椎名京叹了口气,为自己现在才想到这一出感到后怕,幸好之前夜里出去查看黄泉缝隙的是安倍晴明而不是麻仓叶王,不然的话,估计他就要上手直接打昏麻仓叶王了。 一道灵力覆在咒印上,切断了这个咒印和施术者的联系。 椎名京一直都有这么做的能力,以前他一直无所谓,不过是因为“无所谓”。好君担心他才留下咒印保护他,他也无所谓让好君借此安心一些。 唔,但愿现在咒印的联系中断,好君不会产生糟糕的联想。 一刻之后,椎名京的灵力恢复了一些,如他承诺的先去喊上了安倍昌浩,之后拜托风将白虎将两人送到出云。 神将之间可以互相感应,白虎准确地把两人带到了其他几人所在之处。 相比起太阴粗暴迅速的风,白虎的风要和缓许多,虽然速度没有那么快,不过至少不会让人一落地就想呕吐。 这是一个山脚,这一片地方就像是被山的影子笼罩着一样,非常昏暗。 安倍晴明和榎笠斋正在商议着什么,风音抱着胳膊站在附近,似乎在给两人做警戒。 当椎名京出现,风音一手已经按上了刀柄,将要拔出长刀的时候她才看清来人是谁,立刻停下动作,先是惊喜,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朔君。我……还没找到八咫镜。” “准确来说,已经确定了地点,只是暂时没办法靠近。” 安倍晴明接过了话,简略地做出解释。 “这上面有人建了神社,供奉着……智辅地神和荒神。现在很多信众在参拜,如果贸然行动,非常容易误伤无辜。” 榎笠斋一脸愤怒地说:“智辅地神竟然还有人在供奉!我怀疑那个主持典礼的就是当年的宫司!” “有人在……”椎名京了然地点头,“那的确很棘手。不过,荒神……这好像不是正名,是隐语别称吧?能够带来荒芜破坏的神明……火神?或者是水神?” 安倍晴明好奇地问:“水神也会是荒神吗?” “会的。”椎名京答道,“在所有自然神力之中,土地神之中掌管丰收富饶神力的神最多,引发荒芜的神明以破坏神,也即武神或者军神为多,虽然火焰是最常见的表征,但是当水的力量过剩而引发洪涝,一样会出现荒芜。国津神之中……应该以水神为多,但是,有足以被称为‘荒神’之力的水神可不是普通的层次……” 椎名京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到了一个答案。 如果是那一位,的确足够强大,有着支配水的神力,可以引发洪涝与暴雨,既可能被作为武神祭祀,也可能被作为荒神敬畏。 “不会吧……” 风音看到椎名京脸色骤变,还以为他怎么了。 “朔君?” 安倍晴明若有所悟,猜测道:“朔君……是不是猜到了荒神是哪位神明?” “……我但愿我猜错了。如果是那一位的话……”椎名京一手按着额头,背后冷汗都下来了,“虽然一切都可以说通了,但是……” 但是他这么来了出云,真的是来找死的吧?! 在现代的时候,他曾经被国津神们逼上了奇稻田祭,借着素盏鸣尊的帮助彻底消灭了八岐大蛇。 但是,在这个年代,八岐大蛇还存在着。 出云神国从未放弃过让八岐大蛇复苏的打算。 他不知道智辅地神是什么神职,但是从安倍晴明的描述也可以知道那与黄泉有关,国津神们想要打开借此打开黄泉之门,进而让八岐大蛇“死而复生”。 夺走八咫镜是因为地上的神器之中八咫镜与天丛云剑的力量最为相近,相比起目前还被重重守卫的天丛云剑,八咫镜更容易取得,天照的神力不能穿透出云神国由国津神们联手制造的障壁,将八咫镜隐藏在出云最为安全不过。神器之中寄宿着神力,像是八咫镜这种等级的神器更是有着微弱的神格,在奇稻田祭时,八岐大蛇就曾经说过要吞食他的血肉和神格回归神国,现在国津神们在做的是同样的事情——他们想要将八咫镜作为神格的寄托,让八岐大蛇借此凝聚神念,复苏于世。 “如果我猜对了的话……”椎名京苦笑着说,“那还真应该喊上吹雪君一起来才对。” “哎?”安倍晴明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榎笠斋死了以后倒是不像生前那么狂妄了,稍加思考后说道:“需要那样的强援,说明荒神是一位非常强大的神?” “岂止……”椎名京定了定神,自我安慰现在国津神们还没跟他结梁子,不至于二话不说就要他命,“你们应该听过……八岐大蛇吧?”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风音对神话的全部了解就来自于之前椎名京的讲解,他没说过的部分,她也不知道,因此她还是比较茫然。 安倍晴明和榎笠斋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八岐大蛇太过有名,哪怕不是阴阳师也听过相关的传说。 但是,在传说之中,八岐大蛇早已被素盏鸣尊斩杀。 安倍晴明低声说:“朔君,八岐大蛇……应该已经死了,天丛云剑还供奉在热田神宫之中。” “所以……这里同时供奉了智辅地神和荒神啊……” 椎名京把自己先前的分析对几人说了一遍,直接变成了四人全都沉默了。 榎笠斋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脸色惨白,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当年告诉我神器可以保护灵魂的人……似乎故乡就是出云……” 安倍晴明闻言脸色一变。 “难道……这里的人,从几十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吗?” “……还不止呢。”椎名京看向风音,“风音小姐被带出道反的圣域,这也是阴谋的一部分。或许……幕后主使打算等时机来到,就以风音小姐的血肉作为祭祀来呼唤荒神。毕竟这个世上比道反的神子更适合用于复苏死去神明的祭品……几乎不存在。” 就像当初国津神们想要用他的血肉灵魂去复苏八岐大蛇一样。 不,应该说,现在才是更早,之后不过是延续。 几千年来,国津神们从未放弃过这样的打算。 风音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轻声问道:“我?祭品?” “当然。道反隔绝了黄泉与阳间,如果经过道反,从黄泉回到阳间,那就是‘复活’,所以道反本身有着‘死而复生’这样的含义。即使风音小姐并不懂得如何使用这种力量,但是神力沉睡在你的血脉灵魂之中。” 椎名京想了想,摘下了日御,递到风音面前。 风音错愕地看着这个神器,她不久前才见到日御的本来面目,不可能把它当做普通饰品。 “朔君,这是什么意思?” “风音小姐,身为道反的神子,你在没有道反大神庇护的情况下在出云行动本身就很危险。如果八咫镜现在真的在八岐大蛇那里……” 椎名京将日御放到风音手中。 “假如你被抓住,日御会保护你,令你的灵魂不受伤害。” 风音反手把日御塞回去,坚定地说:“不行!如果把神器给我,朔君怎么办?!我是神子,朔君也是吧?假如那些人要抓走朔君呢?!” 椎名京略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应该……没问题。” 两人这样僵持起来,过了会儿,风音像是想到了什么,恨恨一咬牙,拿过日御戴上,但是摘下了原本当做吊坠挂着的勾玉塞进椎名京手里。 “这是我的护身符,据说是我母亲的东西。我们来交换。” “道反巫女之物……”椎名京接过勾玉,笑着戴上了,“那么就谢谢风音小姐的好意了。” 安倍晴明看着两人这样担心对方,开口缓解了一下气氛。 “朔君就不担心我或者昌浩会被抓去作为祭品吗?” 椎名京看了看安倍晴明,又看了看安倍昌浩,先摇了摇头,又轻轻点头,弄得安倍晴明一头雾水。 “这是担心的意思……还是不担心?” “如果是前几天的话,你不用做这种担心……现在的话……”椎名京笑着说,“大阴阳师应该有自保的能力吧?” 安倍晴明说笑的心情顿时就少了一半。 “……你的意思是出云的神也可能用我当祭品!?” 椎名京微笑着说:“单纯的半血天狐之子本来就是不错的祭品,何况你体内还有着一滴……血。你应该知道……那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好吧。我自求多福。”安倍晴明一头黑线地点点头。 没有神器护身,对方也摆明了不想保护他,他除了自力更生,还能怎么样?谁让他不是神子呢? 第192章 母女重逢 “现在要怎么办?等山上的人下来吗?” 风音握着刀问道。 “……不,我们先去道反的圣域。” 椎名京指向了记忆中道反所在之处。 “出云神国内皆是国津神的耳目,即使他们因为关注着八咫镜的异动一时疏忽,迟早会发现‘外来者’,只有在道反的圣域可以隐藏我们的行踪。” “道反……”榎笠斋重复着这个词,面上露出苦涩的神情。 安倍晴明轻拍友人的肩,无声地安慰。 安倍昌浩压根没有发言的余地,只能被爷爷拎上,有幸在有生之年进入了道反的圣域。 椎名京领着几人过了“界限”,立刻“咦”了一声,站在那里惊疑不定地四处看看,又向着“界限”外伸出手。 这种奇怪的举动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风音因为接近“道反”,一想到这里是她的“家”,就越发心情激动,几乎想要立刻冲进去。 “朔君,怎么了?” “不太对劲……”椎名京摇摇头,“虽然这里还不算是圣域之内,但是这里应该已经是‘界限’的位置,再往内,人间的‘阳气’与黄泉的‘阴气’会达到相对的平衡,这里就是‘阴气’最薄弱之地,是‘太阳’对‘少阴’之处。可是,现在这里的‘阴气’很明显已经超过了限度,就像是道反石的封印不稳、黄泉之气钻了出来。看起来,道反之神似乎真的出事了,如果她还在的话,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 椎名京先前一直都用“道反之神”来称呼这位,这还是他第一次用上与性别有关的词,风音下意识地纠正:“应该是‘他’吧?” 椎名京马上摇头,“不,我没有说过吗?道反之神是一位女神啊。伊邪那岐命怎么可能让男性神明看守通往黄泉之国的入口?” “……可你说他是我父亲啊?!” 风音整个人都要混乱了。 榎笠斋也目瞪口呆。 “朔殿不是说过……道反巫女……是道反之神的妻子?女神……?” 椎名京这才明白几人在纠结什么,轻描淡写地说:“神之眷属称其为‘神妻’有何不可?”他猛然间想到另一点,不禁变了脸色,“该不会……你们以为……道反之神有和女儿乱伦的习惯吧?!我说过道反巫女世代相继,巫女都接受道反的神力而孕育血肉,而不是……” 他说不出那个词,只能看着面前一脸尴尬的三人组沉默不言。 榎笠斋扭头,一想到他试图和女神抢夺“神妻”就更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安倍晴明摸着下巴一声不吭。 风音显然有点受不了这种真相,一手扶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把下巴扶回去。 由于现场陷入了十分尴尬的沉默,椎名京也懒得再说了,直接上前领路。 道反的圣域在人间的开口是固定的,但是往里的通路却不一定。 某种意义上,这里和“地狱门”通向“壬生之地”的那一段“黄泉平坂”的传言很像,这是在生死之间不断变幻的道路。 如果没有道反神力的引领,也不懂得分辨生与死地的区别,只会迷失在途中。 进入道反的领域之后,椎名京的脸色更差了。 “……守护妖不在。这里简直不像道反……”他看着周围几乎都要实质化的瘴气,拿出折扇在几人身边圈出一个结界,皱眉冷声说,“这里简直就像是黄泉之内!” 榎笠斋是死灵,站在这里不觉得痛苦,反而觉得比之前轻松。 安倍晴明一时不察吸入了一口瘴气之后就知道了这里弥漫的“雾气”是什么东西,结印画符,静静地净化那一缕瘴气。 风音走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无数记忆的碎片从她脑中钻出来。 她记得…… 自己在这里生活过。 四处奔跑、在看起来吓人实际上非常温柔的守护妖的照料下到处攀爬、拉着母亲的手说想要出去…… 还有…… 看着这深处的“千引磐”时,她的脑中不断地冒出谁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要守卫的地方,现在是我,将来就是你……一定……要保护它不被打开……不能让黄泉搅乱了阳世啊…… “千引磐……这是……封印住黄泉的千引磐……我曾经来过这里……我见过……” 风音抱着头,被纷杂的记忆碎片搅乱了心情,痛苦地弯下腰。 椎名京走过去,静静地等待着风音恢复。 如果她的记忆曾经被谁封印住,现在因为熟悉的景色而解开,能够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榎笠斋痴痴地看着某个方向,似乎很想要走过去,却一直没有移动。 安倍晴明心中了然,开口问道:“朔君的意思是,这里的‘千引磐’上的封印已经不牢固了吗?” “是的。”椎名京走过去,没有直接触碰千引磐,隔着一段距离感受了一下石盘上的力量,半晌之后才说,“果然……道反之神……寄宿于其中的神性完全消失了。失去了道反之神的力量,又没有巫女的维护,单纯的‘道反石’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道反石?”安倍晴明心念电转,指着前方的石盘问,“这难道就是神话之中挡住了黄泉之主归路的道反石?” 椎名京轻轻点头。 “这是道反之神的本体,也是其神性所在。但是,现在有什么偷走了其中的‘神性’……或者说,将这位神封印在某处,令她无法继续镇压黄泉。难怪风音能够那么轻易地打开黄泉的缺口,我在召请黄泉之主时也觉得太过轻松……” 风音全身出了一层冷汗,渐渐地回过了神,只是眼中依旧残存着一丝记忆中的狂乱。 “有人……来到这里……打伤了母亲……带走了我……他的手中……拿着……一面镜子!他对着千引磐做了什么,随后……我的记忆就一片混乱了……” 这次不用椎名京来说了,安倍晴明和榎笠斋都知道了那面镜子是什么。 “八咫镜。” 椎名京头疼不已,看了榎笠斋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看起来,当年的事情你只能算是被命运所戏弄……既然这是神早已想好的计谋,你不过就是一个棋子罢了。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八咫镜,原来还想要做这个……能够镇压道反之神的……也确实……在人间只有八咫镜这种级别的神器了。” 榎笠斋的神色变得非常糟糕。 无论是谁,如果知道自己的“不幸”并非“意外”,而是遭人设计的“阴谋”,他的心情都不可能好。 “我不会饶过那个人!” 风音捂着额头,神色间满是痛苦。 “我想起来了……当初……打伤了母亲的人……带走我的人……长得和他一样!” 她伸手指向榎笠斋,神色间不可避免地有着些许的迁怒。 榎笠斋正要辩解,安倍晴明伸手制止了他,看向椎名京说道:“看起来……我们也不用到处寻找笠斋的尸骨了。” “是啊……因为在身体还未完全死去的时候,谁的灵魂住了进去。”椎名京停顿片刻,“至于是谁,似乎已经很清楚了。” 灵魂抢占他人的身体固然能够继续生存,但那也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灵魂原本的身体“死”了。 几十年前,有能力布置这一切的人、在安倍晴明的记忆中确定已经死去的人、和智辅地神与复苏八岐大蛇有关的人只有一位。 “智辅宫司……”安倍晴明狠狠攥紧了拳头,“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椎名京没在这时候火上浇油、揭人伤疤,而是转向风音,轻声问道:“风音小姐,你想到怎样进入神国内部了吗?” 风音身体一抖,似乎被惊吓到了,过了会儿才说:“……似乎,记起来了。跟我来吧。” 道反的神子走在最前方,带着几人在看起来已经没有路的地方开启了机关,来到一个华美而寂静的宫殿之中。 在宫殿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一具冰棺。 冰棺之中沉睡着一位年轻的巫女。 风音神色大变,飞快地冲了过去,趴在冰棺上,急切地看着冰中巫女的脸。 那张脸和她记忆之中的母亲逐渐重合了。 “宗主”曾经告诉过她,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母亲……母亲……” 风音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当风音的泪水滴落在冰棺上的时候,那一片冰静静地消融了。 整个冰棺都开始慢慢地震动起来,厚重的冰层升华到了空中,什么也没有剩下。 沉睡的巫女睁开眼睛,一手抚上风音的脸颊。 “我的孩子……你已经这么大了吗?” 风音竟然反应不过来,呆愣在那里,任由泪水流出。 椎名京以眼神示意两位阴阳师退开一些,把这里留给重逢的母女。 至于安倍昌浩,打从进入道反开始,他就什么都没说,跟在自家爷爷身边亦步亦趋,似乎被太多的神话真相给吓傻了。 过了一段时间,道反巫女带着红着眼睛的风音走了出来,向着椎名京行礼。 “多谢神子相助。事情我大概已经明白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殿下尽管吩咐。” 椎名京用几乎同样的礼节回了礼,甚至比对方还要更加恭敬。 “道反巫女,如果你的身体还能够支撑的话,可以稍微加固一下千引磐上的封印吗?” “那是当然!”道反巫女虚弱的脸上出现了坚定的神情,“这是我的使命!即使拼上这条性命,我也绝不会让千引磐的封印破碎!” 椎名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尊重了道反巫女的意志,转而对风音说:“风音小姐,道反巫女刚刚苏醒,力量不足以与黄泉瘴气相抗衡,请你留在这里,协助一起加固封印,可以吗?” “可是,那八咫镜——”风音焦急地说,“朔君想要一个人冒险吗?” 椎名京摇摇头。 “抱歉,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不过,如果对手是八岐大蛇的话,诸位都留在这里加固封印,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榎笠斋自从看到道反巫女就说不出话来。 安倍昌浩想要开口,被魔怪踢了一脚后转头跟魔怪掐了起来。 安倍晴明无奈地说:“连我也是累赘吗?” 椎名京稍加思考,诚实地回答:“安倍君的确能帮上忙,不过,需要做好可能死亡的准备。” “那就好了,我跟你一起去,笠斋和昌浩留在这里帮忙,如果有什么妖魔来袭也可以搭把手。” 安倍晴明直接敲定了行程。 椎名京见这个返老还童的青年一脸不容置疑的坚定,也不再多说,左手抚摩着白夜的刀柄,想到了之后去找国津神算账要呼唤哪位神明。 能够承载神力的器物也不能是凡品,出自壬生一族的刀应该可以承载……曾经斩杀过八岐大蛇的天羽羽斩的力量吧。 第193章 素盏鸣尊 椎名京既然想着要使用神契术,在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结印用了幻术,换上了白衣绯裤的巫女服,从袖中摸出檀纸扎起头发。 当他做完这一切,就听到旁边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朔君有……异装癖吗?” 椎名京二话不说,拔出白夜,横到了某人脖子边。 “安倍君想要死的话,我送你一程。从这里去往黄泉,再近也没有了。” 安倍晴明连连摆手,丝毫都没有惊慌,笑眯眯地说:“别这么认真嘛,我年轻的时候为了捉鬼也曾经扮过女装,如果朔君只是单纯的喜欢巫女服装,也没什么不好啊。” “……多谢安倍君,不过我对巫女服谈不上喜欢。” 椎名京收起白夜,被“一代大阴阳师毫不犹豫地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扮女装”还如此坦然的气度给弄得无话可说。 “过会儿,我要使用‘神契术’来呼唤一位战神。安倍君有兴趣的话,可以记下咒文,但是……” 安倍晴明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接口:“但我能不能学会,要看我的资质,如果一次不能成功,就永远也不会成功,对吧?” 椎名京刚想说“很正确”,突然想起了这是他在教通灵术的时候说过的话,顿时笑了起来。 “嗯,从道理上来说的确是这样,能否使用神契术同样只看天赋,能够召请到什么位阶的神明,就要看神明是否喜欢你了。假如是风音小姐的话,她应该可以召唤高天原中偏向于‘阳’之一面的神明,不过国津神与司掌地下的神明大概不会回应她。” 安倍晴明举一反三,稍加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道反大神镇守于此,固然有利于世间,对出云的神而言却是眼中钉。” “孺子可教。”椎名京这么夸完,直接闭眼开始念咒,硬是把安倍晴明想要反驳的话给憋了回去。 神契术的咒文就念这么一次,他现在不仔细听,哪里还有第二次机会? 神契术的咒文非常短,相比大型的阴阳术而言短的惊人,安倍晴明甚至产生了一种“什么?这么随意就能召唤神明?是不是在逗我?”的感觉,但当他看见了全副武装的破坏神的虚影乘着一道蓝色的神光降临在“朔君”身后,并且在一声“合神”后化为流光与“朔君”合二为一,他除了目瞪口呆,只有默默惊叹。 椎名京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倍晴明试探地走过去问:“现在……朔君体内的神明是……那一位?” “要对付八岐大蛇,除了神话之中斩杀过它的战神,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椎名京握了握拳,隐约听到了素盏鸣尊的笑声,他忍不住哀叹一声,更加肯定了——这次就算他能活着没事,未来他在热田神宫被八岐大蛇追着咬,一定是自己的锅…… “须佐之男啊……”安倍晴明咋舌,好奇地问道,“那么,现在朔君可以使用须佐之男的神力,还是……必要的时候,须佐之男可以直接神降?” “……都可以。”椎名京对着这位阴阳师微微一笑,“很敏锐啊,安倍君,知道现在主宰这身躯的仍是我本人的神智。走吧,天色渐渐晚了,参拜的人应该都走了,正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安倍晴明笑着跟上去,忍不住感慨:“朔君这模样……被昌浩喊成‘朔姬’实在不奇怪……” 椎名京默默地拔刀,平静地做出提醒。 “安倍君,容我提醒你一句,被我斩杀之物,灵魂将会直接堕入地狱。你想要试试看吗?” “啊哈哈哈哈,那就不用了!”安倍晴明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这种待遇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椎名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向外走。 道反的圣域之中不见日光,只有一片昏暗,走出了圣域,外界依然是一片昏暗,因为此时已经是傍晚。 安倍晴明看着前方白衣绯裤的神子,随口开个玩笑。 “说起斩杀八岐大蛇的话,还要带上神酒吧。” “……那么安倍君去假装一下奇稻田姬吗?” 椎名京面无表情地反问。 安倍晴明煞有介事地思考了几秒后点点头。 “说的有理,可以试试。” 椎名京看着对方颇具中性美的年轻容颜竟说不出话来,无语地摇摇头,挥手在安倍晴明身上放了一道结界。 “过会儿如果看到智辅地神的祭祀,安倍君可以直接杀了,反正也要抢回八咫镜,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不过……之后安倍君就要做好终身不再踏足出云的准备了。” 安倍晴明笑呵呵地说:“只要这次能够活着离开出云,请我回来我也不会回来了。” 椎名京深有同感地点头。 他跟出云这个地方绝对是八字不合。 现在回想,国津神们每次看到他都……态度比较微妙,弄不好也是这次造成的锅,只不过国津神可能以为“天照的神子”是两个人,如果他们肯定了“神子”就是同一个人,说不准他第一次进入出云就…… 傍晚的山上果真荒凉了许多,参拜的信众离去之后,这里的神社也变得有些萧索。 智辅宫司一人打理这间神社,而这里供奉的还是地神与荒神,一到太阳下山,神社之中的阴气甚至胜过了阳气,让人一走进来就浑身冷得发抖。 椎名京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安倍晴明就更没有,两人走到神社门口的时候,智辅宫司已经邪笑着出来迎接了。 “啊……这是谁啊?真是稀奇,安倍晴明……竟然又变成了年轻的模样……而这幅身躯却已经老了……” 智辅宫司掀开了兜帽,露出了那张属于“榎笠斋”的脸。 “老友,还记得我吗?被你杀死的人……从黄泉回来找你了。” 如果安倍晴明没有见到榎笠斋的灵魂的话,现在可能真的会因为这样的情况感到动摇,但是,在他清楚知道榎笠斋的灵魂就在道反的情况下,再看到眼前的人亵渎有人的身躯,他只会感觉到愤怒。 “智辅宫司。” 安倍晴明冷着脸说出了这个称呼。 “是你吧,你的灵魂侵占了笠斋的身体。” 这位垂垂老矣的智辅宫司低笑着说:“请换成,我让他的身体得以存活至今,这种说法。毕竟,如果不是我的话,这身躯早已化为泥土,你,安倍晴明,也不可能再次见到友人的模样了啊。对于我的这份礼物,高兴吗?榎笠斋虽然是个愚蠢的男人,不过他掌握的‘控魂之术’相当有趣……你竟然没有带着神将来,那么,就让这位巫女尝尝这个术吧!去吧!替我杀了安倍晴明!” 智辅宫司闪电般地出手,背在身后的手早已准备好了咒术,直接丢向了前方的“巫女”。 安倍晴明只是稍有些惊慌,发现没能阻挡住智辅宫司施术也只是转身看向了对面的人。 “朔君?” “我很清醒。”椎名京摇摇头,随手掸去了被智辅宫司吹过来的灰尘。 智辅宫司不信地再次催动咒术,竟然真的无法影响对面的巫女,他不由大惊失色:“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法?!” 安倍晴明“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椎名京斜了旁边一眼,答道:“以神契之术,请降神明于自身,则神子会得到神明的绝对神格防御。放弃吧,想要突破这位神明的神格防御,恐怕你再去转世十次也办不到。” “绝对神格防御……”智辅宫司的瞳孔诡异地缩起,露出大片的眼白,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神格,太好了,既然如此,就将神格也留下吧!荒神啊——我在此为您献上最高的祭品!” 智辅宫司挥手,大片的死气从他掌中溢出,这一具将死未死的身体早已被死气侵蚀,如果不以神力加以掩饰,简直就像一具活尸。 这股灰暗的死气落在地上,整个山头都开始震动,神社的地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冒出来,原本应当充满“神圣清净”之气的神社竟然不断散发出乌黑的瘴气与死气,甚至把这一片天空都染黑了。 这一片黑暗不断扩大着、蠕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似的。 智辅宫司正想要功成身退,却被早有准备的安倍晴明直接抓住。 重新回到年轻的模样,安倍晴明也得回了过去强大的灵力,并且有着过去不可能有的丰富的战斗经验,这一场战斗几乎可以说像是在欺负人,智辅宫司凭借着那样腐朽的身体毫无还手之力,安倍晴明懒得废话,直接以强力的攻击咒术击杀了对方。 在智辅宫司的灵魂脱离身体的刹那,榎笠斋的身体就迅速腐朽成白骨,紧接着白骨成灰,被地上蠕动的黑气吞了进去。 安倍晴明立刻退开几步,看到“朔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忍不住催促道:“他要召唤八岐大蛇,朔君不早些阻止?!” 椎名京一手将安倍晴明拨到自己身后去,镇定地回答:“八岐大蛇已经失去了神体,如果神念不被完整地召唤出来,只会不断地复生。” 安倍晴明愣了一下,突然指向了黑气的中央。 “那里……有一点光!” “是八咫镜。” 椎名京也看到了刚刚那一抹金色的亮光。 八岐大蛇的神念凭借着八咫镜作为凭依,开始疯狂地吞噬周围的力量,聚集自己的形体。 正是因为道反石的封印变弱,出云之地已经有太多的黄泉阴气经年累月地泄露积累,八岐大蛇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扩张着身躯,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山头,八个头颅渐渐成型。 当最后一个头颅凝实的时候,八岐大蛇的十六只眼睛都睁开了,看着下方的巫女,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纳命来——!素盏鸣尊——!” 椎名京反手就把安倍晴明从山上推了下去,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不会摔出问题,虽然说来的只有他们,十二神将中有几个还是跟了过来,其中就有风将太阴。 白夜出鞘,椎名京以水术控制着出云之地空气之中过分丰沛的水气凝成了水,向着白夜刀身上裹去。 “素盏鸣尊,我祈求您的力量,请您将神剑天羽羽斩寄托在我的刀上——” 受到召唤而降下神念的素盏鸣尊早已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慷慨大方地应允了神子的请求,直接抽干了附近空气里的水,凝成了十拳长剑天羽羽斩。 (去吧,神子,吾之神剑与汝同在!) 安倍晴明被太阴用风带着停留在半空的时候,就看到黑发的神子持刀冲向了八岐大蛇,毫不犹豫地向着正中央八咫镜所在扎了进去。 神剑刺破了瘴气的身体,白色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 八岐大蛇:是你!是你!又是你! 第194章 重建伊势 安倍晴明除了施术阻止瘴气过分扩大,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在神明面前,人类实在太过渺小,能够介入这场战斗的,并不是他。 神明的力量随着时间逐渐减退着,古代的神明远远强于新生的神,这是由孕育出这些神明的星球所决定的,当星球的力量逐渐被不同的存在获取,残存的部分越来越少,新诞生的神明自然会更弱,这就与超能力者越来越稀少一样。 在平安时代,无论是神明或者妖怪,哪怕是灵能者,都比现代更强。 八岐大蛇的力量固然增强了,素盏鸣尊还要更加强大,这个时代的人都畏惧着这位破坏神,信仰会带来力量,敬畏也是一种信仰,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深信着“素盏鸣尊能够斩杀八岐大蛇”,这种无以数计的意念汇聚在一起,也将变成神明本身的力量。 椎名京找到八咫镜后直接搅烂了附近打蛇的躯体,趁着瘴气还未聚实的刹那伸手夺取了八咫镜,随后大喊一声:“素盏鸣尊——!” 本体位于外海的破坏神感应到神子的呼唤,穿越了空间,将神念降临在他的身上,手握着天羽羽斩,再一次面对了过去的敌人,他咧嘴一笑,毫不留情地劈开了八岐大蛇的一个头颅冲了出来,转身又去砍下第二个头颅。 神战可以持续很久,但是,如果是三贵子之中最强的破坏神与过去陨落的国津神的战斗,那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八岐大蛇被砍下的头颅无法复生,当第八个头颅被斩断,那一团瘴气和怨念也只能不甘地蜷缩回了神社之中,带着整个神社沉入地下。 素盏鸣尊啧了一声,翻身跳到空中,挥出一刀,直接剃平了山头,但是仍然没有看到消失的神社,他的神色微微沉了下去,可是不完全的神降不允许他停留太久,在给神子留下了“八岐大蛇逃走了”的意念后,他回到了外海。 椎名京睁开眼睛,手中的长刀已经恢复成了白夜最初的模样,他信手一振刀身,收刀归鞘。 八岐大蛇……果然还是逃走了。 国津神们一直关注着这里,借由土地神的力量实现了转移。 他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凶险处境,对着安倍晴明大喊:“马上带我去道反!” 安倍晴明还没反应过来,太阴一个响指,龙卷风带着两人消失了。 就在他们离开的刹那,一道雷光已经劈了下来。 风音一直等在道反的入口,看到一阵混着沙尘的旋风接近,马上迎了上去。 椎名京从旋风中落下地来,不等风音开口,直接将手中的八咫镜递了过去。 “风音小姐,拿着。” 风音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个地上人间界最强的神器,生怕自己不当心给摔了。 “朔君,你们……” 安倍晴明跟着跳下地面,直接指着里面说:“赶快进去,过会儿再说。” 风音赶紧住口,领着两人往道反圣域内部走去。 道反巫女一直在千引磐前加固封印,尽管她刚刚苏醒还身体虚弱,越是催动灵力,越是面色苍白,似乎随时可能倒下。 榎笠斋看着他过去深爱过的人这样专注的神情,一时间看得痴了,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认识到,道反的巫女从没有爱过他,从没有想过抛弃责任和使命,他过去的感情是多么的一厢情愿,又是多么的可笑。 风音领着两人走进来,安倍昌浩马上就跑了过去。 “爷爷,朔……君。” 安倍晴明摸了摸孙子的头,“好了,没事了,很快就能回去。” 椎名京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示意风音到千引磐前方去。 “朔君希望我做什么?”风音疑惑地问。 “八咫镜中封印着道反之神的神性,你继承了道反的神力,我会打开加在八咫镜上的封印,之后你引导同源的力量回归千引磐上。” 椎名京取回八咫镜,对道反巫女点头致意。 道反巫女比风音更明白椎名京将要做什么,她会意地退开一些,给了女儿一个拥抱。 “不要害怕,风音,你的体内有着道反的神力,去面对它,引导它。” 风音点点头,余光突然瞥到自己挂在身前的日御,急忙摘下来还给椎名京。 “朔君,这个。” 椎名京会意地取下了勾玉,还给风音。 “这个勾玉之中,就有着道反的神力。风音小姐常年接触着这股力量,应该很容易辨认出来。专心,将道反的神性引回千引磐上。” 风音略有些紧张地点头。 以先前椎名京引发八咫镜共鸣那时的动静,在场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使用很复杂的咒文来解开八咫镜上的封印,谁都没想到椎名京直接把日御往八咫镜上一贴。 日御之中承载的那一点神力流入镜中,覆盖在八咫镜上的灰黑色帐幕立刻消散,就像冰雪在阳光下消融一般,几近溃逃地离开发出金色光芒的神镜。 一团光芒从八咫镜中升起,浮在空中。 椎名京看向风音,催促道:“风音小姐,拜托了。” 风音愣了愣,还没回神,被道反巫女轻拍肩膀提醒后才赶快集中精神,以灵力覆盖了那一团光芒,把它往千引磐中送,运送的过程中不断地想着,这就是她的“父亲”?不对,女神的话,应该称呼“母亲”? 当道反的神性与神体重新结合,危在旦夕的封印立刻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完整,一道光幕铺开,彻底隔绝了黄泉和人间。 椎名京双手捧起八咫镜,道反的圣域之中就像是升起了一轮太阳,灿烂的阳光所到之处,一切瘴气与阴气都消融无踪。 当过分聚集的不净力量消散,纯粹的阴气慢慢地从地底升起,在道反的圣域之内重新达到了平衡。 片刻之后,千引磐前出现了一道虚影,那是一位看来娇小温柔的女神,与风音的模样有些相似,或者其实应该反过来说,风音的眼睛非常像道反女神,但是相比起风音那样年轻的勇敢与稚气,道反女神的眼中有着更深的慈悲。她穿着素色的神衣,远不如外界一些土地神来的华丽,如果就这么走在外界,估计无人能够认出这位就是道反。 椎名京收起了八咫镜,向着道反女神行礼。 “道反女神,让您受累了。供奉于伊势的神镜遭窃,以至于引来今日之劫,如今一切已经结束,请您安心地继续镇守道反吧。” 道反女神对着救了自己的神子微微一笑,忽而瞥了旁边的风音一眼,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实在不敢领受耀光的神子的歉意,此事实乃吾未能尽责,幸得殿下相助。倘若殿下不嫌弃的话,请让吾的神子助您一臂之力,直至重建伊势 、重现神光之日,倘若她还愿回来,吾在道反静静等待。” 椎名京从不奇怪神明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思,习以为常地低头行礼道谢。 “那就多谢您了,重建伊势神宫,我的确需要风音小姐的帮助。” 风音听到这里,也明白她做出的决定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尽管就算得不到支持她也还是会前往伊势,但是这样的结果总是来得更好一些,她开心地上前,看到面前还没有自己高的女神之时又觉得有些别扭,只能低下头说:“多谢……您。” 道反女神低声笑笑,也不去勉强风音,端正了神色,对其他人说道:“几位如果再穿越出云神国会很危险,我会打开黄泉的捷径,让你们直接回平安京去,如何穿过黄泉的道路,想必耀光的神子明白。” “是的。”椎名京点头。 道反女神犹豫片刻,看向了榎笠斋。 “既然耀光的神子愿意赦免阁下,阁下就此回到黄泉,重入轮回去吧。” 榎笠斋本来还以为道反女神会因为他的冒犯而惩戒他,一直安静地等待着宣判,全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地被放过,反而愣神了。 “……我?您……不惩罚我吗?” 道反女神轻轻摇头。 “这件事之中,你也不过是个被玩弄的可怜人而已。不要浪费神子的心意,重新轮回去吧。” 榎笠斋这才明白自己终于被“赦免”了,他“自由”了,无需再次困在黄泉之中苦熬着岁月。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最后走到了椎名京面前,向着他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朔殿的恩情,在下永志不忘,若有来生,在下结草衔环,誓报此恩。” “……这也不必……”椎名京的话没有说完,榎笠斋就匆匆投进了道反女神打开的黄泉路中,瞬间消失。 安倍晴明看着过去的友人终于得以解脱,由衷地感到开心。 “这件事情,也算圆满结束了吧。啊,果然到最后,昌浩还是什么都没帮上啊。” 安倍昌浩立刻嚷嚷:“我也有帮助消灭瘴气里的妖怪啊?!” 安倍晴明顺手按住孙子的头,笑着说:“做得好。” 安倍昌浩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惊讶又喜悦地低下了头。 道反女神也不再多说,打开了黄泉的通路,最后对椎名京嘱托:“吾的神子拜托您了。” “请您安心吧,伊势重建之日,风音小姐的荣光将会与伊势的光辉一起,照亮黑夜。” 椎名京走到通道入口附近,示意其他人先进去,最后对着道反女神深深一礼,看着通道在眼前关闭。 第195章 前代红王 通过黄泉可以前往其他地方,这种“捷径”的确好用,但并非人人都可以使用的。 从青木原树海的“地狱门”到“壬生之地”也用了这种原理,而这条路上葬送了无数人的生命。 椎名京非常欣慰地看到这几人没有傻兮兮地见路就走,而是聚在一起等着他。 “安倍君和昌浩君也就罢了,估计你们今后也不会再走黄泉路。风音小姐,我来教你如何通过这样的捷径。通过黄泉来穿过‘空间’,依靠的是‘生’与‘死’两界距离的差异。如果你不是要深入黄泉之中,那么就要去捕捉在这一片‘死’气之中的‘生’,不要去看眼前的路,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道路只在你的脚下出现。” 风音点点头,试着去分辨了一下,随后指向了某个方向。 “……那边,有生气吹来的风。” “是的,请风音小姐按照自己的判断来行走吧,如果错了的话,我会提醒你。” 风音得到这样的肯定,心中稍微安定一些,走到前方去领路了,凭借着道反神子的天赋,准确地辨认出了道路。 在几人都已经看到了出口阳光的时候,椎名京突然停了下来,迟疑着看向另一个方向——他感觉到有人在这条通道里打开了另一个出口,他所熟悉的“壬生之地”的气息从那边传来。 风音正开心地说“看到光了”,却没得到回应,她疑惑地回头,“朔君,怎么了?” 椎名京迅速权衡完毕,取出八咫镜交给了风音。 “抱歉,我要先去另一个地方……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我会和你一起重建伊势。如果我不再回来,你也无需寻找我。” 椎名京伸出手,将他记忆之中和伊势神宫有关的知识搜罗起来,伸手在风音额上轻轻一点——壬生之地残存的“红王”的虚影与吹雪都曾以这样的方法传递给他大量的信息,现在这种手法总算也被他学会了。 风音有些茫然,等到大量的信息在脑中展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朔君?” “我承认你是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允许你成为下一任斋宫。我将伊势的荣耀托付于你,以八咫镜作为记认。” 椎名京这样说完,风音手中的八咫镜突然发出了光,一道细细的光束打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道奇异的符文。 椎名京不再多说,转身向着壬生之地的出口奔去。 风音在短暂的迟疑后,领着安倍晴明和安倍昌浩从出口出去,她正想再回头,却看到通道关上了。她拿着八咫镜在原地站了很久,回过神时,发现安倍晴明还在一旁等待。 “晴明大人,我就不再送您了。” 安倍晴明笑着问:“风音小姐想要去哪里?” “伊势。”风音握紧了八咫镜,坚定地回答。 安倍晴明挥手送别了这位道反的神子,想到之前黄泉通道中的异动,若有所悟。 “还是……那一族啊……” 大概,这一次就后会无期了吧。 哎呀呀,欠下了这么一个天大的人情,看起来没办法还给“朔君”本人了,大概只能还给“伊势”去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奔赴的战场,就像道反的神子风音最终选择了前去伊势,而安倍昌浩也终将接过安倍晴明的衣钵守护平安京。 椎名京一度想要暂时不去管“妖刀天狼”去了哪里,但感应到了那柄妖刀之中寄宿的意志的红王却不能不管,因此红王在黄泉的通道中打开了出口,椎名京也欣然赴约,通过红王亲自开辟的出口直接出现在红塔之中。 红塔伫立在壬生之地王城的中心,是红王居住之处,也是壬生之地最神圣的地方。在没有“朝议”的时候,红塔之中仅有红王、太四老、五曜星可以进入,能够长期居留于此的只有红王和他契约的巫女,就连巡守的人员都在定期更换。 红王端坐在王座上,穿着从古代延续至今的红王特制的礼服,看起来威严又和善。在他的身旁,一个巫女打扮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王座之旁的台阶上,低眉顺眼,将自己的存在感消弭到了最低。在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巫女的打扮十分素净,比偶尔巡视经过的护卫还要朴素,极其容易被忽视过去。 椎名京感觉到红王在盯着自己,而且并非出自全然的善意,他不知道这种微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也没有刻意去握住武器做出警惕,坦然地走上前,依照记忆之中对红王行礼的礼仪,在王座之前几步停下行礼。 “拜见红王。” 王座上的红王这才放下了撑着右脸的手,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欢迎你,来自未来的族人。真是没想到啊……我竟然会看到未来的族人,而且还是这样……血统已经不纯粹到了无法维持‘红眼’的族人,看起来……壬生一族……还是走到了消灭的边缘啊。” 椎名京抬起头,看了红王一眼,顿时愣住了。 这正是在壬生之地的“记忆”之中留存于幻影之中的“红王”。 红王发现了椎名京的愣神,有些疑惑地说:“怎么了,看到我的眼睛很不习惯吗?不,你的神情不像是单纯的惊讶,而是见到了‘不应该出现的人’这样的惊讶……唔,在你的记忆之中,我应该已经‘死’了?看来你来自的时代离现在还很远很远……” 椎名京看着这位还活着的红王,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堪比读心的分析能力,坦然面对了自己“未来的死亡”的冷静,这就是红王…… “啊,抱歉,一不小心老毛病就犯了。我这里确实很久没有过客人了,现在新生的族人也越来越少,吹雪和我说在‘外面’遇到了‘族人’,我非常惊喜。” 红王站起来,随着这样的动作,一柄原本被他华丽的衣服所遮挡的东西也就呈现在椎名京眼前。 五尺的长刀。 椎名京险些脱口而出“天狼”,但他在最后一刻忍住了,只是盯着那柄刀没有说话。 红王了然地取下了刀,轻抚着刀鞘说:“这柄刀一直静静地沉睡在我族的藏宝库之中,传说只有最强的族人才能够拔出它,能够拔出它的人就有资格以‘kyo’为名。前一段时间,我发现它一直躁动不已,那时候出现了短暂的时间波动,我猜测或许是有什么足以引发天狼兴趣的强者降临了。现在看来,你的确就是它未来的主人吧,kyo。” 椎名京无法说谎,只能点头。 “是。在……在我的世界里,天狼是我的佩剑。我的名字写作京,京都的京。” “京……真巧啊。”红王笑眯眯地说,“我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哦,我叫做‘京一郎’。不,还是算了,你没必要记住这个名字,哪怕血统稀薄,你始终是真正的壬生之子,而不是我这样的……战斗人偶。” 椎名京被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红王……怎么可能……” 壬生京一郎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京,你应该知道吧?壬生一族的历史……如果这里还有真正的壬生一族的话,我当然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现在只有我了……当我听到吹雪说外界还有其他壬生族人时,我非常高兴,恨不得立刻迎接你回来……但是,你不属于这里。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我的坚持还是有意义的,至少,未来还有‘你’的存在。我只是有些好奇……” 现任的红王说着就将天狼递了过去。 “这柄刀出鞘之后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京能让我看看吗?” 椎名京接过了天狼,犹豫地说:“这毕竟是还没有和我契约的天狼,我并不确定——”他话音未落,天狼已经在他手中出了鞘,锃亮的长刀闪得他一个眼花。 壬生京一郎发出一声惊叹。 “……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天狼真正的模样。” 他伸出手,轻轻在刀刃上拂了一下,任由指尖被锋锐的刀刃割破也不理,过了会儿,他收回手,竟看着椎名京露出了无比惊喜的神情。 椎名京被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把天狼收了回去,递回给红王。 “红王,怎么了吗?” 壬生京一郎却不说答案,只是保持着那种过分喜悦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椎名京,问道:“你姓什么?我猜应该并非壬生吧。” 椎名京迟疑着没有说话。 壬生京一郎突然笑了起来,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说道:“安心吧,壬生之地不会被任何存在窥探到。” 椎名京这才回答:“椎名。” “椎名……”壬生京一郎重复着这个姓氏,在手中写出了文字,“是这样的写法吗?” “是的。”椎名京点头肯定。 壬生京一郎摸了摸下巴,一副笑面佛的模样,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会儿,他才说:“你不用把它还给我,这并非我的东西……我想,你知道应该把它送到哪里去。” 椎名京被这种高深莫测的话说的有些茫然,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壬生历史中的记载。 传说,最后的壬生后裔壬生狂和妖刀天狼都是“突然出现”在壬生之地的。 “突然出现”…… “……这不可能吧?” 壬生京一郎笑着说:“这也是这柄刀之中寄宿的意志的意思。为了尽可能多地保留力量,他希望你可以带他走过这一段时间,就像未来的某人带他到你身边一样。” 椎名京的脑子有些打结。 如果他参与了历史,到底算是改变了历史,还是将历史变成了原本的模样? 不过,横竖他已经在伊势神宫的事情里插了一手,现在也无所谓了。 壬生一族的红王不会说谎骗他。 “好。” 椎名京握紧了这柄还不属于自己的妖刀,不经意间碰到了“白夜”,顿时愣了一下,看着红王,有些纠结地说:“可是,现在吹雪君将白夜给了我……以后……” 壬生京一郎笑着摇头。 “天狼的使命……在你的世界,已经完成了。你就带着白夜吧。让天狼……好好休息吧。” 这种说法过于温柔,简直不像是对“刀”的说法。 天狼之中的那匹狼……到底是什么的化身? 红王使用的代称是“他”,而不是“它”…… 椎名京觉得自己深究下去可能会发现不得了的事情,但他不想在这个年代追问更多,只是看了一眼沉默至今的巫女,提出了困惑许久的问题。 “为什么……红王一定要和巫女契约呢?” 红王微笑着回答:“很久以前,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上一任红王只是告诉我,这是我族的传统……据说在最早的时候,我族的王身边始终有巫女侍奉着,也就成为了惯例吧。当然,如果京成为了红王,要继续还是废除这个规定,都只在你而已。” 椎名京点点头,当着红王的面拿出了时空钥匙。 这一次,时空没有继续困住椎名京,通道打开了,在他进入了时间隧道的刹那,红王的声音传了进来。 “祝你一路顺风,我族……壬生最后的后裔,京。” 第196章 通灵王大战? 以时空钥匙来穿越时间的时候,并不会保证使用者的落点。 小淑女以时空钥匙从三十世纪回到二十世纪,就从水晶东京的宫殿转移到了月野兔家附近的公园,椎名京使用时空钥匙,也被挪到了伊势神宫附近,这一次他在壬生之地的红塔内部使用了时空钥匙,从时空隧道脱离的时候,他还微微有些眩晕,不过看到了周围的建筑和上面熟悉的太极家纹之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在壬生之地内,这可真是太好了。 否则的话,如果红王已经换了人,他光是想要进到这个地方就要非常费力了。 现在还是在红塔内部,这里看起来像是仓库,堆积了无数的东西。 椎名京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天狼,按照记载,“最后的壬生一族”壬生狂和“妖刀天狼”都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壬生之地内部的,因为壬生狂出现的位置特殊,最先得知他存在的就是红王和太四老,其中太四老之长村正一力维护壬生狂,并在数年后带着壬生狂离开了壬生之地,传授了他剑术,而其他的太四老则想要维护目前“壬生一族”的和平,致力于除掉唯一可能暴露出现存族人缺陷的真正的壬生之子。 记载的时间写的很模糊,只能确定壬生狂参加过关原大战,但是在那之前,他究竟何时出现、又度过了多少岁月才从“童年”成长为“少年”,这都没有记载,稳妥起见,椎名京只穿过了五百年的时间,此时距离历史上记载的关原大战也还有将近百年的时间,应该不至于耽误了时间。 壬生狂出现的地点似乎也是秘密,记载之中没有详细的记录,但是,既然只有红王和太四老知道,那么他出现的地方很可能就是红塔之内。 红塔之内…… 椎名京转头看向旁边宝物堆积如山的房间,又看了看另一间只铺了小半块地面的仓库,隔着铁栏,将天狼放到了地上。 前任红王在这个时间仍活着,如果这不是正确的地点,想必前任红王也知道该怎么做。 椎名京放下天狼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但他想要从这里脱身的时候,不知触发了哪一个警戒,瞬间警报声大作,不到片刻,身着法衣的太四老已经赶来,椎名京看到白色的衣角心里一惊,无论来人是村正、吹雪、菱祇、游庵之中的谁,他都不想跟人打照面。 千钧一发之际,椎名京一咬牙,直接撕开了黄泉的通道,也不管落点,直接冲了进去。 吹雪赶来的时候,只能看到黑色的背影隐没在黄泉之中。他微微皱起眉,过了会儿才看向还在不断发出警报的仓库。 地上多出了一柄刀。 想要快速穿越空间,最快的办法是转换位置的咒术,其次便是高速移动,通常情况下,椎名京可以借助于神力或是自身灵力来飞行,连转位的咒术都很少使用,更别说如此鲁莽地直接闯进黄泉的通道,在没有预设好出口的情况下,一般人做这种事基本就是找死了,也就是椎名京仗着黄泉之主的庇护才敢先进黄泉再找出路。 几百年的时间,人间的变化或许很大,黄泉的通道却和几百年前毫无区别,跟几百年后也一样。 地面铺满累累白骨,瘴气与死气形成了浓重的雾气,伴随着幻觉,蛊惑着一切进入其间的生灵。 椎名京匆忙冲进黄泉的通道,根本就没有先打通对侧的“出口”,他确定壬生一族没有人追来,这才安心开始思考要从哪里出去。 反正之后就打算直接回现代了,随便出口开在日本岛哪里都可以吧? 椎名京这么想着,正打算随便打开一个出口,突然一个人从天上掉了下来,庞大的灵力一起涌入,直接把附近的瘴气都净化一空,“美丽的花海”立刻消失了,只留下了满地白骨。 椎名京往旁边让开一点,看着那个人砰的一声落地,在白骨堆里砸出一个大坑,纷纷扬扬的白色粉尘弥漫开来,他抬手遮住口鼻,暗想黄泉堆积的这些骨头脆的可以了,这么一碰就直接化成飞灰了。 过了会儿,掉在坑里的人还没出来,椎名京这才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坑还砸得挺深,就对着下面喊了一声。 “你还活着吗?还活着的话,最好马上离开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你就真的死了。” 这句话说完不到半分钟,坑底传出一阵爆炸一般的响声。 椎名京退开,看着一个人用类似于灵丸的灵力冲击波硬把自己轰上来,心中十分无语。 五百年前的灵能者……使用灵力的习惯还真是粗暴。 不过,这个打扮…… “修验道?” 那人立刻开心地笑着落下地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一副极端自来熟的模样走了过来。 “是啊,没错,我是修验道的传人,麻仓叶贤。没想到竟然能够在地狱之中见到你这样强大的灵魂——你愿意跟我契约成为我的持有灵吗?” 椎名京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就被堵了回去,过了会儿才回答:“首先,这里并不是地狱……其次,你都无法分辨我是活人还是灵魂,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麻仓叶贤大惊失色,绕着椎名京飞快地跑了几圈,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几分钟。 “不是灵魂吗?可是那人明明说会将我打入地狱……你说这里不是地狱,那这里是哪里?” “地狱的外围,黄泉,离真正的地狱还有着不短的距离。” 椎名京看了看这个人刚才摔进来的地方,那边的通道还没有完全关闭,他也懒得跟这个拎不清的人多说了,直接拽住他的胳膊,踏着风飞了起来,直接把人从那个口子拽了出去,这才松开手。 麻仓叶贤夸张地“嗷嗷”地叫着,因为两人出现的地方并非地面,而是半空,但他并没有任何危险,非常轻松地一个转身更改了姿态,落地的时候虽然不算潇洒,好歹也没有迎面摔下去,当他抬头想要看看是否要帮助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黑衣的少年就那么立在半空中,根本没有会坠落下来的意思。 “喂——你这是会飞吗?!还是什么持有灵的力量?” 椎名京低头看了一眼,这附近不止聒噪的麻仓叶贤一个人,方圆百米内还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没有了气息,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战斗,麻仓叶贤说他“被人打入地狱”也证明了这一点。 “最基础的风术而已。你是修验者,不应该连如此基础的五行法术都不会。” 麻仓叶贤膝盖一痛,干巴巴地说:“修验道……不教五行法术。” 椎名京无语地回望,索性落到地面上,免得某人一直仰头看着他。 “五行法术应该不分流派,所有的灵能者都会掌握吧。” 麻仓叶贤咳了一声,问道:“总之,你是哪一家的传人?我没有在通灵者大战中见到你,你没接到帕奇族的通知吗,还是压根不想参加?我觉得你非常强,如果你参加的话,那个恶魔也就不会这么嚣张了。” “……通灵者大战?”椎名京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按照五百年的周期算来,确实可能遇到这个蛋疼的比赛。 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天龙和地龙,伟大精神不至于现在就发难吧?! 麻仓叶贤将椎名京的疑惑当成了不知道比赛的铁证,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来真的错过了……太可惜了。如果不是已经到了决赛的时候,还可以想办法加入。啊,对了,可以告诉我名字吗,假的也行。” 椎名京对麻仓叶贤这种野兽般的直觉无话可说。 “……如果只是为了称呼的话,朔,朔月的朔。” “朔。”麻仓叶贤重复了一遍,“啊,总觉得你应该会有个更加威风的名字。” “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里耽误时间,我无所谓。”椎名京指向了某个方向,在那边有着激烈的灵力冲突,他可以感觉到不止一股力量,“但是,那边的战斗,你打算怎么办?” 麻仓叶贤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啊”了一声。 “……朔,非常抱歉,提出这样冒昧的请求,如果我死了的话,可以把我的禅杖送回出云的麻仓家去吗?” 椎名京听到“麻仓”这个姓就不舒服,何况麻仓家还在出云,他微笑着摇头。 “我无意前去出云。” 麻仓叶贤也不意外,握紧了禅杖,突然来了一句毫无边际的话。 “如果我这次能够活着回去,我一定会让我的孩子学会五行法术。” 说完之后,麻仓叶贤召唤出了山神护法,眨眼间冲出了几百米远。 椎名京完全不懂麻仓叶贤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逻辑,正想离开这个时代,突然感觉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力量。 强大的火之灵力——这是精灵之火的力量! 椎名京再次飞到半空,凭借着身为王权者优异的视力,看到了激战中心的人。 虽然模样完全是陌生的,不过,从混杂的灵力之中,他可以分辨出一股熟悉的波动。 好君说过,他利用泰山府君之祭,五百年一次转生在人间。 五百年…… 麻仓叶贤所说的“恶魔”、号称将他打入地狱的人……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椎名京静静地看了片刻,这个年代的好君没有他认识的那么强,毕竟有着“五百年”的差距,现在的精灵之火也远没有现代那时巨大,这样被一群人围攻,看来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麻仓叶贤看起来抱着要“结束麻仓家的罪”的想法冲进了战场,与持有灵一起使出了最强的杀招,想要直接消灭对方的灵魂。 椎名京认出了修验道的最强杀招,叹了口气,伸出了手,摆出了拉弓的姿态。 阳光在椎名京手中凝成了长弓与箭支,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里乘光而去,擦过了超越灵魂形成的巨大剑身,将它往旁边震得偏移了方向,随后光之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197章 青龙巫女 麻仓叶贤依旧击中了帕奇族的那位祭司,但只是取走了他的性命,没能杀死他的灵魂。 麻仓叶贤看着祖先的灵魂遁入黄泉,正想追击,身体却因为灵力用尽陷入虚弱状态,手中禅杖都拿不稳,直接倒在地上。 猫又股宗也变回了原本的姿态,巨大的剑消失了。 “没能……消灭麻仓叶王……这难道是天意吗?那一道光……” 麻仓叶贤喃喃地说着,心底的深处却有一个地方为此感觉到了侥幸。 即使祖先犯了错,要将他从身体到灵魂都消灭殆尽,这仍然是麻仓叶贤感到犹豫痛苦的地方,现在,他不用犹豫了。 如果这就是天意,那就这样吧。 猫又股宗过了会儿开口说道:“刚刚的光不是普通的光,是天照的力量。” 麻仓叶贤惊吓过度,用力转头,差点扭了脖子,就这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躺着看着猫又。 “天、天照?!” “是的,不会有错。当年……平安京中曾经有一次,也有过这样异常的‘阳光’,叶王大人说过,那是有人在动用天照的力量。” 猫又股宗低下头,不愿继续说下去。 当年,叶王大人还说过,能使用这种力量的人一定有着非常干净的心,如果能够认识就好了。 “……天照……难道……可是……他说是朔……” 麻仓叶贤陷入了纠结之中。 无论之后麻仓叶贤开了多大的脑洞,并且给后人留下了怎样错误的记载,这都跟椎名京无关了,他早已回到了现代,只不过刚一回到别墅,立刻就被执事柴田理人堵了个正着,这位优秀的执事递上来一大堆邀请函和拜帖。 “您总算回来了呢,少爷。很高兴地告诉您,‘您’已经以全胜战绩通过了职业试。神户老爷非常高兴,说一定要大办庆功宴。” 椎名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日历。 柴田理人笑着回答:“现在已经是十月中了。附带一提,好少爷的《不思议游戏》发售到第三卷 了,目前正在接洽动画改编事宜。” 椎名京脑子有点乱,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我失踪了几个月?” “是啊。”柴田理人点头,“好在毒蛇先生帮了忙,暂时还没被发现。” ……怎么可能没被发现。 没被发现的话,好君的小说怎么可能出到第三卷 了!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椎名京低头看看手上的五芒星。 嗯,他切断了咒术感应……从好君的角度来看,如果不是他死了,就是他有事要瞒着对方。 “理人,帕奇族的那些祭司现在还在东京吗?” 柴田理人摇摇头,“席巴先生一个月前来辞行,说在东京的预选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比赛会在美国展开。他还说,虽然少爷无意参加,不过鉴于少爷对比赛做出了重大贡献,帕奇族内经过商议,同意少爷随时去参观接下来的比赛,具体地址他没有说,他说——如果少爷想要去的话,一定能够找到。” “一定能找到……”椎名京重复了一遍,略有些头疼,“好君都去了美国,居然还能出版小说。” “啊,关于这个……”柴田理人笑眯眯地说,“好少爷让式神把小说原稿送了回来,美和子小姐立刻就跟进了接下来的出版事宜,由于人气角色‘藤原朔’的死亡,目前引发了网络上的热烈讨论,可以说是‘绝赞好评发售中’呢。” “绝赞个鬼啊!”椎名京忍无可忍地吐槽了一句,直接迎来了柴田理人凉凉的注视。 “无论少爷怎么想,根据目前的人气调查来说,《不思议游戏》的确很受欢迎哦,都已经有很多人热心地为真人版演员提出各种建议了,似乎在上个月的中学生最爱读物排名中排到了第六吧。” 柴田理人微笑着汇报完,在椎名京彻底爆发之前,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 “以上只是不重要的小事而已,有一件事,我想少爷应该会很关心。上个月,大富豪本乡家的当家发生了车祸,妻子与儿子均一起遇难,前任当家临危出山,接回了离家多年次子和孙女。由于本乡家的二少爷当年违背了家族的安排,与平民女子结婚,被剥夺了继承权,目前本乡家继承第一顺位是本乡家的孙小姐——本乡唯。” “小唯?本乡家?”椎名京揉了揉太阳穴,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慢点儿,跟我仔细说一下这件事。” 柴田理人体贴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椎名京面前,放慢了声音,把这件事从头开始解释了一遍。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个很常见的豪门轶事。当年本乡家的当家还在壮年的时候,有两个儿子,长子被寄予厚望,次子玩世不恭,在某一次的活动中,本乡家的次子意外结识了本乡唯的母亲,两人迅速定下终身,本乡家的次子为此离家出走,本乡当家非常震怒,对外宣称次子遇到意外身故,也就全力培养长子,不料今年长子一家三口遭遇车祸,全部遇难,外人都以为本乡家的财富要落入外人之手,没想到老爷子不计前嫌,接回了已经断绝关系多年的次子,并直接对外宣布孙女本乡唯是他的继承人。 “这件事已经昭告全世界了,本乡小姐如今可是无数人争相求见的名媛了。” “一群蠢货。”椎名京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都以为自己能成为获取本乡家财富的幸运儿吧。” “也不尽然。”柴田理人实事求是地说,“最初很多人对新出炉的‘本乡大小姐’处于观望状态,不过,在几次宴会之后,本乡小姐迅速得到了……某些人的认同,想要和本乡家联姻的豪门也在逐渐增长之中。” 椎名京并不意外本乡唯的优秀被人承认,只不过,突然之间,他的青梅就变成了豪门大小姐,这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小唯……有联系我吗?” “有的,得知少爷暂时不在东京之后,本乡小姐给少爷发了邮件,请您回来后回复她。” “我去看看。这堆……先放着吧。” 椎名京甩手就把刚刚那一堆请帖拜帖全都扔在桌上,转身往二楼走去。 柴田理人偷笑着收拾这堆东西,从中间提出来一封署名为“本乡唯”的请帖,单独放在桌上,其他的全都收了起来。 椎名京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等待邮件的时候不经意间扫到旁边放了一本《不思议游戏》的第三卷 ,卷名是“青之空”,整个封面的底色都是青色,让他在看到的瞬间心里一咯噔,忍不住就想到了在“十年后”见到过的“青王本乡唯”。 在椎名京忍不住翻开小说之前,邮件打开了,他收敛心神,先看了邮件,发信日期是二十天前。 京: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心里非常乱,父亲突然告诉我爷爷并没有去世、他是本乡家的二少爷,现在爷爷想要认我回宗家……我无法说“不”,也很高兴能见到爷爷,只是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有些明白京当年突然间身份发生转换之后的慌乱了。 我对自己人生的规划似乎又要重新做了,之前我一直觉得还需要很多年才能够实现和京的约定,拥有可以在普通人的世界帮助京的能力,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比以前要快一些了。 有一件事,我原本想要和京商量,没想到京不在东京,或许这是天意,我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请不要责怪好君。 椎名京把页面拉到最下,邮件只到这里为止,他越发觉得不妙,先回了一行字,没按发送就反应过来,找出手机直接拨号。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本乡唯就像是知道椎名京想要问什么似的,笑着说:“欢迎回来,京。告诉你一件事,我召唤出了青龙。” 椎名京愣了几秒才低吼道:“小唯,你发什么傻?!我明明说过——” “是的,京说过,召唤神兽的代价是巫女会被吞噬。但是,我没有许愿,我只是召唤出了青龙——这也是《四神天地书》的意志。它在呼唤着我,而我也需要青龙的力量。” 本乡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片细小的龙鳞一般的硬结,这是巫女结合了神兽之力后的表现,如果她使用神兽的力量许愿,身体就会被侵蚀得更多。 “这样做的后果,好君都已经告诉了我,是我坚持要进入书中。我只想告诉京,如果有一天,你已经没有办法救回自己,那么,我就会试着去救你。” 椎名京一瞬间几乎以为本乡唯知道了关于地龙和命运之战的一切,怀疑起庚姬那一次的绑架究竟有没有泄露更多的消息,在本乡唯这样坚定的承诺之下,他不禁陷入了沉默。 本乡唯从这种异样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柔声说:“京,我理解你想要保护我的心情……可是,也请你理解我的心情吧。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有你的战场,而我,也有我想要战斗的地方。有空的话,我们见面谈吧,晚安。” 本乡唯挂断了电话,椎名京听着“嘟嘟嘟”的声音过了会儿才挂断电话,对着屏幕发起呆来。 小唯召唤了青龙,只是没有许愿。 但是,这等同于已经把自己摆上了活祭的位置,随时都可能…… 《四神天地书》在好君手里,小唯怎么会找得到好君? 椎名京看着自己左手手背,透过五芒星的咒印向着对面传递了灵力。 很快,对面就有了回应,五芒星亮了起来,麻仓好的声音响起。 “咦,京君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迷路在哪个世界,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呢。” “好君。抱歉让你担心了。”椎名京说完这句,立刻说,“《四神天地书》是怎么回事?” 麻仓好坐在精灵之火的手掌中,又往高空飞了一些,避开了所有通灵人,这才回答:“啊,这个啊……我也很惊讶。你的那个朋友竟然在我离开东京之前找到了我这里来,说要用《四神天地书》。” 椎名京忍着怒火说:“你就把书给了小唯?” 麻仓好不由得笑了起来。 “京君,你当时拜托我的可是……不要让朱雀巫女回到书里啊。朱雀巫女的确没有回去哦。这次找来的这位是青龙巫女,而且,唯小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认为无视她的意志、剥夺她选择的权利是正确的。京君,唯小姐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加坚强,她是天生的强者,只是缺少与心性相符的力量,现在,她只是取回了这样的力量而已。” 椎名京想到“青王本乡唯”的模样,竟然无法反驳那一句“她是天生的强者”,只是仍有些不甘心。 “……我不想……把小唯牵扯进来……” 麻仓好叹了口气,连戏耍那群吼着“消灭恶魔”的通灵人的兴致都没了,遥望着帕奇族所在的方向,低声说:“京君,如果你知道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导致我的死亡,你会尊重我的意愿,还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活下来?” 第198章 塔矢研究会 椎名京思考了片刻,明白了麻仓好想要说的话。 “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并尽可能地让你活下来。” 在麻仓叶贤对好君的前世使出了杀招的时候,他正是这样选择的——如果他一定要让好君的前世活下来,当然也有办法,但是,那时候好君自己也已经认同了失败,他没有去干涉战斗的结果,只是留下了一丝希望而已。 “那么,为什么你不能以同等的心态面对唯小姐呢?你认定她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偶尔也回头看一看吧,你想要保护的人,可能也想要保护你。” 麻仓好说完,切断了通话,留给好友思考的空间。 椎名京想着刚才的对话,想到小唯以前说过的话和刚才的话,想到十年后的青王本乡唯说过的话,不得不承认,麻仓好是正确的,错的是他自己。 就像青王本乡唯斥责的一样,他“自以为是”,就像麻仓好所说的一样,他“心存傲慢”。 一直被保护着的小唯……从来都不想只能被保护,所以她选择了贯彻青龙巫女的使命,去获得力量。说不定,正是因为小唯不甘于只能“被保护”,才会明知道青龙的力量有危险却还是要接触这样的力量。 可是,在这一点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 当初他还以为“妖刀天狼”无比危险的时候,还不是一样毅然选择了接受这种力量。 椎名京叹了口气,再次看了一遍本乡唯的邮件,回了一句“有空的话,我们见面聊”,确定邮件发送成功,他就关掉了电脑,默默打开了那本崭新的轻小说《不思议游戏》第三卷 。 在他印象里,好君曾经说过,因为《四神天地书》的故事停止了,他的小说也没办法继续出版,除非写死“藤原朔”,现在好君第三卷 也出版了,“藤原朔”也写死了,但是玩笑归玩笑,能够有填满一本书的内容,说明这一次小唯回到书中又引发了不少故事吧。 一本轻小说也就十万字左右,椎名京很快就翻到了结尾,除掉作者“梶原好”夹带的私货,大致来说,这本小说应该记载了“真实的故事”。 第二卷 中,青龙巫女和朱雀巫女都在“藤原朔”的帮助下回到了现代,所以第二卷看起来像是个很完美的结局。第三卷开头,“体弱多病”的“藤原朔”病情恶化了,现代医学束手无策,青龙巫女想到了书中的圣兽之力,毅然回到了书中,聚齐青龙七星士,召唤了神兽青龙。 照理来说,这本来应该会是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或者,按照一般小说的惯性来看,这里应该出现的结局是“藤原朔被治愈,青龙巫女因为使用神兽之力许愿而陷入未知的风险中”,但是,小说作者也是很有想法,直接大笔一挥,剧情急转直下。 在青龙巫女召唤出神兽许愿时,神兽说“这个愿望不能实现”,青龙巫女询问原因,青龙回答“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复活”——因为两个世界存在着时间差异,青龙巫女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来得及赶上,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两个世界的流速差非常小,换而言之,在她还在为了聚集青龙七星士奔走的时候,她的朋友藤原朔已经病故了。 青龙巫女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现实中,没有许下任何一个愿望,因为她回来的太晚,连朋友的葬礼都已经错过了,只能去墓前送上迟来的花。 最可恨的是,整本书就没有几张插画,其中一张就贡献在了这里。 夕阳西下,墓园冷清,一身黑色衣裳的青龙巫女在“藤原朔”墓前送上了一束白百合。 不得不说,插画本身非常契合小说气氛,也充分表现出了青龙巫女的悲伤无奈,让人一见生怜,恨不得穿进书里替她救人。 但是,在“藤原朔”是以椎名京本人为原型的前提下,椎名京看着这幅插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好君这到底算是一种“提醒”,还是一种“报复”? 从结果来看,现在除了他本人还活着,和小说中的故事没有差别——小唯为了帮助他才会回到书中、召唤青龙,虽然说只要不许愿就不会有事,但谁也不知道神兽会不会突然发难吞噬巫女。即使不考虑这一点,巫女与神兽相结合,固然可以因此获得神兽的力量,但也会长久地充当“现实世界”和“书中世界”的“媒介”,无论巫女本人的意愿如何,“现实世界”的“力量”会顺着巫女的身体这一媒介不断地流入“书中世界”,直到书中世界足以独立成为一个世界为止。 这种不间断地力量冲刷可以算是一种“淬炼”,但也会对“媒介”本身造成不轻的压力。 椎名京合上小说,很想去床上躺一会儿,不过他只稍微静坐片刻就下楼去了。 刚刚柴田理人递过来的那么一大堆帖子里似乎有些很扎眼的东西。 柴田理人正在布置午餐,见到椎名京从楼上下来,立刻迎了过去。 “少爷,您休息好了?” “……能休息吗。”椎名京低声抱怨一句,“你拿过来的都是很难继续拖下去的事情了吧。” 柴田理人摇摇头,有条有理地说:“其实也还不至于。毕竟黄金之王在知道了少爷失踪后,也暗中帮了一些忙,而且,彭格列那边似乎出了一些事,前段时间彭格列那位‘十代目’和他选定的‘守护者’一个接一个失踪了,现在也还没回来呢,彭格列那边有人担心他们的失踪和少爷有关,辗转递来了消息。毒蛇先生作为中间人给那边传了话。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非得回应不可的事了。” 椎名京知道柴田理人说的太过避重就轻,也不细究。 “说起来……职业试后半段,好君已经不在日本了吧?是毒蛇先生替我去比赛的吗?” “是的。”柴田理人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因为这样的缘故,还发生了有趣的事情,不过,这件事还是等毒蛇先生亲自告诉少爷吧。算算时间,大概毒蛇先生也快回来了。” “算时间?”椎名京疑惑地说,“毒蛇先生今天出门……是有具体日程安排的事情?” 柴田理人笑着这眨眼睛,答道:“少爷,‘您’现在可是棋坛关注的新秀,尽管明年才能进行入段仪式,不过棋院已经在给‘您’排对战表了,虽然因为不能参加头衔赛,目前看起来还算时间宽裕,不过加上棋院的一些宣传活动……还有围棋研究会的事情,‘您’现在可是很忙的。” 椎名京听着柴田理人一口一个故意加了重音的“您”,哪里还能不明白,苦笑着说:“所以……这些事情,现在都是毒蛇先生在帮我处理?” 柴田理人点头,颇有些无奈地说:“也只有毒蛇先生能够同时以幻术伪装成少爷的模样,并且可以听到‘棋圣’先生的声音,好少爷不在东京,这件事只能够拜托给毒蛇先生了。” 椎名京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算毒蛇可以用幻术把其他人变幻模样,其他人听不到本因坊秀策的声音也是枉然,他想到毒蛇的性格,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件事追加过报酬了吧?” “那是当然!”柴田理人笑着说,“少爷请放心,绝不会少给毒蛇先生一分酬劳。” 柴田理人给了报酬,毒蛇收了钱,椎名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这才想到这间别墅里另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尊呢?最近他还好吧。” 柴田理人听到这个问题,不禁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情。 “少爷总算问到了啊……” “总算?” 椎名京疑惑地看过去。 柴田理人却卖了个关子。 “尊少爷的事情,还是让尊少爷自己来说吧。不过,有件事需要告诉少爷——安娜小姐已经确定要搬过来了,最近正在办手续。” 对于椎名京来说,上一次提到栉名安娜的事情已经有点久了,他稍微回忆了一会儿,奇怪地说:“之前说的好像是……安娜小姐当面和我谈谈再说吧?” 柴田理人干脆地点头。 “是啊,但是,少爷实在失踪的太久了,尊少爷就代表少爷和安娜小姐谈过了,关于这件事……六道骸也极力促成。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少爷手中,如果您不希望的话,还是可以再将安娜小姐送走。” “……那就不必了。如果这是安娜本人的意愿……”椎名京揉了揉太阳穴,“先吃饭吧。” 柴田理人正要回答,忽然看向了门口。 一个和椎名京非常像的少年走了进来,但是几步路的功夫就在雾气中改变了模样,变成了毒蛇惯常的姿态。 “毒蛇先生。” “……京!” 毒蛇这才看到椎名京回来了,惊喜地加快了脚步。 “京先生回来了!太好了,我总算不用再去下围棋了。” 椎名京哭笑不得地说:“下围棋这样痛苦吗?” “不……并不是痛苦的问题……”毒蛇把手中的扇子递给椎名京,心有余悸地说,“大家太热情了……反而让我……很不习惯。” “大家?”椎名京看了一眼折扇就知道里面寄宿着棋圣的灵魂,转手给了柴田理人,示意他把棋圣送回房间里,“是……围棋研究会?” 毒蛇轻轻点头。 “京先生……通过职业试之后,好几位棋坛高手递来了橄榄枝。理人说如果全部拒绝会显得非常傲慢,经过权衡之后,我们选择了塔矢名人的研究会。” 椎名京听到这里就已经心中了然了。 “塔矢名人弟子众多,研究会一定非常热闹。” 而热闹恰恰是多数灵能者都不喜欢的,术师尤其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稍后我把这段时间研究会讨论过的内容都写下来,京先生参考看看。” 毒蛇临走之前又回头补了一句。 “塔矢名人的儿子塔矢亮……似乎对少爷非常关注。先前棋圣一直和他下指导棋,不过看样子,那位少爷想要‘互先’对局。” “我明白了。辛苦您了,毒蛇先生。” 椎名京向着毒蛇一鞠躬。 毒蛇急忙避开,甚至急得连幻术都用上了。 椎名京站在原地笑了起来,索性去餐厅等人了。 过了会儿,柴田理人和毒蛇都到了餐桌旁。 中午的椎名家也就只有他们三人了,几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椎名京这才想起来另一件事。 “毒蛇先生,理人说……你替我去参加职业试,遇上了‘有趣的事’?那是指什么?” 毒蛇放下纸巾,顿时露出了十分无语的神情。 “那时候通灵者大赛的第一轮比赛接近尾声,有传言说,第二轮比赛会以小队的形式进行……有通灵者来找我,希望我可以加入他的队伍参加接下来的比赛。” 第199章 新的族人 椎名京想了一下,毒蛇本来只是去安安静静地摆个棋子,没想到摆完棋子竟然被人拦住让他参加通灵者比赛,估计毒蛇当时哭笑不得。 “毒蛇先生当时使用了降灵术?” 毒蛇一头黑线地摇头,要是真用了降灵术他也不会这么无语。 “我只是让棋圣栖息在折扇中,听着他的吩咐摆子而已。” 椎名京奇道:“那是谁这么冒失?他就不怕……毒蛇先生只是单纯地能够听到灵魂的声音,并不懂得战斗吗?” 到时候要是毒蛇一口答应下来却什么都不会,邀请的人岂不是倒大霉? 毒蛇叹了口气,眼中写满了无奈。 “那个少年说……能看到灵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他的名字是……麻仓叶。”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估计毒蛇直接当没看见人,偏偏做出这种出人意料举动的是麻仓叶,算起来跟毒蛇还有点联系,难怪柴田理人笑着说是一件有趣的事。 椎名京顿时笑出了声。 “叶……之前毒蛇先生去找市子安娜的时候,他没有见过你?” “没有,市子要求避开所有人。”毒蛇一脸无奈,“麻仓叶一眼就看出我用了幻术,因此认定我拥有特殊的力量,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加入他的队伍,说要一起为通灵王而战。” 椎名京实事求是地说:“降灵术固然需要术士,也需要媒介,毒蛇先生很明显没有带着媒介啊,难道麻仓叶想要自己充当降灵的媒介吗?能够充分发挥招请来的灵魂力量的躯体也是罕有的。这种组队……就算一起打进决赛,最后还不是要队内再分胜负吗?一起战斗……这可……” 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毒蛇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适合的媒介……也是有的。在武道家之中就有着不少合适的人。” “但是,武道家多半愿意自己战斗,不会甘心充当降灵的媒介吧。”椎名京说完,突然意识到了毒蛇在暗示什么,“毒蛇先生,你是不是……想要参加另一个比赛?比如说,武术会?” 毒蛇不禁笑了起来。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没错,京先生曾经对风说过,如果他能凑齐五名队员,你可以设法拿到暗黑武术会的参赛资格,对吧?” “是的,我的确这么承诺过。”椎名京微微皱眉,“风先生、毒蛇先生……还有至少三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暗黑武术会……生死不论。” 毒蛇轻笑一声。 “我虽然非常珍惜生命,不过偶尔也想要做一些有些风险的事情,只要收益足够高。” 的确,暗黑武道会的收益可以说非常高——冠军队的每个人都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至少告诉我剩下三人是谁吧?” “很巧的,这三人是同门师兄弟,京先生曾经见过他们,救了他们的师父。”毒蛇顿了一下,“风在幻海的训练下稍微靠近了这边的世界,那三个师兄弟一心想要报仇,恰好那个一恒博士凑出了队伍要去参加暗黑武道会,三位师兄弟立刻决定要参赛,跟风可以说一拍即合,由于队伍还缺一个人,风找到了我,承诺如果胜利了,他的那个愿望也可以给我。” 椎名京顿时明白毒蛇为什么说“收益足够高”了。 两个愿望的话,的确是足够高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帮你们拿到参赛资格。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你们在正式的比赛中死去,我不会救你们。” 毒蛇突然笑了起来,傲然回答:“京先生,不论是我还是风,在这种需要赌命的战场,都没想过要作弊。” 椎名京立刻道歉:“是我失言了。” 毒蛇笑着摇摇头。 “过些时候我把整理好的资料给你。” “风先生回来了吗?还是依然在幻海小姐的禅院?”椎名京最后问了一句。 毒蛇停下脚步,思考片刻后回答:“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跟着幻海在除妖。” 椎名京想了想,试探地问:“毒蛇先生有兴趣走一趟八原吗?” 毒蛇摇摇头,一闪身消失了,只有声音还留着。 “如非必要,我不想跟风那家伙联手。” 椎名京无奈地挠了挠脸颊,这两人关系还是这么恶劣,到了暗黑武术会上总不至于出现队内内讧吧? 算了,要是他们真到了生死关头,估计也不至于硬要害死自己。 毒蛇不想去也就算了。唔……估计尊会有兴趣看看,他之前不就喊着要看妖怪吗? 下午放学的时候,周防尊例行翘了社团活动,刚走下教学楼就看到了最近认识的两个新朋友,他有些意外,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来好好拎着了。 “你们……今天又来了啊。” “当然啊!不是说好了放学后碰个面吗?今天我们学校放的早,没想到出云学长还要早。” 十束多多良开心地用力挥手打招呼。 “King!” 一旁的草薙出云就要稳重得多了,毕竟比十束多多良要大好些岁,比周防尊都还要年长,只是之前不知道怎么混的,居然混得留了一级,弄得现在才国三。 “尊,怎么你们今天拖课拖的这么晚,我们应考班都已经放学了,你们居然还在补习。” “讲解试卷花了时间。”周防尊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今天不能跟你们出去玩了,我家……” 他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形容椎名京,又不肯说那是“哥哥”,就这么卡住了。 十束多多良疑惑地问:“King家里有事?啊,那King赶快回去吧。” 草薙出云倒是猜出了什么。 “尊,是不是你家……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休养的那位……回来了?” “嗯。”周防尊点点头,也懒得多解释,“今天刚回来,我不放心,要早点回去看看。” “也是,毕竟是家人。我们送你一程吧。”草薙出云拍拍周防尊的肩,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说,“那个火焰……是不是能让身体好一些?” 周防尊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柴田理人以“戒烟”为由收走了他的打火机,他烟瘾犯了实在没忍住,就用手指点燃了烟,谁知道被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看见了,这两人就缠上他了。他又不能解释赤族的事情,结果现在草薙出云都好心提议“用赤族的火焰救赤族的王”了。 “……不,这件事比较复杂。”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校门口,十束多多良突然“咦”了一声,伸手戳了戳周防尊的胳膊。 “King,外面那位是不是……那个最近很出名的棋士椎名公子啊。” 草薙出云抬头看了一眼,“好像还真是。我还以为是化妆效果呢……真人……居然真的这么秀气……” 周防尊头上一排黑线就滑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外面站着个黑发黑衣的秀美少年,要不是旁边柴田理人看起来颇有杀气,都要造成校门口堵塞了。他三步并两步地跑出去,本想揪住椎名京的衣领,手都伸出去了才改了主意,抓住他胳膊,重重地哼了一声。 “总算回来了啊,京。” 椎名京使了个巧劲挣脱,反握住周防尊的手,好言好语地安慰。 “抱歉,这次走得久了一些。这两位是你的新朋友?” 他远远就看到周防尊和两个人一起走出来,顺口问了才打量了两人一眼,一看就愣住了。 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那个还看着有些眼生,不过年长一些的就很眼熟了,一旦认出了这位,那个小学生也就很容易认了。 周防尊虽然还有些不爽,不过总算没在别人面前继续“批评”这个让人担心的家伙,回头看看两个人。 “嗯,草薙出云,还有十束多多良。草薙比我高一级,十束是附属小学的。” 椎名京笑着对两人行礼。 “初次见面,我是尊的……”他本想说“监护人”,被周防尊狠狠瞪了一眼后改口,“家人。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椎名京,你们和尊一样喊我名字就行了,只要不用‘那家伙’来称呼我。” 没见面的时候,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都对周防尊口中一语带过的“体弱多病的大少爷”抱着一些猜测,现在真的见面了,两人才知道周防尊说的竟然是最近非常出名的新晋职业棋士椎名京,最近就连平时不报道棋坛的频道杂志都争相报道“平成年间的棋坛贵公子”,现在要找个不知道“椎名公子”的人可比找个知道的难多了。 现在这么一个跟偶像明星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而且就是周防尊说的人,那种遥远的距离感突然消失了,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草薙出云先回过神,回了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京……君。” 十束多多良也跟着喊了一句“京君”,突然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京君,请给我签个名吧!” 草薙出云登时傻眼,周防尊也呆了,椎名京愣了一下,接过纸笔,犹豫了一下才签上了“椎名京”三个字,只是故意写丢了几道笔画,得亏他书法写的好,就算每个字都少一笔也看不出什么。 十束多多良开心地收起了本子。 “我看到京君的宣传片后就去报名围棋教室了,现在还在学基础……老师说如果我能保持现在进步的速度,明后年可以考虑去报名院生。” 椎名京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棋迷,客套了几句,对周防尊说:“今天你有什么特别安排吗?要是没有的话,跟我去八原吧。” “八原?”周防尊疑惑地挑挑眉。 椎名京顾虑到旁边还有两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 周防尊看出了椎名京的犹豫,顺手点燃了火焰,直接用行动表明了两人知道他秘密的事实。 “尊——”椎名京下意识地一惊,随后明白过来,想到十年后的情形,笑着问,“那么,草薙先生和十束君……想不想要这样的火焰?” “你在说什么。”周防尊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椎名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们知道了赤族的火焰,你又特意带他们见我……不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不是!”周防尊恼火得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哦?”椎名京微笑着反问。 周防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了头,过了会儿才低声哼了一声。 “……我没这个意思,也不反对。” 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对视一眼,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所有线索指向的结果太惊人了,他们简直无法相信——真正掌握着这种力量的竟然不是周防尊,而是棋坛偶像椎名京。尤其是一直称呼周防尊为“King”的十束多多良,他整个人都傻了。 第200章 妖魔街 草薙出云愣愣地问:“火焰……我们也能有?” “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椎名京伸出手,掌心托着一团赤色的火焰。 “想要的话,就过来握住我的手,害怕的话……” 椎名京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都是聪明人,就算听不出更深的含义,也知道这时候后退以后肯定难以和周防尊继续来往了,而且两人早就对“空手点火”充满羡慕,现在两人互相看看,同时走上前,各自伸出一只手去碰那团火。 椎名京一笑,两手各握住两人的手,一簇赤色的火焰从指缝间升上来。 片刻之后,椎名京收回了手。 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还在发愣。 “这样就行了吗?” “现在……” 两人先后尝试着点燃火焰,很快就有两簇火焰亮了起来,相比之下,草薙出云手中的火焰要比十束多多良手中的明亮多了。 十束多多良不禁有些丧气,但他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接就问了。 “京君,为什么我的火焰这么……” 十束多多良手里的那簇火苗就像是蜡烛火光一样,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会灭,好在赤族的火焰毕竟不是蜡烛,不至于被风吹灭,否则这个新的族人就要被残酷地打击自信了。 草薙出云收起火焰,回味着刚才那种奇妙的感觉,犹豫着看向周防尊,轻声问:“尊,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京君说的‘赤族’是什么意思?” 周防尊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想解释这种麻烦事,直接推给了罪魁祸首。 “京,你自己解释。” 椎名京好脾气地笑着说:“今天暂时不行,我还有些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个人来解释吗?他也是赤族。理人。” 柴田理人这时才从暗处走出来,弯腰行礼。 “少爷。” “理人,麻烦你照顾一下草薙君和十束君。我和尊去一趟八原。” 椎名京对柴田理人使了个眼色。 柴田理人会意地点头,向着两位新族人打招呼。 “二位好,我是柴田理人,是少爷的执事,也是王的族人。我知道这对二位来说太过突兀,不过你们刚刚得到‘力量’,有些事情必须要明白,否则的话,‘东京’可不是个好居住的地方。可以请二位分一些时间给我吗?” “大少爷”和“执事”这种标配来的太过自然,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都没有吐槽的心了,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在这种气氛下干脆地答应下来。 椎名京拉上周防尊,走过转角的时候直接用了隐身的术,带着他腾空而起,从空中往八原去。 周防尊被风吹得有些不习惯,摸了一把头发,“京,你不是一直都不想找新的族人,为什么突然……” “他们是你朋友啊。”椎名京想到“十年后”的事情,心里也有些安慰,就算他真的不在了,周防尊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放心吧,我没打算让他们参与战斗,只是……既然你跟他们交朋友了,与其时刻担心牵连到他们,不如让他们有自保的能力。” 周防尊狐疑地看了椎名京一眼。 “总觉得你怪怪的。你这几个月到哪儿去了,脑子都抽筋了。” “……”椎名京真是话都不想说。 没过多久,两人到了八原幻海的禅院。 周防尊看着下方的小寺院,刚准备说话,眼前突然一阵耀目的光,他下意识地点燃火焰迎了上去。 椎名京眼看着照面那个灵丸,估测了一下力量,微有些疑惑,也没插手,看着周防尊全力发出的火球吞没灵丸,最后一白一红两团光都消失了,他这才带着周防尊落地,哭笑不得地说:“幻海小姐,不能每一次我来拜访,您都用灵丸来招呼吧?” 幻海坐在禅院回廊上喝茶,悠闲地回答:“京,这次可不是我,是我不成才的笨徒弟,一发灵丸直接打偏了,我看着是你,也懒得拦。” 椎名京这才注意到院中还有一个少年,他还保持着发射灵丸的姿态,满脸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灵丸会被人打散,现在盯着周防尊看得目不转睛。 “幻海小姐的弟子……” 椎名京本想客套几句,可是越看越觉得这个少年有些面熟,像是他在皿屋敷町见到的那个不幸遭遇车祸的少年啊。 “浦饭幽助?” “你认识我?”浦饭幽助好奇地转头,看了几秒就恍然大悟,一拍手说,“啊!你是我死的时候出现的那个人!原来你认识老太婆啊!” 幻海二话不说一道灵丸射过去,把浦饭幽助打趴在地。 “太不礼貌了。” 椎名京扫了一眼知道浦饭幽助看起来惨,没有生命危险,也就不管了,周防尊则被这种“师父往死里打弟子”给吓得寒毛一竖。 “别管他了,这个笨蛋到现在也就学了灵光波动流基础中的基础,更别提高级技巧了。” 幻海放下茶杯,跳下回廊。 “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应该不是教这个小鬼吧?虽然他年龄小,不过说实话,跟风相比,这小鬼明显是‘这边’的人,你自己就能教。” “那倒不是。”椎名京笑着招呼周防尊过来,“尊,我给你介绍,这是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幻海小姐。幻海小姐,这位是我的家人,尊。” 周防尊对老人还是很尊重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幻海……婆婆。” 幻海听到这个称呼勾起嘴角笑了笑,对着椎名京使了个眼色,笑道:“也就只有你还用几十年前的称呼来叫我。” “幻海小姐也是一样啊。”椎名京笑笑,顺口问道,“风先生呢?” “他去后山修炼了。”幻海一脚把昏迷的浦饭幽助踹醒,“别装睡!这点灵波动都不能承受,你要怎么继续修行!” 浦饭幽助哇哇大叫地跳起来,大喊着“臭老太婆”,喊了两声又被一脚踹扁。 “我有客人来,你自己修炼。” 幻海看都没看被自己踹进地面里的徒弟,笑着招呼椎名京跟自己往后山去。 “风是个很出色的武道家,知道灵力的存在后很快就适应了灵能界的战斗方式,如果不是……我挺愿意把灵光波动流的奥义也教给他。” 椎名京疑惑地问:“不是什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幻海脚步未停,在山林间高速穿行着,只回头瞥了一眼,无奈地说:“京,风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年龄比我大,辈分也比我高,而且也有师承……” 椎名京这才明白过来。 “是哦……我经常会忘记……” 幻海拨开前面的树枝,没好气地说:“你跟长生不老的妖怪打交道太多了,把正常人类的事都给忘了吧。” 椎名京讪笑几声,“这也不能怪我……风先生看起来年轻,也没有老人家那些爱好,我很难经常记起他真正的年龄……何况……七十岁其实也很年轻啊……” “七十岁也很年轻……”幻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若有所悟,“看起来京的血统很特别啊,对年龄的判断标准都跟妖魔差不多了。” 椎名京笑了笑,坦然承认了这一点。 “幻海小姐还是一样这么细心。” “比不得你们这群有特殊血统的人,我一个人类,不细心点,早就死了。” 幻海抱怨一句,抬手指向前方。 “风就在前面,最近这边已经没什么拦得住他的了。你再不来,我也要打发他走了,再住下去,我这里后山的妖魔都要被闹的不得安宁。” 椎名京失笑。 “幻海小姐说的太夸张了。” “也不算夸张。风现在作为灵能者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也给他介绍了一些门路,以后他想靠这行吃饭不是问题。” 幻海从树上跳下去,落在还在打拳的武道家身前。 风及时住手,都没有问原因,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两个客人,惊喜地迎上去。 “京先生,尊。” “风先生,好久不见。”椎名京余光扫到周防尊平安落地,现在正在把头发衣服上的草叶掸下去,这才安心地和风说话,“我听说风先生决定参加暗黑武术会了。” 风微微一愣,露出了然的神情。 “是毒蛇说的吧?没错,我已经找到了五名队员,参赛资格的事情就要麻烦京先生了。” 幻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插了一句。 “风,你想清楚了吗?那个比赛……不是什么好东西。” 风认真地点头。 “我知道,京先生告诉过我,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已经有了觉悟也就不必多劝,这是灵能界通行的不成文的规矩。就算不在灵能界,普通人的社会中,成年人也应该有这样的守则。 幻海也不多劝,点到即止。 椎名京笑着说:“参赛资格不难拿到,这件事交给我。先前尊说过想要看看妖怪,我今天就带他来,想跟幻海小姐打听一下,现在有没有什么除妖的委托,能让尊见识一下妖怪。恰好听幻海小姐说,风先生最近风头正盛,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下你的威名?” 幻海和风两个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幻海想了想,灵光一闪,双手一拍,高兴地说:“还真有件事。我那个笨蛋徒弟被灵界复活后,成了灵界侦探,最近他在我这里修炼,灵界使者传来的任务都还耽搁着。最近妖魔街那边闹得很过分,灵界想把那边一锅端了,但是幽助本领还不够,灵界也只好等着机会。如果京愿意插一手,灵界肯定谢谢你。” “妖魔街?”椎名京疑惑地皱眉,想了一会儿,这才想到以前听过的消息,“是一群在魔界混不下去的小妖怪聚集的那个地方?” 幻海“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你这也太不给灵界面子了。人家如临大敌,你居然开口就是‘在魔界混不下去’,幸好这儿没别人,不然得给你气死。” 椎名京一脸无辜地说:“如果我会对这种地方感到棘手,恐怕会有大批灵能者心中不安吧。” “……这句话是实话,但是这么听,好像更气人。” 幻海摇摇头,跟着大笑起来。 风听着不太明白,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哎,你不知道?京这家伙……我认识他的时候不说,现在,‘耀光的神子’在灵能界中无人不知,差不多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人间的守护者’,堪称灵能界中‘最强’。” 幻海说着给了椎名京一个白眼。 “要不然他能这么狂?” 椎名京笑而不语。 周防尊特别不给面子地说:“没搞错人吧?这家伙是‘最强’?” 幻海笑眯眯地说:“是啊,京现在应该是‘最强’了。要不是因为伊势神宫名声够大,灵界绝对想让京来当灵界侦探。” 周防尊默默转头,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幻海闷笑着看向椎名京,“你知道路吧,我就不给你画地图了。如果这件事你担下来,我就让幽助跟去打个下手,积累点经验。” “行啊,不过,我这次不见得出手,主要想让尊‘见识’一下妖怪。” 椎名京答应得痛快。 幻海耸肩,毫不在意。 风笑着说:“我会留心。” “啊,不用不用。”幻海摆摆手,“风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幽助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风悄悄看了椎名京一眼,椎名京同样摆摆手,跟幻海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第201章 灵界侦探 等到几人走远了,椎名京才对风解释。 “灵界侦探的灵魂,灵界会一直盯着,就算幽助真的死了,灵界也会让他复活过来,真的出事了,我们保住他的尸体完好就行了。” 风被这种“秘密”给弄得有些无语,过了会儿才说:“这样也算是……以权谋私吧?生死可以如此随意吗?” 椎名京笑了笑,实事求是地说:“风先生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灵能界中的‘复活’不多见,但也确实不少见。我就知道复活的法术啊,而且不止一个,只是我通常不会使用而已。” “不止一种复活的法术……”风啧了一声,“难怪灵能界要对‘外面’保密。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恐怕无数人都要疯狂。” 椎名京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风先生,现在已经不比古代了,哪怕是灵能者也要在现代社会生活……你认为,就算灵能者们再小心,可以抹去全部痕迹吗?为什么主流舆论对此‘视而不见’呢?伊势神宫和高野山为什么会获得如此超然的地位,只是因为宗教的缘故?” 风是个很聪明的人,经历过半个多世纪的浮沉坎坷,他对某些事情只会看得更加清楚。在他被迫变成了婴儿之后,他反而走过了很多年轻时候没有想到会去的地方,看得越多,他也就更加通达宽容,也比以前更能够理解那些“拥有超能力的人”为什么多数性情怪异。 这段时间,在幻海的用心教导下,风也算两只脚走进了灵能界,即使不带着斑的那一簇毛也可以看得见妖怪,能够运用自身的灵力了,只不过幻海并没有告知太过高深的法术,偶尔提到自己的徒弟被灵界复活,也没有说过之后可能继续这样戏弄生死。 椎名京的暗示已经说得非常明白,风想到无数追寻长寿的富豪权贵,再想想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心中茅塞顿开,瞬间明白了这些不能摆上台面的关窍。 “所以,幻海小姐的禅院对外说可以接受所有的烦恼咨询,而不说只接受除妖。” 椎名京笑着竖起拇指。 “即使再怎样隐瞒,也不可能瞒过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实际上,那些权贵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求着灵能界的力量,灵能界也借由这些人来获得想要的东西……先不说国会议事厅地下的那位‘梦见’,以前巫觋兴盛的时候,几乎所有有权有势之人都要寻来巫觋保护自己——并非阴阳师那样的保护,而是作为自己的‘替身’,以活人为‘影瓒’,将自身的灾祸转移到巫觋身上。这种习惯延续到了现代,最终导致的便是专门为人做‘影瓒’的‘真神’一族由此而灭亡。” “灭族?”风心中一惊,“这种事……” “也没什么,只能算是求仁得仁。不愿意做这种行当的灵能者早已改行,只是‘真神家’还在坚持而已。自从‘真神’族灭以后,那些权贵就更加靠向了伊势神宫和高野山。” 椎名京眼都不眨地说出在灵能界也算是机密的事情,随后笑着补充,“当然,可能黄金之王的存在也让公卿们更加担忧吧。规则始终只能限制愿意遵从的人,对于拥有力量的人而言,是否遵守普通人定下的‘规则’,全凭自己高兴。即使不是灵能者,像里包恩那种情况也不少见。” 这个例子举得足够鲜活,风了然地点点头。 “意大利那些‘家族’……” 椎名京笑着耸肩。 “话说回来,虽然有复活的法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复活的——毫无资质的人无法复活。” “资质?”风正在疑惑,当他看到椎名京的眼神时,他忽然明白过来,“灵力?” “是啊,这就是普通人会大喊着‘不公平’的地方,但是,‘天赋’是所有灵能者都必须接受的‘公平’。” 椎名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想到风真正的年龄后,他也就没有隐瞒,直白地说出了在灵能界之中通行的观念。 “对于灵能者而言,‘天赋’远比‘努力’来得更加重要,决定一个人能走到何种高度的唯一限制就是‘天赋’,最初的领域谁都可以到达,但越是往上走,天赋的作用就越是重要。没有足够的资质,不要说学习‘禁术’,就连接受禁术都不可能。时间、生命,这都不是普通可以触及的领域,某种意义上而言,风先生的‘时间’被‘停滞’过……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半只脚在灵能界了。” “……所以,我不可能再回到普通人之中?”风说出了椎名京未竟的话。 椎名京微微一笑,看向身旁红发的少年。 “风先生原本也不在‘普通人类社会’中。尊成为赤之氏族后也是同理。实事求是的说,尊的‘天赋’比风先生还要更高……如果能活得足够久的话,尊或许会取得出人意料的成就。” 周防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直安安静静地当背景,听到这句话才开口。 “我会活到一百岁。” 椎名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拍了拍周防尊的肩膀,鼓励道:“很好,很好的目标,就先以平安一百岁作为目标好了。” 周防尊起先还不明白,等想到之前椎名京和幻海对话中的“七十岁也很年轻”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喂,你这家伙不会是什么千年老妖怪的血统吧!” 椎名京回了个白眼。 “太没礼貌了,什么叫做千年老妖怪。” 周防尊木着脸说:“那还真是啊……” “我没有妖怪的血统!”椎名京抬手给了周防尊一个栗凿,瞥到下方景色,带着两人降落下去。 三人出现在妖魔街的边缘。 之所以说“边缘”是因为这里还不算妖魔街的区域,但已经有一些妖怪混在人类之中活动着。 周防尊原本都想点燃火焰了,发现周围街道上走动的还是人类,不由转头看了椎名京一眼。 “你迷路了?” “如果你想一落地直接被一大群妖魔围攻,我下次可以带你降落在妖魔街中心地带,感受一下混战的乐趣。” 椎名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才认真解释。 “前面转角的巷子就是入口,我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幻海小姐的弟子还没来,他如果不会风术的话,还得再花些时间。” 周防尊“哦”了一声,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低声说:“这里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风跟着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 椎名京沉吟片刻后说:“是妖气的缘故……你们拥有灵力,就会更容易察觉到妖气的存在。这里的妖气非常混杂,也太污浊了,不过……现在稍微适应一下吧,等进入妖魔街后,妖气会比现在更浓烈得多。如果这种程度也无法忍受,还是回去好好修炼来的实际。” 周防尊轻哼一声,“行了,没指望你做什么,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是。” 椎名京无奈地点头,默默把发带取下来,重新把头发扎得更高一些,拨乱了刘海,将封在结界之中的白夜取出系在腰间。 风疑惑地说:“京先生,这是……” “无非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吧。”周防尊无情吐槽,“虽然我觉得直接把头发剪了可能更有效。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被人误会太正常了。” 椎名京没说话,风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周防尊突然反应过来风也留着长发,慌忙说:“风先生,我说的是京,没说你!” 风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没关系。” “好像来人了。” 椎名京抬手指了一下。 那边两个穿着中学制服的少年飞奔而来,打头的就是浦饭幽助,看起来完全从之前幻海的“打击”中恢复了,生龙活虎,后面的飞机头少年看着很陌生,大概是浦饭幽助的同学。 浦饭幽助直接冲到椎名京面前,笑嘻嘻地抬手打招呼。 “哟!是你啊!叫‘京’是吧!老太婆跟我说了,这次你想来长长见识对吧,放心吧,妖魔街的事情,就让我灵界侦探浦饭幽助来解决!” “那就拜托了。” 椎名京一听就知道幻海绝对骗了这个笨蛋徒弟,也不拆穿,欣然充当了“长见识的大少爷”角色,看向旁边的少年。 “请问这位怎么称呼?” “桑原和真!”桑原和真热情地打招呼,“我是浦饭一生的对手!过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往后面躲一躲,放心,我们绝对能解决这些小问题!” 椎名京笑眯眯地点头。 风忍着笑跟两人打招呼,准确来说主要是和桑原和真打招呼,这段时间他跟浦饭幽助混得相当熟了。 浦饭幽助大喇喇地勾着风的肩膀说:“风,这次你也来真是太好了,老太婆偶尔也会干一件人做的事情。旁边这个是不是想见识一下妖怪的那个……呃……周防?” 风笑着点头,“是的,周防尊。” 浦饭幽助走过去打量了周防尊一眼,毫无预兆地一记直拳。 周防尊反应神速,直接挡住了这一次攻击,毫不犹豫地点燃火焰,反手一个勾拳。 浦饭幽助“啊”了一声,往旁边闪开,连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只是试试看你的本领!看起来比老太婆说的靠谱多了!” 周防尊这才停手。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太危险了。” 浦饭幽助笑嘻嘻地说:“这不是还有风在吗?安心吧,没事,就算你挡不住,我也会及时停手的!好了,走吧!早点解决事情,我还要回去吃晚饭!” 椎名京看着浦饭幽助和桑原和真昂首挺胸地走向妖魔街的入口,示意周防尊跟上,自己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几人一走进妖魔街,周防尊就狠狠皱起了眉,直接点燃火焰把周围的妖气都烧了个干净,这才出了一口气。 “什么味道。” 椎名京抬手遮了一下鼻子,适应了一会儿才说:“乱七八糟的妖气。” “这可真是精确的评价。”风点点头,看到周围逐渐靠近的黑点,“不过似乎没有聊天的时间了。” 第202章 四圣兽 那些黑点们不断逼近,一阵嘈杂的“人类的味道”、“人肉”、“饱餐一顿”的声音传来,奇形怪状的妖怪们向着几人扑了过来。 “这都什么玩意啊!” 浦饭幽助一拳砸倒一个妖怪。 “不知道!太多了!”桑原和真一脚踹飞一个,又要应付下一个,根本腾不出手来。 风和周防尊同样陷入重围之中,虽然那群妖怪们伤不到他们,但他们也没办法突围而出。 椎名京就像浦饭幽助“叮嘱”的一样“站在后面”,现在还没有妖怪靠近他,他观察着战局,顺口回答:“这些应该是腐饿鬼,主食是人类,喜欢吃腐烂的肉。当心别被啃上一口,有毒。” “我靠?这么丑的东西还有毒?!” 浦饭幽助啪啪啪几拳砸倒好几个,往桑原和真的方向靠近,想要跟他背靠背战斗,但是腐饿鬼实在是太多了,前赴后继,干掉一个立刻填上来两个,根本清不出路来。 正当几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两个声音先后响了起来。 “再跟这些家伙纠缠都进不了城!” “人手不够吧,让我们帮忙吧!” 两个跟腐饿鬼一样裹着斗篷的人突然对周围的腐饿鬼动起手来,飞快地打倒了一大片,暂时清出一块空地,除下斗篷露出真容,赫然是浦饭幽助在之前的任务中结识的妖怪藏马和飞影。 “你们怎么会来?” 浦饭幽助惊喜地对两人打招呼,兴奋地跟朋友做起介绍来。 “桑原,这是飞影和藏马。” 桑原和真跟藏马两人还算礼貌地打了招呼,飞影直接不客气地说自己不是来帮忙的,只是想要四圣兽偷走的宝物,气得桑原和真当场要动手,好在被藏马劝住,才避免了几人先打一场的结局。 这时候,藏马才转身看向后面三人。 “椎名君。还有两位是?” 椎名京走上前来给几人作介绍。 “这位是拳法家风,这是尊。南野君……改名叫藏马了?” 藏马微微一笑,“椎名京想怎么称呼我,随意。” “喊我‘京’就行了。”椎名京投桃报李,顺带表明了态度,“这次主要是我家的尊想要见见妖怪,我跟着来看看而已,希望不会打扰到几位。” 藏马明白了“耀光的神子”暗示着什么,十分明智地不去拆穿身份,全当面前真的是个毫无战斗力的柔弱人类。 “想要看妖怪的话,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 周防尊盯着藏马看了好一会儿,这时候才开口问:“你好像……不是人类?你的身上有跟妖怪类似的气味。” 藏马还没说话,浦饭幽助惊讶地“哦”了一声,“厉害啊!我当时都没看出来!尊的感觉很敏锐嘛!” 周防尊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吭声了,飞影身上全是妖气,问都不用问。 浦饭幽助大喇喇地一挥手,“好了!现在我们该去那座城了!” 椎名京说:“你们先去吧,我在附近走走。” 浦饭幽助有些疑惑,“这附近不安全……” 椎名京胸有成竹地解释:“没关系,经过刚才你们那一阵热闹,暂时不会有妖怪过来的。” 浦饭幽助本来就懒得思考,也不坚持,随口说“到时候我们门口见面”就带着其他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椎名京站在原地,过了会儿,看到围上来的腐饿鬼,笑着拔出了白夜。 刀光闪过,地面瞬间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没来得及躲开的腐饿鬼全都掉了下去。 椎名京信手一振刀身,连“还要来吗”都没问出来,周围的腐饿鬼已经嚎叫着四散奔逃了,他收起了刀,低声感叹:“真是闹剧。” 这么一大群腐饿鬼养在这里,可想而知里面肯定还养了大批的养殖人类,否则出现大量的人口失踪早就惊动灵能者了。这里的首领居然自称四圣兽,也不知道被强行撞名的圣兽们有什么感想,十二神将中的那几位恐怕都要无言以对。 “藏马”和“飞影”……总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有些耳熟,好像是曾经在哪里挂过名的大妖怪。可是眼前两个妖怪的妖气……也不过如此。这也是撞名了? 椎名京思考片刻,一时得不到结果,只能先记下来之后再对伊势汇报,以刀为笔,在地上刻起了咒符。 灵界对外宣称用结界将妖魔街困在了“魔界”,根本就是个谎言,这里还是人间,只是被妖怪盘踞太久,就连土地都沾满了妖气,如果不进行大规模的净化,即使消灭了此地所有妖怪,恐怕几十年都不能住人。 椎名京本来还不太放心浦饭幽助的实力,不过现在那边战力也够了,他就不去凑热闹了,留下来做点别的事情,省得以后还要走一趟——净化地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伊势的专长,十成十的会推到他身上来。 椎名京就这么在妖魔街上走着,按照一定的规律刻下咒符,渐渐地也走到了那座城堡前,听到里面传出了奇怪的吼叫声。 “真难听……” 王权者过于敏锐的五感这时候完全成了负担,椎名京不知道其他人听到这个吼声是什么感觉,他听了就觉得头疼。 忍无可忍的椎名京直接在门口刻了静音的符文,当即注入灵力发动,立刻耳边清净了。 不过这么一来,城内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了…… 应该没问题吧。 椎名京绕着城堡在墙砖上刻符,由于这里刻的不是净化的符文,而是破坏用的,相对来说更加复杂,他才转了半圈,城堡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上面直接有一块墙破了,破碎的砖块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椎名京抬头看了一眼,周防尊居然从里面倒着飞了出来,估计是被敌人打飞出来的。 “啊哈,尊,要帮忙吗?” “不用!” 周防尊还飘在半空中,突然间灵光一闪,向着身后放出了火焰,利用反冲力回到了墙边,居然就这么立在了墙面上。 这种异样使得里面传出了几声惊呼,浦饭幽助和桑原和真都冲到了破口附近探出头,看到这一幕后先后大叫起来。 “哇!怎么办到的!” “你小子很厉害啊!” 周防尊就这么瞥了椎名京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城堡内。 椎名京凭着刚刚异常的能力波动已经猜出了原因,周防尊展开了圣域,不知道是改变了物体密度还是直接改变了引力规则,看样子在实战之中他的战斗本能觉醒得非常快——或许很快就能进步到另一个世界里“赤王”的水准。 王权者身旁的氏族成员越多,彼此能力共鸣所带来的增幅也就越大,刚刚周防尊催动能力时,椎名京体内的赤色波动也被勾得蠢蠢欲动,他压制了那股冲动,继续兢兢业业地在城堡墙壁上刻符文,等他把一圈都刻齐了,实在没得添了,这才别无选择地走进了正门。 由于浦饭幽助一行人已经一路把敌人清扫光了,椎名京无事可做,袖手往里走就行了,一路上看到了一头老虎的尸体和一地破碎的尸块,对于如此磕碜的“白虎”和“青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顺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再往前走,椎名京就看到了城堡顶层高耸的塔,下面几人在跟一大群养殖人类混战在一起。 赤色的火焰和冷冽的刀光最为惹眼,每一次闪动都会有一个养殖人类被打倒,风估计是留了手,不显山不露水地慢慢打倒身边的敌人。 唔,原来如此。 椎名京再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风为什么一直慢吞吞地不挪位置,他在刻意清理身边的敌人,避免太多敌人涌向那个叫做桑原和真的少年。 藏马行动间看起来不太灵便,桑原和真灵气匮乏,估计都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 周防尊身上也有烧伤的痕迹,衣服也有破损,不过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 椎名京看着几人没有生命危险,也就这么抱着胳膊当特效电影来看,看了几分钟,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雷云异常地聚集,向着那座高塔顶端劈下来,几束散落的雷光往高塔旁边落下,在空中露出了狰狞的树杈蛛网般的亮光。 “当心——!” 椎名京眼看着雷光有扩散开来落在几人中间的风险,飞快地拔出白夜,扬手掷出。 白色的刀光破空而去,比雷光更先到达几人上空。 雷电被金属吸引是天理,在不被刻意操纵的情况下,几束雷光直直向着白夜刀身劈落,瞬间将这柄刀变成了雷电的聚合体,亮得耀眼。 过了会儿,白夜才落到地上,无声地刺入地砖半尺才停下,但上面缠绕的雷光一点都没有散开。 桑原和真奇怪地说:“哎?哪儿来的刀?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就想过去捡起刀。 风立刻拦住了桑原和真,“别碰——!” 飞影早就注意到了刀,他本身就是剑术高手,看了几秒后皱眉,转头看向藏马。 “藏马,那柄刀……” “我知道,很危险。”藏马神色凝重地点头。 周防尊不耐烦地放出大量的火焰,把身边烧空了,扬手一道火焰顺着地面烧过去,中间经过白夜所在的地方,一直停在椎名京面前,硬是从养殖人类中间烧出了一条路来。 “就你多事!” 椎名京面前的“道路”,哭笑不得地说:“那我看着你挨雷劈?” “傻子才会被劈中。”周防尊冷冷地扔回来一句话,继续埋头打养殖人类去了。 椎名京好笑地摇摇头,顺着周防尊好心烧出来的路走过去,握住白夜,向着后方一挥,刚刚缠在刀身上的电光直接变成一道电网罩住了毫无眼色的养殖人类们,把它们全部电成了焦炭。 天空中再次有雷云聚集。 椎名京握着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刀归鞘。 恰好这时几人已经把养殖人类全部打倒了,桑原和真二话不说直接冲进塔内,高喊着“浦饭”的名字绝尘而去。 藏马和飞影跟着冲了进去,周防尊紧随其后。 风停在外面,看着椎名京问:“京先生要上去吗?” 椎名京点点头。 “看看结局吧。他们赶不上的,一击定生死的战局会结束得非常快。” “也好。”风笑着说,“不过这两个少年在战斗中进步得非常快,尊也是。” “跨过死线,就会变得更强,这一点风先生也很清楚。” 椎名京在掌心点燃了火焰,迅速地变成了一个极大的火球,随手一扔,把地面的养殖人类全部点燃。 风什么也没说,和椎名京一前一后上了塔。 两人到达塔顶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了,浦饭幽助躺在地上,灵气耗尽,奄奄一息,桑原和真忍着疼痛上前救人。 “桑原君还是好好休息吧,你的灵力也快耗尽了。” 椎名京快步走过去,拉开桑原和真的手。 桑原和真身体虚弱,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开了,他焦急地说:“可能救浦饭的人只有我!” 藏马叹了口气,过去扶住吼完差点栽倒的桑原和真,“交给京吧。” “啊……啊?!啊?!他不是纯粹来看看妖怪的大少爷吗?!” 桑原和真满脸懵比,看向其他人寻求同盟。 “你们也这么觉得吧!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很显然,在场众人之中,只有桑原和真认定椎名京是个零战斗力的人,他从飞影脸上直接看到了“白痴”两个字。 椎名京看看浦饭幽助真要灵魂出窍了,也不说笑,左手聚集一束灵力,在浦饭幽助心口点了下去,利用微弱的电刺激了他的心脏,剩下的灵力慢慢注入他身体之中。 “醒来吧,浦饭幽助。” 浦饭幽助在混沌中听到了声音,下意识地给出了回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黑发的少年。 “……看到这一幕,我总觉得好像我又死了。” 椎名京不禁一笑,知道灵界侦探说的是两人初次见面的事情。 “这次并不是哦,你还活着,我用的不是唤魂之术,只是普通的言灵而已。能够站得起来吗?” 浦饭幽助缓了会儿才回答:“可以,站着的力气应该还有。” 他勉强撑着地面坐起来,又花了半分钟才站起来,动一下身体就疼得龇牙咧嘴。 “完蛋,根本没办法走路。” “那就站着别动,剩下的交给我吧。” 椎名京低声念咒,直接用强力的风术把所有人都带到了空中,期间桑原和真和浦饭幽助不断哇哇乱叫,他全当没听到,驱散了周围的雷云,这才握住了白夜,以刀作为媒介,向着刚才刻下的所有符文传递灵力。 一个接一个的符文亮了起来,整座城堡、以至于整个妖魔街全都被笼罩在光芒中,就像是黑夜中亮起了无数路灯似的。 浦饭幽助惊讶地说:“这是什么?特效表演?” “不……像是什么法术……” 桑原和真的灵感应能力很强,本能地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也完全醒悟了这个“大少爷”根本不是来“参观”的,压根就是来“掠阵”的! 当最后在塔前地面刻下的符文也亮起来的时候,椎名京伸手在空中画出了最后的符文,轻声念出了启动整个术阵的咒语。 所有的符文在这一瞬间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庞大的灵力完全压过了此地的妖气,剧烈的力量冲突带来了狂风和地震,瞬间让整座城堡分崩离析。 桑原和真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人刚刚奋战过的地方瞬间化为废墟,紧接着刺目的光芒冲天而起,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刚刚还跟魔界一样的妖魔街已经干净得不像话了。 所有的建筑都被清除了,没有任何妖怪残留,也没有任何妖气,土地直接裸露在外,地面甚至冒出了绿色的新芽桑原和真失神地自语:“……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吗……” 回答桑原和真的并非椎名京本人,而是藏马。 “我想,是的。真不愧是人间的守护者,这样的力量的确令人心悦诚服。” 飞影忍着不自主的颤抖回答:“是啊……这种力量,即使放在妖魔之中,也是最顶尖的强者……人间界……竟然有这样的人!” 周防尊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椎名京,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昏倒了,发现他脸色还算正常才松了口气。 第203章 黄金之王 “好了,我们该走了,先把幽助送回去吧,是皿屋敷町没错吧?” 椎名京看向浦饭幽助确认地点。 浦饭幽助下巴都快掉了,半晌才说:“对……京,你说实话,你跟老太婆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根本就不是去倾诉烦恼的客人吧?” “幻海小姐是我的朋友啊。”椎名京微笑着吓唬了一下幻海的弟子,“四十年前认识的老朋友哦。” 至于他根本没有度过那四十年提都没提。 浦饭幽助果然给吓得往后一跳,因为身体脱力直接一屁股坐下了,好在他还没有脱离风术的范围,否则就要直接落到地上去了。 “四十年……四十……你是妖怪吧!?” 椎名京玩心大起,指着风说:“顺便提一句,风先生可是年过七旬的长者哦。” 浦饭幽助彻底笑不出来了,想到自己一直连敬语都不用,拉着风称兄道弟,他看看“自称四十年前认识阿婆的少年”,又看看“据说年过七旬的长者”,再加上战后脱力,精疲力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哎呀……”椎名京低声笑了起来,“我还没有说,藏马可能年龄远超过几十呢……” 还清醒着的桑原和真被这句话震住了,跟着昏了过去。 周防尊十分无语。 “你故意吓唬他们干什么。” “反正早晚会知道。”椎名京笑着对藏马说,“我没说错吧,妖狐藏马。” 藏马神色一凛,很快就放松了身体,消去了下意识的警惕,微笑着回答:“您说的没错,耀光殿下。” “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椎名京想了想措辞,“想要确认一下。毕竟身份明确的妖魔和真面目不明的妖魔在伊势得到的注意会完全不同,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你在灵界挂了名,在人间就算安全的了。” 藏马略有些惊讶地反问:“是这样?” 椎名京笑着点头,解释说:“伊势能够传承千年,靠的当然不是毫无区别地见妖就除。不介意的话,我也把你们一起送到皿屋敷町?” 藏马稍加权衡,干脆地点头。 “……我没有问题,飞影呢?” “可以。” 两个妖魔点了头,风和周防尊也没什么意见,椎名京直接操纵着风把几人带到了皿屋敷町,把灵界侦探留给藏马他们照顾了,趁着天色还没全黑,带着风和周防尊回到东京。 柴田理人看到几人回来,也就让女仆们开始布置晚餐。 椎名家难得地又聚齐了几个人,虽然大家在吃饭的时候都没吭声,不过气氛比起前段时间要和缓的太多。 一旦椎名京不在,风和毒蛇之间的不睦就会显得特别明显,而两人作为“前阿尔柯巴雷诺”与普通人类之间的“不同”也会被放的更大。 周防尊不善言辞,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开口。 柴田理人很自觉地把身份摆在“执事”上,即使能言善道也不会对“主人的客人”说什么。 几人也就仅仅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相处着。 椎名京才是这里所有人联系的“纽带”,或许是因为他才是身份最复杂的那一个,所有人都承认他在“另一个世界”涉入得更深,但他又特别没有自觉,总是努力地隐藏在普通人之中,并且做的很成功,成功到了会让周防尊发出“你这家伙瞎逞能”的感慨——做出这种感慨的前提本来就是“把对方当做普通人”看待。 等到碗筷都撤下去,毒蛇变魔术一般从斗篷里拿出一叠文书放到椎名京面前。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的资料。今天的围棋研讨会晚上八点半开始,不过塔矢名人对京先生另眼相看,通常都会先对局一盘,京先生最好提前一些时间过去。” 椎名京看着有一指厚的这一沓资料,伸手按了一下,感觉到这堆纸张堆积得极其密集,根本没有可以压下去的空隙,立刻对这段时间“棋士椎名京的繁忙程度”有了直观认识。 “……这段时间实在是麻烦你了,毒蛇先生。” 毒蛇低着头看不见神情,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啊,没关系,反正报酬很丰厚。” 风听到这句话就偏过头轻声笑了起来,立刻引得毒蛇转头一个冷眼,他这才说:“没什么。” “虚伪。”毒蛇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而对椎名京说,“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去并盛町一趟。” “并盛?”椎名京一秒没思考,“是因为彭格列有人失踪的事情?” 毒蛇轻轻点头。 “虽然我对拉尔说这件事跟我们无关,但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即使泽田纲吉是个蠢货,里包恩也没理由看着他跟那群国中生一个又一个地出事。即使是因为‘十年后火箭炮’故障了,现在的情况也很不寻常,彭格列内部非常紧张,似乎已经是全面备战状态了。” 椎名京关心的是这段话里的一个说法。 “十年后火箭炮故障?” 毒蛇略微有些惊讶,不过想到眼前的人不离开日本岛也就明白了。 “波维诺家族的秘密武器,能够将被炮弹打中的人和十年后的他互相交换五分钟,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损坏,每次故障之后,被交换的人都要被迫停留在目前的时空,修好以后才能回去。” 椎名京立刻想到了在小唯成为青王那个时空的见闻。 为什么所有人那么迅速地认定他来自于十年前,而不是九年或者八年? 原来有这样一个东西。 但是,直接在时间之中来往是一回事,和“未来”的自己交换…… “……恐怕被交换过来的‘十年后’的人并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 “嗯?”毒蛇和风都疑惑地看了过去。 “平行时空的理论而已。”椎名京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这个完全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理论,之后补充,“如果波维诺家族的这种武器列为禁忌几乎不用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是同一个时空在纵向时间上的单个存在交换,但是现在这个武器被放在一个五岁孩子手里,而且经常胡乱使用,如果是同一个时空的话,早就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巨大破坏了,只能以平行时空来解释。” 风皱着眉思考,没有说话。 毒蛇因为对这方面了解得更多,关注点只在最后一句上。 “巨大的破坏指的是……这个时空会毁灭?” 椎名京点点头,“有可能。‘过去’的人接触到‘未来’还不是很要紧,‘预言’就是这种类型的东西,最多只会限制这个时空发展的可能性,朝着唯一指明的方向走,但是,‘未来’的人回到‘过去’……影响就可大可小了。如果有意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会直接推翻‘未来’存在的基础,这一系列的变动有可能会毁灭一切,因此‘时间’比‘生命’更加不可僭越。” 毒蛇听完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风则在几分钟后心有余悸地说:“越是接触‘这个世界’,越是感觉到可怕。难怪灵能界的人都要对外界守口如瓶。” “也不仅仅是这个因素,很多时候,现在的‘普通人’也不会相信‘灵异神怪’了。”椎名京笑了笑,“里包恩似乎也是‘不相信’的那一批,直到亲眼看见了‘石板’。对了,说到石板,我得去一趟七釜户,毕竟这段时间黄金之王帮我压下去很多事。” “我陪你一起吧。”风跟着站起来。 椎名京抱歉地笑笑。 “不了,我有事情想要单独和黄金之王谈,理人送我过去就行了。彭格列的失踪事件还没有解决,风先生还是专心准备暗黑武术会吧,我先按照‘神隐事件’报给伊势好了。” 风也不坚持。 “我明白了。” “灵能界的规矩虽然多,不过,如果真的够强,其实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最重要的也就是不要轻易碰触几大禁忌——生命、时间、命运,其他的……越是弱者,束缚越多,越是强者,背负的越多。” 椎名京拍拍风的肩膀,安慰道:“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一时间也理不清楚,风先生可以慢慢问幻海小姐,她当年是人间界最一流的灵能者,灵光波动流的奥义有着‘仙法’,仅次于高野山的‘真言’和伊势的‘神降’。如果不是因为幻海小姐坚持不愿‘长生’的话,她现在只会更强,而不是这样随着时间逐渐衰弱,灵波动与鼎盛时期相比已经不足六成了。” 风笑着点头:“谢谢。” “不用客气。”椎名京挥挥手,招呼柴田理人出门。 普通人想要见黄金之王难如登天,赤之王想要见黄金之王毫无难度,虽然没有说“隔壁串门”这么简单,但是椎名京一路到七釜户毫无阻碍,那些黄金氏族也都礼貌地招呼他,有人等在御柱塔下说“御前正在等您”。 椎名京毫不怀疑公路监控系统也在黄金之王掌控中,他没想隐瞒行踪,出发的时候就给黄金之王发了邮件,现在也就留下柴田理人,跟着非时院上去了。 黄金之王站在石板之间,看到椎名京的时候严肃的神色稍微温和了一点。 “赤王,好久不见了。你回到了东京,我也安心多了。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考虑提高防御等级了——毕竟能让赤王失踪的事情不可能是普通事件。” 虽然国常路大觉板着脸,椎名京却以一种奇妙的默契明白对方只是在开玩笑,也就顺着说:“那样的话我就要成为罪人了,一级戒备似乎会强行暂停绝大多数的灵能活动,集中所有力量防卫未知攻击。” “坐吧。”国常路大觉说着也坐了下来,“可以说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赤王的失踪和彭格列有关吗?时间上太过凑巧,那个阿尔柯巴雷诺都跑来‘质问’我了。” 椎名京听着黄金之王在“质问”上透露出的讥嘲,不禁为里包恩的胆大包天捏了一把汗。 里包恩知道黄金之王的力量还敢做这种事,真是笃定了以黄金之王的品格绝不会自降身份迁怒于人。 第204章 东京湾大桥 如果这时候椎名京给彭格列盖上一个黑锅,估计彭格列就再也洗不清了。 椎名京犹豫了一秒,还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和彭格列毫无关系,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彭格列也有人失踪了。我因为某种意外,回到了‘一千年前’。不过,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彭格列的几人有可能在‘十年后’。” “十年火箭炮。”国常路大觉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词,略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也让他回去查查波维诺家族,中午彭格列传来消息,说发现少了一个炮弹。这群黑手党真会给人添麻烦,要是回不来,干脆就回来了。” 椎名京无语了两秒。 这位老爷子吐槽功力也是一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来,而且让人都不敢纯粹当成玩笑听。 “我听说有可能是十年火箭炮损坏了,想必等到未来的火箭炮修好,那些人就会回来了吧。” “即使他们能够回来,日本也禁不起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胡闹。”国常路大觉板着脸说,“我想让他们离开日本,回意大利去,赤王觉得如何?” 椎名京立刻笑了起来。 “我也不喜欢外来者过于张扬,如果他们愿意离开,那就再好不过,不愿意的话,好好劝劝吧。” 两人对视一眼,就这么默契地做好了决定——让意大利的特产回意大利去,至于是自己主动回去还是被人打回去,那就看那群人自己的选择了。 彭格列固然在意大利势力不小,但是黄金氏族与伊势神子的联手足以将彭格列在日本的一切势力连根拔起。 谈完这件事,国常路大觉稍微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赤王不愿意见青王,有什么特殊原因?伊势和皇一门是否有什么纠葛?” “不,只是我个人不太想要见他而已。”椎名京叹了口气,“您也知道,青之王诞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知道青王的身份,只是昴流君不知道我是赤王罢了。” 国常路大觉沉吟片刻,突然笑着说:“也好。如果青王知道赤王是谁,恐怕也不会那么安心地将性命交托在赤王手中。不过,我觉得皇家的少主很适合当青王,没那么容易坠剑。青王都已经开始招揽氏族了,赤王还是这么悠闲着?我可是非常期待赤族能多上一些人,可以帮我分担一点重担。” “那就抱歉了。”椎名京好笑地摇头,“虽然刚刚多了两个族人,不过我没打算让他们介入什么事务,您就当做赤族没有人好了。” “哦?可我听说‘栉名安娜’就要加入赤族了。”国常路大觉轻轻挑眉,“关于她的事情,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发现我的部下之中有人起了那样的歪念头,‘医院’已经关闭了,所有被困的权外者都已经送回家了。放心吧,栉名安娜的家人我会让人妥善安置,那个女孩的‘能力’的确很引人注目,如果赤王不打算收留她的话,我可能也要把她接回七釜户照看。” 这是一种对黄金之王而言非常“温和”的劝告了吧。 椎名京也不能太不识趣,立刻说:“不用麻烦您了,等到她的手续办完,我会照看她。” “那就好。”国常路大觉笑了笑,“通灵者的比赛结束后,东京总算安静了一段时间,有些小丑就跳出来闹事了——赤王不在,我就替你把他们按了下去。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赤王可以随时联系我。” “非常多谢您。”椎名京站起来一鞠躬,犹豫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您看在我曾经为这片土地付出的一切……稍微照看一下我的族人。” 国常路大觉沉默片刻才回答:“我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根据我的人生经验,通常说句话的人都有赴死的觉悟,一旦没有了挂念的事情就会更加干脆地放弃生命——”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既然说话的人是‘赤王’,那么我就以黄金之王的身份承诺,只要赤之氏族不触犯协定,我会保证他们平安地生活下去。” 椎名京深深知道这样担负他人“临终嘱托”需要背负的是什么,他再次向着黄金之王深深一鞠躬,静静地离开了。 在门关上后,国常路大觉看向内间的石板,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超能力者比普通人更容易察觉到“命运”,“青之王”和“赤之王”先后托付死后的事务,这是非常不祥的预兆。 难得他觉得“如果是他们的话,或许能够端坐于王座更久”。 难道还要让他送走青年人吗? 天上的友人啊,你到底还要旁观多久? 就连这样两位年不过二十的少年都勇敢地承担了作为“王权者”的重担,以赴死的觉悟走向前方,难道你平白度过了这几十年,始终不能醒来?! 在天空持续盘旋的“天空帝国”号飞船上,白银之王威兹曼睁开了眼睛,从一场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刚刚他好像……听到了中尉的声音。 真令人怀念啊。 “如果梦想也是罪过,那么无论是罪是罚都由我一力承担。我将会作为地上唯一的王,背负起世上所有的憎恨,直至堕入地狱。”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自己说着会“找出另一条让大家都幸福的路”,却只是在天空漂泊了这么久,留下中尉一个人在地上奋斗着。 似乎……前段时间……又有王权者出现了。 那会是什么样的人? 像他这样,因为不可实现的愿望错误地对石板许了愿的愚者,还是像中尉那样,有了肩负一切的觉悟才被力量所选中? 威兹曼站起来,看向了地面。 隔着数千米的距离,他俯瞰着东京。 高耸的东京塔在这个距离上也就像是一枚细小的金字塔一样标定着位置,山手线的形状就像是佛手一般,东京湾大桥是一条窄窄的线,跨过了海面。 太阳西沉,日光从暖黄逐渐偏向了橘红。 在威兹曼沉迷于落日的景象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剧烈的“能力值”波动! “这种数值……很快就会到达临界!” 曾经作为科学家研究过“石板”的威兹曼比谁都更加清楚这种能量是什么。 急速上升的能量在空中形成了云层的漩涡,赤色的长剑与青色的长剑相继升起。 两柄长剑同样华丽,但是给人的视觉印象完全不同。 赤红的长剑包绕着火焰,在初见的瞬间给人以压倒性的“力量感”——端坐于“破坏与狂乱”的“赤之王座”上的王权者拥有着最具破坏力的火焰。 青色的长剑周围流动着水一般的光芒,清湛晶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美丽”,它就像是山间的清泉,有着让人镇定心神的清净感。 “赤王与青王……” 威兹曼一手轻轻按在玻璃窗上,犹豫着看向了飞船中几十年没有使用过的“电话”。 此时的东京湾大桥早已成了普通人无法进入的场所,天龙在此张开了结界。 以司狼神威为首,天龙七封印们聚集在东京湾大桥的一侧。 鬼咒岚手持长刀,有洙川空汰握着禅杖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猫依让刃抚摩着犬鬼的脖子,让它暂时冷静一点。 苍轨征一郎将手中的文件袋放远,免得战斗中波及到了要送给新锐作家的资料。 夏澄火炼作为张开结界的那一位,原本与皇昴流一起站在最后方。 在天龙七封印的对面,桃生封真率领着几位地龙站在悬索上,俯视着桥面上的几位七封印。 白兰不时地玩闹一样在狭窄的绳索上走来走去。 麒饲游人双手揣在口袋里,如果忽略他脚下同样也是悬索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下班后要去咖啡厅坐坐似的,无比悠闲。 哪吒站在桃生封真左近,如果有人要对桃生封真出手,他随时都能反击。 赤色长发的少年抱着胳膊站在桃生封真右后方,明亮的火星不时从他的发梢升起,又静悄悄地熄灭,将他的黑衣都映上了夕阳的暖色。 皇昴流原本走在最后,当他感觉到了对面的某一位地龙七御使身上具有的力量时,他不可置信地走上前。 “你的火焰……是赤族的力量……” “是啊。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是个普通的阴阳师,现在染上了‘青色’啊?” 红发的少年对着地上的阴阳师挑眉,右手按上刀柄,向着地面一跃而下,顺手劈出一刀。 刀风与赤色的火焰一同挥出,在地上留下一道带着焦黑色的裂痕。 桃生封真就像是早已知道了这些一样,轻声笑了起来。 “哎呀,看起来今天在我和‘神威’说话之前,似乎还有人要先了结一下恩怨?这种相对的力量好像不是天生的伙伴就是命定的宿敌哦?” “神威大人,请您不要出手,这是我和这位‘青王’的恩怨。” 椎名京有意改变了神态和语气,借着赤之波动天然伴随的那一股破坏欲令自己变得更加傲慢与好战。 这种伪装无疑是成功的,天龙七封印之中认识“京姬”的人没有一个人将眼前的“地龙”与“京姬”联想在一起。 桃生封真笑眯眯地说:“当然,我的七御使,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实现你的愿望。” 地龙神威表了态,其他的地龙七御使也就跟着退后一些,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绝不会插手接下来的战斗”。 皇昴流自从成为“青王”后虽然才数月,但是他已经开始招揽氏族,将“青之力量”赋予了愿意接受这股力量的人,他知道青王死去后氏族也不会失去力量,希望以此来给“地球”增添一些保护的力量。这段时间中,他几次向黄金之王打探过赤王的事情,但是所得甚少,不过从对方对赤王的推崇中,他已经将素未谋面的“赤王”看做了另一种意义的“同伴”。 ——愿意约束超能力者来保护普通人的世界,对方也一定会赞同天龙的主张。 皇昴流心中一直如此认定,他没有想过,“赤王”竟然会在“地龙”那一方! 第205章 资格 “王权者”和“氏族”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当两位“王权者”同样使用了力量时,很容易就能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皇昴流已经在心中肯定了对方的身份,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死心地聚集了力量,张开了青色的圣域。 当青色的微光扩散到红发少年身前时,赤色的光芒强硬地把青色的领域挡了回去。 一股不属于青王的力量同样在此地张开了自己的领域。 赤色的波动剧烈提升。 火焰在红发少年的身边涌现出来,攀附在他手中的长刀上,令这柄刀看起来就像是火焰的具现化一般,明亮耀眼,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感。 两股力量搅动了天空,青色与赤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相继出现。 这是再也无可否认的事实。 皇昴流看着天空的赤色长剑,再低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在这一刻,他不可思议地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过去寄托于“赤王”身上的希望就这样碎裂,但是,他竟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命运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如果这是命运……” 皇昴流从怀中取出了符纸,单手飞快地结印画出了符咒,右手飞出的符纸化为式神,迎着赤色的火海冲了过去。 “那么,我会阻止你,赤之王,京——!” 椎名京的回答是直接横刀一劈。 赤色的刀锋斩断了迎面而来的符纸,也划开了眼前的阳炎,两位王权者四目相对。 就像过去每一次天龙和地龙交锋总是一对一一样,当两位王权者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出身份、并且摆出了要单挑的架势时,无论是天龙七封印还是地龙七御使都充分地给了两人面子,各自后退。当然,这种后退之中或许也有着几人自知自己没有插手这场比赛资格的原因。 超能力者的作战讲究一个“身份对等”。 敌人是灵能者,己方至少也要拥有灵力。 敌人是阴阳师,己方至少也要会术法,哪怕是其他类型的术法。 敌人是妖魔,己方如果不是天赋高强的灵能者,也要有妖魔或神明的血统。 这也是从灵能界盛行的“天赋论”而来的一种衍生——既然天赋绝对强者能够走到的高度,那么想要进行势均力敌的战斗至少也要拥有“同等级”的天赋,而“天赋”的直接表现就是能力。 灵能界很少出现专业完全不同的人打起来的情况,一方面所有人都很谨慎,不想贸然和不清楚能力的敌人作战,一方面不同专业领域的灵能者打交道的次数也相对少,很少会出现非打不可的情况,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估计也是个大事件,比如当初椎名京闯出云救麻仓好那次。 那么,谁能成为天龙的敌人? ——只有地龙。 谁能阻止地龙? ——也只有天龙。 “王权者”的概念尽管被黄金之王隐藏了多年,并且因为“白银之王”脱离人间信息断绝、黄金之王保密严谨而仅限于有限的空间内流通,但是“赤之王”和“青之王”相继出现后,灵能界之中还是透出了一些风声,还有一些从其他方向传回来的声音,说“赤王”和“伊势的神子”有着某种联系。 这个消息最先传到了鬼咒岚耳中,她立刻就告诉了其他几位天龙,猫依让刃天真地提议或许大家可以寻求赤王的帮助,皇昴流和有洙川空汰都做出反对,有洙川空汰反对的原因是阳光大厦结界破坏那一次出现的人用的就是红色的火焰,有可能是赤王的族人,皇昴流则单纯地不希望在命运之战牵扯其他的人。否则的话,以他和鬼咒岚的身份,想要号召阴阳道和神道的能人相助,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再后来,皇昴流成了“青王”,他也就更清楚“石板”和“王权者”这一套体系是怎么回事了。“赤王”坚持不肯和他见面,他并不介意,这时候他反而有些希望“赤王”与“伊势的神子”认识这个消息是真的了,他不想打扰京,不过,如果赤王认识京君的话,赤王会更加值得信赖,虽然说赤王的名字也是“京”这一点非常的巧合,然而不管是“京”还是“京子”都是非常常见的名字,重名太过正常。 皇昴流并不畏惧死亡,从他知道自己是“天龙”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不过在“王权者坠剑”的这一威胁下,他多少有些犹豫。 即使他不刻意使用青王的力量,当他遭遇危险,圣域自行展开,“命运”会强行保护“王权者”,到时候,或者地龙知难而退,或者地龙死战到底,而他因为过度使用力量导致“王权爆发”而坠剑,到那时候,他的存亡无关紧要,但坠剑却会毁掉附近的“结界”——换而言之,在今后和地龙的战斗之中,他将再也无法全力作战,也不能让自己置身于必死的险境,否则他的“努力”反而会成全“地龙”。 那时候皇昴流甚至有一种想要对“赤王”透露“命运之战”的想法,并不是为了求得对方的帮助,而是希望对方在他坠剑前立刻杀了他,由于赤王始终也没有露面,他只能托黄金之王转告了自己的话,希冀于赤王足够敏锐。 事实证明,“赤王”的确足够的“敏锐”,甚至比“青王”还要更加清楚王权者的“王权爆发”在“命运之战”的影响。“避而不见”或许并非其他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赤王觉得青王十分可笑而已。 ——在同时具备“地龙”和“赤王”二重身份的人眼中,来自“天龙七封印”的“青王”的求助当然会非常可笑吧? 两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遥遥相对,两位王权者都展开了圣域,各占据一半的东京湾大桥,将海面染成了两种颜色,倒是有些像是一句古诗——半江瑟瑟半江红。 遗憾的是,这样的美景注定无法留存于镜头永传后世,夏澄火炼张开了结界,与“地球的未来”无关的人都不能进入。 桃生封真站在吊索上,俯视着海面,忽然说:“啊,这可真是美丽的景色啊。” “是呢。”麒饲游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唤起一股水流,看着这些水也被映上赤红,变得像是流动的熔岩一般,真情实意地夸赞起来,“若是整片海洋都是红色,想必会更加美丽。” 白兰夸张地抱着一根吊索,就像是害怕自己掉下去似的,用奇怪的姿势挂在桥上,大声感慨:“你们看看天上的剑啊——真是太美了!” 地龙七御使中只有人造人哪吒因为缺乏情感而无动于衷,其他三人都一副把战斗当特效电影看的模样,一派轻松,这种过分的轻松给另一边的天龙七封印们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司狼神威盯着桃生封真,握紧了拳头,低声说:“他们疯了吗……就这么看着!竟然还能轻松地说笑!” 有洙川空汰立刻拉住了司狼神威,阻止他冲过去找桃生封真单挑,这几个月来,但凡天龙地龙的神威对战,司狼神威从未占据上风。 “那群人本来就是疯子。不然谁会想要毁灭世界!” 这一声铿锵有力的斥责被对面的地龙听在耳中,桃生封真温柔地笑了笑,满眼包容,就像是看到胡闹的孩子一样,白兰“唔”了一声,接过了话题。 “抱歉呢,打扰一下,以‘梦见’的说法来看,天龙守护现在、主张延续目前的情况,地龙期待变革,主张消灭人类、让地球得以休息,期待几百年后的苍翠与蔚蓝。严格来说,我们才是守护世界的这一方哦!” 白发的少年笑眯眯地竖起手指摇了摇,因为这个动作他放开了右手,差点就从吊索上摔下去,他又哇哇大叫着抓着吊索爬回来,一本正经地继续。 “而且,我们可是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牺牲,一心一意想要拯救地球的英雄啊!你们才是目光短浅、只要眼前,宁可拖着整个星球去死的罪人。几百年后,地球资源耗竭,环境破坏到无法再生,我想想看,啊,有几句话是这样的——” “把大海染成重金属,让森林遍布黄沙,在风里装满硝烟,把天空给燃烧的人啊!重蹈覆辙的人们,听听那飞翔在天空有翼种族的叹息?他们是创世神的使者,告诫审判之日来临的人们,他们不是神,也不是人,他们的名字叫做天使。” 白兰说出了在某个平行时空看到的漫画上的台词,这个同样以“世界末日”为背景的漫画开头的诗句竟然异常地适合现在。他还想到了更多,眼前这些天龙七封印们的眼神让他无法不想到有着同样眼神的人。 尤尼、泽田纲吉……还有……“京子”…… 紫色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此刻与天龙对峙的少年。 背负着同样的名字却有着不同命运的人,他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白兰开了个小差,嘴上还是不饶人,接着嘲讽对面的天龙们。 “这几句话怎样啊?审判之日、告死天使,我们地龙才是神期待的‘使者’。若干年后,等到人类拖着地球一起死,一定会有人留下文字,‘感谢’几百年前纵容人类继续破坏环境的人,而你们,天龙七封印,正是这群人最坚定的保护者啊。” 论起辩论的本领,天龙七封印们确实不擅长,这里几位都是信奉“说不如做”的人,皇昴流和鬼咒岚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猫依让刃甚至被说的有些动摇,最后站出来打擂台的居然是夏澄火炼。 “很棒的演讲,不过,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世界’就是‘自己’和‘自己爱着的人’,若是所有人都死了,那样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夏澄火炼抱着胳膊,毫不示弱地回望着白兰。 “何况现在并没有到那样糟糕的地步,因为环境被破坏了,就急着消灭人类,为什么不去尝试让人类认识到现在从错误,改变做法,参与保护?还是说,尊驾如此自傲,认为你们七人足以代表‘地球’?即使是冰川时代,地球也没有傲慢到不允许任何生命生存!” 白兰笑嘻嘻地说:“哦?我不知道地龙代表地球是不是傲慢,不过,你们七个人代表‘人类’,那才是真正的傲慢吧。几十亿人类,你们凭什么作为代表?如果人类都是你们这样的人,地球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吗?从几十亿人里挑出几个优秀的,就可以据此说‘人类无罪’?” 作者有话要说: —— 把大海染成重金属,让森林遍布黄沙,在风里装满硝烟,把天空给燃烧的人啊!重蹈覆辙的人们,听听那飞翔在天空有翼种族的叹息?他们是创世神的使者,告诫审判之日来临的人们,他们不是神,也不是人,他们的名字叫做天使。 ——这段话出自《天使禁猎区》 第206章 第二个结界 “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吗?你知道破坏七个结界会造成什么后果?”夏澄火炼沉下脸色,厉声说,“所有人都会死!” 白兰笑着一摊手。 “人终有一死嘛,死就死了吧。有几十亿人陪葬,一点都不亏。” “……你们真的疯了。”夏澄火炼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时候,一道火焰冲天而起,像是墙壁般耸立在桥面上,隔开了白兰和夏澄火炼的视线。 椎名京不耐烦地提刀冲向前方,对着青王斜斜劈下。 “如果光用说的就能解决问题,‘命运’怎么会选出‘七封印’和‘七御使’?多说无益,赢的人决定未来!” 青色的光变为无形的障壁,拦住了白夜神速的一刀。 皇昴流因命运对王权者被动的守护而避开了这一击,心中一颤,手中迅速结印,将刚刚飞出的式神作为媒介布阵,唤来了强力的雷电。 椎名京察觉到天空的异动立刻跳起来,两刀斩落空中的飞鸟式神,将要落下的雷电就此劈歪了位置,在旁边的桥面上炸出一个大洞。 雷光并未衰减,落在海面上,登时将这一片海面都遍布了雷光。 “呵。何必如此冲动,青王,你应该知道,我们交战,我毫无后顾之忧,无论生死,结果都对我有利,你——想要在这里坠剑吗?可别忘了,这里是‘结界’所在啊!” 皇昴流动作微微一顿,神情再次坚定起来。 “我不能看着你杀害其他的天龙!”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这才是他认识的皇昴流。 “我从没想杀死天龙。” 皇昴流怀疑地回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加入两人的对话之中。 “我们都是爱好和平的人,如果不是你们一定要在结界附近碍事的话,我们并不想杀人。” 地龙神威以一种非常慈悲的姿态俯视着几人。 但那不过只是一个残影。 在声音传来的时候,桃生封真出现在夏澄火炼身后,右手穿透了她的身体,掌心捏着一颗心脏。 由于刚刚和白兰的对峙,夏澄火炼走到了几位天龙之前,皇昴流一直注意着赤王的一举一动,以圣域阻拦着赤色的力量,谁也没想到,陡然间下杀手的并非赤王,而是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的地龙神威。 夏澄火炼咳了一声,眼中残留着不可置信。 死亡来得太快,她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说,不会有任何人为她哭泣。 不知道……现在她死了……会不会有人为她落泪? 夏澄火炼花一样的容颜失去了颜色。 当布置结界的天龙濒死或死亡的时候,她设立的结界也会崩溃。 笼罩在东京湾大桥上的结界猛烈地晃动起来,地龙神威收回了手,将那颗心脏扔在地上,温柔地对着一脸愤怒地喊着“封真”冲过来的少年说:“今天我不想再杀人了,回去吧。你们还是好好给她举行葬礼,毕竟,以后未必有这么悠闲的时间了。下次记得不要总是出现在结界附近,否则的话,我和我的七御使都很为难啊。” “封真——!”司狼神威的手中聚集了强大的灵力,向着桃生封真轰过去。 桃生封真轻轻挑眉,侧身让开,看到其他天龙们一起攻过来也不紧张,就这么双手揣在口袋里站在原地,一副不知危险的模样。 在有洙川空汰的电光球炸到桃生封真身上之前,赤色的火焰之墙吞没了电光。 椎名京横刀拦在桃生封真身前,回头对他说:“走吧,神威大人。” 桃生封真这才“哦”了一声,笑眯眯地在椎名京肩上拍了一下。 “辛苦你了,我的七御使。” 他突然凑过去,附在椎名京耳旁轻声说,“很辛苦吧,要对抗破坏和杀戮的本能……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那么为难,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替你了结对方。” 那是足够温柔的声音,就像兄长照顾幼弟、男人保护恋人,但是,在说话的人是“地龙神威”的前提下,这种极端的冰冷力量的具现强行模仿着他人的“温柔”做出的“安慰”只会让人战栗! 毫无感情伴随的“温柔”展现出的是绝对的“冷酷”。 椎名京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他极力保持了手臂的稳定,没有出现长刀脱手这种情况。 刚刚他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声音催促着他杀掉天龙破坏结界,他不想顺应那个声音的命令,这才会故意和拥有命运守护的青王对峙。地龙神威竟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在他陷入更激烈的斗争之前杀掉了夏澄火炼! 这就是“地球意志”? 椎名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地收起了刀,也收敛了力量,让天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消失,只是维持着足以改变外貌的程度,默不作声地顺应地龙神威的命令离开。 司狼神威仍不死心,再次攻了上来。 为了保护天龙神威,其他几位天龙也只好跟着动手。 桃生封真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出手防御。 哪吒立刻冲过来挡在桃生封真身前,正面拦住了苍轨征一郎。 麒饲游人顺手从桥面上的破洞里唤出一道水柱,向着对面几位天龙冲过去。 白兰摸了摸鼻子,还是拿出一枚指环戴在右手中指上,点燃了大空之炎。 大家都在努力,只有他一个人划水摸鱼的话,也太明显了。 况且……这样的战斗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啊。 场面一片混乱,登时变成了乱战。 不过在桃生封真和椎名京都已经罢手的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打成什么样。这么说虽然残酷,但是在场所有人里具备最强战斗能力和破坏力的就是这两个已经停手的人。 没打一会儿,夏澄火炼的结界完全破碎了。 天龙一方为了不破坏到现实世界立刻罢手,地龙们也跟着停手,各自散开遁走,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傍晚本来就是东京湾大桥繁忙的时候,天龙们没办法再追踪,反而因为“东京湾大桥出现命案”而卷入了麻烦中。 夏澄火炼的尸体还在地上,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看到的就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心脏被掏出来的死人。 椎名京远远看到警察和非时院同时到场,也知道皇昴流他们不会有什么事了,默默离开,看了一眼天色,给柴田理人打了个电话。 柴田理人把椎名京接回了别墅,别墅里多了一个新客人。 一身红色洋装的栉名安娜看到椎名京回来,立刻开心地迎了上去。 “京,你回来了。” 椎名京有些惊喜,弯腰摸了摸栉名安娜的头。 “小安娜,你来了?” 栉名安娜拉着椎名京的衣袖不想松手,看到这样温暖绚丽的红色就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和依恋。 “嗯,我跟骸商量过了,以后我会一直住在这里。麻烦你了,京。” 椎名京没想到六道骸竟然还会认认真真地和栉名安娜商量,他一度以为六道骸有诱骗嫌疑,现在看估计是冤枉对方了。他牵着栉名安娜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问:“小安娜有什么想要去的学校吗?” 栉名安娜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去十番町小学!尊说那里有一个族人!啊,京什么时候才会给我火焰呢?” 小女孩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满眼都写着“好想要红色的火焰”的渴望,椎名京不禁失笑,就这么在两人牵着的手上点燃了火焰。 暖暖的红色包绕着两人的手,过了会儿,栉名安娜“咦”了一声,举起另一只手,掌心冒出了一簇红色的火焰,明丽夺目,她惊喜地笑了起来。 “真好看,跟我梦到的一样……” 椎名京把栉名安娜送到餐厅,抱上了椅子,看看旁边的周防尊。 “尊和小安娜看起来挺熟悉?” 周防尊干脆地点头。 “反正她也会是族人,早点说和晚点说没区别。” “……你怎么那么肯定?”椎名京都有些不解了。 周防尊直接翻了个白眼。 “草薙和十束你都收,有什么理由拒绝安娜。凡是求你保护的,你拒绝过?” 柴田理人无声地笑了起来。 椎名京无话可说,示意大家吃饭。 晚餐过后,柴田理人就过来提醒椎名京该去塔矢名人家里了,椎名京只好把栉名安娜交给周防尊照顾,本以为周防尊会不耐烦,没想到他平时嘲自己归一回事,对小安娜还挺温和的。 路上椎名京忍不住跟自己的执事抱怨。 “理人,尊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为什么只有对我的态度是那样的。” 柴田理人原本专心开车,现在听到这个问题不禁笑了起来,确认了路况没问题,这才回答:“我想尊少爷对少爷还是很敬重的。” “……理人。”椎名京十分无语,“我可没看出来啊。” 柴田理人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尊少爷很关心少爷,只不过,他还太年轻了,关心的方式比较别扭而已,包括总是觉得少爷逞能——其实意思也就是希望少爷不用一个人背负太多的东西。” 椎名京揉着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把事情推给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那还是人吗?” 柴田理人立刻笑出了声。 “少爷可以试试看当面对尊少爷这么说。” “……那还是算了吧。”椎名京不由得想起了周防尊和瓦里安的那位疤脸首领对峙的情形,登时背后一凉,“万一他答应下来,我就真要担心赤族变成暴走族了。” 想想看要是其他人给周防尊带个椅子,估计他还真能在大战前安心坐着。 柴田理人笑而不语。 塔矢行洋名人门下弟子众多,他的围棋研究会一向很有人气,不知道多少棋士想拜在他门下,现在他门下最出名的弟子就是绪方精次,目前已经取得了九段的段位。 塔矢行洋有一位同期森下茂男,目前在名人头衔循环赛中打拼,因为他今年状态很好,不少人看好他能够冲击头衔。正因今年森下九段有机会冲击塔矢行洋持有的“名人”头衔,现在两大研究会之间的火药味更浓了,森下九段下了死命令,要求他的弟子必须在所有对局都赢过塔矢名人门下,就连院生也不例外,院生对局绝对不能输给塔矢门下,和谷义高不由得庆幸还好今年没有塔矢门下来当院生,但是其他人就被折腾得要命了。 两个研究会都在棋院借场地使用,开始时间又相近,于是两边的人不可避免地会在棋院门口遇上。 椎名京就直接碰上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院生和谷义高。 第207章 最强的年轻棋士 “椎名君。”和谷义高停下脚步打招呼,“你来参加塔矢名人的研究会?” “嗯。和谷君来参加森下九段的研究会?” 椎名京回忆了一下毒蛇给的资料,据说现在和谷义高对“椎名京”态度还是比较和善的,除了森下九段在场的时候不得不绷着脸。 和谷义高点点头,无奈地说:“最近老师心情不好,我要快点过去。” 椎名京不禁莞尔,“请先行吧。” 和谷义高匆匆跑进去。 椎名京走到塔矢研究会门外,慢吞吞地换了鞋,推门进去。 屋中摆着几张棋盘,但还没有其他人过来,现在只有塔矢名人端坐于正中的棋盘之前。 这一瞬间,椎名京感觉到了自己折扇之中寄宿的棋圣灵魂的悸动,他稍稍加力握着折扇,暗示本因坊秀策冷静一下,一面依照毒蛇留下的嘱咐与面前的人打招呼。 “塔矢先生。” 塔矢行洋现在是三冠王,同时持有名人?十段?天元三大头衔,照理来说,椎名京见到他至少应该称呼一声“前辈”,现在他参加了塔矢行洋的围棋研究会,那就应该改口喊“老师”。不过,以毒蛇的记载,“椎名京”参加围棋研究会的第一天和塔矢行洋对弈了一次,之后塔矢行洋就让他私下里改口喊“先生”,不要喊“老师”,自称无法指点他什么,两人可以互相学习。 “坐。”塔矢名人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的位置,“来下一盘。” “是。”椎名京在对面跪坐下来,折扇微微一动,其中的灵魂脱离出来。 本因坊秀策站在椎名京身后,看到对面的棋士,感觉到一股热血沸腾的激动。 想必对方也是一样吧。 两人的对局照例是互先,猜先的结果是椎名京执黑。 不用本因坊秀策开口,椎名京都知道他会走哪一步。 果然,本因坊秀策的折扇指向了棋盘右上角。 [右上角小目!] 塔矢名人看到这熟悉的开局,毫不犹豫地应了一手,显然早有准备。 两人交换几手后,各自取得了满意的开局。 塔矢名人突然开口问道:“京总是用秀策流,不会觉得跟不上时代吗?” 椎名京正拈着棋子想要落子,听到这个问题不禁笑了起来,依照身后棋圣的吩咐放好了棋子,这才回答:“本因坊秀策若是还活着,一定也会进步。过时的不是流派,而是固步自封的心。” “固步自封。”塔矢行洋落下白子,面无表情地说,“说得好。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就比某些守旧的老头子有前途的多。头衔、资历、年龄、段位——这都不算什么。围棋是用棋力来说话的。保持这样的心,三年内,我希望能够在头衔赛遇到你。” 椎名京不禁露出苦笑。 “塔矢先生,您这样的‘期待’……还真是沉重啊。” 日本头衔赛的规则是头衔持有者守擂,只需要静静等待当年循环赛的胜者前来挑战就行了,换句话说,如果他想在名人头衔赛遇到塔矢行洋,那就要打败当年所有挑战者才能取得资格。如果是其他的头衔赛,至少也要打进循环赛,但那都是高段棋手们争抢的战场了。 对一个新入段的棋手这么说,这不是一般的“看好”。 塔矢行洋一直板着的脸忽然有所松动,露出一丝笑意。 “即使我不说,难道京没有考虑过头衔赛?我听到风声,京曾经对人说,能够在第二年打进头衔赛。” “……您怎么会知道?!”椎名京有些吃惊,宝田罗利不像是会到处乱说这些事的人。 塔矢行洋暂时停止了对弈,眼含笑意地说:“这段时间以来,棋院发生了很多变化,一些固执的人也开始松口了。尽管我不想分心在这些事情上,但我必须承认,现在围棋界有了很多新血,公众的关注会让围棋有更加健康的发展,如果说这都是京的功劳当然有些夸张,不可否认的是,的确有很多人是因为京的缘故才会关注这个古老的运动。譬如说,艺能界也开始积极地和围棋界互动,最近一些影视作品中渐渐多了和围棋有关的因素。京受到过新开导演的邀请吧?在那部电影中,还有几位棋士的角色,新开导演联系过棋院之后,我也就听到了一些风声——LME的社长非常看好京,认为你能够在两年内给棋坛带来剧烈变化。” 棋坛的剧烈变化除了头衔之争也就没有什么了。 椎名京这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松口气之余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大概是因为今天刚刚跟天龙打过一场,难免有些敏感。 “……那只是一个期望。” 塔矢行洋笑着说:“我也只是‘期望’而已。” 椎名京失笑。 “我明白了。”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命运之战的第三条道路的话,那么,以后就继续下棋吧。 [如果今后一直让您下棋的话,秀策先生会不开心吗?][怎么会?能够一直下棋的话,我非常乐意。]本因坊秀策笑着指向了下一个落点,[接下来,这里,小飞。]得到了下棋的本尊的同意,椎名京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接下来的对弈,以椎名京的真实围棋水准,他没有发言余地。他原本学棋也就没几年,遇到本因坊秀策之后也就被强行矫正了下棋姿势,至于水准,像他这样根本没空打谱没空作死活甚至没空对弈的人,如果还能有什么突飞猛进的进步,那才会让所有认真学棋的人感到不公,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说“自己不过是个摆棋子的”。 椎名京安安静静地摆棋子摆到了结束,塔矢行洋两目负。 “如果算上贴目的话,还是塔矢先生赢了。” 日本棋坛的贴目还是五目半,假如算上贴目,也就是执黑的椎名京输三目半。 本因坊秀策执黑不败固然是实力坚实的证明,但也跟江户时代无贴目有关。也只有无贴目的时代才会出现“秀策的尖”这种妙手,放在现在,这一手有时候就会显得太缓。当贴目进一步增加的时候,不止是秀策的尖被人挑剔,更多过去的妙手都会逐渐被淘汰。 塔矢行洋瞥了椎名京一眼,认真地说:“既然对局前说过互先,就没有算贴目的道理。这盘棋有讨论的价值,过会儿我们就讨论这盘棋吧。” 椎名京也不坚持,毕竟对面是“老师”,他点点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转头看了过去。 “有人来了。” “是小亮,我让他稍微早一点过来。”塔矢行洋当然听得出自家儿子的脚步声,“本来我还担心小亮进入职业后没有年龄相近的朋友和对手,现在我放心了。现在有仓田厚,还有你,小亮也是时候准备职业考试了。” “仓田三段……”椎名京笑着说,“那可是真正的天才啊,学期一年就考上了职业,迅速崭露头角。塔矢老师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我来了。啊,京君,晚上好。”塔矢亮进了门,看见已经有人到来不禁双眼一亮,笑着走过来在棋盘边坐下,看了一眼棋盘上留着的对局就被吸引住了,视线黏在黑白子上无法移开。 “我去准备茶水。” 椎名京自觉地起来做“弟子”应该做的事情。 塔矢名人什么也没说,继续看着棋盘,似乎在思考。 椎名京作为最新入门的弟子,如果大喇喇地直接坐在老师对面,让其他人来了以后反而在外面,那就实在不像话了。日本是个讲究身份、讲究阶级、讲究辈分的地方,在灵能界这种凭实力说话的地方也就是用“实力”来作为衡量标准而已,普通人的世界里,通常也就是按照年龄、辈分、阶级分出贵贱来,包括那一系列的敬语和礼节都是与这一体系相适应的。但是,正如灵能界中强者有权凌驾于规则之上一样,即使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才华卓绝能力出众的人即使年轻也有着跨越阶层俯视年长者的资格。围棋这种只有胜负的游戏就更加清楚,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倘若年长者连续败给后辈,很快也就摆不起架子了。 椎名京在旁边茶几上放好了比人数稍多的茶杯,与来人一一打招呼,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这才重新回到棋盘前。 绪方精次因为入门早、实力高,其他人很自觉地给他留出了位置,现在他就紧邻着棋盘,看到椎名京走过来的时候,他直接伸手招呼。 “京君,这盘棋是你下的吧。” 这句话等同于问天气这种纯粹的开场白,因为塔矢名人门下只有一个人会用秀策流来对局——或者说,其他人即使会在对弈中部分使用秀策流,也不会如此深得精髓,并且能够凭着这一种几乎要被棋坛论定“已经被淘汰”的流派和塔矢名人下出这样的模样来。 椎名京无需否认,微笑着点头。 “精次先生。” “……啧,如果我能取得头衔的话,明年你的新初段比赛,我真想预定啊。” 绪方精次看着棋盘忍不住发出感慨。 椎名京走过来,刚刚围在棋盘边的人不用谁来交代就自觉地让开了路,让他走到了绪方精次对面的空位坐下。 “那恐怕不行呢。” 椎名京笑了笑,“我去棋院报名参加职业考试的时候遇到了桑原本因坊,那时候他老人家就已经预定了我的新初段比赛。” “老狐狸。”绪方精次哼了一声,“他倒是精明。” 塔矢名人这才从棋局中回神,微微一笑。 “桑原本因坊能够保持头衔多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京能够和桑原本因坊对弈,也是一件好事。‘秀策流’对‘本因坊’,不是正合适?” “如果精次先生想要对局的话,过会儿就可以了。” 椎名京指向旁边的棋盘。 围棋研究会虽然以讨论分析为主,但也不是绝对不会进行对弈,这种同门切磋还是很常有的,即使不在这里,同门师兄弟也可以再约其他时间地点。 “再说吧。”绪方精次没有立刻同意。 椎名京也不纠结,因为塔矢名人开始分析刚刚两人的对局了。 如果这是什么赛事的对局,那么多半都是塔矢名人来分析每一步的时候下棋者的意图,并且会进一步进行拆解,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不过现在对弈的两人都在,他讲完自己每一子的用意,也就留出空间,椎名京自觉地加入,转述着本因坊秀策的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这盘棋说完就用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塔矢名人也没有再摆其他的对局,而是让大家各自回去分析,塔矢亮当然一直跟在塔矢名人身边。 椎名京刚刚换了个棋盘坐下,绪方精次就坐到了对面,拿起几颗棋子问:“单,双?” 第208章 黑白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绪方九段不让我一子吗?” 绪方精次没好气地摇头,习惯性地想要掐灭烟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研究会的时候不抽烟,略显尴尬地把手放下。 “老师都跟你下互先,我有胆子跟你下让子棋?贴目五目半。下周我会遇到仓田三段,那也是一个天才少年,不知道你们遇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我猜双。” 椎名京随口乱猜了一个答案。 绪方精次放下棋子,一一分开,五枚。 “我执黑先行。” 一枚黑子落在了右上角星位,椎名京很快应了一手,倒过去回答了之前的话。 “刚刚塔矢老师也提到了仓田三段。你们太高看我了。” “高看?”绪方精次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入段以来连战皆胜,当年仓田厚也只坚持了12胜,不知道京君能走到什么地步?说起来,正好今年棋院打算举行一个新的比赛,限定年轻低段棋手与院生参加,名字刚刚才定好,叫做‘幼狮战’,京君和仓田三段很可能在比赛里遇到,到时候大家就能知道谁才是最强的年轻棋士了。” 椎名京顿时笑了起来,做出疑惑的表情说:“最强的年轻棋士,不是精次先生吗?” 绪方精次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椎名京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精次先生还未到而立之年,怎样也算是年轻棋士吧?” 绪方精次这才笑了起来。 “原本的确觉得自己还年轻,但是前几年职业棋坛迎来了仓田厚,现在又有了你,在那些媒体口中,我已经不算年轻了。等明年小亮入段,想必大家都会称呼你们是‘棋坛的新星’了。而我……” 他神色忽然认真起来,双眼透出了野心的灼热。 “也该以头衔持有者的身份来迎接你们这批新人的冲击了。” “看来今年精次先生野心很大啊。”椎名京落下一子,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作为同门,我就祝您旗开得胜吧。说起来,我现在也有记录比赛棋谱和读秒的工作,或许精次先生的比赛我能恰好在场看到。” “哦?如果京君来帮我记谱,我可要下得漂亮才行。” 绪方精次强硬地在白子的角上打入。 “那些死抱着过去的荣誉不放、不愿退让的老家伙们,也是时候给年轻人让出空间了,我先行一步,等着你们。” “精次先生取得头衔的话可要请客才行。” 椎名京用这样的对答稍微拖延时间,等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指示才应了下一手,直接靠住了打入的黑子。 绪方精次微微一怔,忽然说:“椎名公子应该不缺钱吧?我可是听说棋院翻修、比赛赞助都是某位大富豪看在‘椎名公子’的面子上才如此慷慨解囊。上一次赛后宴席我还遇上了神户小姐,真难得现在会有年轻大小姐愿意在棋坛投入巨资。” 椎名京笑了笑,直接把功劳归在了神户美和子身上。 “美和子小姐……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一心一意为了帮助他人而努力,我只是被她帮助的人之一而已。” 绪方精次狐疑地挑眉,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低头专注在了棋盘上。 随着黑白子短兵相接,两人已经没有一边闲谈一边对弈的余裕了——或者说,这只是对绪方精次而言,椎名京依然可以一边走神一边摆子。 尽管椎名京在塔矢名人的研究会中一向客客气气地称呼其他人为前辈,说话满是敬语,实际上这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眼下塔矢行洋门下实力最强的是绪方精次,第二恐怕就是椎名京了。棋士之间要衡量实力最简单不过,下几盘棋就知道了,输赢不能说明一切,不能因为某个人输给另一个人一次就说他不如对方,但是如果一再对局反复输掉,那就没什么可解释了。 最简单来说,塔矢行洋可不会拿着跟其他弟子的对弈来进行分析,就算讲解他和绪方精次的对局,那也是在循环赛里遇到之后的对局,而不是什么指导棋或者让子棋。 绪方精次和椎名京的对弈怎么可能不引来其他人的注意,没多少时间大家就安安静静地围了几圈,看着看着就开始小声讨论起来了,也没人担心会打扰到对局的两人。 一来虽然俗语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说法,但实际如何还是要看棋力差异,像是这种对弈者实力高于观战者的时候,观战者想要“清”也很难,他们就算一时讨论出了什么妙手,对局的两人也早就下到几步之后了;二来,在场众人,除了塔矢亮,都是职业棋士,即使算上塔矢亮,所有人在对局时的集中力都过了及格线,如果因为有人议论就会被干扰思路,那就不用继续下棋了。 过了会儿,塔矢行洋也放下了之前那盘棋,走到这边看了起来。一群人立刻无声地让出位置,好让老师坐下。 绪方精次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根本没有察觉到塔矢行洋的到来,椎名京反而因为等待本因坊秀策的长考等得无聊,随意看看周围,再加上身为灵能者的敏感让他立刻察觉到有人过来,与塔矢行洋视线撞上后,他在后者眼中看到了淡淡的指责。椎名京立刻明白塔矢名人因为什么生气,多半是觉得他没有专心对弈,立刻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棋盘——其实这也挺尴尬的,本因坊秀策不进行分析的话,这种程度的对弈他压根就看不懂,在棋士眼中已经抽刀见血的惨烈场面对他来说就是对牛弹琴,偏偏他还要装得一本正经,一点茫然的眼神都不能透露出来。 题外话,椎名京这种无论何时都显得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态度深得职业棋坛的棋手们的肯定,也被粉丝大力吹捧,声称这是“大将之风”,一个个都比围棋界的专家更敢吹,张口就是“椎名公子一定会是未来的本因坊”。 头衔那么多,为什么粉丝就要抓着“本因坊”不放呢?当然还是因为椎名京用的是“秀策流”,和本因坊秀策关系最密切的头衔不是“本因坊”还能是什么? 椎名京(其实是毒蛇)接受采访的时候还很谦虚地表示“目前最重要的是下好每一盘棋”,粉丝那边就有人开始提笔假设他需要赢多少场比赛才能打进本因坊循环赛了,除此之外,媒体还关心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椎名公子知道《不思议游戏》里的“藤原少爷”死了吗?您对这个和您有些相似的角色有什么看法? 毒蛇还能有什么看法,他回答的就是没看过书,隔天棋院就受到了几百本目前已发售三册的《不思议游戏》大礼包。棋院一合计,索性给院生们一人一套,多出来的拿去让椎名京(毒蛇)签了名,然后回头去办抽奖活动了,大大地白捞了一笔人气。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要是再多几个就好了。” 绪方精次放下棋子,微微一笑。 “半目胜。侥幸。下次对局的时候就是在比赛里了吧,我等着你,京君。” “多谢指导。”椎名京把白子拨回自己手边的罐子里。 这一天的围棋研究会在大家讨论过绪方精次和椎名京的这一盘对弈后也就结束了。 椎名京本想留下来收拾好所有东西再走,没想到突然接到了黄金之王的联络,他深知国常路老先生不会无事联系他,只得对塔矢行洋道歉,得到允许后先行离开。 塔矢亮跟着芦原师兄收拾着棋盘,旁边有人说:“所以说京君果然是哪一家的大少爷吧?我听说他可能是神户家的孙少爷,只是由于某些原因……” 白川马上咳了一声,“这些没根据的东西还是不要乱说。” 刚刚在说话的两人马上注意到了塔矢行洋含有警告意味的注视,立刻干笑着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棋院最近不是有消息,说有部跟围棋有关的电影想要请棋士合作?听说已经确定了京君会参演。那可是大制作啊,男主角是库?希斯利!我妈听说他会回国拍这部电影都激动坏了,现在我家里贴满了保津周平的海报,爸爸也跟着把当年的电影拿出来回放,兴冲冲地说一定要我帮他们抢到首映的票。你们说,要是问京君的话,能不能拿到关系票?” “女主角请了小早川志绪!难以置信啊!她婚后已经息影几年了,这次竟然会再次出演电影,想必剧本足够精彩,能够打动希斯利先生和影后小早川!” “我听说很多一线影星都会客串,最近请职业棋士指导的艺能界人士好多。”白川七段忍不住也加入了话题,“听说都是为了揣摩角色,好像茶道花道教室那边也接了几笔大生意。哎,不过认真说起来,京君就算没上大荧幕,看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先前起哄的人见到有人搭腔,更加兴奋了。 “嘿嘿,现在网站上都有所有人全部对局的视频了,点播次数有多少都写着呢,我上次看了一下,京君几次对局的点播次数……啧,那数量,比去年围棋杂志的销量都要高好几倍。” 因为塔矢行洋没有说话,面色温和,看着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其他人胆子也打了起来,跟着围过来加入话题。 “这个我也知道。据说棋院现在经营状况好多了,都打算提高工资了,之后一些赛事的奖金好像也要往上加一些。” “绪方,你别光听不说啊,最近有没有什么明星请你上门指导?” 绪方精次这才笑着摇摇头。 “我现在专心准备之后的对局,暂时没有接指导。” 职业棋士也不是只会下棋的傻瓜,现在一群人聚在一起八卦起来,就跟其他同龄人没什么差别了,笑笑闹闹地把房间收拾好了,各自回家。 塔矢行洋轻轻在塔矢亮肩上拍了一下。 “小亮,你想要更进一步吗?想要像京那样下棋吗?” 塔矢亮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那就开始准备职业试吧。明年的这时候,也许你就可以和京在职业棋坛相遇了。” 塔矢行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话中满是自己的儿子一定能通过职业试的笃定。 塔矢亮认真地点头。 第209章 天平 椎名京让柴田理人先回家去,自己一人去了御柱塔,到达石板之间的时候,他看到了被特殊装备冷冻保存的夏澄火炼的尸体,之前被地龙神威掏出来的心脏以同样的小型装备保存在旁边。 或许是因为冷冻非常及时,现在的夏澄火炼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她又的确死了,这种大型标本一样的陈列方式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椎名京收敛心神,微笑着问:“黄金之王唤我来,是为了这位女士吗?” 国常路大觉面无表情地看向椎名京。 “我只想要赤王一句话。” 椎名京不闪不避地接下了黄金之王质问的目光,无需对方追问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她不是我杀的。” 国常路大觉却笑了起来,摆了摆手。 “我当然没有怀疑过这个,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晚了打扰你。” 椎名京不禁有些诧异,他以为黄金之王一定是为了质询才会让他立刻赶来——夏澄火炼死在东京湾大桥上,赤王的剑曾经出现在东京湾大桥上空,这都是瞒不住的。 国常路大觉关掉了冷冻装备的灯光,整个箱子黑了下去,看起来就跟集装箱一样,看不到里面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前那种不适了。 “我想请京殿下对我保证,不会为了复活夏澄火炼做出不智的举动。” 椎名京双瞳微微一缩,因这突如其来的“请求”真切地感到了震撼,沉默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 “……我可以请问,国常路先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推断吗?” 国常路大觉走到椎名京身边,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直视着他的眼睛长叹一声。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无论是神道或者是壬生一族都有太多的方法可以令死者复活。京殿下出现在东京湾大桥,却没有阻止夏澄火炼的死亡,可见您与凶手‘认识’,甚至是某种意义的‘同谋’,但是,您也没有彻底毁掉她的身体和灵魂,如果不是为了留下‘复活’的希望,我想不出殿下如此做的理由。我对夏澄火炼为什么‘必须死’没有任何好奇心,她也不是登记在册的超能力者,我只希望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会因此而坠落!” ……全对。 复活的必要条件是灵魂,如果有完整的尸体会更好,但即使身体完全毁灭了,只要灵魂尚在,依然有“重生”的办法。 椎名京没来得及阻止地龙神威,却有足够的世界彻底毁掉天龙七封印的灵魂,但他根本没动手,反而等到了非时院赶来才离开,就是为了确定夏澄火炼的尸体不会被摧毁。 死过一次的天龙七封印就会离开这个命运——在这一场可悲的命运之战中,所有人都很无辜,无论是两位神威,还是七封印与七御使。椎名京没办法救下“七封印”,只能寄望于救回“不是七封印的夏澄火炼”。 “我……”椎名京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他的心情也远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平静。 被人误会也无所谓、背负着误解生存也可以、只要自己在坚持着“正确”的信念就可以问心无愧,当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个声音——渴望着被理解。 背负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才会孤独寂寞,承担无人理解的重负会更加痛苦,即使只有一个人也好,如果有人可以理解自己的话,哪怕并不支持自己,那也好。 椎名京眼眶一热,险些直接流出眼泪,他伸手捂住了眼睛,稍微平静了一会儿才忍下了那一阵悸动,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多谢您,黄金之王。我向您保证,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达摩克利斯之剑。” 如果他要复活夏澄火炼,那也要在命运之战结束后——在那之前,他会先毁掉德累斯顿石板,决不能让另一个十年后的事情变为真实。即使他会死,也要让“王权者”的悲剧在他这里停止,不能把周防尊和本乡唯拖进这个悲剧的漩涡之内! “这就够了。晚安。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国常路大觉对着椎名京笑了笑,以一种绝对可靠的姿态揽下了所有后续的麻烦。 椎名京向着面前的老者深深一鞠躬。 “非常感谢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黄金之王不禁失笑,反问道:“耀光殿下在各地奔走的时候,难道是为了获得他人的道谢?不,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行动,无论被人赞美或是怨恨都无所谓——!” 椎名京看着老者坚定如磐石的目光,不由得笑了起来。 “您说的对。” 在灵能界中活下来的强者,又有谁是为了他人的道谢而努力的吗? 没有。 一个也没有。 幻海说过,她不是正义使者,只是消灭看不顺眼的家伙,凑巧的是,那些家伙之中多数是恶徒。 黄金之王一肩背负一切荣耀与罪恶,更将超能力者的信息完全与普通人隔绝,根本不在意大众的评价。 椎名京本人最初只是为了保命才会投身神道,之后,当他看见过那一个可笑又可悲的村子的悲剧后,他就已经无法毫无保留地信赖“人类”了。 当“一个人的生命”和“多数人的生命”摆在一起的时候,多数人会选择什么呢?简单粗暴地牺牲“他人”来拯救“自己”,这样的群体值得信赖吗? 倘若牺牲一个人能够救一百万人,那么那一百万人就会选择牺牲那一个人。 倘若牺牲七个人就能拯救六十亿人呢? 六十亿人会不会票选这七个人立刻去死,无论是非对错? 这是多么正常的逻辑,又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作恶的大多数”——这种群体作恶却又没有一个人会承认自己的恶行、毫无背负罪恶觉悟的放纵多么令人恶心与恐惧! 地龙七御使就是这一定会被六十亿人“选择牺牲”的人。 如果要成全他人的希望,他们就应该立刻自杀,可惜,七御使中虽然有几个对生命无所谓的,却没有主动求死的。 倘若想要他们的命,那就像今天的战斗一样,凭实力来分出胜负。 在东京湾大桥的结界破碎的时候,椎名京肯定了一件事情——他越是回避“破坏结界”的使命,地球意志对他的催促就越是急迫,即使没有那个声音悄然响起,赤之波动也会渐渐狂躁起来,直到影响心智,而他投身这一行动的时候,地球意志就会暂时放松对他的监控,当结界破碎,那个声音就会完全消失,理智重新占据绝对的上风。 如果以这样的逻辑来看,也许把所有结界都破坏,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坠剑,但那根本是毫无意义的选择——当七个结界破碎,这个世界就会进入对人类而言的“末日”,到时候“命运”也就无需他“坠剑”了。 破坏结界相当于饮鸩止渴,回避使命又等于自取灭亡。 地球意志可真是打了一个双赢的好算盘。 不知道昴流君的情况如何,青王的力量大概不会像“赤”这样难以控制,那么,他一定不能让昴流君发现他真实的身份,否则的话,另一个世界的“未来”恐怕就要上演了。倘若知道自己要手刃的是自己的朋友,昴流君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危险了。 椎名京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至今为止以不同身份认识的人,一部分人知道他是“伊势的神子”,不知道他是“椎名京”,一部分人知道他是“赤王”和“椎名京”,同时知道几重身份的有现在赤族的几人、黄金之王、前阿尔柯巴雷诺。 皇昴流只知道他是伊势的神子,也知道“赤王”是“地龙”,但不知道他就是“赤王”。 理人和尊不可能对皇昴流说出他的身份,黄金之王也会保密,那么,有可能透出消息的就只有里包恩了。 在这一瞬间,椎名京的心中出现了不可否认的杀意,他没有回避这种想法,直接换了路线,乘风往并盛町去。 现代社会已经不是灵能者们可以随意高来高去的年代了,天空也不再是灵能者的专属,不过,在术法的掩饰下,灵能者们依然时常采取通用交通工具之外的行动方式,至于某些一不留神被监控设备拍到的人或许就成了都市怪谈的主角。 椎名京到达并盛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上十一点多,整个小镇都已经进入了睡眠,路上有一些幽灵物怪慢吞吞地晃荡着,有意思的是,这些小妖怪们特意避开了某些地方。 椎名京仔细看了一会儿,锁定了这群小妖怪们害怕的正体,估计是中间某间屋子的主人,他很清楚这里已经没有神明居住了,一时间起了好奇心,试着回溯了这片土地的记忆,想要看看这间屋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时间倒退,椎名京看到了这间屋子几百年前的主人——巧的是,那正是他来并盛町蹲守斯夸罗时回溯土地记忆看到过的金发青年,向这里的土地神求取了保佑之后以保护此地的承诺作为交换。 原来如此,是那个人的后裔。 他真的信守了诺言,不但自己努力地保护了这里,后代还是居住于此,世代守护,难怪这里的小妖怪都会自行退让了。 椎名京没再管这一家,静静地到了泽田纲吉家门外。 几乎在椎名京出现的同时,二楼跳下来一个穿着黑西服的小婴儿。 “耀光殿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里包恩邮箱上发问。 椎名京盯着里包恩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种体型看起来很不习惯。 “现在好像已经过了我们先前约定的‘三个月’,你不想解除诅咒了吗,里包恩先生?” 里包恩抬头略显讥讽地笑了起来。 “耀光殿下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爽约。” 椎名京不由得愣住了。 他还真不知道。 之前在东京的“椎名京”又不是他,毒蛇还把事情给他大致整理清楚了,麻仓好压根就没这个想法,也肯定不会留意“区区几个黑手党”的小事。 里包恩看穿了这种疑惑,不禁有些惊讶。 “最近彭格列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我不是国际刑警,彭格列的事情我并不关注。”椎名京以一种相当酷炫的口吻掩盖自己也失踪了的“无知”,“里包恩先生还是直说是否想要毁约。如果是的话,以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第210章 京姬 里包恩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本以为三个月足够处理泽田纲吉的事情,没想到最近的事发展的出乎意料,现在泽田纲吉和选好的几个守护者都失踪了,如果他这时候甩手离开,恐怕就要准备好背锅了。 “不能再延期吗?” 椎名京微微一笑,一板一眼地说:“可以啊,但是,延期的话,就和之前一样,里包恩先生要付出代价作为交换。” 里包恩没有预料到椎名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解除诅咒”这件事又是他惦记了几十年的头等大事,现在每次看到毒蛇那得意洋洋的样子都让他很不爽,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弃这个希望,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 “耀光殿下这一次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里包恩先生严格对我的身份保密。”椎名京抬手指向了月光,“奉劝里包恩先生不要做无谓的举动,月光之下没有谎言,这同样是神前约定。” 里包恩稍加思考就答应下来。 “时限还是三个月?” “是啊。”椎名京心情相当不错,“从现在算起也可以。” 严格来说,两人前一次约定的“三个月”早已过去,以“耀光的神子”之前的作风,从上次的时间计算才是正常的做法,但她现在竟如此宽宏! 宽容必然是因为心情好,心情好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从中获益。 换而言之,神子这一次并非前来确认或追究他的违约,而是想要从他口中取得“保密”的承诺。 里包恩这才惊觉自己这次太过着急而丧失了大好的机会——他没想到这一次着急的不是他而是神子。 椎名京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怕暴露自己的意图了,笑着挥挥手。 “那就不打扰了。” “等等——”里包恩伸手,刚想说话,忽然看见一个眼熟的炮弹向着神子砸了过来,诡异的是,神子竟然没能避开。 烟雾过后,黑衣的少年消失了,出现的是一位白衣的巫女,看起来正像十年之后的“神子”,只是更加冷清,更加美丽,就像月夜盛开的昙花,那种美丽比起“十年前”的模样更加耀目,与“耀光”二字的含义无比切合,光耀黑夜,尽管那种美丽因为正主的克制而内敛深沉,却还是有着让人一见而为之屏息的魅力。 巫女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布下了结界,这才开始观察四周,最终视线落在了眼前的小婴儿身上,思考片刻后才开口问:“你是人类?你身上纠缠的诅咒之气浓厚得过分,已经开始向妖魔的领域靠近了。” 里包恩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连装成孩子一样可爱的语调都顾不上了,惊愕地说:“你不认识我?” 黑发白衣的巫女奇怪地眨了眨眼,上下打量里包恩几眼,轻轻摇头,满脸真诚地回答:“抱歉,我不记得见过您。您来伊势神宫参拜过吗?” 这到底是哪个“十年后”的“神子”?! 竟然不认识他?! 里包恩的心里一瞬间写满了疑问。 十年后火箭炮的原理他也知道一些,平行时空的确不一定全都会是一样的发展,但是十年后火箭炮理论上会带来最相近时空里“十年后”的人。 和这个世界最相近的时空中,“神子”不认识“阿尔柯巴雷诺”? 这已经比平行时空里的泽田纲吉是个落魄小职员还要离谱了。 比起委婉周折的试探,里包恩更想以最快的速度得出答案,而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询问这一位不认识他的“巫女”本人。 “我是里包恩。有件事……我希望您能够理解。现在是1999年。” 巫女果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后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转头看向了东京的方向,当她确认那里的“结界”已经少了两个之后,她再不怀疑现在的时间了。 这才是原本命运注定的“命运之战”的时刻。 但是,因此她也知道了另一件事。 伊势未来的斋宫梶原京子平生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一次的事情或许可以排上前三了。她并没有接受过太多的科学教育,但是神秘学之中有着足以解释目前情况的理论。 梶原京子并没有让里包恩久等,也没有卖关子或是以不对等的情报取得利益的打算,如他所愿地诚实直白地说出了答案。 “你好,我是京子。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这是对我而言的‘十年前的世界’。可是,我确信自己在十年前不曾见过您,里包恩先生。” 啧。泽田纲吉和那群小鬼们一个接一个失踪,现在又来了一个根本不知道情况的“神子”。 十年后火箭炮出什么大问题了吧。 里包恩有些心烦,抬手压了一下帽子,用那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神子说:“如果神子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梶原京子这次没有点头,而是轻轻地摇摇头,用柔和的声音说出了拒绝的话。 “我大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请恕我不得不拒绝您的好意。” 里包恩没有太惊讶,“您要去哪里?” “东京。”梶原京子留下这句话,浅浅一鞠躬后,身体如同轻烟云雾般消失了。 那并非幻术,而是运用转换空间位置的术后残留的视觉印象,强行连接两处空间、打通开口时的扭曲会让眼睛所见的景象发生歪曲。 梶原京子精准的咒术控制令她直接出现在了东京塔上,没有分毫偏移。 这是东京七个结界之中最强的结界。 站在东京塔上俯瞰整个东京,梶原京子再次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感应没有错误。 阳光大厦和东京湾大桥的结界已经不存在了。 能够创造“结界”的只有“天龙”,能够破坏“结界”的只有“地龙”。 在“正确的时间”,这个世界的“命运之战”已经展开了。 所以,这并非她原本的世界。 她的世界被谁扭曲了命运,让世纪末的“命运之战”被强行拖延了十年,在同样的时间里,七个结界都完好无损,但也仅此而已。命运的齿轮不可能停止或倒退,命中注定的战斗始终会开始,天龙七封印与地龙七御使必须要分出胜负。 这一个世界之中,似乎地龙七御使占了上风。 天龙七封印们在哪里呢? 会像是她的世界里一样,大家聚集在司狼神威身边吗? 不知名的力量让她和这个世界的自己交换了,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能否好好地完成天龙的使命,地龙神威的力量经过十年变得更强了。 昴流殿下、让刃殿下、空汰殿下、火炼小姐、征一郎先生……都还好吗? 七个结界已经破了两个,也许……已经有人不在了吧。因为天龙七封印总是誓死守护结界。 梶原京子正在思考是否要联系这个世界的“天龙七封印”时,一道在普通人眼中不可见的耀眼的红色飞快地靠近,庞大的火之灵力引起了京子的注意,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灵力传来的方向,当她看清那股力量的正体时,她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 即使知道来人并非她认识的那个人,但是,能够见到熟悉的人还是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当精灵之火上的少年跳下来,落在巫女面前时,他听到了一声几乎让他觉得活见鬼的称呼,一时间被吓得差点脚一滑摔下东京塔。 “叶王殿下。”白衣绯袴的巫女向着对面的少年鞠躬行礼,而后浅笑着解释,“初次见面。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京子’,我来自于未来的另一个世界。” 麻仓好听着这种柔婉动听的声音,看着对面冷艳绝俗的女性,连惯常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无比僵硬地伸出手示意对方先别说话了。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麻仓好自己心里混乱得都能打毛衣了,更别提听什么别人的心声,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声强行塞给“椎名京”听一听——这是哪门子事情啊?! 他感觉到失去了和“椎名京”之间咒术的感应,猜测他可能又被卷进了类似于书中世界的另一个世界,起先还没着急,但是很快地,另一股与“椎名京”相似又不同的灵力出现在了“椎名京”消失的地方。由于最近东京太过混乱,他实在不放心,再加上通灵王大赛这一阶段对他而言根本毫无难度,他也就扔下那群部下自己乘着精灵之火赶回来,结果一回来之后,他真是深刻地明白了为什么现在还没人发现“耀光的京姬”就是“椎名京”。 正如那些人先认识的就是“耀光的京姬”,在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京姬是巫女”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一个容貌有所相似的少年会是“神子”,他先入为主地接受了“椎名京是少年”的事实,现在看到货真价实的“伊势的神子”,真是一瞬之间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是说面前的巫女有什么瑕疵,毋庸置疑,她非常美丽,美得超凡脱俗,毫无自知的人间绝色。 可是,巫女越是美丽,越会让麻仓好心中的冲击感增加。 他还以为自己写个小说用朋友当原型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现实还能够更离谱——另一个世界的“京”居然是女人! “我的朋友变成女人了!”这种话题不管放到哪个社交软件都会被狂刷一百条“楼主没睡醒”吧?! 麻仓好现在脑子里刷满了“男,女,男,女”这种不断变幻的性别符号,整个人都懵了。这时候如果有人偷袭他,肯定百分百命中。 梶原京子体贴地按照对方的意思保持了沉默,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习惯性地在自己身上叠加了复数的结界,用来阻断心声。 十月的夜晚已经凉了下来,不过有精灵之火在旁,清凉的夜风也被烘出了暖意。 时间缓缓流逝,在这种寂静之中,一刻钟悄然过去。 麻仓好这才发现了一件事。 周围安静得太过分了。 不但听不到声音,也听不到心声。 他看向对面的巫女,努力地让自己不因为这张和友人相似的脸而失态。 ——说起来他也不是没见过京君的巫女姿态,只是没想到另一个世界的“京君”会是女性,而且女性姿态会更加美艳…… “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心声?” 梶原京子略有些惊讶,但这种惊讶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很快她的眼中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哦,您并非我认识的那位‘叶王殿下’,不知道也很正常……” 第211章 巫女 这句话令麻仓好有着微妙的不舒服,但他还没能仔细地分辨出这种不舒服的由来。 巫女微微一笑,做出了解释。 “我认识的‘叶王殿下’并不喜欢听到太多声音,而我也有着不能为人所知的心声,所以我总会以结界来隔绝一切窥探。” 麻仓好不由得皱起了眉,几乎下意识地说:“你不是一向在神明面前无所隐瞒?” “那可不行,即使在神明面前,我也有着必须要隐瞒的事情。”梶原京子收起了笑容,以绝对郑重的态度回答,“即使您还不是‘通灵王’也一样。” 麻仓好皱着眉一声不吭,突然间找到了之前那种不适的答案。 即使从灵魂的本质来说,面前的“京子”和“京君”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人,但他认定的朋友只有“京君”,其他世界的“他”也不行。 “如果把你送回本来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京君就会回来吧。” 这句话虽然是问话,麻仓好却说得和陈述句没两样。 梶原京子先是点头肯定了这句话。 “不同世界的同一人无法并存,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什么力量使得‘我’和这个世界的‘我’发生了交换,但是只要我能够回去,‘她’也一定会回来。” 说到这儿,她突然发现了刚刚那句话里的代词有些奇怪。 “京……君?” 麻仓好也不知道自己基于什么心情,略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扬起下巴说:“是哦,这个世界的‘你’并非女性,而是男性哦。” 梶原京子怔住了。 几秒之后,她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那就糟糕了。如果我们交换之后会出现在对方之前所在位置的话……我必须要尽快回去才行。” “咦?为什么?” 麻仓好忍着“我的朋友变性了(……)”的不适,对通灵人来说外貌本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以前他还放过豪言说哪怕京换了模样失去记忆也一样能认出来,现在不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京是女性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不是没见过他扮成巫女的模样。 麻仓好自己都能从当年温和优雅的麻仓叶王变成现在这种裹一件斗篷就能出门的人,自我催眠了没一会儿也就接受了“平行时空的京是女性”这种设定,收起所有奇怪的表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难道你之前在温泉吗?” 梶原京子根本没有配合着开玩笑的心情,微微皱眉,语气很严肃地说:“如果只是温泉倒无所谓……问题是,我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之前被一个疯狂的天才困住,假如和我交换的只是这个世界的‘京子’,那个人不会伤害她,但是,如果这个世界的‘我’是男性的话……我不知道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疯狂的天才?”麻仓好抱着胳膊笑了起来,“有多天才?都已经用疯狂来形容了,居然还是没有直接说是个聪明的疯子,看起来,‘京子’小姐对那位‘疯狂的天才’印象不算太坏啊。” 梶原京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他并不是纯粹的‘恶’,只是……他所认定的‘善’和我的理念并不符合而已。” 麻仓好“唔”了一声,“那为什么说他‘疯狂’?伊势的神子不会随便用这个词去形容别人吧。而且,困住……以你的力量,想要困住你没那么容易吧。” 两个世界的“京”性别不同,灵力特质有所不同也不算稀奇,比起京那种灵力之中水火混杂的情况,面前的京子有着纯粹的偏向水之阴柔的灵力,清澈强盛,在所有灵能者中也算金字塔最上层的了,更何况伊势神宫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术法。 梶原京子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迟疑片刻才回答:“如果他想要杀我当然做不到,可是,只是困住我……而我又不能杀死他,就很麻烦了。” 麻仓好脱口而出:“伊势可没有不准杀人的规定!” 不然京那个家伙杀掉的那么多人算什么。 “并不是因为伊势神宫的规定。”梶原京子摇头叹息,“他手中有着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要离开或者杀死他,他会先毁掉那些东西,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出现不可逆转的破坏……我一直在想办法,要先把那些东西夺回,刚刚才和大家确认好时间地点……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哦,刚刚跟朋友们确定好脱逃方案就被交换到这个世界来了,那也就是说,京君马上就要准备面临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战了。 麻仓好颇没良心地想着那个世界“京子”的朋友估计会被“京君”吓一大跳,不过,首先会被吓一跳的肯定还是那个疯子。 “话说回来,那个疯子到底为什么要抓你?总不会是爱上你了吧。” 麻仓好这句话完全是无责任胡乱说,结果说完了半天没得到回音,他看了一眼对面巫女的脸色,竟然是一脸无奈中略带尴尬,心里咯噔一声。 “What?!真是这样?!” 梶原京子为难地点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下就坚持要用自己的办法‘保护’我,但他没有伤害我也是事实……如果去了那个时空的只是‘十年前的我’,他不会伤害‘我’,可是,如果是‘京君’的话……很难说以那个人的逻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麻仓好笑不出来了。 一个能够困住伊势神子的疯子,想也知道,肯定足够疯狂,敢于面对全神道的报复讨伐,也足够强,并且对于“京子”本身的感情足够强烈,甚至到偏执的地步。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如果和这位“京子”交换的只是“十年前的京子”,那个疯子说不定还会爱屋及乌地好好招待,现在交换过去的是个男人,难怪京子脸色这么差。 “那个疯子很强吗?到底用什么东西让你投鼠忌器?” “很强。”梶原京子用最简短的字给出了答案,补充道,“他手中有着‘构成世界的基石’,尽管还不完全。如果是完全的基石,甚至可以重写历史。但是,即使只是这样不完整的基石,他也确实动摇了命运,让命运之轮停滞了数年。” “……现在只能期望那个疯子没有京君强了。” 麻仓好眨了眨眼睛,抬手摸摸旁边因为担心而绕着他飞的变小了的精灵之火。 “但愿壬生一族的血统足够强劲吧。” “壬生一族?”梶原京子惊讶地说,“那一族竟然有人活到了现在?……对啊,两个世界的历史可能不同,这个世界有梦幻一族的后裔也有可能,难怪这个世界的‘我’会是男性。” 麻仓好奇怪地抬手,“等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梶原京子看向麻仓好的眼睛,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不是那一族的血统的话,母亲这一族历来只会有女性后裔,而且每隔百年就会出现血统返祖之人,完全净化掉黑龙神与巫女之外的血统,所以历代以来我们这一族都受伊势庇佑,也代代都会投身神宫之中。” 麻仓好听得嘴角抽抽。 “既然都是巫女,哪来的后裔。” 梶原京子听到这句话,嘴角向上扬了一些。 “这句话叶王殿下也问过呢,你们果然还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啊。巫女也有卸任之时,当巫女真心爱上某个人,就会失去作为巫女的力量,而她的孩子会受到感召,再次回到伊势。即使终身侍奉神前,也还是有延续血脉的方法,虽然不比古代的神子那样拥有神之血脉,女儿的血统与母亲完全一样,但是,也就只有这样的区别而已。” “……那些神明为了能够一直有巫女,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啊。” 麻仓好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 他知道古代的神子是怎么来的——其中很有一部分是神明将神力融入巫女体内,由巫女孕育而生的,名为神子,实际上神明与巫女并没有交合。譬如说道反巫女一直以来都如此传承。 “并非那样,只是……命运需要我们一族的血脉延续而已。” 梶原京子摇摇头,也没有把话完全说明白。 命运需要天龙七封印——七人的身份都是早已决定的,并非随意从地球上六十亿人中选出七人。 真神一族的后裔才有资格成为“神威”,阴阳师的名门之子、高野山的传人、三峰大社的巫女、拥有神之血统的人、侍奉梦见的灵能世家中投身普通社会之人、以及在普通人之中的异能者,七个人分别代表着不同的人类。 地球意志与人类意志并非在一天之内突然决定了“命运之战”,早在几千年前,两大意志就一直在不断地抗衡着。 麻仓好听到“命运”就头疼,“算了,反正神明的事情我也搞不懂。你知道怎么回到本来的世界吗?” 梶原京子摇头。 “如果知道的话,我已经回去了。在这里停留的越久,对两个世界的影响越大。” “那就麻烦了。”麻仓好也有些无语,“如果没有准确的坐标,我也没办法把你送回去,只能等了。” “等这个世界的……京君……回来吗?”梶原京子有些不太习惯,停顿几秒后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就很可怕的提议,“如果叶王殿下很担心京君的话,就试着杀死我吧。如果我死了,应该会回到本来的世界,京君自然也就会回来了。” 麻仓好脸色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你不是我认识的‘京’,我也不可能为了让‘京’回来就杀了平行世界的他吧。” “这是最快的办法。”梶原京子冷静地回答。 “我拒绝。”麻仓好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京君没你想的那么弱,如果他真有什么事,我早该知道了。” 梶原京子见对面的未来王神情非常认真,思考片刻后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那么就去找彭格列家族的人吧,他们家族保管了世界基石的一角。” “哈啊?那个不起眼的黑手党家族有世界基石的一角?” 麻仓好都要以为自己幻听了。 要不是因为京君复仇的时候提过,他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世界基石这种东西不在千年世家或者某个宗门手中,居然在黑手党那里?! “那个疯子总不会也是黑手党吧?” 梶原京子看着麻仓好,默默点头。 “他是那个世界里势力最大的黑手党家族密鲁菲奥涅的首领。” 麻仓好对另一个世界简直绝望了,区区一个黑手党居然拿着世界基石动摇命运,灵能者们都死绝了吗? “说了半天,他名字是什么啊?你就没学用真名下咒的咒术吗?” “……没有。”梶原京子诚实地摇头,“他的名字是白兰-杰索。” 第212章 疯狂的天才 “杰索先生。” 椎名京看着面前应当是二十四岁的白兰-杰索心里有些发毛,以前白兰看他的眼神再怎么不对劲,也只是一种带着恶意的试探和冰冷的嘲讽,从没有像这在这样,扑面而来的几乎是粘稠的……执念。 白兰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十四岁的人,笑眯眯地说:“啊,好久不见了呢,京姬十年前的模样……真是可爱啊。” “……” 椎名京被这句话里真诚的赞美弄得十分无语。 白兰撞坏了头吗? 咦,等等,白兰-杰索喊他什么? “京姬”——?! 所以…… 这个房间之所以有着祈祷占卜的地方,有着一些属于神道和女性的用物,那是因为,之前住在这里的是“十年后的京姬”?! 如果这里是他原本世界的十年后,他侥幸活下来了,白兰也活下来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会在白兰的地盘以“女性”的身份做客,因为从一开始白兰就知道他是男性。 所以,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的“十年后”。 不是之前那个“本乡唯是青王”的十年后,而是一个…… “京是女性”的世界! 时间稍微倒回一点。 椎名京在被十年后火箭炮砸中的时候虽然没能立刻分辨出那是什么,不过其中混乱的与“时间”有关的波动还是被他感觉到了,他本可以强行用“时空钥匙”来脱离时间隧道,但是在一种未知的心态下,他选择了放任自己看看这个遂道对面的开口到底是什么——反正他有着回去本来“时间”的自信。 当椎名京从时间隧道出来,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面前是一盆清水,水面奇异地不会映出外界的影像,上面还残留着术法的力量,那种灵力的特质令他感到熟悉和亲切,他几乎下意识地对着水面伸出了手,轻轻抬起手指,盆中的清水就温驯地升起一道细细的水流绕着他的手指盘旋。 过了会儿,水中的力量散尽才恢复了普通的水,哗啦啦地落下去,水面上映出了黑发少年的模样,唯独衣服令倒影的主人愣了一下。 他竟然下意识地用了神授幻术让自己变成了巫女的姿态? 椎名京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因。 这里有着太多属于“神道”和“巫女”的痕迹,而水中残存的灵力更是伊势神宫训练出的带有“净”之特质的灵力,如果不是用于祈祷便是用于占卜,如果不以伊势的方法来操纵的话,这些“水”不会有任何回应。在他想要控制这些“水”的时候,他就已经完成了幻术,对他来说那几乎是本能的变幻。 椎名京还没能想出这个房间之前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使用伊势的术法,门口就传来了电子合成的报警声,紧接着,白发白衣的青年急匆匆进了门,尖锐的敌意扑面而来,椎名京不假思索地转身张开了神乐扇,而两人四目相对打了照面的瞬间,来人立刻从先前极端的冰冷变成了之后过分天真甜腻的模样。 白兰似乎也发现自己的眼神太多炽烈令对面的巫女感到不适了,他勉强收了收自己的心情,讨好地笑了笑,就像大型的哈士奇一样,就差摇动尾巴了。 “果然即使不是一个世界,京姬也还是这样的模样呢。真好啊,这样纯粹的巫女……就是这样的眼神才会让我一再地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椎名京越发感觉到不对劲。 这并非他认识的那个“白兰杰索”。 白兰只是个似乎有着过分好奇心、同时也缺乏爱心的少年,会成为地龙、加入到消灭人类这一行动中并非为了什么伟大的理想,好像只是因为“无聊”,但是即使如此,大致上他也还是一个逻辑上可以揣测的人,而不会像面前的青年这样,给人一种宛若冰与火混合着、理智疯狂仅仅一线的危险感! 在青年杰索推开门、杀意扑面而来的瞬间,椎名京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这个世界的“地龙神威”! 那是不可能错认的极致的冰冷和力量,也是全然的冷酷无情。 但是,之后青年的转变太过突兀,就像是将那样的冰冷全部逆转,全部的热情都化成了粘稠的糖浆,想要将人淹没。 十年,十年的时间差,这个世界的白兰杰索这样肯定是“十年”,为什么? 这个世界一定有着一样东西可以让“十年前”的人出现,或者,不是单纯的让“十年前的某人”出现,而是让“十年前的某人和现在的某人交换”——椎名京对这个概念有印象,他听毒蛇提过一次,那是波维诺家族的秘密武器,能够将被炮弹打中的人和十年后的他互相交换五分钟的“十年后火箭炮”。 十年后火箭炮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损坏,每次故障之后,被交换的人都要被迫停留在目前的时空,修好以后才能回去。 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只是“五分钟”了,看起来,似乎火箭炮又故障了,或者,根本就是之前的损坏还没有修好,因为泽田纲吉还没有回去。 那么说,失踪的“彭格列十代目”也可能在这个世界?! 缺乏足够的情报,椎名京无法进行更多的分析,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直接询问面前的青年。 “杰索先生,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兰-杰索对伊势的京姬有问必答,笑眯眯地回答:“因为之前京姬就住在这里啊。不过,也真是失策,没想到彭格列会把十年前的京姬给卷进来……不过也不要紧,很快就会结束了,十年前的京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等到一切结束,你就彻底自由了,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你的世界,你都不再需要遵循‘命运’——” 说到这里,这个微笑着的青年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狰狞的模样,他冷笑了几声,飞快地跑回门口把刚刚到手的东西拿过来,丢在了巫女身前的地面上。 青年白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那半截残破的锡杖,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既有着外露的癫狂,又有着极度的自傲,最后他重新恢复成之前那种好客青年的模样,在巫女面前遵循她的习惯跪坐下来,双手捧起那半截锡杖,送到巫女面前,满脸讨好地说:“京姬,你看,这是从姆大陆的遗迹中打捞出来的古代遗物,据说是神之遗物,就算是古代的神明也已经消失了,什么‘命运’,什么‘命运之战’,根本没有必要管它!谁要去打谁就去打好了,就算把整个日本岛都炸平又怎样,我根本就不在意!” 命运、命运之战、日本岛。 椎名京从几个关键词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青年白兰似乎知道应当仅存在于七封印和七御使之间的“命运之战”。 十年前的七御使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白发青年,有心想要询问更多,又害怕自己泄露出更多的秘密。 好在一切电影里的反派都有着滔滔不绝说明自己计谋的爱好,这位号称“炸平整个日本岛也无所谓”的青年白兰很快就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就像要发表什么极具煽动性的演说一样。 “想要拯救世界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京姬去牺牲?伊势神宫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巫女,那位暗藏巫女不也可以吗?说什么只有‘七封印’才能创造‘结界’,只有‘七御使’才能毁灭‘结界’,只不过是一个小岛罢了,有什么资格自称世界中心?等我拿到了彭格列指环,我马上就把那个碍眼的岛轰平。啊,当然,我会把伊势神宫连着山林一起都挪到其他地方去,请京姬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伊势神宫一草一木。不过,如果您还是坚持要去保护‘结界’的话……” 青年白兰在十年前还是少女姿态的巫女面前跪下,满眼的虔诚,说出的话却如同冒渎神明的狂言一般无二。 “那么,我会在你到达东京之前,就把其他的七封印全都杀掉。” 沉默许久的椎名京终于开口了。 “你疯了吗?” “疯了?不,我很清醒。”白兰-杰索微笑着摇头,一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我可以接受任何机构的测试,我没有任何精神疾病。我知道这些对‘十年前的京姬’而言太过突兀,你不需要明白……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了,什么烦心事都不用考虑,那些麻烦的七御使我会替你解决掉。不打搅了,我去‘招待’一下十年前的彭格列,等我的好消息吧,京姬殿下。” 青年白兰变魔术一般拿出了一捧桔梗花放在了巫女面前,轻声哼着歌走了。 椎名京看看那束花,也就明白了这屋里几乎随处可见的花是怎么回事——估计白兰每来一次都会带花过来,而“十年后的京姬”没有扔掉这些花,全都好好地放在花瓶里了。 桔梗的花语……好像不是那么好啊。 这么一大片的桔梗是白兰给他自己的暗示吗? 椎名京把这束花放到旁边一个还空着的花瓶里,在屋中走动片刻,果然发现了微型的摄像头,既然十年后的那位没有毁掉这些机械,他也懒得多事,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回去了。椎名京直接把整个房间都用结界笼罩住,挡住了外界的窥探后,他试着在手心点燃了火焰。 和一千年前不同,这个世界有着“德累斯顿石板”的反应。 王权者的力量来自于石板,二者间的联系超越了物理空间的约束,当“赤王”点燃了火焰的瞬间,一道联系就在他和石板间建立起来,而在这时,椎名京也得知了另一件事。 这个世界有着“王权者”。 与他熟知的不同,白银之王和黄金之王依旧是那两位,但是,这个世界的“赤王”已经换过一次,第一位赤王是坠剑而亡的迦具都玄示,第二位赤王居然还是“周防尊”——周防尊到底有多适合赤王的力量?这已经是他成为赤王的第二个世界了! 青王并非本乡唯,而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同样属于青族的“宗像礼司”。 命运似乎永远缠绕着某些人,无论怎样变化,都会把他们卷入在内。 周防尊和宗像礼司如果不是赤青的族人就会是王权者,这根本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与此同时,更加惊人的是——这个世界的“京”并非“地龙七御使”,而是“天龙七封印”! 为什么? 仅仅因为性别不同,就会出现这样的立场倒错吗? 可是,周防尊和宗像礼司可没有互换氏族,为什么“京”和“京姬”会有这样逆转性的差别? 椎名京催动力量,原本明亮的赤色阳炎中逐渐混入了真实的火焰,这是以壬生一族的力量燃起的火焰,并非单纯的视觉现象,而是真正的实质性的火焰。 当这一簇火焰升起的时候,一个惊人的现象夺去了椎名京全部的注意力。 原本安静在他手心摇曳的火焰竟然不受控制地向着地上的锡杖席卷而去,几乎瞬间就把那半截锡杖裹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白兰:我要炸平日本! 京:你炸。 白兰:……???? 第213章 美人救美 火焰是力量的具现化,椎名京的力量随着火焰一同被锡杖夺去,但他并没有切断这样的联系,反而因为一种异样的感应主动靠近了锡杖,最后直接拿起了地上的锡杖,一咬牙将力量提升到了不会出现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极限。 火焰覆盖了椎名京的全身,将他的长发与双眼都染上了烈焰的红色,时而有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幻术的效果消失了,红白的巫女服消失,显现出原本黑色的服饰,但就连这样纯正的黑也在火焰中映上了明亮的红色。 被灌注着力量的锡杖终于发生了变化。 从最初的暗沉破败逐渐地有了光泽,慢慢地从灰白变成了璀璨的金色,残缺的杖身凭着火焰的具现重新凝出了金色的实体。 当锡杖恢复了原本模样的时候,它就不再贪婪地渴求此刻握持它的人的力量,温驯地发出了叮铃一声清脆的声音,如同铃声一般。 这一声清脆的声响唤起了椎名京的回忆,他收回了力量,看着手中的锡杖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之中。 姆大陆的古代遗物为什么会对他的力量有反应? 为什么……他接触到这柄锡杖的时候,毫无道理地就知道了这是什么、该如何使用? 一些记忆自动自发地浮现出来,根本无需经过思考或学习,就像原本就属于他的“常识”一般,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那里。那些记忆并不属于他,对他而言,这就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的本能,就像呼吸一样,无需思维和智慧的参与,从生命诞生那一刻就会自动掌握。 当“京”握住锡杖的时候,这些不断浮现出的记忆属于谁? ——只能是壬生一族。 就像是椎名京在和有洙川空汰的那一战中以近似于直觉的超速回忆思考看透了对方所用的是“不动明王咒”一样,现在壬生一族留下的回忆再一次自动地运转起来,借着“锡杖”作为媒介,相关的记忆从最深处一一浮现。 椎名京的眼睛再次呈现出红色,周身的火焰再次活跃起来,奇异地映出了宛若流光一般的金色,乍看起来就像是金红混杂的阳炎般,灼热耀眼却又清澈如水,可以清晰地看见火焰中的一切。 壬生之子握着锡杖久久不动,之后突然举起了锡杖,右手轻轻旋转,锡杖上的金环互相碰撞,再次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那一瞬间,庞大的星空在椎名京眼前浮现。 浩瀚无垠,无数的星子若隐若现,交错的星轨如同流光。 但也只有那一刹,紧接着,即将呈现出来的星盘再次消失,金色的锡杖从最后的壬生后裔手中跌落。 这位能够以“红王”自称的最后的壬生之子跌坐在地,心有余悸地喘息着,血红的双眼盯着地上的锡杖,充满了不可置信。 刚刚那的确是只有星见才能够看到的“星盘”,是“群星行走的轨迹”,是“代表了众生万物命运的星轨”,是只有“星见”才能看见的“星轨”! 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位“星见”,这是铁则。 那即是说,这个世界的“宿曜僧”已经不在了——有洙川空汰失去了他最尊敬的师父。 但是,比这更加可怕的是:为什么“椎名京”能够挥动星见的锡杖? 或者说,为什么“壬生京”可以用星见的锡杖呼唤出星盘? 为什么壬生一族有着关于星见的记忆? 为什么星见的锡杖会折断破败,几乎完全失去力量而陷入沉睡之中,长久地埋藏于姆大陆? 椎名京不敢再去碰那根锡杖,就这么看着这个“古代遗物”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度被他扔到角落里去的庞大的壬生一族的记忆似乎全都活化起来,借着这个契机,如同山洪暴发般不断地涌了出来,有关的、无关的,毫无顺序,不同时代不同主人的记忆交错涌现,变成了一大片意味不明的混乱画面。 即使是王权者被大幅强化过的大脑也无法承受这种过量的信息冲击,人体自我保护的机制发挥了作用。 椎名京眼前混乱的画面全都归于黑暗。 金色的锡杖再度黯淡下去,璀璨的金色逐渐褪色,重新变回了灰白,之前凝结成杖身的火焰静悄悄地回到椎名京身上,不同的是,这些回归的火焰无一不是璀璨的金色。 椎名京知道自己在做梦,他仿佛变成了风,或是其他无形的东西,只能这样在空中飘浮着。 到处都是无边的黑暗,他本能地向着有亮光的地方飘去。 在大片的火焰中,有谁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来告诉你那个预言的含义……” “六星陨落,其为背天之暗星……” “……汝所孕育之红莲火焰,将烧尽一切邪恶,六星终将压倒众生,无人能阻。然后……汝等将成灭天之‘破’。” 这个声音在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和其他无法区分的混杂的喊声中有些变形,无法听出原本的音色,反而像是回音般,多出了奇异的韵律。 椎名京非常想要听清之后的话,因为他听到过极为相似的预言! 在八原的御影神社中,天之御影神向他宣示过那个预言——六星陨落,其为背天之暗星。非天之炎,在天灭天,在地灭地。红莲火焰将烧尽一切邪恶,六星终将压倒众生,无人能阻,汝等将成灭天之破。 六星指的是什么? 非天之炎又是什么? 灭天之破是什么含义? 他因为无法解读这个预言而将它放在记忆的角落里,虽然并不刻意去追寻它的意义,但也从未忘记过。 那是连宣示预言的神明也不知道内容的预言! 这是谁的梦?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预知梦?还是过去的事情? 椎名京想要靠近那片火焰却无法过去,那一团明亮的火光消失了,突然间,又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唤醒我的愚蠢的人啊,这个世界会因为你的缘故而成为炼狱——!” 大片的火海凭空出现,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业火红莲。 在火焰之中传出了女人惨叫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的洪水与火海撞在一起,瞬间蒸腾起大片的水雾。 火焰与水流一起消失,在弥漫的雾气中,一个黑发的女人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这个被诅咒的魔鬼!” 女子的影像忽然消失,雾气中出现了一位端坐于水镜前的先知。 “两位星见无法见容于同一时代,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拥有力量……能够侍奉他的力量……” 先知头上的兜帽落下,露出了她被火焰灼烧过的双眼。 惨烈的疤痕覆盖了半张脸。 她舍弃了自己的双眼,也舍弃了美丽的容颜,用以换取“力量”。 “我喜欢强者,只想要追随最强的人。” 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如此宣告着,带着天真与残酷。 画面急速地变化着,长发曳地的女神以她甜美动听的声音重复道:“只要您依旧是最强的人,我就会追随您。” 有谁在唱歌。 优美的歌声能够让人忘记一切忧愁。 “姐姐,请你自由地……” 月光鸟向着天空的浮城飞去,迎面遇到了金色的迦楼罗。 弥漫的白雾中不断闪过片段的残像,金色的光束刺破了雾气,一柄金色的锡杖突兀地从空中射落在地面,金环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想要看看……能否有动摇星轨的力量。” 白雾之中,有谁拿起了锡杖,以最温柔的声音如此说着。 狂风四起,氤氲雾气被吹散,显露出大片的空地。 虚空之中传出了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的王啊……我想要保护您……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深爱着您……” 从最边界的地方开始,深沉的黑暗逐渐吞没了梦境。 椎名京在一片黑暗之中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他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 “耀光殿下……” 尤尼蹲在椎名京身边,轻拍着他的肩。 “醒醒啊……请您快些醒过来……阻止白兰……” 椎名京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边还有人的时候下意识地扣住了对方的脖子,等他看清楚那是个少女时慌忙松开手,跳起来退后几步,这才发现自己设立的结界不知何时消失了。 “你……” “啊,您醒了!耀光殿下,我是尤尼,尤尼-基里奥内罗,长话短说,现在白兰不在基地里,我们赶快逃走吧!” 尤尼急切地指向窗户。 “如果是您的话,要打破这道玻璃墙也只是轻而易举的吧。您想知道的事情,我之后会全部告诉您,但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了!” 椎名京依旧满头雾水,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看起来比这个世界的白兰-杰索正常多了,反正不用她说他也会逃走,无非是顺手带上一个人罢了。 椎名京唤出了白夜,一刀劈碎了号称能够抵挡死气之炎攻击的玻璃墙,向着尤尼伸出手。 “请您握住我的手,尤尼小姐。” 尤尼毫不犹豫地握住椎名京的手,下一瞬就身体腾空飞到了半空。 密鲁菲奥涅的大楼飞快地远离了两人。 尤尼知道十年前来的耀光殿下不知道这里的情况,非常自觉地担任了指路的角色。 “请向那边去吧!那里是彭格列家族的地方!我们需要和彭格列合作,阻止白兰的阴谋!” 除了直接转换空间位置的术法,飞行是几乎最快的移动方式了。 椎名京对彭格列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在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他也无所谓顺应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女的意愿——准确来说,他在这个少女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让他想要去相信这个人。 “尤尼小姐和彭格列很熟吗?我和彭格列……恐怕见了面没什么好说的。” 尤尼刚刚才逃离魔窟,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愣了一会儿才说:“基里奥内罗和彭格列家族以前就有来往,何况这是为了对抗白兰,泽田先生一定会理解。耀光殿下不用担心,这个世界的您和彭格列没有任何交集,所以……” 椎名京突然察觉到了违和之处,看看身后没有追兵,他直接在空中停住了,转身看向尤尼。 “我没有作巫女打扮,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耀光’?” 第214章 白兰的目的 尤尼笑着回答:“因为我能看到‘平行世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了彭格列我们再说吧——不管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您,还是白兰,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您。” 能够看到平行世界。 椎名京心中一动,“你是梦见?” “不,虽然能够看到一些未来,不过我并不是梦见。”尤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似乎我的祖先曾经是侍奉神明的女巫,后来这一份预见未来的才能遗传下来。” 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椎名京暂时得到了可以解释的答案,也就继续带着尤尼往她指的地方赶去。 两人到达彭格列的地方时遭遇了热烈的欢迎。 狱寺隼人刚刚研究出CAI系统的用法就听到了敌袭警报,二话不说冲出来对着天空来了一次尝试性质的攻击——混合了“晴”与“岚”两种火焰的攻击有着出于预料的速度和破坏力。 尤尼发出一声惊叫。 “糟糕!我忘记先联系泽田先生了!” “站到后面去。” 椎名京直接把这个娇小的少女往身后一推,拔出白夜向着火焰来的地方连挥两刀。 火焰的攻击的确很快,但那只能用音速来衡量,光影比实际的爆炸伤害来的更早,光速刀白夜的攻击才是速度的极致,拔刀的瞬间刀风就已经到达了狱寺隼人站立的地方。 第一道刀风劈开了狱寺隼人腰间一个匣子,第二道刀风迫使狱寺隼人连退几步,根本无法继续攻击。 “好嚣张啊——!敌袭——!这个人交给我——!” 狱寺隼人说着再次改变了CAI系统,注入不同的波动想要进行第二次攻击。 山本武及时出现,拉住了狱寺隼人,看着半空中的人,微微眯起眼睛。 “稍等,狱寺,那好像是我们认识的人。” 狱寺隼人刚想说话,又一道刀风平着他的头发擦过,吹得他头发飘动起来,却一根都没有削断。 那种冰冷的危险感让两个从十年前来的少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狱寺隼人下意识地转头,发现那道刀风最终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不难想到如果这对准的是他的脑袋会怎样。 “你这家伙——你在挑衅吗!?” 狱寺隼人向着半空吼道。 椎名京这时候才带着尤尼落到地面上,走出几步就到了狱寺隼人面前。 “我觉得你的做法才更像是挑衅。如果来的不是我,只有尤尼小姐的话,你想直接杀了她吗?” 狱寺隼人这才注意到椎名京身后还有着一个人——一个看来娇俏柔弱的少女。 “你——!这是彭格列的地方,你要来,至少也应该从大门进来吧!” 这方面的确是自己理亏。 椎名京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我很抱歉,尤尼小姐没有说明正门在哪里,为了赶时间,我就从空中进来了。原来你们真的在这里……彭格列为了找你们,已经急得快疯了。” “彭格列找我们?”狱寺隼人还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山本武拍拍狱寺隼人的肩膀,接过了话题。 “啊,我们已经失踪多久了?” “一周左右吧。”椎名京给了个估计的数字,看向尤尼,“尤尼小姐。” 尤尼会意地点头。 “请您放心吧。我们先去见泽田先生吧,这件事也需要告诉彭格列。啊,你们好,我是尤尼,基里奥内罗家族的BOSS,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的家族和白兰的杰索家族合并……我需要见到泽田先生还有这个时代彭格列的人。你们一定有很多疑惑,我会一一解答。” “基里奥内罗……”狱寺隼人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这是素来和彭格列有交情的家族,涉及正事,他立刻端正了脸色,有些不甘地瞥了椎名京一眼后,他向着尤尼行礼。 “请您稍等,十代目在训练场。我去通报。” “不用那么麻烦,请直接带我过去吧。”尤尼笑着说出了一句让两位少年惊呆了的话,“事实上,关于泽田先生为什么会从十年前来到这里,这也是我和这个时代的泽田先生商量过的。” “……什么?” 两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尤尼,请进来吧。” 这个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和腔调让椎名京愣了会儿,他还没问出口,那边狱寺隼人和山本武已经让他确认了猜测。 “里包恩先生!” 狱寺隼人不再多说,一脸严肃地上前引路。 尤尼则开心地说:“里包恩叔叔!你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啊,没办法啊,谁让我的学生太不成才了。如果有那边的‘耀光殿下’一半的可靠,我就能够安心等着他回去了。” 里包恩的话里带着笑意,只是听起来分不清是赞美还是讽刺。 椎名京看了一眼旁边的摄像头,话都懒得说,沉默地跟着尤尼走进了彭格列的城堡。 狱寺隼人似乎得到了新的指示,并没有把几人带到训练场去,而是带去了会议室,当然,泽田纲吉也不在训练场,他被里包恩拎了出来,催着赶到了会议室。 “里包恩,现在不是要专心训练准备对抗白兰吗?为什么突然说有客人?” 泽田纲吉一头雾水地坐在桌前。 里包恩套着可笑的特制装备来躲避非73射线的伤害,坐在旁边就像谁家孩子打扮成了天线宝宝似的,一点严肃的气氛都没有了。 “基里奥内罗是老牌家族,和彭格列一向关系良好。尤尼亲自来访,你必须要出面接待。” 他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 时间还太短了,根本没有弄清楚这个时代都发生了什么。 “基里奥内罗突然和杰索家族合并本身就很奇怪,现在尤尼能够从白兰那边出来,一定会带来很重要的消息。除此之外,那位伊势的神子也来了。” “唔,哦,啊?!”泽田纲吉原本还在老老实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差点跳了起来,“可是,不是说不会牵连到其他人吗?为什么连神子也?” 里包恩没有回答。 拉尔疑惑地说:“计划中的确只是想要让拥有彭格列指环的人从十年前过来……怎么会牵连到伊势的京姬?那位被白兰囚禁也是今年的事,十年前的话,她应该还在伊势神宫啊。” “啊?被白兰囚禁?!”泽田纲吉有些脑子转不过来了,“白兰为什么要囚禁神子?” “可能和白兰的‘灵媒募集计划’有关吧。”拉尔回忆了一下这件旧事,“大概三年前开始,白兰组建了密鲁菲奥涅,后来就开始全世界招募灵媒,号称想要研究长生不老的方法,因为报酬非常丰厚,世界各地都有人应募而来。当时很多人嘲笑白兰一定脑子出了问题,之后匣兵器逐渐增多,大家也就不再关心白兰那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今年年初白兰软禁了前来拜访尤尼的京姬,BOSS猜测白兰可能的确想要从这位稀世的神子身上得到什么,但不是‘长生’,而是更加重要的东西。但那时候BOSS就已经联系不上尤尼了。后来密鲁菲奥涅就开始对外宣战,情况愈演愈烈,泽田先生有心想要救出尤尼和京姬却脱不开手。” “我觉得我的脑子有点乱。”泽田纲吉抱着头趴在桌上。 里包恩在短暂的思考后说:“尤尼继承了露切预见未来的能力。” 拉尔飞快地明白了里包恩的暗示。 “你的意思是,白兰从尤尼那里得到了某种‘预言’,所以才做出了之后的事情?” “不,也有可能……他没有得到想要的‘预言’。”里包恩看向了门口,“客人来了。” 泽田纲吉立刻挺直胸膛坐得端正,门口进来的正是他曾经误认为大少爷的“伊势神子”,那么他身后的那位戴着大帽子的少女就是“尤尼”了? “你们好。耀光殿下,尤尼小姐。” 椎名京看了看这张圆桌,随手拉开了泽田纲吉斜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正对面的里包恩说:“里包恩先生,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巧遇。” 里包恩微微一笑,故作友好地说:“啊,当我看到耀光殿下被十年火箭炮砸中,我很担心您,立刻就追了过来。” 椎名京不留情面地说:“恐怕是和我那时一样的情况,身体突然不能移动,根本无法躲开吧。” 里包恩冷笑一声,“果然,耀光殿下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泽田纲吉见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想要开口调解又害怕被殃及池鱼,只能等他们停下来,向着对面的少女笑着点点头。 尤尼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笑着说:“里包恩叔叔,耀光殿下,泽田先生,拉尔小姐,好久不见。” 这位少女一开口,现场气氛立刻缓和了,里包恩不会为难故人之女,椎名京也等待着尤尼的答案。 泽田纲吉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出头挨枪子了。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也走进来,一左一右在泽田纲吉身边坐下了。 尤尼不说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白兰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所有人都愣住了。 里包恩皱着眉看向椎名京,“耀光殿下,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椎名京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选择了措辞。 “这取决于白兰口中的‘世界’指的是什么概念。如果指的只是‘人类世界’的话,你们应该都听说‘诺亚方舟’?” “那只是神话而已。”里包恩说完就顿住了。 他也曾经认为神明都是不存在的,直到被当面打了脸。 八岐大蛇是存在的,德累斯顿石板是“活着”的,现在伊势的神子突然提起“诺亚方舟”,怎么可能单纯只是一个“神话故事”? “……这不可能吧?灭世的洪水……” 椎名京看看几人,发现除了尤尼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继续说:“诺亚方舟的神话里提到灭世洪水,在华夏的神话里有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其他一些神话中也有提到‘灭世灾难’,你们可以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或者只是对于冰川季的神化描述。不过,只从理论层面来说,想要在现代再一次引起‘灭世洪水’也是可以做到的——在废墟之上重建文明,那也相当于创造新世界。”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地龙要做的事情。 连绵的地壳运动会引发地震和洪水,最后陆地上的生命将会被淹没大半。 可是,既然世纪末的命运之日已经过去了,没有理由他要在十年后还做这样的事吧。 里包恩陷入了思考。 提出问题的是尤尼。 这位意大利的女巫后代用清脆的声音问道:“如果‘世界’指的是这颗星球,甚至整个宇宙呢?” 第215章 世界基石 这就吹的太过分了吧。 即使是地龙,也只说要消灭人类保护地球,从没说过要消灭整个宇宙。 椎名京奇怪地看向尤尼,不假思索地说:“这种事情,人类是做不到的。” “绝对无法实现吗?”尤尼追问。 因为尤尼的神情太过严肃,椎名京没有当成开玩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个涉及到“根本”的秘密,仔细筛选着措辞回答:“如果要毁灭这颗星球很简单,即使不需要任何特殊能力,几颗炸弹就能引起不可逆转的后果,但是,如果要毁掉整个宇宙,目前人类的‘科技’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至于灵能界中……我做不到,也不会有人能够做到。” 尤尼直视着椎名京,满脸忧色地说:“如果白兰已经拿到了一部分世界的基石呢?” “开什么玩笑?!”椎名京太过惊讶,直接站了起来。 其他人根本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只能呆愣愣地看着。 椎名京看着尤尼,声音有些颤抖。 “他怎么可能会找得到……世界的基石应该在创世之后就会改变形态隐藏起来,直到毁灭的那一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被规则惩罚的准备,但他竟然没有迎来应当会有的惩罚,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这个世界……已经被破坏了一部分‘规则’。这是怎么回事?这原本是绝对不能对人类说出的‘绝密’,现在竟然没有‘惩罚’。” 别人听不懂这些话,问出了这个问题的尤尼却是明白的,她叹息着点头。 “我很抱歉,如果我早些明白的话……我就会阻止泽田先生毁掉彭格列指环了……但是,错误已经铸成,我们只能寄望于十年前的少年们,希望他们能够带来‘希望’。” 椎名京从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泽田纲吉,在他的手上戴着一枚指环。 “彭格列指环?” 泽田纲吉被看得非常紧张,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不过还是将彭格列指环展示给了面前的神子,希望她能够解决目前的困境。 椎名京又看过狱寺隼人和山本武的手,他们手上也戴着指环。 之前他还以为这是黑手党的习惯,现在看来,这恐怕是信物或者武器。 这时候一个画面划过脑海,他顺口说了出来。 “斯夸罗曾经拿着一个匣子,里面有切开的指环,那就是现在你们手上戴着的东西吗?” “啊?是的。”泽田纲吉紧张地回答,就像上课回答老师提问一样,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我们打败了巴利安,所以拿到了完整的指环……” 椎名京被泽田纲吉的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不由得笑了起来,挥挥手示意对面的少年坐下,自己也坐了回去,自语般地说:“你们能拿到指环,根本就不是因为你们打败了谁,而是因为‘指环’选择了你们。” 泽田纲吉瞬间紧张得寒毛都要立起来了,他几乎以为面前的神子亲眼看到了指环战的最后一幕——XANXUS被彭格列指环拒绝。 里包恩抬手示意自己的学生闭嘴,接过了谈话。 “尤尼、耀光殿下,你们两人打的哑谜太深奥了,能够说得更简洁明了,让我愚蠢的学生也能听得懂吗?” “里包恩叔叔……”尤尼十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而且,有些事情我也不是非常确定。” 椎名京脸色很不好地抬手示意几人暂停一下,看着尤尼说:“你先说你知道的事情吧。如果没有办法说出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嗯!”尤尼显然对十年前的神子很有信心,稍微想了想,从里包恩他们知道的事情开始说,“非七三射线让阿尔柯巴雷诺无法自由活动,这是因为这种射线并非这个世界原本的东西。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是七的三次方,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有一首诗——海广阔无边而不知限,虹时隐时现而飘渺无常,贝代代相叠其姿态由而继承。这首诗所说的就是七的三次方的大空表现的形态。” 尤尼详细解释了这首诗。 “海指的是现在白兰手中的玛雷指环,代表着横向的空间轴,也即广阔如海的平行世界,贝指的是彭格列指环,也即纵向的时间轴,虹便是阿尔柯巴雷诺,代表无处不在、永不停歇,以点的任意形式存在。玛雷指环、彭格列指环、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这全部三套东西就是七的三次方,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基石’。如果有人能够掌握七的三次方的奥义,那么就能够掌握这个世界。” 泽田纲吉听得目瞪口呆。 “白兰……他想要这个世界?这种事情有可能吗?里包恩?” 他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里包恩毫不怀疑尤尼的话,直接问:“我们出现的这个时间严格算来和之前的时间相差不满‘十年’,是因为代表纵向时间轴的彭格列指环被毁了?” 尤尼为难地点头。 “我很抱歉……如果我早几年就能明白这首诗的意思就好了。可惜,等我参悟的时候,彭格列指环已经毁了,白兰也已经拿到了玛雷指环……后来……因为非七三射线,阿尔柯巴雷诺一个接一个地……奶嘴也落在了白兰手里。我走得太急,没能拿回大家的奶嘴。不过,白兰没办法使用大家的奶嘴……” “他无需使用那些‘奶嘴’。如果那确实是‘基石’的话,他只要直接破坏掉就可以毁灭世界了。” 椎名京打断了尤尼的话,面色微微有些发青。 “里包恩,我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尤尼小姐刚才说的,你都能听懂吧?” 里包恩哼了一声,“当然听得懂。” “那么你就走运了。这是原本绝不可能告诉普通人的事情……即使是灵能者,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人才知道这个——” 椎名京挑眉,吐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词来。 “毫无价值的秘密中的秘密。” 毫无价值的秘密? 如果这句话是其他人说,里包恩都要以为这是在逗他玩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虽然是绝密,却毫无价值可言。最多也就是多几个要保密的人。”椎名京笑了笑,“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后,你们可千万不要试图说出这个秘密,否则的话,可能一瞬间就会被规则碾成渣滓。”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说:“多谢提醒。” 椎名京微笑着回答:“不用谢。” 泽田纲吉小心翼翼地和山本武对视一眼,得到了同伴微微摇头的回应,他马上乖乖坐好,安静如鹌鹑。 椎名京并不卖关子,既然这个世界的“规则”都已经不会限制尤尼说出世界基石是什么了,也无所谓让他说的更明白了一些。 “我知道你们都受过科学教育,相信宇宙的起源是大爆炸。但是,有一点你们想过吗?即使是大爆炸,最开始的‘奇点’又是怎么来的呢?从虚无之中凭空出现,又无端地‘爆炸’了吗?” “我想我们不是来争论爆炸假说的。”里包恩回了一句。 “我也没有自信敢和有博士学位的里包恩先生争论科学假说,我只是想说,在灵能界中,关于宇宙的起源有另一种说法,而这个答案也就是我说的‘毫无价值的秘密’——创世的秘密。” 椎名京这时才用结界隔绝了这个会议室和外界,以幻术在几人面前展示出一个极黑也极亮的点。 “这就是‘最初’——世界形成之初的模样。一切物质与能量的聚合体,规范了所有的规则,也蕴藏着所有世界成长需要的信息,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它存在过,并且只存在于这一刻——这就是‘创世的基石’。之后,就像种子发芽抽枝开花结果一样,或者,按照你们的说法,‘宇宙大爆炸’,所有蕴藏在基石中的东西分散开来,变成了这个世界。” 黑色的光团爆炸开来,变成了无数的星子。 “当世界形成,创世的基石就失去了最初的力量,但它依然有着维系世界存在的力量——就像是积木的框架、或者坐标系的坐标轴……比空气更加无形,也更加不可或缺。没有人知道基石会变成什么模样。当这个世界无法继续维持下去的时候,基石也会随之一起毁灭。” 椎名京手中幻术制作的星海一颗颗黯淡下去,最后那一颗蓝色的星球也开始褪色。当人类居住的这颗星球也崩解之后,有一点亮光从中脱离出来。 “在毁灭之中会有新生,世界毁灭的那一刻,新的创世之基会诞生,拿到它、并且能够使用它、让它发挥力量的……便是后世神话中的‘创世神’。” “创世神……”里包恩不可遏止地冷笑起来,“神……” “哦?否则的话,里包恩先生想要给这位存在取个什么样的称呼?” 椎名京无所谓地说,“你也可以称呼那是上个世界的幸存者、多管闲事的家伙、哪来的妖怪,不过,到时候要怎么自称、怎么流传到后世,那都是那位的自由。泽田君、狱寺和山本……是吧?你们也不用露出那种神情,我说过这是毫无价值的秘密,因为‘基石’在它选择的人之外的任何人手中都不会有意义。” 里包恩皱眉问:“如果是这样,你和尤尼为什么一脸世界末日要到来的表情。” 尤尼早已看到了其他平行世界的模样,根本不忍心说出来。 椎名京收起了幻术,答道:“不能使用‘基石’不代表不能毁掉‘基石’,而且,他并不能算是和‘基石’无关的人。他能使用‘玛雷指环’,也就代表‘基石’的一部分认同他……如果他真的毁掉所有‘基石’的碎片,那么他就可以摧毁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的历史、现在、未来,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消,完完全全地消灭。” 他随意说完了这个“毫无价值的秘密”,顺口说,“哦,似乎现在这个世界的‘泽田纲吉’已经把彭格列指环毁掉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已经崩塌了一角,时间的错乱会越来越明显。过去的人出现在未来、未来的人回到过去……这种现象会逐日增多。你们一直在这个世界回不去本来的时间,这也是后果之一。” 里包恩眨了眨眼睛,非常亲善地看着泽田纲吉说:“啊,没想到十年后你很有主见了,竟然把彭格列世代相传的指环毁了。” 泽田纲吉一看到那种笑容就被吓得都要哭了。 “那不是我做的!不不不!那是十年后的我,不是现在的我啊!我才不会毁掉彭格列指环!” 里包恩没意思地哼了一声,转头对椎名京说:“耀光殿下不是也一样被困在这个世界吗?” 椎名京无辜地回望。 “抱歉啊,我现在还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想知道尤尼要说什么,如果我要回去,我有的是办法。” 泽田纲吉一瞬间感觉到了寒冬。 里包恩他气得要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 里包恩: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我们这群都是傻瓜? 第216章 看不见的规则 要做点什么。 对。 泽田纲吉在这个紧急时刻头脑突然就灵光了,一句话自然而然地到了嘴边。 “耀光殿下,你们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椎名京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尤尼。 “尤尼小姐的意思呢?” 尤尼不好意思地低头。 “我确实有些饿了,之前……我一直没有吃饱过。” 她的灵魂逃去其他的平行空间,留下如同傀儡一样的肉体,白兰至多只是保证她“活着”,傀儡又不知饥饿,怎么知道每餐应该吃多少。 “那就麻烦你了,泽田君。”椎名京笑着回答了泽田纲吉。 这位未来的彭格列十代目反而愣了一下,在里包恩锥子般的目光里回过神后,他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我去喊人准备。” 说着泽田纲吉就跑了出去。 泽田纲吉一走,狱寺隼人和山本武也跟着离开了,这里就只剩下两个阿尔柯巴雷诺和椎名京了。 椎名京心中雪亮,了然地说:“里包恩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里包恩从门口收回视线,他没有阻拦几个小鬼当然别有原因,既然对面的神子已经问了,他也就不客气地说了出来。 “按照尤尼之前的说法,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也是世界的基石,而据我所见,毒蛇也好,风也好,还有可乐尼洛那个蠢货,他们解除诅咒之后,身上的奶嘴都不见了。我大胆地猜测,是不是耀光殿下毁掉了和诅咒有关的奶嘴?那么,我们的世界也就一样……世界基石被破坏了一角吧?” 里包恩的目光变得极为锐利,比出鞘的刀剑更加寒光四溢。 耀光的神子刚刚才说过破坏世界基石的后果,她居然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本来的世界也在毁灭边缘? 尤尼大惊失色,惊慌地看着椎名京,“耀光殿下,您、您毁掉了奶嘴吗?那可是……”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世界里阿尔柯巴雷诺的‘奶嘴’是‘世界基石’的话,我根本就不可能帮你们解除诅咒。” 尤尼的神情从惊慌变成了深深的迷惑,奇怪地说:“可是,七的三次方的确是……每个平行时空都是如此啊!有些世界里,白兰已经拿到了全部的七的三次方,毁掉了那个世界……” 里包恩心中一凛。 他还以为白兰要做的事情只是“未来时”,没想到这在其他的平行世界竟然已经是“完成时”了。 只是“想要”毁灭世界的人,全世界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真正“能够”毁灭世界的人就屈指可数了,哪怕是他自己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毁灭世界。 不过是个小鬼而已。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 “白兰……怎么会知道……耀光殿下所说的‘毫无价值的秘密’?” 这恰好也是椎名京疑惑的部分,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一个完整的世界里,这个秘密既无法录之于纸笔,也不能口口相传,发现和领悟都需要极大的‘偶然’……” 譬如说,他就是在黄泉之国、伊邪那美命的神国中“偶然”地发现了端倪,又从之后壬生一族的记忆中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这才确信了这个“秘密”的存在。 “即使某一个平行世界的白兰‘偶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也就仅限于此,平行世界虽然有着共同的起源,但是一旦有了分歧,差异就会逐渐增大,不同世界的人不要说‘知识范围’,性格、能力、命运,都可能截然不同。不可能每个平行世界的‘白兰’都知道这个秘密。” 里包恩嗤笑一声。 “现在很明显,就算不是全部,大部分平行世界的‘白兰-杰索’都知道这个秘密了。耀光殿下总不会想说所有世界的‘规则’都崩溃了一角,导致这个秘密传的满大街都是吧?” “如果是那样,所有相关的平行世界都可能维持不下去了!” 椎名京针锋相对。 尤尼弱弱地举起手,脸色很差地说:“那个……我可能知道原因……” “嗯?”椎名京立刻停下,友善地看着这个女巫的后代。 里包恩也很给面子地住口了。 尤尼犹豫了一会儿,说:“玛雷指环代表着海……白兰他有着能够和平行世界的自己沟通的能力,玛雷指环增幅了这个力量,使得所有平行世界的白兰都能够互通情报了。” 短暂的静默后,里包恩冷笑一声,很不客气地说:“真是最经典的老电影里的烂桥段——坏人总是掌握着凌驾世人的力量。” 椎名京则看着尤尼,若有所悟。 “尤尼小姐……也能够和平行世界的自己沟通吗?” “不。”尤尼摇摇头,笑着解释,“我可以让自己的灵魂飞到其他的平行世界去……之前白兰囚禁我的时候,我就逃到了别的世界,我一直都在寻找可以阻止白兰的方法,寻找可以阻止白兰的人,在偶然之下,我看到了耀光殿下。您是一位高尚慈悲的人……我在许多平行世界中见到您为了拯救世界牺牲了自己……”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心——她也的确不忍心说下去。因为在那些世界里,即使耀光殿下为了拯救世界而死,最后世界还是被白兰毁灭了。 “后来,耀光殿下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立刻就跟着回来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阻止白兰的阴谋,决不能让他掌握创世的奥秘。毫无慈悲心的人不可以是新世界的神……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他的游乐场……” “我一想到如果新世界的神殿里神明的雕像上都是白兰-杰索的脸,我就觉得恶心。”里包恩沉着脸说。 椎名京看着里包恩,过了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我觉得如果里包恩先生不是穿着这一身衣服说话的话,会更有力量。” 实话说,天线宝宝的装束下,说什么都像是搞笑剧好吗? 他能一直忍着不笑全都是因为话题太沉重,可是现在里包恩居然还挑剔起神殿雕像了,难道刻一个天线宝宝会更好? 尤尼赶紧捂住了嘴巴,低头闷笑。 里包恩脸色更加阴沉了。 “如果耀光殿下有办法隔绝非七三射线,我也不想穿成这样。” 椎名京语调轻快地说:“抱歉,不是在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也没办法。如果当初里包恩先生不要一再延期,早些解除了诅咒,现在也就没有这个麻烦事了。” 里包恩自动忽略了话中的讽刺,反正他自己说话也少不了这种嘲讽,他关注的是另一点。 “……不同的世界里,同一个人的力量有所不同?还是,即使拥有着某种力量也不能任意使用?这也是‘规则’?” 尤尼“咦”了一声,来回看着两人。 椎名京眨了眨眼睛,轻轻鼓掌。 “你有着很高的悟性,有没有兴趣加入灵能界,也许你很快就能崭露头角了。” “免了。”里包恩毫不犹豫地驳了回去,“灵异神怪的世界恕我不能理解。” “你明明理解的很快啊。”椎名京笑了笑,也不继续说笑,免得真把里包恩惹毛了,“从原理上来说,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力量最好不要在这里使用,即使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力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最好也不要多用……” 为了让人更容易理解,他又一次使用了幻术。 一个密闭的透明的圆柱形容器出现了,里面分成了两层,上半清澈透明,下半流动着五颜六色的液体。 椎名京指着那个容器说:“如果说这是一个‘世界’,里面盛装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个世界的人拥有的力量本质上都只是从‘世界’中抽取的……” 他的手指一勾,一道蓝色的水流从下方浮上来,把上层染上了淡淡的蓝色,随后是红色、绿色,直到容器中的上下界限越发模糊,全都变成了一团分不清的彩色。整个容器中的液体流动着,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混杂不清。 “在‘能力者’足够多的时候,就会像这样。‘世界’将力量分给异能者,异能者们要用这种力量救人也好、杀人也好,等到异能者死去,力量就会还给‘世界’。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能量的流失,在物理学上有一个专业的说法……是什么来着……” 椎名京有点尴尬地跳过了这一点,“反正应该是有一个名词。如果所有的能量都在漫长的时间中流失殆尽,这个世界就成了一个‘空壳’,无以为继,那也就是世界基石会自动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了。” “熵值……热寂。” 里包恩自然不像某个灵能界的天才一样对科学一无所知,他有着多个博士学位,这种基础的解说猜想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他沉着脸说出了刚刚某人死都没想出来的专业名词。 椎名京有点意外,没想到里包恩会主动补充。 “是这个说法没错。这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如果有外力干涉会怎样呢?” 一根长长的管子出现在容器上方,同样无色透明。 一道彩色的水流从管口向着容器内流去。 “如果这种力量是这个世界原本‘不存在’的力量,它就很难进入这个世界的循环之中,只会是无法清除的‘杂质’,就像这样。” 椎名京手指动了动,那一道彩色的水流沉到了容器底部,一动不动。 “在还有‘空间’的时候,这些‘杂质’可能只会长久地沉淀着,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空间的话……” 当彩色的水流持续从管口注入,圆柱的容器越来越紧绷。 里包恩已经知道了结果。 “帕斯卡试验……容器会坏掉。” 几乎同时,圆柱的容器不堪压力被撑开了数个裂口,里面的液体流了出来。 在这个幻术演示的前提下,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世界会毁灭。 第217章 地龙神威 “咦?这也有试验啊……” 椎名京有点意外地结束了幻术。 “看来神秘学和科学重合的部分比我预想得多得多,也不知道最初提出这些科学理论的到底是‘普通人’还是‘灵能者’。世界的规律曾经只掌握在灵能者手中,真理比想象的简单,却也更加难以发现。总之,里包恩先生看来完全理解我想说什么吧?” 里包恩神情严肃地点头,一点敌意或嘲讽也没有了。 “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本的世界有着不同的力量体系,耀光殿下拥有这个世界没有的力量。但是,死气之炎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力量,为什么也不能多用?” “里包恩先生倒是无所谓,但是泽田君他们……本应该回到我们原本世界的能量流失在其他的世界倒还不是很重要,麻烦的是,这个世界的‘彭格列指环’被毁掉了,而泽田君他们有着完好的彭格列指环。” 椎名京稍微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差再说一点。 “世界是‘活着’的,就像人体拥有免疫系统,世界也有趋向于自我修复的能力,微小的破坏不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的运转,可是世界基石缺失了一角、时间轴的破坏就没那么简单了,放任不管,必定全盘崩溃。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可以代替原本基石的东西……里包恩先生应该可以猜测到有可能发生什么吧?” 世界是活着的,倾向于自我修复。 缺失了不可或缺的部分,出现了可以替代的东西。 在生物学上有着类似的理论,里包恩不用多想就说出了答案。 “吞噬。” 椎名京微微一笑,由衷地说:“不得不说,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一件非常省心省力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恰好是拥有彭格列指环的泽田君他们被带到了这个世界来,不过,即使是最坏的情况,只要里包恩先生愿意舍弃彭格列指环……泽田君他们还是能平安回到原本世界的。” 里包恩略微有些惊讶,打量了对面的神子一眼,跟着笑了起来。 “假如耀光殿下不是神子的话,我或许会邀请你加入彭格列。” “假如我不是神子的话,我们也不会有这样坐在同一张桌旁的机会了吧?” 椎名京笑了笑,假如不是神子,他就纯粹只是跟彭格列的巴利安部门有私仇的人了,里包恩不会有求于他,两人根本没有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这种假设原本也就是一种欣赏和善意的表达,谁也不会当真。说到底,两人并没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恨,立场也称不上敌对,只是在观念上存在着巨大的分歧,不过这个分歧现在已经被弥合了不少——以坚信科学的一方被动摇了世界观作为结果。 里包恩笑着说:“世事难料,或许到时候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认识。” 椎名京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坚信科学的人也会相信“缘分”这一类东西,好笑地摇摇头。 “这个世界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地插手,如果这个世界一定会毁灭,那就让它毁灭吧,拯救它是这个世界的人的义务,不是我的。抱歉,尤尼小姐,让你失望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接下来我会自由行动,假如到最后你们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可以联系我——当然,如果那时候我还在这个世界。” “怎么联系你?”里包恩没有提出任何不合理的要求,只问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椎名京拿出一张传音符递过去。 “不防水不防火,保存好。” 里包恩拿着这张洁白的符纸弹了弹,自嘲地说:“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用上这种东西,亏我以前还嘲笑过毒蛇。”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 “毒蛇先生和里包恩先生不同,他生来就是这一边的人。” 里包恩没好气地说:“这种宿命论和出身决定一切的说法我也很讨厌。” “我明白。”椎名京叹了口气,“可是客观存在不会因为主观意念而转移,就好像……彭格列指环不会接受另一个候选人一样,这不就是里包恩先生最讨厌的血统论吗?” 里包恩没有答话,只是递出了一张名片。 “如果耀光殿下需要委托我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个三折。” 椎名京扫了一眼,名片上赫然印着“第一杀手里包恩”和联系方式,他无奈地收起名片。 “你道谢的方式还真是特别。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一件旧事。之前我被大批杀手追杀的时候,你参与了吗?” 里包恩有些得意地笑了。 “这是我如今最得意的事情之一——虽然报酬看起来非常丰厚,不过我没有插手这件事,倒是之后猎杀垂金权造的事,我参了一脚。” “哎?”椎名京顺口问,“他活着还是死了?” 里包恩笑眯眯地反问:“如果垂金权造还活着,我第一的名号还能保住吗?” 真有趣。 神户喜久右卫门发出了通缉,接下委托的居然是里包恩。 椎名京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感谢你。” “杀手只需要酬金,不需要感谢。”里包恩平淡地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间达成了共识,也完全达成了和解。 正如椎名京欣赏着里包恩作为强者的素质,里包恩也同样欣赏着神子,强者与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要比弱者的友情更加牢固。 椎名京正要走,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Me有急事,里包恩先生在里面吧。” 里包恩听出这是巴利安那边某个“天才少年杀手”的声音,直接回答:“进来。” “不行呢,就算开了门也没办法进去。” 门外的少年非常淡定地回答。 “要不然的话我都懒得自己走一趟。” 里包恩有点疑惑,椎名京笑着打了个响指,笼罩在屋中的结界消失,门外的少年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有些惊讶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原来是京姬殿下。看来师父真是没用,卧底那么久,最后还是京姬殿下带着尤尼出来了啊。自我介绍一下,Me是弗兰,某个变态幻术师的弟子,不过我不是变态,你可以放心。” 弗兰非常自然地黑了六道骸一把,走进来在空的位置上坐下,直接把几人带进了幻术中。 “师父刚刚传来一段影像,白兰跟‘地球防卫队’打起来了,对方让他交出京姬,他交不出来,双方打得热火朝天,很有希望同归于尽。” “地球防卫队是什么?”椎名京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特别傻。 弗兰懒洋洋地说:“那就‘美青年战士’好了,反正没什么区别,我又不认识他们,估计是日本那边的超能力者吧。” 幻术的画面正是密鲁菲奥涅那栋大楼。 有几个裹着斗篷身份不明的人直接轰开了玻璃墙,闯进了原本囚禁着京姬的房间,理所当然地没找到人,恰好这时候白兰赶来了,一看到这群人直接就打了起来。 弗兰非常贴心地说:“有画面没声音不怪Me,谁让师父太没用了,没有把声音同步传过来,你们要是会读唇的话试着读读看好了,Me猜应该只是单纯的战前嘴炮而已。” 由于观察者视角的问题,难以看到全部闯进来的人,不过或许是因为激战之中还有旁观者令人在意,一马当先和白兰打起来的青年在激战中给了观察者一个眼神。 那个画面被弗兰刻意地暂停了下来,就像是特写一样放大了。 “喏,这个是领头的人,Me不认识,京姬殿下也许认识吧。” 这张脸和十年前相比自然有所不同了,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英俊,也更加冷漠。 那样的眼神就算再隔一百年也不可能被错认。 椎名京一瞬间似乎和对方的视线直接对上了,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从脚底升起。 “……桃生封真。” 地龙神威。 时隔十年依旧作为地球意志的代表,出来消灭人类的“地龙神威”。 “啊,果然认识啊。”弗兰让画面继续走下去。 桃生封真也只是看了六道骸一眼,之后继续专注于战斗,其他几个地龙七御使在旁辅佐。 椎名京一一辨认着这些人,当他看到闪烁的电光时他发现自己判断错误了。 来的不只是地龙七御使,还有天龙七封印! 有洙川空汰和司狼神威也来了! 怎么回事?! 如果这是单纯的地龙七御使千里迢迢来杀人,天龙七封印不可能这样平和地共处,如果这是天龙七封印来救人,地龙又凑什么热闹? 画面播放的速度显然比正常的进展要快,当战斗将那个房间以至于整层楼都毁得差不多的时候,画面突然中断了。 “啊,就到这里,之后师父可能被干掉了吧。嗯。”弗兰一脸认真地点头,“Me早就说过他还是回去当盐水罐头比较好。” 这是什么师徒…… 椎名京有点无语,但现在不是纠结六道骸跟他徒弟关系好不好的时候,他急于知道白兰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几人如果认真打起来,根本就不是毁掉一层楼或者一栋楼的问题! 地龙七御使可以破坏“结界”,疏导地脉,引发广范围的地震! “七个结界”只是最主要的七个结界而已,并不是说地球的其他地方就没有结界了,只要地龙希望,他们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引发地震。 有什么办法可以立刻联系到那边? 椎名京飞快地想到了那个房间里放着的“那盆水”,在刚刚的幻象中,没有看到水被打翻,他左右看看,没有找到盛水的容器,时间紧急,索性不找了,直接摘下日御还原成镜框,伸手从旁边的花瓶中唤出了水,将水作为镜面在日御上展开。 随着灵力的注入,水镜慢慢地发出了光芒,少年在镜中的模样也呈现为巫女的姿态。 密鲁菲奥涅大厦中的那盆水的确没有被打翻,它静静地在那里,谁也没有留意,哪怕水面出现了淡淡的微光也被灿烂的日光掩盖了。 相连的水镜变成了媒介,那一边的景象呈现在了这边的水镜中,并且奇妙地没有受到水镜摆放位置的影响,就好像是一大片的湖水,倒映出了对面的景象。 白兰的背后张开了雪白的翅膀,那不是实物,而是高浓度死气之炎的聚合,面对着对面那群人,他一点惊慌都没有,冷笑着擦掉了嘴角的血。 “想从我这里得到京姬的下落,你们还是回家吃奶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白兰:你们这样的人我还能打10个! 飒姬:你这样的人我能打六十亿。 —— 第218章 打成一片 “少说废话!丁公主说过,京姬就在这里!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有洙川空汰紧握着禅杖,看样子很想直接打扁对面的人,只是碍于某种理由才没有下死手。 白兰的回答是做了个鬼脸。 “不——知道哟。” 有洙川空汰气得反手一个电光球。 白兰用翅膀把电光球给扇飞了,根本不管那团电光接下来会破坏哪里。 几个地龙七御使显然有些出工不出力,显然已经进入了看戏模式,麒饲游人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低声抱怨:“真是麻烦,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十四个倒霉蛋硬是被命运拖了十年,竟然还有人想要插手这件事。” “和他好好说话看来是不行了。” 桃生封真露出了非常温柔可亲的笑容,抬起手来,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的一声,整栋大楼的地基受到了影响,这一片的土地都开始下沉晃动,眼看着整栋楼随时会倒塌。 “白兰先生,如你所见,我们只是想要讨还一位——命运相连的同伴而已。请把‘梶原京子’交出来,否则的话,看来也只好让意大利从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桃生封真这样说完,摸摸下巴露出了思考的神情。 “游人,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我无所谓啊。”麒饲游人笑着说。 “你们——”司狼神威提出了反对意见,“虽然是为了救京姬,我不能眼看着你们到处破坏结界。” “真是麻烦啊,大少爷。”麒饲游人叹了口气,“联系我们一起救人的是你,现在反对的又是你,你也看到啦,这可不是什么好好说话就能沟通的对象,还是先把他打服了再说吧。啧,万一一不小心打死了还有点麻烦,喂,星史郎,要是人打死了,你能把灵魂拉出来问话吧?” 自从来了以后只做了个大型幻术好让普通人别踏进来就开始摸鱼的某位阴阳师这才开口“嗯”了一声。 “可以哦。” “那就放心了。”麒饲游人抬手,正要召唤出水来作战,樱冢星史郎突然拦了他一下,看向了某个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神威,暂时停手吧,看起来,那位伊势神宫的神子安然无恙,还有空用水镜窥视这边呢。” 樱冢星史郎抬手一道咒符飞向了地上的那盆水。 眨眼之间,那道黑光就直接打在了水镜上,椎名京及时断开了两边的联系,他手中的水镜变成了单纯的金环,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重新将日御戴回脖子上,微微皱起了眉。 “樱冢护……” 在这个世界里,樱冢星史郎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是地龙。 “哇哦,京姬殿下果然厉害,比师父那个没声音只有图像的幻术强多了。” 弗兰面无表情地鼓掌。 “总之,要传达的我都已经传到了,不打扰了。” 没有结界的干涉,这位天才幻术师在道别的同时就消失了,看起来本人早已经离开,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幻术的影像而已。 里包恩看着椎名京问:“那些是什么人?” “……地球防卫队?”椎名京突然觉得弗兰起的名字也没错,顺手拿来用了,之后有样学样地也用幻术掩盖了身形直接消失了。 尤尼满头雾水。 “地球……防卫队?” 里包恩转头对旁边一个摄像头说:“去查查看‘桃生封真’。” “收到。”负责监控系统的人回答。 白兰杰索和天龙地龙们的战斗并没有打出什么结果,在樱冢星史郎揭穿了“伊势的神子”安然无恙地逃走了的真相后,地龙七御使毫无干劲地离开了,司狼神威和有洙川空汰决定先回日本,也许鬼咒岚有办法联系到京姬。这几人再一次无视了交通工具,从天空飞了回去。 白兰坐在地上,看到那个断裂的锡杖就生气,正想拿起来扔掉,手才刚刚碰到,锡杖就化成了灰,他也不在意,自语一般地说:“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你这样急着去死吗?‘命运’……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去牺牲自己啊……京姬……”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京姬”的回答。 许许多多的声音汇成了同样一句话。 “我想要保护人类,保护这个世界,付出一切也无所谓。我正是为此而生。” 白兰抬手捂住了眼睛,疲惫地倒在地上。 “真可笑啊……如果你看过……你牺牲自己保护的人类都是什么样的东西……你还会这样坚持吗?耀光的……京姬……‘彷徨与失落之签’……求而不得……果然是……求……而不得……” 对京姬来说,“死亡”是不是她所求的? 为了保护人类,死也无所谓? 被保护的蠢货都不知道她的牺牲,依然任意地破坏着这个星球,到头来有什么意义?她用生命来拖延末日到来的那一刻,可这些用她的牺牲换来的时间只是被毫无意义地浪费了而已。 椎名京离开彭格列后直奔着“姆大陆”遗迹去了。 遗迹所在的位置大小也算是个秘密,不过对于伊势的神子而言,这种程度的秘密还不至于不知道。 他以前没去过是因为“没必要”,一个已经沉没的古代文明没什么好在意的,也许考古学家更有兴趣——不过,现在看来,他想错了。 那根星见的锡杖据白兰说是从“姆大陆的遗迹”中打捞出来的。 姆大陆上的“古代文明”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古代人类”的文明。 说不定…… 德累斯顿石板在被发现之前也是姆大陆上的东西。 如果这是原本的世界,椎名京还不能这么随意地去找寻遗迹——但凡需要离开日本岛的活动他都得考虑考虑。不是因为他出了岛自己就会遇到危险,而是他不在的时候,他不知道岛上会发生什么,况且,地龙七御使到处活动,假设万一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某个结界,弄出了地震海啸来,那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就没问题了,即使是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说到底,“椎名京”不是“梶原京子”,一个是“地龙七御使”,一个是“天龙七封印”,这个世界的“地球意志”根本不认他——地龙七御使早就选好了,七个人一个不差。 “人类意志”看样子也没打算理他。 椎名京难得轻松地当了一次甩手掌柜,不用被地球意志催着破坏结界的感觉太好了,好得他都有点乐不思蜀。 姆大陆的遗迹早已沉没在海底,如果单纯从直线距离算,遗迹距离日本岛也不算太远,椎名京在海面上徘徊了一段时间,始终不能确认具体地点,他也不勉强进行定位了,在差不多的位置用上避水的咒术直接潜入了海底。 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周围越来越暗,椎名京曾经被月读神命祝福过,拥有黑夜视物的能力,也不去点火以免引发什么问题,一心一意地往海底潜去,在下潜途中,他还看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有些五颜六色的,也不知道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为什么会生出这么艳丽的色彩。他偶尔分心看看周围,分出灵力想要探寻姆大陆遗迹上可能存在的“神器”,突然间,一道水流将他卷了进去。 那道水流异常的快,在椎名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拽进了某个通道里,等到他从通道里摔出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片古代的遗迹中。 他的正前方就是类同于神殿的建筑废墟,屋顶没有了,只残留了一些粗壮高耸的石柱,从地面的整齐情况来看,这里过去用的是大块的砖石。 椎名京弯腰敲了敲地面,惊讶地发现经过几千年海水的腐蚀,这些石砖居然还是十分坚硬。 这就是姆大陆的遗迹? 他顺着“道路”往前走——如果这条笔直整齐的是道路的话——路边有着不少建筑的残骸,基本上留下来的只有石块了,想也知道,木制品肯定早已朽坏,就算这里原本用上了什么宝石作为装饰,估计也被“考古”人员拿走的差不多了。 这条道路出乎预料的长,椎名京都有些怀疑古代姆大陆的居民是不是巨人了——从建筑来看也非常高大,只不过没找到什么生活用品难以确定,他估算着自己走了一公里多,前面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建筑。 有趣的是,这个建筑里传出了灵力的气息。 椎名京拔刀在手才往里走,走进门的第一步就愣住了——这里面没有海水,一点都没有!他撤去了避水的咒术,更加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空气”竟然混杂了异常清冽的灵气,甚至还有在那之上更加纯粹的力量。 这令他想到了某种熟悉的场所。 “神……国?” 突然间,黑暗的建筑中亮起了火红色的光,墙壁上所有的灯火同时亮了起来,瞬间的明暗变化让椎名京眯了眯眼睛。 “说的对哦,这里的确可以算是神国。” 一个少年出现在前方的石座上,笑眯眯地伸手打招呼。 “你好啊,另一个世界的……‘京’。” 椎名京极快地适应了这样的光强,迎着亮光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好君?……等等,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灵魂?” 前方座位上出现的赫然是麻仓好,只不过,和他熟悉的那位相比,这里的这个“麻仓好”只有“灵魂”,没有“肉身”。 “呃,抱歉。初次见面,我应该自我介绍。” 椎名京收回了手中的刀,向着前方的人行礼。 “我是京,椎名京。” “唔,我就不用那么麻烦地自我介绍了吧,看起来你认识另一个世界的我。” 麻仓好笑眯眯地一挥手,直接把两人带进了超灵体里面,随即“哇哦”一声,指着面前的少年说,“你灵魂的姿态……比你本人要好看一些啊。” 椎名京疑惑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头发又长得拖到地上了,不过,只是这点变化应该不至于让好君发出这种感慨吧?他正想要凝出一面水镜,麻仓好已经非常贴心地递过去一面镜子了。 “给。”麻仓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来挺讨厌你,要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京姬也不会被交换到另一个世界去,不过,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 第219章 姆大陆的秘密 “如果你指的有趣不是听我心声的话,我会很荣幸。” 椎名京习惯性地回了一句,这才看向镜面。 一看之下,他就愣住了。 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瞳孔仍是黑色,但黑色的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就像是他在牙晓的梦境中那个水面中看到的倒影一样,璀璨的金色眼眸。 “如何?很漂亮的眼睛吧。不过,对你而言,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麻仓好随手毁掉了那面镜子,一手托腮,在虚空中“坐”了下来。 “我想你应该也有感觉到——在你的灵魂之中,藏着某个东西,它正在苏醒。” “我知道。”椎名京笑着回答,“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谢谢你,另一个世界的好君。” “啧。”麻仓好微微皱眉,“这种称呼真是不习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和你有这么熟吗?” 椎名京听到这句话,仿佛回到了小学——那时候小学生们闹别扭就是这种语气,他实在忍不住,偏过头笑了几声,又在某人刻意的咳嗽声中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哦,是可以托付生命的挚友。” 麻仓好一挑眉,刚想说话,突然看向了椎名京的左手,认出了那上面的咒术后,他果断地把原来打算说的话给咽了回去,近乎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指了一下,以几乎同质的灵力让那个五芒星亮了起来。 “……果然是这个术。” 他曾经想把同样的咒术用在京姬身上,但她不愿意。他怎么也没想到另一个世界的“京”竟然会带着这个咒术出现在他面前。 即使换一种相遇的方式,两人也还是会互相吸引吗? 椎名京抬起手,看着手背发光的五芒星,微笑着反问:“那么,这个世界的好君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麻仓好懒懒地看了椎名京一眼,一副没趣的神情哼了一声。 “没什么好问的了。长话短说吧,你想要在这里寻找什么?如你所见,这里现在只有废墟而已,帕奇族只在通灵王大赛的的决赛才会来到这里,平时就只有我在而已。” “啊,好君成为了通灵王吗?恭喜你。” 椎名京一拍手,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中透露出了什么,惊疑不定地追问,“通灵王……也算是神明吗?” “当然,我一度希望京姬来当我的巫女呢,可惜她坚定地拒绝了。” 麻仓好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打趣道,“不知道‘京君’有没有接到过同样的邀请?” 椎名京愣住了。 如果是普通人,未必还能记清楚几个月前的对话,不过他毕竟也是“王权者”,高度强化的身体素质也带来了强悍的记忆力,在他有心的搜寻下,他还真的想起了类似的话。 麻仓好曾经说过:如果我成了神的话,一定也会选择京君来做我的神子。 ——现在想来,那句话中的“神子”其实是“巫女”吧? 因为发音一样,他根本没往另一个方向思考,还认真地帮好君参谋着说可以替他向天照大御神谋求一个比较好的神职,当时好君说不是指日本的神明,还说他以后会明白…… 原来是这么个“明白”。 他不禁沉下脸色,想着回去后得去找点麻烦。 椎名京既然没有刻意地掩饰自己的心声,一旁的通灵王自然一字不落全部听到了,顿时笑得打跌,好在这里是虚空,一切物质都是心念的具现化,否则他非得从椅子上笑得摔到地上去不可。 “噗……哈哈哈哈!” 麻仓好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可不需要顾忌什么,这是在伟大精神的“内部”,属于通灵王的区域,可以说,在这里他是“无敌”的——以“死亡”作为代价才能登上的“王座”理应拥有这样的力量。 椎名京白了面前的“通灵王”一眼,默默地把自己垂到地上的长发绕了几道扎到脑后,耐心地等到对方不再大笑了,这才端正脸色,问了个让他再也没办法笑出来的问题。 “请问通灵王是否知道‘命运之战’?” 麻仓好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应该只有被选中的那几人才会知晓。” “……看来我猜对了,得到了‘伟大精神’的通灵王和其他自然神不同,会知道这个可悲的战争……” 椎名京口中说着“猜对了”,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神情。 “伟大精神”和“人类意志”有关,对他来说这当然不是个好消息,不过,看起来唯一是好消息的地方是——即使这个世界的好君成为了通灵王,他看起来也只能“旁观”这场战争。 “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因为我也是被命运选中的‘七人’之一啊。” 麻仓好不假思索地说:“这不可能!京姬是天龙七封印,虽然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京’,但你和她的灵力属性相差如此大,命运必然有着巨大的分歧,我从你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创造结界’的力量。” 椎名京不由得笑了起来,有样学样地也在这里“坐”了下来。 “我当然不是七封印,好君感觉不出‘创造结界’的力量才是正常的。我是地龙七御使啊。” “地龙七御使……”麻仓好在短暂的惊讶后了然地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你灵魂里的那个东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像那个地龙神威一样。” “啊……”椎名京亲耳听到“通灵王”这么论断,即使早有猜测,心里还是有一点微妙的难过,“我知道了。不提这个,我听说过,‘伟大精神’全知全能、通晓一切……这是真的吗?” 麻仓好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摆明了一副让对方提问的姿态。 椎名京却没有问出通灵王预想的任何一个问题。 “伟大精神所知道的‘过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这个星球诞生以来,还是从‘人类’诞生以来?” 麻仓好不由得一愣,如果对方问的是需要从伟大精神无数记忆中搜寻的问题,他还要仔细“思考”一会儿,现在问的是“初始的时间”,那就容易的多了,但也正因为这个问题容易回答,他才会觉得奇怪。 “是从人类诞生之后,有什么问题吗?” 椎名京从“通灵王”口中确认了这一点,心中那一丝嘲讽也就反映在了脸上。 “通灵王没有想过……在人类诞生以前,这个星球已经存在了漫长的时光,凭什么‘人类意志’可以和‘星球意志’平起平坐,对等地进行‘谈判’吗?‘人类意志’……真的全部都是‘人类’的灵魂聚集而生吗?” 说白了,人类不过是“地球”这颗星球上诞生的无数物种之一,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人类出现的时间很晚,虽然现在数量极多,但也多不过细菌病毒,一个物种的“灵魂聚合体”就可以和一颗星球的意志平起平坐?可以自名为神? 更何况,就连掌握“伟大精神”的“通灵王”也被列入神之席位,那么“神”究竟算是什么? 麻仓好稍加思考,不由得愣住了。 椎名京也不在这里为难通灵王,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某人说他在这里打捞出了古代遗物……那是星见的锡杖。我想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的遗迹,这里过去居住的……是‘人类’,还是‘神族’?” 麻仓好暂时不纠结先前的问题,回答了眼下这个问题。 “就我所知,这里是‘人类’的遗迹,不过,这里也曾经存在过‘神明’……时间太过久远,或许,那只是什么拥有超凡力量的存在,被人类尊为‘神明’。这里有着远超过现代科技的遗留物,也曾有外星人拜访……遗憾的是,最终姆大陆的人还是未能逃离,随着大陆的沉没一起灭亡了。” “灭亡?”椎名京问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犯了傻,“对啊,这里有着星见,如果不是灭绝性质的灾难,即使其他人都会死,星见也应该活下去。就连星见也死了,姆大陆上的人自然无一幸免。不过,我有些介意……所谓‘远超过现代科技’的遗留物是什么,可以让我看看吗?” 麻仓好耸耸肩。 “既然你能来到这里,想要看什么都随意吧。对了,‘伟大精神’是一切灵魂的归宿,虽然两个世界可能有所不同……不过,也会有相同的部分。你有想要见到的亡者吗?” 椎名京在听清问题的瞬间险些脱口而出“玲子”,不过他很快就自嘲地摇摇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不,没有。死者应该安心休息,不应受到生者的打扰。多谢你。” 麻仓好意味深长地盯着椎名京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挥挥手让他离开了GS内部。 虽然把人放走了,不过麻仓好还是出于某种闲极无聊的好奇心去追溯了刚刚另一个世界的“京”心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名字——夏目玲子灵魂的下落。通灵王想要调查灵魂的去向并不难,在发现了那个灵魂已经转世、并且转世成了一位梦见后,他挑了挑眉,看着在姆大陆中继续探索的异界少年露出了相当微妙的神色。 该说他足够清醒还是幸运? 如果知道了“玲子”的灵魂转世成了谁的话,恐怕“京”会很难面对那个人吧,毕竟以他的说法,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地龙七御使,那么会认识那位梦见几乎就是必然了。 除此之外…… 麻仓好摸了摸下巴,决定观望一会儿再决定是否要告诉“椎名京”和“夏目玲子”有关的另一件事。 椎名京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在先前的地方,只是屋内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前方石座上的少年也不见了,他也不去点火,凭着夜视的本领继续向深处走,想要看看到底这里有着什么超越时代的东西。 当椎名京走过一段曲折的长廊后,他突然在一旁的石柱上发现了某个印记。他停在那里,伸手抚摩着那个以阴阳浮雕手法造出的印记,脑中突然放空了。 太极的图文。 壬生的家纹。 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么后方椅背上的刻文绝不会是巧合——中央绘着太极,如同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延伸出长长的剑形纹路,那是有成为红王资质的人才会背负的“神圣的红十字”。 壬生一族……和姆大陆有关? 壬生一族曾经到达过这里? 或者…… 曾经居住在这里? 第220章 真神玲子 一瞬之间,椎名京想起了无数关于壬生一族的描述。 使用剑术和不可思议的法术的梦幻一族。 壬生一族曾经在暗中支配了日本的历史长达千年之久。 在久远的过去,壬生一族曾得到一切,长生、美貌、聪慧、力量,壬生一族已经穷尽了世上一切知识,熟知以道术为源头的阴阳术、埃及的炼金术、医术,甚至能操纵生命、逆转死亡。 姆大陆的遗迹中有着“超越时代的科技遗留物”。 壬生一族同样有着超越时代的强劲,号称穷尽了一切知识。 星见的锡杖折断在姆大陆。 壬生一族的红王始终会选择巫女缔结契约,其中多数巫女能够预见未来。 这都是巧合吗? 不…… 太过的“巧合”便是“命运”。 姆大陆沉没之后,这里居住的人真的全部死亡了吗? 传说中,壬生一族渡海而来,定居青木原树海。有人从树海深处走出,红色的光给森林带来了片刻的寂静,因此得到了“红王”之名。壬生一族将知识通过使者带往外界,也借此暗中操控着历史。 在“普通人”看来,这大概是壬生一族极度的高傲与自负,不过,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看,那又何尝不是有意地引导着外界的人们按部就班地学会“知识”? 如果壬生一族没有灭亡的话,现在会带给外界什么? 会不会……就是如今遗迹中残存的这些“超越时代的科技”? 椎名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希望自己将漫长冗杂的壬生一族的记忆全部整理清楚过,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急不来的事情,先看看到底这里留下了什么吧。 这是已经无人居住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是凭借着神力还是其他的什么,这里的一些区域有着“空气”,另一些部分则是类同于太空的“真空”,这对于熟练掌握风术的椎名京而言并不算什么无法进入的禁地,他细细地看着这里每一块建筑,留意着一切可能与壬生的秘密相关的线索,当他看到了最深处那些“星球”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有什么从记忆中自发浮现出来。 这是人造的星球,却不是凭空而来。 它们悬在空中的模样似曾相识。 与星见曾经在他面前展示的苍茫星轨中的某一角重合了,与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中的某一处发生了共鸣。 椎名京伸出手,无意识地拔出了白夜,顺应体内几近沸腾的壬生之血的呼唤,向着前方的某颗星球挥下了刀。 “无明地阴流……镇星黑天球……” 当支配重力的无明地阴流的力量提升到极限,就能以极限的重力做出人造的黑洞。 从刀锋挥出的黑洞只有篮球那样的大小,但是在黑洞接触到了“星球”的时候,它展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迅速地将接触到的一切都吞了进去,眨眼间一颗星球就被吞掉了一半。 还不行,还不够…… 要让它坠落,让它消失,不能让它碰到…… 碰到什么? 椎名京忽然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和前方仿佛被啃了一半的星球陷入了沉默。 黑洞的吞噬并未因为椎名京的清醒而停止,随着吞入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个被命名为“黑天球”的黑洞越来越大,眼看着有将这附近一切东西全都吞掉的趋势。 椎名京想到族中对于“无明地阴流”奥义的记载,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是连发动者也无法停止的术式,想要让镇星黑天球消失,只能给它足够多的能量,多到黑天球无法吞噬而自行消散。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使用如此巨大的能量的话…… 就在这时,麻仓好再次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椎名京所熟悉的灵魂之火。 “就算让你在这里任意走动,你也不能就这么把这里全部毁了吧。”这一任的通灵王无奈地说,“五百年后这里还有用处。” 椎名京听到这个声音,转头看了麻仓好一眼,正想说话,转念间又把那个请求给咽了回去。 这不是他熟悉的“好君”,与其麻烦他,还不如自己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我会收拾。” 赤色的火焰出现在了光速刀白夜上,壬生之子的双眼因为活化的血而呈现出了“真红眼”的血红色,庞大的能量在刀锋聚集。 麻仓好不由得变了脸色。 “喂,你这是……” 椎名京面不改色地将力量灌注在刀锋上,遵循记忆的指导,让火红的不死鸟出现在了身前。 “无明神风流,朱雀。” 不死鸟发出了清越的啼鸣,振翅向着黑洞飞了过去,一头扎进去。 赤红的火焰瞬间填满了黑色的球体,红与黑两种力量不断地缠绕搅动着,黑洞因此比先前扩大的速度更快,就像是要吃掉这样的火焰继续成长似的。 “你疯了吧!” 麻仓好本不想出手,通灵王对世界的干涉越少越好,但是如果这样看下去,这个异世界的家伙不会真想把姆大陆的遗迹全部砸了吧。 随着大阴阳师的结印施咒,大型结界成型,将那一个几乎吞掉了整颗星球的黑洞困在中央。 椎名京轻笑一声,也不解释。 此时黑洞又发生了变化。 正如椎名京记忆中的那一战,天南的不死鸟永远也不会屈服于黑洞,不断复燃的火焰最终超过了黑天球能够吞噬的界限,就像是玻璃容器从内部被涨破,黑天球瞬间粉碎,大量的火焰和星球残骸从中喷射出来,撞在了结界上。 火焰逐渐熄灭,星球残骸就那么漂浮着,此刻一整颗星球只残留了一小片的大陆,其他的部分都变成了细碎的石块,就像是土星光环那样绕着残片环绕了几周。 麻仓好解除了结界,瞪了椎名京一眼。 “这要怎么办?” 椎名京两手一摊,十分光棍地说:“反正我没有逆转时间的本领,要么就这么放着好了,我没看出这颗星球对于通灵者大赛而言多么必要。更何况……如果命运之战没有一个好的收场,人类哪里还会有下一个五百年?” 麻仓好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对于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根本没办法拿捏要挟,他摇摇头,自我安慰反正这些人造星球也不是他的,算了不管了。 “刚才那是什么力量?像咒术,也不太像。” “通灵王听说过‘壬生一族’吗?这就是‘壬生一族’的力量。” 椎名京笑了笑。 “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不打搅您休息了。” “那一族最后的后裔不是几十年前就死了吗?”麻仓好嘀咕一句,忽然让灵魂之火挡住了路,“你是另一个世界的地龙,那么,你是否知道解决‘命运之战’的办法?怎样才能让天龙活下来?” 椎名京诧异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那太简单了,只要把七个地龙七御使全部杀掉就可以了。以通灵王的身份,不难召集那些通灵人吧?蚁多尚且咬死象,地龙不过七个人而已。” 麻仓好冷笑了一声。 “之后呢?人类继续破坏自然,这个星球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时要怎么办?” 椎名京一时愣住了。 他乍一听这个世界的“麻仓好”想要保住天龙,也就以为他支持天龙“保护人类”的理念,还想着两个世界会有这么大的差别,结果还是一样,这个世界的好君该不会也是坚定的“消灭人类保护星球”这一派的吧?那为什么一定要让天龙活下来? 椎名京想不通,神情也就变得有些古怪。 “好君为什么想要让天龙活下来?如果你又想要保护天龙、又想要保护地球,最简单来看,你把地龙都杀掉,然后自己去完成地龙的使命就行了。不过,这样一来,被你保护的‘天龙’最后也会和你翻脸吧?这是根本的理念不合啊。” 麻仓好被话里的嘲讽弄得有些不快,反口相讥。 “这样说来,既想要保护人类、也想要保护地球的‘京君’不是更加可笑?” 椎名京满不在意地笑着点头。 “是啊,身为地龙却想要保护人类,的确可笑,但总要全力尝试过才不会后悔吧。我有什么资格去宣判‘人类’的灭亡?地球意志选择一个‘人类’来作为代言,这是地球意志的错,它若是直接选择非人者就简单了。” 选择“人类”去“消灭人类”,就要担负可能被背叛的风险。 麻仓好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作为被背叛过的那一方,他本应该生气,但是当他听到少年心中那一句清晰的“想要成为救世主”的心声时,他又微妙地对面前的少年产生了同命相怜的同情,好心提醒了一句。 “……别忘记你灵魂里的那个东西。” “我知道。”椎名京点点头,“现在可以让灵魂之火让开了吧?” 灵魂之火和通灵王一同消失了,一个声音直接传入椎名京心中。 [玲子原本的姓氏应当是真神。] 就像来时莫名将椎名京卷入的水流出现的突兀一样,现在一股气流同样突兀地将他送出了姆大陆的遗迹。 椎名京从海水中出来之后还有些发怔。 那是什么意思? 玲子原本应当是“真神玲子”,而不是“夏目玲子”? “真神”这个姓氏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明所以,在灵能界中则是响当当的招牌,无论谁听到都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真实的真,神明的神。 “真神”一族以为人作为替身影瓒而出名,擅长躲避灾祸,凭此来为保护自己为之效力的人——将被保护之人的灾祸引到自己身上,从而使之平安无忧。 可是,即使是如此擅长规避灾祸的真神一族,也还是因为这样世代相继的替身之业走向了灭亡之途。就像是所有衰落的灵能世家一样,随着血缘的稀薄,后世子孙拥有力量的越来越少,最后能够继承祖业的寥寥无几,哪怕将那些缺乏天赋之人全部驱逐、剥夺姓氏,本家的荣耀也无法维持太久。就像是平安时代兴盛至极的麻仓家最终只剩下了聊聊几个族人,真神家更是彻底断绝了。 玲子从未表现出任何作为“替身影瓒”的能力,就算她和真神家有关,也应该是“祖上数代以前曾经是真神族人”这样疏远的关系了,为什么通灵王要特意提出这一点? 玲子不曾替人作替身——当椎名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里一咯噔,突然想到了玲子在过分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像玲子这样灵力强盛身体健康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一定会长命百岁,但是,玲子的确在几十年前就死了,即使有着斑的保护,也还是那么突然地迎来了死亡。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 如果说…… 那是因为玲子替谁做了“替身影瓒”,转移了那人的灾祸到自身,因不擅规避而导致了死亡……呢? 这个世界的通灵王说,壬生一族最后的后裔几十年前去世了。 但是,在椎名京的世界,壬生一族最后的后裔正是他,他还活着。 玲子几十年前去世了。 当这几个已知的事实摆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椎名京极端不愿意去推想某个可能,王权者被高度强化的大脑带来的强悍的分析能力还是将结论推导向令他浑身发寒、无法面对的那个答案。 第221章 千年狐狸 椎名京停在海面上,一动不动,他不想要去面对自己思考出的答案,但是这个现实再清楚不过地摆在他面前。 他之所以不能在“四十年后”再次见到“夏目玲子”、玲子之所以会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是谁告诉了玲子“替身”的术法,是谁让她知道了她本应姓“真神”,她拼命保护的又是谁? 斑曾经说过,在“椎名京”四十年前从八原消失后,它曾经找遍了日本岛——想也知道,斑不可能独自去寻找,也未必有那样的心情,会执着寻找他的一定是夏目玲子。 但是,如果玲子已经从天之御影神那里得知了“椎名京”是“未来”的人,她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地寻找? 或者,是在这样寻找的过程之中,玲子发现了“椎名京”并非那个时代的人。 为什么会发现? 如何去发现? 譬如说,假如夏目玲子遇到了“椎名京”的祖辈呢? 或者,玲子早已知晓了这个事实,却还是想要找到“椎名京”的先人。 四十年前,算来那估计是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了。 一脉相承的力量同根同源,难以隐藏,即使那时候的“椎名”并不懂得如何运用血脉之中的力量,如果玲子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的话,她一定能够辨认出这个人和“京”的关联。 然后呢? 聪慧的玲子猜出了真相,为了期待遥远未来某人的降生,为了确保两人将来有着相遇的一天,玲子……对椎名家的人用了替身的法术,让壬生一族的后裔避开了几十年前断绝血缘的灾难,却也因此而死。 玲子用自己的生命交换了“椎名京”出生的机会,换来两人在四十年前的八原相遇的机会,也一并断绝了两人再次见面的可能,让当年的“再见”成为了“永别”。 汹涌的情绪决堤而来,椎名京捂住眼睛,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要让他如何面对?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京”不是壬生的后裔,而是纯粹的伊势的巫女? 因为这里的“京子”只继承了“梶原”那一系的血脉,因为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壬生一族! 他以为自己的诞生只是万千世界之中的一个偶然,他从没想过,这是有人用生命去换来的机会——用生命去换来了足以撼动命运的“机遇”。 天之御影神当年到底都告诉了玲子什么。 除了司掌机遇的缘结神还有谁会这样清楚这种干涉的方法? 如果他没有回到八原呢? 如果他从来也没有认识夏目玲子,会不会……玲子依然好好地活着,儿孙满堂,白发苍苍,但依然有着灿烂如阳光的笑容? 如果“椎名京”从未认识“夏目玲子”的话…… “椎名京”还会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泪水无声地滑落,从透明无色逐渐混上了血色。 椎名京捂着眼睛的指缝间渗出了血。 赤色的火焰不知不觉地从他体内蔓延开来,将附近的海水也蒸发成了赤红的雾气。 哭声逐渐变成了惨笑,夹着无法掩饰的狂气与讥讽。 椎名京曾经长久地无法面对夏目玲子最后的拒绝,当他终于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他心中的伤口弥合了,决心将这一段感情永远珍藏,可是,现在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 “玲子”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死。 这是根本无法解开的死结,他甚至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椎名京跨越了四十年的时间,错过了所有可以阻止挽回的时间。 当“椎名京”出生,“玲子”早已死去,正是因为“玲子”的死,才会有将来两人在八原的相遇。 在这个时间的环带里,“椎名京”无从选择,除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回到过八原。 打从一开始——没有“椎名京”这个人就好了! 如果没有“椎名京”,也就不会有这个扭曲了时间的相遇,那么,夏目玲子或许也不会知道什么“真神”,她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 如果没有“椎名京”,地龙七御使之中也就不会有着“红王”,或许也不会有“赤王”,天龙将会更加容易获胜。 壬生一族卓绝的力量被命运捆绑在地龙一方,想要将之用于破坏,这样想来,或许壬生一族的毁灭是人类意志所期盼的命运,但是,玲子扭转了这一切。 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沾上了玲子的血。 而在另一个世界,“椎名京”也变相地害死了皇昴流——若不是因为斩杀赤王,青王不会坠剑。是他将昴流逼迫到了那样的地步,就像他现在依然考虑过这一条后路一样。 他想要保护小唯,却两次看着小唯因为他的缘故离开了原本安逸的生活,无论是青王或者青龙巫女,那都不是小唯所期盼的。 他离开家乡,一厢情愿地以为母亲会平安,但是在那个“十年后”,他亲耳听到了母亲的死讯。 他说着想要保护这个星球和所有人,却在伤害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们。 椎名京的双眼不知何时变成了恶鬼般的深红色,所有的温柔都从他身上消失了,他停止了狂笑,一滴血泪从眼角滚落到海面,露出了一个与地龙神威无比相似的微笑。 “如果没有‘椎名京’……这个世界……会更好吧?” “椎名京”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将其他人的命运扭曲,带入了无明的深渊。 这个错误活得越久,就会造成更多的扭曲。 要终结这一切,应该从源头来。 如果没有“椎名京”的话…… 如果按照最初“命运”的安排,让“壬生一族”彻底消失的话…… 椎名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白夜,正要挥动,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那可不行啊,如果没有朔君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白发的青年突然出现在椎名京身旁,向着他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还记得我吗,朔君?一千年没见了……朔君可不像是会主动寻死的人啊。” 椎名京盯着来人看了很久,慢慢地回过神来,眼中的血红色消退,周身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他这才注意到对方扣着他的手已经被烧伤了,皱着眉说:“快放手,你的手——” “唔,朔君清醒了?刚刚可真是危险啊,差点就来迟了。”白发青年这才松开手,看着左手掌心被烧焦的黑色露出了苦恼的神情,“啊呀呀,这可真是麻烦,好像不是普通的灵火灼伤。” 椎名京的手腕重得自由,将白夜送回刀鞘,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试探地问:“晴明……君?” 白发青年笑眯眯地点头,一边用阴阳术治疗着手上的伤一边说:“当然,朔君不会以为还有人会有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吧?即使不提相貌,朔君总该能够感觉得到你给我的那一滴血的力量。” 正是因为在先前肢体接触的时候感觉到了“壬生之血”的力量,椎名京才会觉得奇怪。 他曾意外回到了一千年前,认识了安倍晴明,但那并非这个世界。 “你……” 安倍晴明伸手摇了摇,“我知道朔君想要问什么,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吧。现在的世界……就连妖怪都快要没有生存的场所了,更别提阴阳师了。” 椎名京冷眼打量对面的青年几眼,从他周身的灵气波动中得出了答案,不由得轻哼一声。 “晴明君如今看来可不像人类。” “所以我说妖怪也快无处可去了啊。” 安倍晴明眨眨眼睛,伸手一挥,一道黑色的通道开在两人面前。 黄泉的阴风从中吹出,再明白不过地说明了前方通向何处。 “走吧,道反巫女也在等你。”安倍晴明在椎名京背上推了一把,自己跟着踏进黄泉的通道。 黄泉之路立刻关闭了在人间的口子,让追着巨额能量反应而来的一群白色制服的人扑了个空。 “朔君,幸不辱命。我在伊势神宫二百年,总算完成了朔君托付我的一切……之后回到道反来,百年前继任道反巫女一职。没想到还能够再见到您。” 风音等在黄泉通道的另一侧,遥遥地向着椎名京拜了下去。 她已经不是平安时代那时如同女武士的打扮了,而是换成了当时道反巫女一般华丽的装扮——从道反巫女之女成为了道反巫女本身,从“神子”跨入了神之领域。 椎名京慌忙还礼,上前扶起风音。 “风音小姐,请快些起来。” 风音抬起头笑了。 尽管还是当年一般无二的容颜,但是她已经没有了过去那些桀骜尖锐的气质,变得更加沉静温柔,也不再感到不安,她有了能够让人安心信赖的能力。 “好久不见了,朔君。不,或许应该称呼您‘京君’吧?” “……随意吧。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椎名京也不想纠结这个,扶起了风音才有余裕观察四周,发现这是道反圣域的宫殿中,两头守护妖守在宫殿门口。 “别的也就算了,‘kyo’的话,并不是一个称呼,而是一个称号吧?” 安倍晴明走进来,倚着柱子站住。 “之前我就有所猜测,现在看来,朔君的确是继承了‘kyo’的称号,是当代壬生一族中最强之人吧?” 椎名京听到“壬生一族”就想笑,他也的确笑了起来,只不过并非过去那种骄傲,而是一种自嘲。 “只有我一人的一族,说什么最强,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因为……他人的牺牲,我根本就不会出生。我是一个失败的弱者,什么也保护不了。” 风音有些诧异地看向安倍晴明,后者轻轻摇头,她这才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不赞同地说:“并非那样。朔君……救了我,也救了晴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伊势神宫而获救,那都是朔君的功绩啊。” “即使没有我,也会有人重建伊势神宫,我只不过恰好偷取了这一份功劳而已。” 椎名京心灰意冷地回了一句。 第222章 向死而生 道反巫女和天狐之子看到这样的“朔君”,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最后还是风音继续劝说:“朔君,你是否觉得奇怪?这个世界并没有‘椎名京’,我和晴明却会认识你。” 椎名京这才稍微打起一点精神,这的确是他奇怪的地方。 两个平行世界存在着差异,他回到的过去理应和这个世界毫无关系,这里的风音和晴明没有理由认识他。 “……风音小姐知道原因吗?” “我曾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朔君……不过,母神告诉我,朔君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人,因此我一直等待着,想要亲口对您道谢。” 风音静静地看着椎名京,露出了一个苦笑。 “直到最后的壬生后裔也死去,我也未曾见到京君,我才突然明白——我所见到的‘朔君’或许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未来’。那时起,我领悟到了世界树的含义——世界是一颗巨大的树,命运是密织的网……或许在某个世界中,壬生一族会延续下去,也会有朔君。在几十年前那位壬生之子死去的那一刻,命运产生了分歧。” “够了!”椎名京突然低吼一声,“别再提这件事了。我宁愿——所有世界的壬生一族都从那一刻断绝!” “……我很抱歉,可是,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您。” 风音并没有因为椎名京突如其来的愤怒而害怕,依旧温柔地笑着。 “如果所有的世界中壬生一族都灭绝了,也就不会有朔君回到平安时代……伊势神宫会在数百年后重建,但没有统领神道的威能,那么,也不会有如今的暗藏巫女鬼咒岚和梶原京子……天龙无法胜过地龙,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全部都会死。” 椎名京骇然睁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 他回到过去不过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那时候玖月牙晓突然说到让他看看未来,如果不是他恰好有着“时空钥匙”,他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念头或是能力穿越时间…… 他两次回到过去从来都不是出于“自愿”。 风音再次向着椎名京行礼,在他身前跪下,如同跪拜神明,笑容之中出现了深刻的哀恸。 “这个世界几乎已经没有‘神’了……当‘世界’衰弱,神明一一陷入沉睡,散去力量,还给世界……可是,依然不够……世界的力量衰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在灭亡的边缘,我看到了其他‘世界’的命运,那正是这样无可挽回的破灭的轨迹。如今还活着的世界无一例外都是朔君回去千年前的延续……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对朔君可能太过残酷,但是——” 道反巫女、道反之神近乎悲悯地说出了那句断言。 “世界需要您,命运需要您,您必须诞生,必须活下来,在命运之战作出决定——您将会决定世界的未来走向何方。” 安倍晴明一言不发,他也知道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个定论,在他和风音推想出这一点的时候,两人还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朔君”。 椎名京听到如今或许仅存的女神这样断言的时候,他的心中居然连一点愤怒的情绪也没有了,没有悲伤,没有质疑,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无止无尽的空虚。 “我必须出生,我必须活着,必须去参加命运之战……” 椎名京弯起嘴角,毫无感情地笑了起来。 那样的笑容和过去看起来极为相似,同样的训练有素的弧度,同样的克制和温柔,却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微妙的是,这样的笑容却与曾经模仿着椎名京的笑容最终只得到了令人心中发寒的微笑的地龙神威无比相似。 去除掉所有的温柔和慈悲之后,这样的神态越是动人,背后的含义越是瘆人。 就像是完美无瑕的玉器裂开了一道口子,无论怎样拼合也会留下痕迹。 从未见过玉器美好的人不会懂得碎裂之时的痛惜,不曾接触光明的人也不会懂得什么是黑暗。 能够堕入最深的黑暗之中的从来就不是天生的“恶”,只有从最高处的光明上坠落,一路看过所有的灰暗,才会深刻地领悟极致的黑暗。 “为此……牺牲谁也无所谓。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早已窥视到命运的神明们决定插手——只为了让‘椎名京’活着,就可以牺牲其他人。可是……” 椎名京弯着嘴角,像是怀念,也像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怀念,只留下了空虚的喟叹。 “玲子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啊……” 偶然加上偶然,巧合叠加巧合,直到从必然中撬动命运,露出空隙,导向一次机遇性的相遇。 这就是缘结神的力量。 天之御影神这样强大的缘结神甚至能够令本不可能有交集的陌生人相遇。 “椎名京”和“夏目玲子”本来不应该相遇。 不,对于那些神明而言,玲子只是“真神”家的后裔吧? 她本人的意愿根本无关紧要,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在她展露出真神家能力的那一刻,神明们就发现了这一个微小的撬动命运的可能。 但是,归根究底,让玲子决定走上了这条路的是“椎名京”。 如果不是因为“椎名京”无视规则妄图在“过去”实现自私的爱恋,如果他一开始就一心想着回到正确的时间,不要和玲子多做接触,即使神明们如何巧妙安排,玲子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死。 他以为他可以保护玲子,但是,玲子对他的感情才是导致玲子死亡的根本。 假如玲子从未喜欢过他就好了…… 他曾因为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而安心,如今想来,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他自以为是的感情害死了最初爱上的女孩。 “当‘一个人’和‘全人类’都放在天平上,我知道理性的选择是什么。” 椎名京微笑着,以极端冷漠的语气说着“正确”的话。 “可是,我从未这样痛恨过‘理性’。我曾以为自己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并为此而不平,怨恨……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黑衣的少年抬眼看向面前的道反巫女和千年妖狐,双眸再次闪动出血红的光辉,更有一缕璀璨的金色流光从瞳孔深处流出,在黑与红的分界上绕了一周,安然停下,仿佛永远固定在了那里。 “原来,是被保护的那一个……才会带来更深的憎恨。” 交战不休的“理性”和“疯狂”停下了争执,险险维持着的“天平”发生了倾斜。 椎名京曾经想要凭借他作为人类的意志去和地球的意志抗衡,去和命运的石板抗衡,同时对抗着几种趋向于破坏与狂乱的力量,在岌岌可危的钢丝绳上游走着,试图找出更好的道路。 我想要拯救这个星球,也想要拯救人类。 我想要成为救世主。 ——多么可笑啊。 “救世主”……救不了自己爱的人。 而那些神明……他们知道……他们看着……他们守望着这样的命运…… 神明宠爱着的“神子”——世界期盼着“救世主”。 到头来,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如今回想,既然伊势神宫早已知晓“壬生一族”的存在,斋宫、或是神明真的不知道“妖刀天狼”的本质是什么?如果早就告诉他真相,他没有留在伊势神宫的理由,也更不可能在已经不必担心妖刀诅咒的情况下去进行全国巡游。 那到底是为了考验他,彰显神明的荣光,还是为了确保他一定会“回到四十年前的八原”? 命运变成了一个回环,为了确保这个回环一定能够成立,他才会被如此温柔地保护着。 赤红的火焰不受控制地猛然间爆发开来,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宫殿。 风音慌忙运用神力压下肆虐的火焰,隔着灿烂的火柱大喊:“您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吗,京君——!” 椎名京任由赤之力量和壬生之血失控,毫无约束的意思,在这样热烈的火焰中才能稍微感觉到身体有一点暖意,听到喊声的时候他也只是懒懒地透过火焰看向了风音。 什么都不一样了。 曾经被他救过的“道反的神子”如今继承了全部的道反之力,作为仅剩不多的神明镇守在黄泉,兢兢业业地保护着人间。 曾经威震平安京的大阴阳师如今成了妖狐,不再是人类。 他早在几年前就曾经怀疑过人类是否值得保护,那时候,是八原的风和水冷却了沸腾的壬生之血,是玲子让他愿意再尝试一次——可他早已无法全心全意地相信人类了。但那时候,他还能够相信神明。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神明比人类更加不可信。 他不曾向神明隐瞒任何事,神明却将最重要的事对他隐瞒了。 “我……为什么要保护这个世界呢?啊,对了,我好像是地龙……是应该要保护星球的……不过,那也无所谓吧?” 椎名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笑容之中满是天真的愉悦。 “反正据说这个世界的‘京子’是天龙,那就应该要消灭地龙、保护人类,最终星球还是会因为能量耗尽而毁灭。我最多也只是把两边的‘使命’各完成了一半罢了。” “赤王”的属性与壬生一族的确相性过高,太过合适,即使在椎名京有心拒绝的时候,石板依然会向着他灌输最强有力的破坏能量,在“赤王”真心诚意不加区分地呼唤力量的时候,德累斯顿石板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无形的联系在御柱塔和道反的圣域间建立了。 这种急剧增加的异常能量反应自然也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在这个时代,即使是过去属于神魔的领域也开始被人类踏足,道反的圣域因为高悬于天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显露在外。 在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的时候,密鲁菲奥涅和彭格列都停手了。 王权者的存在并非秘密,对于触及了某个领域的人而言,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就会接触到的情报。 和周防尊已经破损大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同,出现在道反圣域上空的是一柄前所未见的巨大而华美的赤色长剑,缠绕着火焰,光芒闪烁,毫无瑕疵。 赤色的火焰几乎贯通了天与地,将附近的空气也烧尽,风和云似乎都被强大的力量束缚住,遥遥地缠绕在这里。 第223章 斩断命运 与这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相对应的,能够唤出这柄剑的“王权者”该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一些人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在最近距离看到了这个异象的道反巫女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她慌忙催促着安倍晴明离开,但由于空气缺失,声音竟然也无法传出去,当她想明白这一点而握住了安倍晴明的手改用灵力传达心念的时候,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 即使有着道反女神的力量,风音竟然也无力抵抗,等到她被风吹上半空,望着那柄巨剑急速从视野中远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身前多出了什么。 闪耀着太阳光辉的神镜日御忠实地守护着她,也保护着她身旁的阴阳师。 风音和安倍晴明对视一眼,在这一刹那感觉到了相似的恐惧,但谁都没有开口,就像是害怕一旦说出这样的猜测那就会成真一样。 当施加在两人身上的咒术消失的时候,他们停在了高空之中,俯视着地面,视野之中依然残留着赤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下一刻,那一柄华美的长剑在火焰之中极速锈蚀,发出了如同老旧机械损坏前的一声闷响,缓缓地向着地面坠落。 坠落的速度看来比落叶要慢,但此刻这样的缓慢只会带来更深的恐惧。 风音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要赶回道反,却被安倍晴明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没用的。朔君……他……太累了……他想要休息。” “那也不是这样的永眠吧?!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哪怕是神子也会死!何况——朔君连日御也不要了!他不要做神子了!他根本没想活下来——!” 风音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我没想到……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是我的错,让我陪着朔君一起死……” 安倍晴明狠狠地皱眉,干脆直接用了定身术制止了道反巫女。 “黄泉的神明必须要撑到最后,否则轮回一失控,这个世界就完了。伊邪那美命已经沉睡,你不能死。” 风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活着……保护着这个世界……却要眼看着朔君死吗?如果没有朔君的话,我早就……都到了这样的时候……朔君还是想要保护我们……唯独不想活下来……” 白发的妖狐什么都没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柄赤色的长剑坠落。 随着下坠,达摩克利斯之剑崩溃得越来越快,眼看着或许不到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剑尖就会完全朽坏崩碎了。 坠落的速度再慢,依然也有结束的一刻。 在那一瞬间,赤色的光芒猝然亮起,照亮了整个天地,吞没了其他一切色彩,强大的能量冲击掀起了狂风,激烈得像是要吹走整个出云。 当光芒淡去,安倍晴明哑然发现,那或许真的是吹走了整个出云。 原先属于出云神国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天坑。 尘烟尚未散去,地上一片混沌。 奇异的是,安倍晴明却看见了片刻之前的灵力残像。 在达摩克利斯之剑指向的落点,周身满布火焰的少年仰起头,就像是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看到了谁一样,笑容温柔,乍看之下都有些像他千年前见过的“朔君”,只是眉眼间的嘲讽与过去不同了。 少年几次开口,显然在说着什么。 安倍晴明辨认着口型,当他读出那句话之后,他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不毁灭世界,至少,我可以毁灭我自己。 等到尘埃落定,风音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迅速落地,拼命地寻找着,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这里除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坑,什么都没有剩下。 神镜日御在风音手中发出了微微的亮光。 周围的空间出现了刹那的扭曲,白衣的巫女从空间遂道中跌出来,诧异地看着伏地痛哭的女神。 “……道反……女神殿下?” 风音错愕地抬头,模糊的视线中只有大片的白与红,她低头擦了一把脸,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京子……你回来了?” “是。这里怎么了?”巫女京子疑惑地看着四周,“这里是道反的圣域吧?为什么……” 风音不想回答,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安倍晴明。 阴阳师无奈地接过了话题。 “如您所见,这里被巨大的力量摧毁了。整个出云神国都被波及了。” 梶原京子点点头,追问:“我知道,我好奇的是,是怎样巨大的力量能够造成这样的破坏?如今神明也逐一沉睡了……” “……王权爆发。” 安倍晴明伸手扶起了风音。 道反的圣域被摧毁成这样,出云的异变很快就会引来“人类”的注意,接下来要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也是个麻烦。 “王权爆发……”梶原京子沉默片刻,突然脸色暗了下去,“是……另一个世界的……京君吗?我听叶王殿下说,京君是赤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安倍晴明苦笑着说:“这件事说起来……就有点花时间了。” 梶原京子轻轻点头。 “那就麻烦您了。” 无论这个世界怎样继续下去,也和椎名京无关了。 在漫天的火海中,他想到了自己几次梦到过这样的情景。 天色阴沉,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雾气之中,只有他的脚下是无边的火海。 巨大华美的长剑悬在空中,赤红的火焰缠绕着长剑,又像是从剑身中钻出,火焰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明亮,一朵又一朵的火花不断地熄灭又盛开。 眨眼之间,原本华美绚丽的长剑突然间像是经历了千年风霜一般迅速腐朽锈蚀,露出内里不祥的黑色。 长剑缓缓坠落。 那果然是个“预知梦”…… 椎名京仰头看着属于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竟还有心情想这样黄金之王就不用担心赤王坠剑会造成什么破坏了——反正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至于这个世界的黄金之王是否会担心,那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情绪,保持着理性,约束着力量,原来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破坏可以来得这么快,只需要一瞬之间而已。 椎名京几乎是欣喜地迎接着属于自己的这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世界需要他,命运需要他,所以牺牲谁也无所谓,一定要他活下来? 为此,玲子必须要死。 他却必须活着。 哪有如此理所当然的“必须”。 他并不是命运的玩偶,即使被选为地龙七御使,他也没有认命。 ——你要毁灭世界吗? ——不,我只是想要毁灭我自己而已。 让“椎名京”的命运就此结束,会有什么后果,那又如何? 他救不了玲子,至少,他可以和玲子一起死。 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冲击会连灵魂也毁掉。 那也好。 形神俱灭,什么也不会留下。 打从一开始,“椎名京”就是一个命运的“意外”——那么,也是时候让这个“意外”停止了。 地面的火海突然更加热烈,拔地而起,将即将落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完全吞没。 无止境的热烈灿烂的血与火的红色淹没了椎名京全部的心神,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必然到来的终结。 黑暗带走了椎名京的神志。 麻仓好刚刚因为送走了另一个世界的巫女京子松了口气,左手背上突然出现了血色的五芒星,他彻底笑不出来了。 阴阳术的逆风只发生在术式被破解的时候。 这并不是因为时间或空间阻断了咒术就会出现的,这意味着…… 过去他施加在椎名京身上的阴阳术彻底消失了。 不可能的,那个人既是赤王又是神子,还是壬生一族最后的红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麻仓好顾不上手背流血的疼痛,在最初的慌乱后,他伸手按住了自己左肩——在那里有着一个如同柴田理人左臂上赤族徽记一样的印记。他曾在无意中接触过“赤王”的火焰,他没有被灼伤,而成为了赤之氏族,这是连身为赤王的椎名京也不知道的事。 如果王权者死了,过去的徽记就会消失,现在印记还在,“赤王”应当还活着。 但是,既然另一个世界的“京子”已经回去了,为什么“京君”没有回来? 这个问题最简单的答案是麻仓好不想接受的,他一转念,回去找那个白发少年了。 ——能够与平行世界的自己沟通的能力,这时候正能派上用场。 因为“椎名京”的失踪,许多人行动起来,然而这个消息对外却瞒得比彭格列十代目的失踪还要紧,“椎名京”依然会出席公开场合,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那并非“椎名京”本人。 几天后的夜晚,有人敲响了椎名别墅的门。 柴田理人收拾起所有的担忧,若无其事地前去应门。 “夜安,少爷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请您明日再来吧。” 门外作巫女打扮的女子没有知难而退,向着柴田理人行礼,双手捧起了一个金色的项链坠子。 “……我此行是来将……送回耀光殿下曾经居住的地方。” 柴田理人看到那个链坠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惊讶得一把抓住了巫女的手腕。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道反巫女抬起头,双目含泪。 “……黄泉……” 柴田理人震惊得忘记了说话。 周防尊冷着脸走出来,不耐烦地说:“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早点打发走,我们还要商量明天去哪儿找人——”当他注意到了那个金色的坠子,他一闪身冲了过去,“这是那家伙的。他从不离身……” 周防尊说不下去了。 他已经猜到了最接近的答案。 夜风从未这样冷过。 两个赤族的族人愣愣地在冷风中站了很久才想起要把人请进屋里详询。 第224章 强行认亲 王权爆发的冲击在一个本就濒临灭亡的世界撕开了时空的裂口,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椎名京卷入其中。 混乱的能量在时空隧道中游走着,狂乱地冲击着误入其中的旅客。 椎名京毫无反抗的意图,任由自己受伤,甚至期盼着自己被这样的乱流搅碎,他不知道自己在时空乱流中停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甩了出去,不知道自己被丢在了什么地方。 在他昏迷前,他仿佛看到了一丝金色的亮光。 比阳光还要灿烂的金色火焰。 真美啊。 那火焰如果是用来埋葬他的,还真是让人高兴,总算有一点和梦里不同了,不再是红色,而是这样美丽的金色。 椎名京有了一种报复了命运的快感。 他没有什么筹码可以和命运对抗,所以他押上自己,去拼一个命运的“意外”,只要能够有一点偏离那些精妙的算计,只要能让那些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明们露出失算的神情,他就觉得心满意足。 椎名京下意识地笑了,随后安心地昏了过去。 巡视天界边境的阿修罗王看着这个黑发少年被红莲火焰包围着突破了结界忽然出现,那样激烈的火焰温驯地在少年身边,与其说是服从他,不如说是自发地想要保护他。 在天界之中,会被火焰这样保护的种族只有一个。 自火焰中出生的阿修罗族。 阿修罗王正在思考这到底是魔物的阴谋还是什么,那个少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对视的瞬间,阿修罗王看到了一双阿修罗族王族特有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 尽管那色泽并不纯粹,还映染着红色。 不过,如果是阿修罗王族和其他种族的混血,也未必不会有这样的变化。能够被火焰这样保护,这个少年一定有着相当浓厚的阿修罗族的血统。 只是一瞬的对视,少年就带着奇妙的安心与满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阿修罗王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部分打动了自己,他单纯地难以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少年身上移开。 对于天界最强的守护斗神阿修罗王来说,这个世界上让他畏惧的东西还不存在,既然他产生了好奇心,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就直接动手了。 阿修罗王在部众的劝阻声中亲自弯腰抱起了昏迷的少年,拨开了他散乱的长发,看清楚了这张脸——这的确符合阿修罗族的容貌特征,唯一可惜的是没有王族的尖耳。 黑发,金眼,尖耳,姿容秀丽——这是阿修罗族王族的特征,在天界之中,同时具备这几个特点的神族只有阿修罗族而已。 素来一心只有战斗的阿修罗王突然想起了一些关于他父王的陈年旧事,似乎……他父王的确有过人类的恋人,但是一次出征之后想要把人带回阿修罗城的时候,那个人类早已死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了后文。 现在看来,也许这就是后文。 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在见到他之后露出那样开心的笑容? 千里迢迢地……来寻找亲人吗? “王,请放下这个陌生人,他有可能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十二神将之首真达罗上前履行自己的职责进行劝阻。 “请交给属下。” “不。”阿修罗王拒绝了臣子的进言,除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了少年单薄的身体上,以保护的姿态将他抱上了自己的战马,“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什么?” 不用说真达罗,全体十二神将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王的弟弟……我们……阿修罗族的王子吗?这……” “不会有错。阿修罗族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收兵回阿修罗城!” 阿修罗王下了命令。 自十二神将以下,全体阿修罗族的战士无条件地服从了王的命令。 阿修罗王小心翼翼地抱着刚刚见到的“弟弟”,一想到自己竟然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就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他的……兄弟。 血缘的联系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即使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觉得两人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这种无法解释的亲切感除了血缘还有什么可以解释? 阿修罗王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吃了多少苦,竟然会以这样遍体鳞伤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既然他们已经遇到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让弟弟受苦了,他会保护他,就像父亲保护自己一样。 阿修罗王突然间涌出了一股年少时的豪气。 当天,阿修罗王寻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这个消息就传了开来,善见城都为之震动。 阿修罗王族一向生育艰难,每一代能够有王子继任王位就很好,尽管阿修罗族中非常期待能够多上几位王子公主,可惜王族依然代代单传。 如今阿修罗王竟然有了一个弟弟? 别说天界民众了,神族之中都议论纷纷,善见城中再也没人关心其他事了,天帝召集了亲信重臣在一起议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阿修罗族的新王子。 守护斗神统领四位将军,地位仅在天帝一人之下,如果阿修罗王此刻就在这里,这里的四方将军和武神将们或许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正主不在,又是天帝开的口,还有谁有顾忌。 天界之中,神族寿命悠长,若无意外,都能活上几百数千年,长年累月都做着相同的事情,即使不会厌倦,也不会有多大的兴趣了,正如四方将军和武神将们戍守边界防卫魔族,他们当值之时不敢懈怠,但是一旦轮休起来,积攒数年的无聊一起爆发,就会变成强大的八卦动力。 由于守护斗神阿修罗王刚刚清理了天界北边和东边的边境,北方的夜叉族、北方将军毗沙门天、东方将军持国天都因此脱开了手,此刻各自乘着族中最快的坐骑赶来了善见城,与其说是为了述职,还不如说是急匆匆地赶回来凑一个鲜活热乎的大新闻。 本就轮休的龙王头一个开口回答。 虽然阿修罗王不在这里,众人也不在公开的大厅之中,而是小型议事厅中,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脸色相当严肃,用这样的神情一下子就抓住了众人的注意力。 当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之后,龙王低声说:“你们说……阿修罗王带回来的到底是他‘弟弟’还是他‘儿子’啊?会不会是他哪一次去征讨魔族的时候遇到了美貌的人族少女……就顺手谈了个恋爱,结果一仗打得太久,人族少女等啊等啊,几十年等不会恋人,自己含恨而终,留下遗言让儿子记得去找阿修罗王?” 这个还单身着的西方武神将只有这时候才展现出了身为女性的丰富想象力,就凭着“阿修罗王找回了弟弟”就编出了一个竟然偏离真相不远的故事——除了主人公不太对。 南方将军增长天摇摇头,咳了一声,示意众人自己有话要说。 武神将职位在四方将军之下,既然南方将军想说话,其他想要开口的神族也就稍微往后排一下了。 这个看起来很正经很严肃的南方将军一开口,一群人差点摔倒。 “不不不,这样不够戏剧性,应该是美貌的人族少女抱着孩子去找阿修罗王才更加符合话本吧?” 南方将军增长天摸着下巴上的短须,一板一眼地说:“阿修罗族驻军之处打明旗号,那么大一只军队不可能找不到,就算人族少女身体脆弱,阿修罗族有的是骁勇善战的战士,如果那是未来的王妃,肯定有的是人愿意去拼命保护她,阿修罗王根本没必要丢下人就走,完全可以带着一起嘛!本将军认为阿修罗王没有这么不解风情,这种事更像是前任阿修罗王做得出来的,所以要说是弟弟……那还真有可能。不过这么一来……” 增长天似乎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没有说下去。 南方将军想要说什么,这里所有天界重臣都心知肚明。 阿修罗族子嗣单薄很大的原因是阿修罗族的血统太过霸道,为了维护血统的纯粹,阿修罗王还需要在族内寻找配偶,越是优秀的阿修罗族女性越是会让后裔有着更高的天赋,可也正因为如此,那个胎儿成长需要的力量,即使是神族女性在孕育的时候也会非常吃力。 这就像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如果稀释血统,阿修罗王就可能更容易拥有后代,但若是连续几代稀释血统,“阿修罗王”就未必还会是天界最强,如果保持血统,子嗣就难以孕育成长。 原先天界众神也担心着阿修罗族到底能否一直传承下去,现在看来,前代的阿修罗王也有着情不自禁的时候,族内有着王妃,还是在外有了恋人,而且还有了孩子——当然,对于阿修罗族的王妃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没有谁会和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计较,那比阿修罗族的宠物还要短命——只不过,阿修罗族和人族的混血,最多也就只有“一半”阿修罗族的血统了。 现任阿修罗王尚未娶妻,王妃之位空悬,在战场上总是身先士卒,天帝都开口劝过,希望阿修罗王能够先留下血脉,阿修罗王一直含混过去,现在多了一个弟弟,即使只有一半的血统,想必阿修罗王还是很高兴吧。 “如此一来,那位阿修罗族的王子血统不纯。”东方将军持国天轻笑一声,与自己的妻子乾达婆王对视一眼,做了那个出头之人。 “那又有何要紧。”北方将军毗沙门天不屑地笑了笑,“一半的血脉,那也够了。诸位可莫要忘了阿修罗王有多强,即使只有一半的强劲,想必也足以成为天界栋梁了。” 夜叉王是阿修罗王直属手下,近年才由阿修罗王一手提拔上来,他自然不会加入八卦自己长官的行列。 众神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如果阿修罗城要大肆庆祝,他们要送什么贺礼才好。 这一次一群人的意见非常统一——这估计是仅次于阿修罗王娶妃的盛事了,礼物越重越好。 此刻能够在善见城中被召集议事的每一个都是天界响当当的人物。 和“寿命悠长”相伴随的往往还有“物质富足”,就算是最简朴的武将,几百年也能积攒不少宝物了,更别提这一群天帝的重臣平时还经常被赏赐或是收到供奉,现在说到送礼,他们的直觉都是“那些堆满仓库的宝物总算有地方去了”。 至于阿修罗族到时候要把宝物往哪儿堆,谁管它,要不然就拿去给新王子玩儿呗。 第225章 幻火仪式 对于天帝来说,没有什么比臣子们和乐融融共处一堂更好的了,他心情大好,连“阿修罗王突兀地结束了边境征讨没有立刻来汇报”都不在意了,这原本就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形式而已,他比谁都信赖阿修罗王,也信任阿修罗王胜过任何人——这说来或许有些令人惊讶,不过在天帝心中,守护斗神阿修罗王比自己的至亲更加可信。 或许那是因为阿修罗族世代忠诚,骁勇善战,对天界的和平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也或许是因为阿修罗族没有篡位的可能,要比自己的亲人来的可靠。他当初继任天帝之时尚有兄弟,如今已经没有了。 天帝欣慰地笑望着臣子和乐融融,这才看向一旁手指锡杖沉默不语的星见尊星王。 “王姐,你与阿修罗王交情甚笃,此刻没有什么感想吗?” 星见是天界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历代以来,天帝身旁必定有着星见侍奉——这一位通过观测星轨占卜命运的星见需要用自己的锡杖为天界指出未来前进的道路。就像是命运的安排,星见从未从天界消失,也从未多过,永远只有一位——历代以来都只有一位“星见”,在现任星见尚未卸任之时,拥有占星资质之人纵然诞生,也无法看到全部的星轨,只有等到正式继承了“星见”之位,那位占星人才能一跃成为人上之人。 星见素来受到天帝的庇护,也常于阿修罗王交游密切,即使天界之中有谁暗自盘算什么,也要考虑一下对“手无寸铁”的星见动手会招来什么。更不用说这一任的星见身份特殊了。 这一任星见“尊星王”既是星见,同样也是天帝之姊,在天帝登基以前,她因为表现出了出色的占星资质,受到她所有兄弟热情的招待拉拢,但她从未表态过,只是跟着自己的老师静静地在星见的占星宫中修行,直到前任天帝去世,前任星见留下锡杖远走,尊星王继任星见,发布了自己第一个预言——她的弟弟将会成为新的天帝。 原先还在几位王子间徘徊的将军和武神将们迅速站在了现任天帝一侧,这一场斗争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天帝登基,给了自己这位姐姐无上的荣宠,将朴素的占星宫重修一遍,变得富丽堂皇,不输于善见城。 所有天人都相信,这或许会是有史以来感情最为牢固的天帝与星见——因为他们是血缘姐弟。 尊星王一直沉默地听着众人说话,等到自己被点了名才开口说道:“我自然为阿修罗王感到喜悦。阿修罗族王族人丁单薄,能够多一位兄弟,阿修罗王必定喜出望外,只是……我认为今后不要在阿修罗王面前提‘半血’之事才好。” 星见发言,没有谁能够忽视。 一群人悄悄对视着,即使外表粗犷,这时候也心思细腻地把星见的话每个字都抠了一遍放进心里。 天帝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毕竟是血缘至亲,只有王姐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姐所言甚是。” “半血”的弟弟,固然是阿修罗王的亲人,严格算来也是前任阿修罗王婚外情的证物,反复提到血统等于想要离间阿修罗王兄弟。众人提起之时或许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恶意,但这句话若是传满天界,传到阿修罗族和阿修罗王耳中又会是什么模样?谁也不敢保证阿修罗王绝不会动怒。 尊星王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内,发现众人担忧惊惧的神情更多,无奈又好笑地补充道:“并非由于各位所想的理由……而是,阿修罗王族不会有半血之子……” “咦?” “不会有半血之子?” “那现在这位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面面相觑,又不好开口问。 增长天嘴巴跑的比脑子快,脱口而出:“难道阿修罗王要狠心不认弟弟?不对,他已经把人带回阿修罗城了——!” 龙王摇摇头,反驳道:“能进阿修罗城本身就是证明,除了阿修罗族的人,谁能进得去?” 乐师乾达婆王忽然轻声说:“那也未必,阿修罗族的巫女虽是人族,也一样可以进入阿修罗城中……” 毗沙门天温和地笑了笑,“阿修罗族的巫女情况特殊——被选中的巫女会被赋予和阿修罗族同等的寿命和能力。” 眼看着议事厅就要变成一群人在这里讨论这些风闻故事,天帝咳了一声,及时停止了这种势头,悄悄看了尊星王一眼,见她只是那么高深莫测地笑着,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也不能勉强,无奈地笑笑,挥挥手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回去准备礼物吧,可别等到阿修罗王回过神来大肆庆祝,诸位拿不出贺礼来。” 天帝开口,最愚钝的神将也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一群人当即告退,出去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一本正经,好像刚刚他们真的在商议什么和天界安危有着密切关系的大事——严格说来也不算错啊,如果那位阿修罗族的新王子能有阿修罗王一半的战斗力,天界的安全系数会有极大的提升。以前阿修罗王再骁勇善战也只能镇守一方,若是有了弟弟,那就可以分别守卫两处了。负责戍守西南边的将军和武神将悄悄地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期待,不出意外地从同僚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回答。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贺礼! 就在这些神将们摩拳擦掌地回去准备贺礼的时候,天帝和星见还在谈论着先前的事情。 没有了“外人”,尊星王这才低声说出了一个阿修罗族的秘密。 “在阿修罗城中,祭坛除了用于祭典,也有着淬炼阿修罗族的力量。只要有‘一半’的血,历代阿修罗王留下的幻力火焰与现任阿修罗王的血足以烧尽新王子体内另一半不纯的血统。这也是阿修罗族传承记忆和力量的仪式,阿修罗族的王族一生有两次机会进行幻火洗礼,一是开始学武的时候,二是成年之后,如果两次都无法承受幻火洗礼,那就不再是阿修罗族的王族了。” 天帝这才恍然大悟,更有些疑惑。 “难道以前有过不能承受洗礼的王族?” 星见叹了口气,在天帝身旁坐下。 她没有特意坐到长椅旁的地上,而是与天帝一左一右坐在长椅两端,这种做法和历代星见的谦卑不同,天帝却很满意,还笑着伸手将尊星王向自己身旁又拉近了一点。 “王姐,这如果是不能说的秘密,那就算了。” 天帝因与尊星王关系亲密,也知道星见有着很多禁忌,这个天界没有谁会比星见知道更多的秘密,但也没有谁会像星见这样终身都被星轨束缚着。 尊星王摇了摇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中满是怜悯。 “不,这严格说来并不算是秘密,当年的处置所有人都知道……阿修罗族之中没有弱者,举族善战,小孩子拿起武器便是战士,不分男女,王族之所以受到尊崇,也是因为阿修罗族的王族格外强大,以绝对的力量统治着一族。阿修罗族的族人崇拜着王族,也对王族有着苛刻的要求——哪怕是年幼的公主,若是没有展现出足够强大的力量,她在阿修罗族中依然无法得到发自内心的尊敬,若是在成年后依旧无法战胜十二神将,不要说继承王位,她根本没办法留在阿修罗城中。三代之前阿修罗族就曾经流放了一位公主,对外称是病逝……这是在善见城记载中就有的资料。” 善见城是历代天帝处理政务与生活的地方,既然是存放在善见城的资料,那的确不能算是秘密。 天帝也没去问为什么自己不知道这种问题——善见城中堆积了万千年的文件,谁会没事一一看过? “这样就流放了公主……如果那位公主死在外面怎么办?” 尊星王没有说话。 天帝从这种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不得不赞一句阿修罗族够狠心。 “如此一来,阿修罗族岂不是可以多生育一些半血之子,只要经过幻火洗礼,那不就是纯正的王族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子嗣艰难?” 尊星王握住了天帝的手,一脸的无奈。 “天帝啊,即使是纯血的王族都可能无法承受幻火的洗礼,更何况还是半血之子?阿修罗族怎么会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您知道阿修罗族的祭坛上有多少尸骨无存的族人吗?” 天帝悚然一惊,失声叫道:“难道阿修罗王才刚刚找回弟弟,就要把他烧死在祭坛上?!” 尊星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锡杖,低声说:“这要看星星的意思……” 天帝一手按着心口,诚心诚意地说:“我发自内心地希望阿修罗王可以在几天后举行庆典,而不是对外宣称弟弟病逝了……” 星见没有说话,垂眸看向地下。 善见城的“水中倒影”并非真正的“倒影”,那就是隔着水面与善见城相对而立的阿修罗城。 此刻阿修罗城中同样有着争论。 十二神将意见不一,以真达罗为首的几位神将主张“王子殿下刚刚回来,幻火仪式不急于一时”,以“伐折罗”为首的几位神将则坚定地维护着阿修罗族的传统,说既然新王子看起来已经不是小孩了,那当然应该先上祭坛,剩下几位神将沉默不言。 阿修罗王坐在王座上,似乎全然没有在意下方十二神将的争执,等到那些嘈杂的声音静了一些,他才开口问:“他醒了吗?” 阿修罗王一开口,十二神将都停止了争论,真达罗上前回答:“殿下还在睡。” 伐折罗紧跟着开口:“王,如今族中都知道您带回了一位王子,还是不知母亲身份血统不明的人,若是不举行继承仪式,恐怕会有不好的流言。” 阿修罗王轻笑一声,说:“不好的流言……指的是我的弟弟可能是个无用废物这种流言吗?你们也看到了,那样的火焰。本来我还想再等一段时间,不过,稍微提前一点也可以。” 阿修罗王站了起来,向着十二神将下了命令。 “去通知两位巫女,今日举行继承仪式。” “是。”十二神将领命而去。 阿修罗王一人站在房间内,他拿起了旁边墙上挂着的一柄刀,轻声叹息。 “你是我的弟弟……我相信你可以活着见我……” 如果继承仪式失败的话,这柄刀或许就是他的弟弟留下唯一的遗物了。但是,他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兄弟,相信他有着足够坚强的意志。 第226章 阿修罗王 椎名京因为心力耗竭而昏迷,又因为极度的疼痛醒来。 火焰灼烧着每一寸肌肤,甚至从肌肤更进一步深入,将他的血液也一同点燃了,过高的温度反而脱离了冷热的知觉,直接变成了刻骨的疼痛一寸一寸地绵延开。 金色的幻力火焰有着超越人间火焰的极高热度,能够将灵魂也一起烧尽。 在金色的火海中,椎名京的身体不断重复着被烧伤又极速修复的过程,每一点修复后的皮肤又再次被烧去,红色的血液还未滴下就被蒸干,攀附在体表的火焰却化成了金红色的液体流入血管之中,这些液体有着不逊于火焰的温度,顺着血管一路燃起,从原本的血液中煅烧出了金色的部分,又慢慢地渗入筋骨肌肉之中,重新修复着被烧伤的部分。 椎名京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头发上都着了火,他没有躲避的意思,就那么看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些火焰很奇妙地保持着一定的速度,既不会让他轻松一点,也不会一下子就把他给烧死,衣服全都烧的灰也没有了,头发竟然还是先前的长度,也不知道这些火焰到底靠什么在燃烧。 当心中的疼痛到达极限就不会再有感觉,对于万念俱灰的椎名京而言,身体上的这些疼痛虽然难受,但也只是单纯的疼痛,已经不会牵动他的心,他就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手在火焰中被火舌舔到只剩白骨,又看着火焰和金红色的液体贴附过来,绕着白骨飞快地重塑着血肉。他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身体其他的部分一定也一样经历着同样的过程——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估计觉得这跟恐怖片没两样吧。 只是手上的变化都已经这么吓人了,脸上还不知道是怎样。 椎名京在火焰中从无意识的蜷缩变成了有意识的站立,当他试图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的时候,他发现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火海——全都是比阳光更加灿烂热烈的金色火焰。 葬身火海是他很早之前就梦到过的情景,那时候还是妖刀天狼对他的威胁。 现在想想,真是有趣,那就像初代红王对于后世子孙的一种警告或者嘲笑似的——壬生一族最终会走到自我毁灭的地步。 作为“赤王”坠剑,这样竟然也还没死,还有机会能够埋葬在这样美丽的金色火海中,这该说是幸运吗? 牙晓的预知梦变成了现实,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那柄剑却被火焰吞噬,最后,太阳从天空坠落,化成了这样一片金色的火海吗? 椎名京伸出手,对着火海做出了拥抱的姿态。 在这时候,他居然从这样致命的火焰中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亲切,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在这里,也应该在这样的火焰中离开。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自己身体的异变,也不在意那样的疼痛,静静地等待着终结。 阿修罗族的祭坛旁,两位巫女跪在地上,全心全意地祈祷着,维持着祭坛旁的结界。 阿修罗王割开了手腕,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血引到了祭坛中央,投进望不见内里情形的幻力火焰中。 所有经历幻火洗礼的族人都必须经过这样的考验,没有人可以帮助,没有人可以求助,只有先祖的火焰和亲人的血液,要么经过考验,继承这样的力量和阿修罗族的记忆活下来,要么在这片火焰中化为虚无,成为火焰的一部分。 阿修罗族的王族在幻火洗礼中最先觉醒的是力量,只有被幻力火焰煅烧过的强劲血肉才能担负起战神之名,只有能够经受起这种痛苦磨练的强韧意志才能够继承那些庞大的记忆而不疯狂。 阿修罗族最初诞生于火焰之中,是一切光明的象征,只有能够统御火焰、被火焰选择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王族,要接受火焰,也要被火焰接受,那才是阿修罗族的王族。 “弟弟……” 你要活着出来,让我能够喊你一声弟弟,让我能够听到你喊我一声哥哥。你是这世上我仅存的血缘亲人,我相信你我之间血的羁绊。 阿修罗王在将要愈合的伤口上再次划了一下,让血继续流出。 亲人的血能够帮助族人维持理智,这是阿修罗族的王族在继承仪式上唯一能够做的事。 椎名京想要再次睡过去,但是他失望了。 当身体的疼痛逐渐停止的时候,他开始听到了声音,闭着眼睛也看到了画面,一幕幕就像走马灯般飞快地闪过,他无法捕捉,也不想去捕捉,但是那些纷杂的声音与图像无视他的意志不断地灌进他的脑中,就像有无数人在说话一样。他仿佛站在一个大厅之中,周围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拼命对他说着什么,到了最后,这些嘈杂的声音混成了一团,什么也分辨不出,吵到极限的时候反而一下子安静了,只有一个声音留了下来。 [守护天界,守护阿修罗族,那是阿修罗王的使命。][关我什么事?] 椎名京无意识地反驳着。 什么天界?地球他都不管了。 阿修罗族又是什么? 需要他守护的壬生一族早就灭族了,等他死了,那就灭的彻底了。 那个声音仿佛听不到椎名京的反驳,重复了一次。 [作为王,要守护族人,作为守护斗神,要守护天界。]这次椎名京都懒得反驳了,会在脑中说话有什么了不起?地球意志还能直接剥夺他对身体的控制,有本事这个声音也一样,只要能够压制住他本身的意志,爱怎样怎样好了。 那个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保护阿修罗族,不能让阿修罗醒来。] 椎名京觉得这个留言的人绝对脑子有问题,嘱咐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记忆突然翻腾起来,都已经被他放到记忆深处许久没管的那一大堆壬生一族的记忆就像炸了锅一样全都跳了出来。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在眼前闪过,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说着话。 保护族人、引导世界、毁灭人类、创造生命…… 剧烈的头痛让椎名京抱着头弯下了腰。 有关于壬生一族毁灭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当壬生一族已经厌倦了普通的娱乐时,他们开始创造出战斗人偶,长生、异能、美貌,最后连“红眼”也给了这些被创造的人偶,不知何时,壬生之地充斥的不再是壬生的族人,长久的互相砍杀之后,这里竟然只剩下了战斗人偶,而这些战斗人偶也忘记了自己的出身,错将自己当做了真正的壬生一族,唯一知道真相的“壬生京一郎”成为了红王,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做出了许多残酷的举动,但是到了最后,他留给最后的壬生后裔壬生狂的嘱咐也只有一句——活下去。 壬生狂被初代红王从久远的过去穿越时间送到了前代红王所在的时代,这才揭开了“壬生一族”的秘密。想要保护族人的前任红王除了消灭一切知情者别无选择。 “红王……就要比任何族人都更强,才能够保护一族啊。” 前代红王的声音清晰得如在耳边,甚至直接出现在了椎名京眼前。 椎名京听到“壬生一族”这个词却只想要发火。 就是因为要让壬生的后裔活下来,才会有那样的命运,才会有玲子的死! “够了——!就算够强又有什么用?!依然谁也保护不了——!” 椎名京不再沉默,对着眼前的幻象大喊,右手虚握,一簇火焰自发地在他手中凝成了长刀的形状,被火焰烧尽的黑色和服再度出现在他身上,金色的火焰就像被谁编织着一样,飞快地结成了布料的模样,温顺地垂下,收尾之后恋恋不舍地停留在衣角上,就像金色的丝线闪动着光芒。 椎名京向着面前的幻象挥下了刀。 锵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先前的寂静。 在椎名京看来,那就是前任红王对着自己亮出了刀,脸上满是包容,就像看到小孩子胡闹那样,这样的表情只让他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他再不留手,对着面前的“前任红王”拿出了真本事,将壬生传承的卓绝的剑术一一用上。 他过去鲜少有着这样恣意用刀的机会,他总要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愤怒不满,即使想要战斗也要用舞扇与弓箭,他拼命着压抑自己属于壬生之血的力量,按照神明的期待去做一个合乎神明要求的、能够保护人类的神子,事到如今,所有这一切都像是巨大的笑话,温柔的相遇变成了神明的阴谋,他约束自己还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肆无忌惮地挥刀? 为什么不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任意地使用力量? 神子又怎样,地龙七御使又怎样,命运又怎样? 他不想再管这些,他只想要成为他自己——可笑的是,事到如今,“椎名京”这个名字他也不想要了。 “Kyo”是壬生一族的名号,然而这个“最强”的称号只会不断地提醒他自己有多么弱小。 “前任红王”与椎名京对峙着,只守不攻,神色越来越凝重。 随着战斗的继续,椎名京的长刀上逐渐燃起了火焰,与过去赤红色或白金的火焰都不同,这一次的火焰有了纯粹的金色,正像周围这些金色的火海一样。 “无法保护他人的强要来有什么用?” 椎名京转动手腕,心念一动,刀尖飞出了一只金色的不死鸟。 无明神风流的绝技朱雀无需刻意提升力量就能随意使用,如果这是几月之前的椎名京,或许会非常开心,现在他只是看着火鸟冲向面前的“前任红王”,眉间只有嘲讽。 “死人就乖乖沉睡吧——!别再来烦我了——!” 壬生之子向着前方的幻影突了过去,一式青龙用处,激烈的刀风撕裂了火海,露出了周围祭坛的模样。 在金色的火焰散开的瞬间,椎名京看到了前方地上跪着的两个年轻女子,她们正好在“青龙”指向的方向,他下意识地收刀,但青龙的风已经裹着金色的火焰吹了过去。 与此同时,椎名京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幻影”并不是幻影,也不是“前任红王”,而是一个身穿铠甲的黑发青年。 青年手中握着一柄奇异的武器,刀身清澈透明,看起来就像是玻璃般,但是这柄玻璃玩具似的的刀上传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压迫感。 椎名京看着这个陌生的青年用那柄透明的刀接住了自己的二连击,将“朱雀”与“青龙”一同困在身边,最后以强力的冲击全部毁灭。 那只是一瞬之间…… 看起来非常轻松,毫不费力。 祭坛上灿烂的金色火海这时突然矮了下去,逐渐熄灭。 椎名京被青年骇人听闻的战技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种面对强者的警惕被阿修罗王看做了对陌生地方的戒备,他收起了修罗刀,和颜悦色地伸出手,在少年惊异的表情中按住了他的肩膀,亲切地说:“弟弟,我是你的哥哥,阿修罗王。” 第227章 色相的极致 一瞬间,椎名京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大排问号和省略号,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自说自话就认亲的人,有心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却又因为这种明显的实力差距而本能地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遵从,但是该说的话必须得说,即使不想要忤逆强者,那也不能莫名其妙就被认亲吧。 这种心态上的纠结使得他的身体和表情都变得相当僵硬。 “……哥哥?我没有哥哥。” 阿修罗王叹了口气,满心怜惜地抱住了自己的兄弟,拍拍他的背,更加放软了声音。 “抱歉,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我们一起保护阿修罗族。” “等等,我不是阿修罗族……” 椎名京否认的话再一次遭受到了阿修罗王温柔的注视。 “不用否认,只有我族才能够经受幻力火焰的洗礼,你是我的兄弟,毋庸置疑。” 阿修罗王开心地揽着椎名京的肩膀往外走。 “来,我要把你介绍给所有族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族的王子了。这是一件大事,我们要好好庆祝,向天帝借用善见城来举办宴会吧。” 椎名京无法挣脱,只能散去手中的火焰,一头雾水地被这个强行认亲的人抓着往外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说的“阿修罗王”吗?! 必须保护族人、保护天界的阿修罗王? ……天界? 阿修罗族?! 他到底到了什么地方,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是谁?! 椎名京完全傻了。 “时间”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它虽然客观存在,也非常公平地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以同样的速度流逝着,但是在不同的生命体看来,“时间”会有不同的感触。 假如是“朝生夕死”的蜉蝣,即使短短一日,也已经走完一生,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蜉蝣而言都很可贵,它们不可能去计划明年,甚至都不会计划明天,要在一日之内做完一生所有事,或许蚂蚁会觉得蜉蝣的一生太过仓促,但在家禽看来蚂蚁也同样仓促,一环扣一环,人类觉得禽兽生命短暂,而那些比人类的生命更加长久的智慧生命呢? 譬如说,有着数千年寿命的“神族”呢? 如今的天界号称有着八个不同的部族,虽然“人”也是其中一族,但所有人类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曾试图与天人、也即人类口中的“神”并肩。 当寿命以千年计,从幼年长大的成长期也要以百年计算的时候,神族对于时间的感受是相当迟钝的,人类可能会感慨“眨眼十年,什么都不同了”,这句话放在神族,那就会是“十年过得真快啊,你和以前一样”。 如果没有特别紧急明确的命令,天帝让人“尽快”赶来仞利天善见城,接受命令的人过上几天才动身,那都算是特别急性子的了。天界之中有时也会有小规模的叛乱,这种仗一打数年而仞利天的天人依然载歌载舞的情况,所有神族都司空见惯,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经年累月”的苦战。 “经年累月”这个词在长生的神族看来就跟“三两天”没什么差别。 如此一来,随便什么宴会开上几天,那都根本不出奇,真正盛大的宴会光是准备时期就能耗上几年,举行的时候前后热闹数月都很寻常,庆生的典礼一直办到下一个十年也不是没有过——这有个缘故,神族寿命漫长,成长缓慢,并不一定每一年的生日都会庆祝,通常十年庆祝一次,或是临时起意借个由头。 阿修罗族突然对外宣称将要举办庆典庆祝新王子归来,天界震动,就连还在战场前线的武神将都开始盘算能不能尽快打完仗——比如说把三年的仗变成几个月——赶回仞利天去蹭个庆典的尾巴。 你说几个月后庆典早就散了? ——那也太看不起天人们吃喝玩乐的本事了。 如果是其他神族的庆典宴会还不好说,这可是阿修罗族阿修罗王亲自向天帝求了恩典借用了善见城的宴客厅来举办的庆典! 为的是什么? 是庆祝新王子回归族内。 阿修罗族固然繁衍不易,其他种族也没有多么简单,越是力量强大越是深受其苦,所有天人都发自内心地为阿修罗族和阿修罗王感到喜悦——能够在这时候寻回失散的兄弟,换成他们也要大肆庆祝。 这种欢乐要比阿修罗王肃清边境还要更加热烈,更加温馨,一时之间天界之内喜气洋洋,仿佛这是个极为吉利的预兆——就连阿修罗族都多了血脉,其他种族一定也会更加繁盛。 善见城中侍者来往,尽心尽力地布置着会场,力争在一月之内把这里变成最华美的宴会场所,花都俱修摩部罗的鲜花有将近四分之一送到了善见城中——全都是各族之王为庆典锦上添花的手笔,还有四分之一被送进了阿修罗城中,十二神将们因此被迫变成了鲜花的搬运工。 日复一日,鲜花几乎从善见城入口一路铺进去,除了宴客厅早已摆满鲜花,稍有凋谢就更换,旁的地方,比如之后贵客们所在的席位和房间也摆上了鲜花,从宴客厅通向面见天帝的议事厅的路上更是三步一大捧鲜花,似乎布置的人打定了主意要让之后前去谒见天帝的阿修罗族王子每一步都有着鲜花伴随。如果不是因为阿修罗城的入口是个秘密,就连阿修罗城的门口也会被堆满鲜花,现在这一大群鲜花挪到了阿修罗王在善见城中固定的办公场所中——因为阿修罗城情况特殊,阿修罗王不去征战的时候,经常会停留在善见城内,无论处理本族事务或是帮天帝分担天界政务都更加容易。 “守护斗神”这个名号值得并不只是打仗,纯粹只负责打仗的是“武神将”,四方将军都要同时兼管政务——否则纯粹的文官又怎么管得住推崇“强者至尊”的神族神将? 作为善见城的主人,天帝被没有一丝被冒犯了或者喧宾夺主的不满,因为这正是出于他的命令。 当时阿修罗王来的太快,全然出乎天帝意料之外,他以为还要再过几月,阿修罗族才会有明确的消息出来,毕竟那个洗礼听起来就很危险,总不能才刚刚找回弟弟就把人推上祭坛——事实证明,他错估了阿修罗王的心性,也低估了阿修罗王亲弟弟的本领。 只是三日,阿修罗王就带着弟弟前来善见城中拜见他,当时路上所有见到那位新王子的人都惊呆了,但没有任何人怀疑过那位新王子和阿修罗王的关系。 不是因为阿修罗王对待新王子态度温柔得过分,也不是因为十二神将对新王子敬爱有加,而是因为那样的美貌只可能属于阿修罗族,不可复制,不可冒充,不容置疑。 美丽和强大是所有生物刻在灵魂之中的追求,天界之中,这二者更是从来并存,越是强大越是美丽,没有力量伴随的美丽不会长久,正因如此,从来都是天界最强的阿修罗王有着无数的爱慕者和追随者。 天帝与现任阿修罗王相识多年,从阿修罗王还没有继任王座、没有以族名为名的时候就认识他,或许也正因如此,尽管天界之中对于阿修罗王的容貌一向推崇,爱慕者众多,天帝也并不觉得阿修罗王有传言描述的那样英俊,但是,当他抱着玩笑的心让地上单膝跪下行礼的阿修罗族王子抬起头的时候,他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瞬目。 “美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定义,要以什么样的语言才能精确地描绘出来? 什么样的景色才是最美丽的?是朝阳,是晚霞,是大漠,是冰原,是湖泊,是碧空?那是没有定论、永无休止的争执。 什么样的生灵才是最美丽的? 过去天帝对此有过模糊的想象,他喜爱阿修罗王沉着坚毅的双眼,喜爱乾达婆王柔婉妩媚的姿态,喜爱女儿爱染明王天真无邪的笑颜,喜爱迦楼罗王仰望天空时桀骜不羁的侧颜,但他不曾想过,如果一定要在所有生灵之中选出“最美”,那到底会是什么姿态。 ——直到他看到阿修罗族的王子。 “陛下,这是臣的弟弟,臣想为他取名为卡尔提克耶。” 阿修罗王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天帝却没办法进行思考,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少年夺走,视野心神都被占据。 传说之中,阿修罗族从火焰中出生,执掌一切光明、幻力和火焰。 有传言说,最初的世界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有了光才有了色,因此,阿修罗族有着色相的极致,美到不可思议、不可名状。 与黑铁同色的长发被幻力的火焰温柔地抚慰着,熠熠生辉。 肤色如象牙,细腻温润。 那一双金色的眼睛仿佛燃烧着火焰,璀璨靡丽。 身形纤细,却满含着力量,那一种内敛的强大令这样的容颜多了厚重的气势。 黄金、白银、琉璃、琥珀、砗磲、玛瑙、珊瑚…… 宝石在他的身上只是点缀,甚至让人感受到这些宝石是因为装饰在他的身上才会这样美丽。 最初的阿修罗族不曾分化性别,男与女都是后世为了繁衍才逐渐分出,就连所谓男子的强健与女子的柔美都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强行选择的不同,但是,在最初的时候,阿修罗族的美丽超越于性别,在两性之上有着压倒众生的美丽。你可以在其中找到被认为属于男子的刚强勇毅,也可以找到被认为属于女子的婉约妩媚。 现任阿修罗王的“美”偏向于“男性”——粗犷、强壮、威武,因此天帝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但是,在这位新王子身上,这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没有明确的性别分野,没有显著的力量差异,他可以感受到这位王子的力量,但那远不到会让人心生战栗不敢冒犯的程度,因此这样的容貌会招来更加肆无忌惮的注视。 “美”这个定义仿佛就是为他而生,或者反过来说,在看过阿修罗族卡尔提克耶王子之后,只要提到“美”,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起他——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诠释这个词,以无比鲜明的方式让人直观地感受到美的含义。 第228章 卡尔提克耶 天帝没有说话,阿修罗王等待着答复,而被这样注视的阿修罗族王子本人更是沉默到底。 几天前,他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昏迷醒来就突然多了个名字,多了个哥哥,多了一整个部族,多了无数人簇拥着他又哭又笑地喊着“殿下”。 他想要离开,但只要一开口,阿修罗王就会开始自责。他打不过阿修罗王,只好另谋办法——阿修罗真的太强了,和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存在都不是一个层面的强,他根本看不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他故意发脾气,结果所有被他训斥的人全都扑通一声就跪下,都不等他想出更多重话就连声道歉,细数罪名,亏张一点的还有立刻就要自裁谢罪的,硬是把他吓到放弃。 最后,他拗不过那群拿着礼服的侍女,自暴自弃地任由这群侍女折腾,把他当珠宝展示架似的挂满了珠宝,头发被扎起来,弄了个相当复杂的发型,黄金的发冠定在前方,发间还被塞进了珊瑚珠,脖子和手臂就更不能幸免,挂上去的黄金拿下来都有好几斤。 阿修罗王在旁边看着,等他被收拾结束了,说了一句“这才是我的弟弟”,当时他就想要说“那你怎么不满身挂满黄金啊!”,但他犹豫了一下,立刻就注意到了阿修罗王领子上看起来像是金线的装饰,手贱地上前摸了一把——好家伙,那根本不是金线,估计都要算是金块了。 阿修罗王的审美果然没有崩坏。 这一整个部族的审美都有问题的吧——?! 阿修罗王好声好气地问:“之前还没来得及问,弟弟你的名字是什么?” 椎名京懒得回答,或者说,他并不想要回答。 ——他不想要自己这个名字了,却还没想好新名字是什么。 这种沉默在这样的场合带来了奇异的联想,阿修罗王看起来粗犷,实际上心思相当细腻,由于兄弟年龄相差太远——他想当然地认为母亲是人类的弟弟有着这样的容貌一定很年轻,当然这也是事实——他对待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竟然有了一种照料自己子女般的“慈父”感,一听弟弟不愿意说名字都脑洞大开到了“母亲死后,弟弟不被人类部族接受,流浪在外,在和异界接壤魔族出没的边境徘徊,不知道多少年才找到了阿修罗族的旗帜”,马上就想到了类似于“过去的名字已经和那些过去一起被我抛弃了”这种答案。 阿修罗王也不勉强弟弟亲口说出来了,心疼地握住了弟弟的手,仔细想了想,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如果你不想要之前的名字,那么我就替父亲给你取一个名字——” 椎名京被紧紧地攥着手,想走都走不了,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自说自话的“哥哥”。 “卡尔提克耶,这是传说中的战神名字。” 阿修罗王摸着弟弟的头,神色和蔼。 “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你会比传说中的战神还要更加强大。” 过了很久,阿修罗王才得到了回答。 “……好。” 好,我不想要过去的名字,既然你给了我新的名字,那么我就姑且用着。 阿修罗族的王子面无表情地应着,在心中默念着“卡尔提克耶”的发音,对于新名字没有姓氏这一点非常满意。 “卡尔提克耶……” 阿修罗王对于弟弟的回应感到欣慰,亲手拿来一面镜子递过去。 “来,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吧……可能和以前有点不同,我族的火焰烧尽了不纯的血脉,如今你是毋庸置疑的阿修罗族。” 卡尔提克耶接过了镜子,在镜中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黑色的发,金色的眼,明艳亮丽。 只有在金色的边缘才有一点红色残存,就像他的过去只剩下了这一点点联系一样。 少年失神地抚摩着镜面,过了会儿,下意识地抬手去触碰自己的眼睛。 那的确是他的眼睛,只是有什么不同了,不管是颜色,还是更深层的力量。 壬生一族的真红眼本质上是力量的体现,能够让这样的瞳色改变,必须要以更强的力量来覆盖——阿修罗王刚刚的话悄然在少年心中浮现。 我族的火焰烧尽了不纯的血脉——阿修罗族金色的火焰烧尽了不纯的血脉。 所谓的“不纯”指的是什么? 是“壬生一族”的血统,还是他母亲一族的血统,或者,干脆是所有属于“人类”的血? 刚刚得名“卡尔提克耶”的少年试着点燃灵火,当他看到指尖燃起的是金红色的火焰时,他彻底地愣住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蓝色”,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水”的灵力,他并没有感觉到“石板”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中,他也不可能是“赤王”,但是,他的灵力性质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从原本水与火的平衡变成了纯粹的“火”。 灵力源自于灵魂,即使换一个身体依然不会改变性质,最多只会稍微受到影响,但是,现在这样的灵火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一个事实——他的灵魂受到了身体的影响,就像是在刚刚“煅烧血脉”的过程中也一并被煅烧了一样。 他在过去曾经在镜中和梦中见到过自己有着“金色”的眼睛,而他的灵魂也呈现出了和身体不同的模样,现在这到底算是身体发生了异变,还是身体与灵魂终于完全统一了? 以一种和过去全然不同的姿态,在一个异世界中实现了他做梦也没想过的“摆脱一切外在身份的束缚”的自由。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壬生一族,没有地龙和天龙,没有那些神明,没有他过去熟悉的、熟悉他的所有的一切,就连名字都不同了,他和过去的联系原本就只有他继承的那几乎要令他心生憎恨的血脉,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似乎就连这样的联系也要断开了。 不,并不是全然断开。 这一切有着什么联系,有着什么……他还没有发现的密切关联…… 为什么他会看到前任红王的幻象,为什么他会听到那个声音反复重复“保护阿修罗族”? 如果阿修罗族的火焰如此霸道,就连灵魂都能淬炼,不是阿修罗族的人有什么理由会幸存?! 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在火焰中消失,又再次重塑,他看到自己的血液蒸发,由火焰凝成了新的血…… 为什么他能够这样自如地操纵火焰,没有感觉到一分一毫的吃力,几乎心念一动,火焰就随着他的意愿出现,按照他的想法发生变化? 在过去,这样操纵火焰的力量源自于壬生之血,现在,只能是因为“阿修罗族”。 阿修罗族的火焰煅烧了他的血,重塑了他的身体,淬炼了他的灵魂——而不是直接消灭他。 为什么? 如果一定要给这一切寻找一个合理的答案,答案已经清晰明白地到了口边,只是他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他不想去思考,对所有一切都有着说不出的厌烦,却无法控制地本能地寻找着真相。 壬生一族和阿修罗族有着血缘上的关联,假如越是强大越是纯粹的话,那么阿修罗族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就像之前那一场因误会而起的战斗,他并没有留手,阿修罗王却赢得无比轻易。 阿修罗……传说中的破坏神,极善也极恶。 壬生一族有着“鬼神”的说法——趋向于破坏则是“鬼”,趋向于创造则是“神”。 二者看来竟然有着本质的相似。 如果说二者存在着时间上的延续关系,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成为“红王”所必须的恐怕并非“最强”,而是那一点源自于“阿修罗”的血脉,但是,反过来说,拥有阿修罗族血脉的人也必然比没有的人更强。 就好像壬生之血只需要一滴就能将普通人类的体质改变,阿修罗族的血统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推想起来,壬生之血就像是在一杯水中混进了一滴阿修罗族的血,再混进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血最后融合在一起,所以才会有着那样混杂的力量。过去这样的混杂因为强大被掩盖了背后的虚弱,当它遇到真正强势的血脉,在阿修罗族的火焰面前,被煅烧的就成了壬生一族的血。 神与人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 对于人类而言,不可逾越的是壬生一族,对于壬生一族而言,不可逾越的就是真正的神族。 答案近在眼前,少年却在片刻的犹豫后才愿意承认。 自己没有被烧死,是因为有着阿修罗族的血统——但那恐怕也只是极为微弱的一点点了,弱到提升到极致时呈现在外也只是红眼,而不是阿修罗族金色的眼睛。 换而言之,阿修罗王将他从混血的“壬生之子”变成了纯粹的“阿修罗族”。 所以,“保护阿修罗族”的声音和“前任红王”的幻影会交替出现,因为他们在叮嘱的本质上是同一件事——保护族人。 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 如果是在半月之前,或许会让他热血沸腾,现在却只是一个单纯的答案,带来了更深的不安和动摇。 “我是……阿修罗族?” 少年放下镜子,抬头看向阿修罗王,看到了与自己眼睛同色的一双眼睛。 “阿修罗族,卡尔提克耶?” “是的。你是我的弟弟,阿修罗族的王子。”阿修罗王牵着卡尔提克耶的手站起来,从墙面上取下了悬挂着的长刀,交还到他手中,“这是你的武器。凡我族人,决不能任意丢弃兵刃。你把它照顾的很好,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出色的战士。” 卡尔提克耶愣愣地接过刀,怎么都想不到如今陪着他的会是白夜。 “白夜……” “好了,我们去见天帝吧。阿修罗城只有族人才能进入,不便于举办庆典,我想向天帝借用善见城。不用害怕,天帝温和宽厚,借用善见城半年不是什么大事。” 阿修罗王说着就拉着弟弟往通向善见城的通道走去,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话又把身后的少年给惊呆了。 天帝,只听称呼也知道这是什么身份。 借用天帝的城,一借半年,不是什么大事?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就智障了,听不懂这句话里的逻辑关系了。 卡尔提克耶在一头雾水中被阿修罗王拉走了,就连自己这一身比珠宝展示架还要夸张的装束都忘记了,就这么一路珠光宝气金光灿灿地走了。 第229章 善待十六岁的孩子 在阿修罗王借用善见城举办的宴会上,让无数天人八卦了整整一个月的“阿修罗族新王子”终于露面了。 在这段时间里,仞利天间断传出了不少关于这位新王子的流言,比如天帝亲口说过的“天界最美”,一时间引来无数联想,有人特意去请了画师,按照现任阿修罗王的模样想象着他的兄弟会是什么样才能够被称为“天界最美”。不过,基于天帝与阿修罗王君臣相得的深厚感情,也有天人认为这不过是天帝对阿修罗王的示好,如果天帝说新王子是“天界最美男子”就算了,连性别限定也没加上,让天界中无数貌美的女神情何以堪?乾达婆王、迦楼罗王都是出名的美人,尊星王虽然一直将自己的容颜隐藏在星见的兜帽之下,但是也不是没人见过她还是公主时名动善见城的美色。 为了“阿修罗族新王子”到底有多美,还有人大着胆子开了赌局,评委自然请的都是出名的美人——或者美人的家属,再也不会有比这些人更加苛刻的评委了。要亲口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美,这对于追求美丽和强大的神族而言是很难做到的,如果这还是违心的说话那就会更加痛苦。 随后的流言是说这次阿修罗王想要在宴会上顺便相亲——唔,官方说法应该是“和未婚女神联谊”,总之这么一个宴会是足够让那些单身的女神们前来赴约的名正言顺的理由了,于是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成倍地增长。会有大量单身女神的地方哪里会少的了男性的神族呢? 不过这个流言被阿修罗王亲自出面辟谣了,声称他暂时无意选妃,这次只是想要把弟弟介绍给大家。然而这么一个辟谣非但没能打消大家的热情,反而开辟了新思路给这些女神——就算阿修罗王暂时不想结婚,还有他弟弟呢!据说天界最美的弟弟哦! 再后来传出来的流言就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据增长天这个四方将军中最大嘴巴的家伙说漏嘴的说法,阿修罗王的这个弟弟才十六岁,这个流言传出去的当天,听到八卦的各处领地就直接炸了。 十六岁是什么概念? 对于寿命长达数千年的神族而言,“十六岁”大概相当于人类的“几岁”,不能更多了。 既然是阿修罗王的弟弟,那当然是阿修罗族。 十六岁的阿修罗族,断奶了没有,会不会走路啊? 如果天帝说这么个奶娃娃是“天界最美”,到底是这小孩太好看了,还是天帝太想要孩子了,还是天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喜好啊? 总而言之,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流言从仞利天飞出去,随着各位觐见天帝的武神将的嘴巴到处乱传,传着传着就变了模样,最后传到人类之间的时候都不知道扭曲成什么鬼样了。 在各种意义的“万众期待”中,阿修罗王的宴会开始了。 乾达婆王亲自为宴会伴奏,舞蹈之神技艺在场中献舞,动听的琴声和美妙的舞蹈很快就将宴会气氛带入了天人们最熟悉的热闹之中。 天帝作为这里最贵重的客人,第一个向着阿修罗王举起了酒杯祝贺。 “阿修罗王,怎么还没见到你的弟弟?” 阿修罗王作为举办宴会的主人站起来回礼,一口饮尽杯中酒,恭敬地回答:“今日切磋剑术的时候不慎打伤了他,巫女们在给他处理伤口,他稍后就来。” 天帝稍显艰难地维持住了脸上雍容的笑意,心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一认亲就把人丢进幻力火焰洗礼,才认亲没多久就在切磋的时候把人打伤了——这真的是亲弟弟吗? 天帝咳了一声,庆幸自己刚才没喝酒,不然都要给呛了,还要摆出一脸欣慰的神情说:“阿修罗王太过忠诚了,这样的时刻还不忘记磨练武艺。有你这样的臣子,天界安稳无虑。” 阿修罗王谦虚了一句。 “这是臣的本分。” 不,这不是鼓励。今天就要举办宴会了,你就不能好好休息着吗?竟然把宴会的主角给打伤了,你这…… 天帝有苦说不出,随意客套几句就转身对所有来宾说:“阿修罗王寻回了弟弟,这是阿修罗族的喜事,也是天界的喜讯,让我们共举杯,祝贺阿修罗王!” 宴客厅中所有宾客早在天帝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倒好了酒,此刻齐齐举杯,谁也没有慢上一步——任谁参加这样的宴会参加个几百年都会对所有流程烂熟于心。厅中顿时一片欢欣祝贺之声。 等到这杯酒喝下肚,龙王凑到阿修罗王身边,笑嘻嘻地问:“阿修罗王,你不是真狠心到能对着十六岁的弟弟动武吧?十六岁啊,那可是还要被人抱在怀里宠着的年龄呢,你看看,乾达婆王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着母亲,哪有你这种才一相认就动刀动剑的哥哥。” 在天界之中,武神将只凭着实力来说话,假如实力不够,没有谁会因为某位神族是女性就对她另眼相看,不过如果都是同僚,实力相近,女性也总会受到一些照顾,龙王就是这其中被照顾的一批,现在说起话来也不比几位将军小心。 阿修罗王近来心情一直很好,非常温和地笑了笑,请龙王坐下。 “龙王误会了,舍弟并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龙王满脸不信。 “十六岁——啧,这才多大点儿啊?”她对着自己膝盖的位置比了比,“有没有这么高?我弟弟十六岁的时候都还被奶娘抱着走呢。” 阿修罗王不禁愣住了。 龙王见到正主被说愣了,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十分惊讶地说:“该不会……还没有这么高吧?哎,就算阿修罗族骁勇善战,总不能逼着孩子也上战场啊。” 阿修罗王这时才找回一点思路,摇头否认了龙王的猜测。 “阿修罗族的族人只要拿起武器,就没有孩子。不过,舍弟并非龙王所想的那么小,或许是因为混血的缘故,他如今看起来和人族的十六岁无甚差别。” 龙王更加惊讶,脱口而出:“那岂不是更可怜了?!本来还应该被好好爱护的年龄呢,忽然之间童年就都没了,不行不行,这也太惨了。阿修罗王,我请求您,不要用阿修罗族一百六十岁族人的标准来要求令弟,那对他不公平。他没有一天感受过父亲的关爱,或许母亲也……一个人在人族之中长大,根本都不知道神族的孩子都是怎么成长的,突然就要用成年的标准来要求他,这太严格了。” 阿修罗王惊讶地看着龙王,许久没有说话。 龙王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她深信以阿修罗王的心胸绝不会为此生气,因此十分镇定地等在原地。 突然间,周围传来一阵极大的欢呼声,无数人喊着“阿修罗族的王子”,龙王好奇地看向门口,果然看到了那位传言中的王子。 阿修罗族的王子在两位巫女的引导下走进了宴客厅,走过铺满了花的道路,向着阿修罗王的座前一步步走来。 在这样一片呼声之中,龙王听到了阿修罗王叹息的声音和一句低声的回答——“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忘记了他才不过十六岁而已。” 声音虽然传入耳中,龙王却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视觉上,双眼仿佛中了法术一样盯着那位阿修罗族的王子难以移开视线。 为什么天帝会对心腹重臣说阿修罗王的弟弟是“天界最美”? 那既不是对阿修罗王的安抚,也不是因为天帝审美异常,而是因为再简单不过的原因——这位阿修罗族的王子的确担得起这样的称赞。 两位阿修罗族的巫女都是从人族之中选出的秀外慧中的女性,但她们的美貌在这位王子殿下面前完全黯然失色。 ——阿修罗族是自火焰中生出的一族。 当金色的幻力火焰缠绕着阿修罗族王子的黑色长发流动闪烁的时候,龙王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任谁看到这个少年后都不会怀疑他和阿修罗王有着血缘关系,同样的与黑曜石同色的长发,同样的比黄金更加璀璨的眼睛,同样摄心夺魄的美,这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出现在一处时,甚至会令人窒息。 阿修罗王站起来,向着前方迎去,握住了弟弟的手,向着所有宾客骄傲地介绍。 “我向你们介绍,这就是我的弟弟,卡尔提克耶。” 卡尔提克耶在短暂的沉默后向着面前这么多人浅浅一鞠躬当做行礼,口中什么也没说。 ——打从他知道阿修罗王的年龄后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弟弟”也敢随便认回族内,神族这方面是真的很强。 何况他也没办法打招呼,这么多神族,他除了天帝,一个都不认识。 宴客厅中再次涌起了欢呼声,这么一大群来凑热闹的神族度过了之前看到“天界最美”的震惊后纷纷送上了赞美,一些和阿修罗王比较熟悉的神族直接往阿修罗王兄弟这边凑过来,但这时候四方将军和武神将们早就把人围住了。 龙王看到卡尔提克耶的手上还缠着绷带,顿时给心疼得不行,直接瞪了阿修罗王一眼。 “这么可爱的弟弟你也能下得了手,卡尔提克耶殿下才十六岁吧?” 卡尔提克耶不明所以地点头。 “是……?” 龙王得到了确实的答案,立刻觉得眼前的少年在自己心中就跟路都走不稳还要抱着的小娃娃形象重合了,想想看要是在龙族里谁敢逼着那么小的孩子学武,非得被群起攻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手,问道:“伤还疼吗?阿修罗王根本就不会带孩子,你来我们龙族做客吧!龙族没有对十六岁的孩子动手的家伙!” 卡尔提克耶这才有点摸到头脑了,犹豫着说:“是我求……王教我剑术,学艺不精,受了伤也是理所当然。” 龙王听得发怔。 “殿下求阿修罗王指导?” 她看向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点头,确认了这个说法,面上有些为难地对弟弟说:“这次是我疏忽了,在你一百岁以前,我不会再跟你切磋武技了。” “啊?”卡尔提克耶一头雾水地说,“是因为我太弱了吗?” “不……我忘记了,你才十六岁,还是应该被保护宠爱的年龄。”阿修罗王慈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阿修罗城中没有和你年龄相近的孩子,你一个人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找乾达婆王的女儿,她才五十岁。” 卡尔提克耶顺着阿修罗王指的方向看到了坐在乾达婆王身边跟着弹琴的小女孩,在他看来这估计是五六岁,但阿修罗王说的是什么? 五十岁? 才五十岁?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勇敢地把自己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神族能活多久?神族的十六岁……很小吗?” 阿修罗王点头,牵着弟弟的手让他在椅子上坐下,顺手拿了一杯果汁塞到他手里。 “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两岁吧。” “两岁”的卡尔提克耶端着杯子什么都不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 —— 天帝:智障.jpg 龙王:智障.jpg 京:厉害了我的哥.jpg 阿修罗王:承让了我的弟.jpg 第230章 乾达婆族的公主 神族的宴会一旦开起来就很难结束,阿修罗王举办的这个庆祝宴会更是一开就开了两个月,时间已经长到足够原本戍边狩猎魔族的武神将从边境赶回来喝上几杯酒了,期间宴会的主角卡尔提克耶被迫一日不缺席整整欣赏了两个月的歌舞。 该怎么说呢? 即使乾达婆王的琴声非常优美动听,舞神技艺的舞蹈美到让人心旌动荡,但无论是谁,被这么狂轰滥炸两个月,最后也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从今以后觉得其他的乐声和舞蹈都不能听不能看了,要么干脆觉得所有的乐声和舞蹈都是垃圾了。 值得庆幸的是,卡尔提克耶没有变成后面那种情况。由于他一旦留在宾客席位那边就会不断有人过来说话,与其跟一大群完全不认识的神族寒暄,他宁可直接走到了乾达婆王表演的台上,名义上说的是希望近距离聆听音乐,实际上是因为没有人会在天界第一乐师演奏的时候跑上去打扰,他只能借此躲个清静。 阿修罗王一度想过要把弟弟拉出来介绍给朋友们,不过在被龙王提醒了年龄问题后,他觉得反正乾达婆王的女儿伽梨也在那里,也许两个孩子更有共同语言,于是很有家长自觉地把其他人的试探都给挡了回去,转而去跟现今族内有一百岁以下的孩子的王们去通气了,内容不外乎是希望以后有机会的话让孩子们经常见面。 天界神族生育不易,各族之中对于孩子一向宽容,基本上年龄相近(相差一百岁都算是接近)的孩子们都会被凑到一起去玩耍,而那些注定要继承一族王位的王子公主们更是有自己的“小团体”,举例来说,现在天帝的女儿爱染明王的玩伴就是乾达婆族的公主伽梨和夜叉族的王子耶摩,据说迦楼罗族的王妃快要生育了,迦楼罗族还没怎么大肆宣扬,善见城和乾陀罗者就送去了礼物,说是过去两位公主的用过的器物和玩具,也许能够派上用场。阿修罗王一直单身,一群神族都死了心,觉得可能要再过几百年才能看见阿修罗族的孩子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就有了个王子,阿修罗王亲自开口请求,其他部族的王哪有一个会反对的,纷纷表示非常欢迎阿修罗族的王子去做客,或者把自家小崽子送到仞利天来也好。 乾达婆王的竖琴被誉为天界最美的乐声,她平时基本上都在奏乐,虽然是一族之王,但从不议论天界任何政事,专心致志地当着天帝的乐师,也正因如此,她一直深得天帝宠爱,她的女儿从出生后就被天帝赐下无数珍贵宝物,平日若是来到善见城,善见城完全将乾达婆族的公主当做天帝的公主一般对待。 乾达婆王在演奏的间隙看到旁边席地而坐的阿修罗族王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免有些好奇,如果是其他人听着她的琴声却露出这种表情难免会让人不悦,但卡尔提克耶才十六岁的事情被传开后,乾达婆王看待他就像看待幼儿一般,极度宽容,和蔼地问:“卡尔提克耶殿下,你不喜欢这首曲子吗?” 卡尔提克耶突然被点名,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转头看向乾达婆王,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乾达婆王,我……我刚刚走神了,并没有听清您的琴声。” 乾达婆王低头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这样的宴会对你来说很陌生吧……在人类的部族里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宴会,你才刚刚回来,想要早些回去休息吧?” 卡尔提克耶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他的确是早就坐得不耐烦了,但阿修罗王不说散场,他也没办法甩手就走。 “稍微忍耐一下吧,这也是阿修罗王的好意,毕竟这是你在仞利天的第一次露面……”乾达婆王停顿片刻,转头示意一旁的女儿伽梨继续演奏,聪慧的乾达婆族公主抱着小小的竖琴笑着接上了先前的乐曲,在乐声的掩盖下,乾达婆王压低了声音说,“你又有着这样的容颜,若是不让所有神族都认清你的身份,将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伽梨将母亲的话听在耳内,抿唇笑了起来。 “母亲,若是你不把话说的更明白些,恐怕十六岁的阿修罗族王子听不明白哦?” 卡尔提克耶的确没在第一时间明白乾达婆王的暗示,听到旁边看来稚嫩的女孩这样说,不免更加疑惑,视线来回在这对母女之间打转。 “乾达婆王,伽梨公主,请问……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伽梨。”乾达婆王看了女儿一眼,素来温柔和善的面容中出现了稍显严厉的警告。 伽梨扁扁嘴,低头拨弄自己的竖琴,不再出声。 乾达婆王这才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对着阿修罗族的王子说:“卡尔提克耶殿下,你不用在意伽梨的话。我想这次的宴会很快就能结束了,两位武神将从边境赶回,应该没有其他需要等待的贵客了。你有什么喜欢的曲子吗,我奏给你听。” 卡尔提克耶顿时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喜欢的曲子?” 这种茫然太过明显,谁也不会错认。 乾达婆王惊讶地说:“莫非殿下之前不曾听过……啊,抱歉,是我失言了。不过,先前的乐曲的确不太适合孩子听,不如这样吧,我来换一首曲子,殿下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我们一一听过去,一定能找到殿下喜欢的曲子。” “这太麻烦您了,乾达婆王。”卡尔提克耶立刻摇头,“请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演奏就行了。” 伽梨安静乖巧了没一会儿,这时又偷偷抬头去看阿修罗族那位小王子的脸,看到那种和耶摩类似的小孩子偏要做出大人模样的神情就觉得好笑,抱着竖琴走过去,停在他身前。 由于卡尔提克耶此刻坐在地上,差不多与站着的伽梨视线齐平。 伽梨直接伸手,在卡尔提克耶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 乾达婆王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想要拉回女儿,这时有人走过来,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她转头一看,发现是龙王,只得走开几步,掩不住心焦地说:“龙王,为什么……伽梨她太莽撞了,那可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啊。” “你怕什么,平时伽梨和爱染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龙王满不在意地抱着乾达婆王的肩膀。 “没关系,阿修罗王说了,以后卡尔可能就会长留在仞利天了,到时候他跟伽梨相处的时间多着呢,只要伽梨不把卡尔给欺负哭了就没事吧?” 这句话说得简单,问题是,神族十六岁的孩子和人类十六岁的少年绝对不是一个概念,别说十六岁了,已经四十岁的爱染明王还不是好几次都被伽梨欺负哭了,好在爱染明王脾气好,很快就会忘记不快,两人又玩在一起。现在阿修罗族的王子才刚在善见城露面,要是伽梨就把人给得罪了,阿修罗王会怎么想? 乾达婆王根本无法安心,但她比力气怎么可能是龙王的对手,被抱住肩膀后完全走不了路,只能看着那边。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以前从没人这样随意地拍他的头——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一点都没有防备眼前的小公主,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略显呆滞的模样逗得乾达婆族的公主笑了起来。 “好呆啊,你跟爱染一定很合得来。” “爱染?”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伽梨笑着说:“是天帝的女儿,爱染明王,她比你大……嗯,我算算看,应该是比你大二十岁吧?吉祥天身体不好,被带去离宫休养了,等到她回来,大概迦楼罗王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吧?到时候我们叫上耶摩,一起去道贺吧。耶摩是夜叉族的王子,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过来——我猜他一定是觉得自己没有你好看,完全不敢露面。”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卡尔提克耶看着一个看来像六岁女孩模样的公主在自己面前一会儿工夫就做了一大堆安排,完全搞不明白这算什么事。 “伽梨殿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哎?”伽梨笑着眨了眨眼睛,“卡尔提克耶——唔,能叫你卡尔吗?阿修罗王真是不会起名,这么长的名字很难记住啊。卡尔,你又不是真的在仞利天长到了十六岁,以人类的十六岁来说,你应该能够听得懂我说的话吧?我是说,现在仞利天只有我们这些‘小孩’,总归都会认识的,那就早点熟悉起来好了,将来等到我们都继位为王,也比较容易打交道——反正大人们就是这么想的。唔,我将来也会是乐师,不过,耶摩会成为夜叉王哦,夜叉族是阿修罗王得力的部下,现在和阿修罗族一起戍守北方边境,也就是说,将来耶摩可能会像现在的夜叉王侍奉阿修罗王一样侍奉你哦,你不想早点看看他是什么样吗?” 卡尔提克耶不假思索地说:“不想。” 伽梨愣了一下,忽然一手掩口,笑了起来。 “真是不容易呢,卡尔,总算听到你说了一句‘不’,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忍耐到宴会结束——好多天前你就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了。不喜欢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啊,你才十六岁,大家都会很宽容,就算偶尔不服从安排也没什么大不了呢。” 卡尔提克耶这才有点明白乾达婆族的小公主是来做什么的,同样抬手在这位小公主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就收回了手,微笑着说:“看起来伽梨殿下也对这样的宴会非常不耐烦啊。” 否则的话,也就不用在这里鼓动他去开口了。 伽梨摸着自己的头,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有点懊恼地说:“卡尔真过分,怎么能这样偷袭。” “似乎先前伽梨殿下也没有先知会一声。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事,如果我没有及时回神,下意识地反击了,可能就会打伤你了。” 卡尔提克耶抬起手指,金色的火焰和红色的火焰混在一起,互相染上了对方的色泽,他轻轻在地上画了一道,青白的砖石立刻被灼烧出一道灰白的痕迹。 伽梨咦了一声,弯下腰,右手的食指顺着灰白的痕迹拂过。她没有用力,但细碎的灰烬随着她的动作从石砖表面被拂去,风一吹灰尘就散了,石砖表面看来依旧光滑,如果不去触碰,根本不会察觉到这样浅的凹痕。 乾达婆族的公主再次抬起头,双眼发亮地看向面前年幼的王子。 “这是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吧。你才十六岁,就能够控制火焰了吗?等到你长大,你会变得更强吧?” 提到“强”这个字,卡尔提克耶就觉得好笑,自嘲地说:“我很弱,比阿修罗王差得远了。” 东方将军持国天和乾达婆王的女儿伽梨却笑着摇了摇头,双眸闪耀着让人看不明白的光彩。 “不,我不会看错的——这是极为精湛的控制火焰的技巧。你才十六岁,等到你和阿修罗王一样的年龄时,你一定会比他更强——比这个天界任何神族都强。到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圣传中的乾达婆王没当王的时候叫什么也不知道,我就从印度神话找了个名字,大家知道是她就行了。 乾达婆王的名言:我喜欢强者,只要你比任何人都强,我就会跟随您。 这算是什么背叛啊,您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不是吗? 这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女神……在漫画里亲手杀了自己爱的人然后殉情了。 帝释天:我的墙角…… 第231章 阿修罗城和星见 卡尔提克耶面对一个堪称陌生人的神族公主这样毫无依据的笃定口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秒,伽梨在卡尔提克耶面前屈膝行礼,完成了这个本该在最初见面的时候就做的礼节,笑眯眯地说:“让我们好好相处吧,未来的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殿下。如果你想要听音乐的话,请务必想到我,无论乾陀罗者飞到了什么地方,只要我接到来自你的召唤,我立刻就会到你身边。” “……啊?” 卡尔提克耶完全傻眼,这才想到应该站起来回礼,但他站起来浅浅一鞠躬之后又觉得这样的身高差带来的俯视在交谈时变得很奇怪,立刻蹲下来,看着眼前乾达婆族的公主,一头雾水地说:“伽梨殿下,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无论是突然过来拍他的头还是之后的说话,又或者突然之间的态度转变——那种态度变化太明显了,先前分明把他当成小孩子在哄,后来突然间就把他当成了平辈,甚至更高的位置,这根本说不通。 未来的乾达婆王抱着她的琴笑而不语。 这样的一幕落在旁边围观的几位神族眼中,反倒成了阿修罗族的王子和乾达婆族的公主相处融洽的证据。 龙王索性揽着乾达婆王走开了,一旁的舞团也转移了表演的位置,慢慢向着善见城外移动,暗示着宴会即将结束。 天界这群闲极无聊的神族满足了自己想要见阿修罗族新王子的愿望,阿修罗王也满足了把弟弟晒给全天界看的愿望,整个漫长的宴会之中唯一折腾的估计就是被晒的那位,尽管还有人依依不舍,不过阿修罗王开了口,这一次的宴会也就算是结束了,善见城也恢复到了日常办公为主的状态。 阿修罗王带着两位巫女和十二神将回了阿修罗城,在卡尔提克耶一片茫然的神情中,甩手就把他丢给了现任星见尊星王,拜托她稍微照顾一下。尊星王答应得毫不犹豫,卡尔提克耶伸手都来不及拦人,看着一行人在眼前消失了。 尊星王恭送阿修罗王离开后才看向身边的男孩,亲切和蔼地笑着说:“卡尔殿下,我是现任星见尊星王,是天帝的姐姐,也是阿修罗王的好友。之后这段时间你住在善见城中,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占星宫找我,若是我不在,你也可以问九曜,她是我的学徒,以后会继承星见之名,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 卡尔提克耶立刻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我要留在善见城?” “因为阿修罗王害怕殿下一个人在阿修罗城没有同龄的玩伴会觉得寂寞。” 尊星王笑着伸出手。 “殿下,握住我的手,我带你去占星宫。” 这是真把他当两岁孩子啊?! 卡尔提克耶身体僵硬了一下,坚定地拒绝了。 “尊星王,请您先走,我能跟上。” 尊星王笑吟吟地说:“卡尔殿下误会了。这是善见城最下层,从这里走去占星宫会很远,我直接用神术带你回去。” 卡尔提克耶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这样……” 尊星王握住了这位小王子的手,笑着说:“请放心吧,我知道,卡尔殿下不同于神族其他同龄的孩子。在人族而言,十六岁已经足以称为大人了。” 星见挥动了锡杖,两人的身影瞬间从善见城与阿修罗城的通道口消失,出现在占星宫内。 一个原本在用手指“阅读”历年星轨图册的少女听到动静,迅速地跑了过来,欣喜地说:“老师,你回来了。” 尊星王弯腰摸摸少女的头发,牵着她的手,示意卡尔提克耶握住她的手。 卡尔提克耶一脸莫名地伸出手。 在两人手掌接触的瞬间,九曜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颤抖着抬起头问:“你是……阿修罗族的……” “是的,这就是阿修罗族刚刚寻回的王子,卡尔提克耶殿下。” 尊星王分开两人的手,抱住九曜安抚片刻,这才对旁边茫然到不知所措的少年说:“九曜天生目盲,但她能够凭借肢体接触获取短暂的‘视觉’……她的眼睛看不到眼前的路,却能看到星星的轨迹。” 卡尔提克耶更加无语了,过了会儿才说:“她看到了什么……吓成这样?”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上装饰品多的太过分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尊星王正要解释,九曜忽然挣脱了老师的怀抱,挣扎着在卡尔提克耶面前单膝跪下,颤声说:“非常抱歉,我太失礼了,请殿下宽恕我的罪过。我方才惊讶,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在您的身上看见了阿修罗族的火焰……和希望。” 尊星王听到九曜这句话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希望?九曜,你的意思是……” 九曜沉默地点头,神态间显得十分焦急,却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明说。 星见师徒间这种无声的对话让卡尔提克耶完全看不懂。 九曜向着阿修罗族的王子俯首行礼。 “初次见面,我是九曜,未来会继承星见之名,届时我会如历代星见一般,只要阿修罗王有呼唤,我就会为您执掌阿修罗城的司南。” 卡尔提克耶还没反应过来,尊星王已经笑了起来。 “九曜啊,你太着急了,我还没有告诉卡尔殿下关于阿修罗城的事。” 九曜的脸瞬间就红了,惊慌地说:“啊,我,我还是弄错了吗?” “无妨,不过是早了一点点而已。” 尊星王知道现在阿修罗族的王族无法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示意自己的学徒站起来,带着两人往占星宫深处走去,停在了星见平日占卜所用的宫殿中,锡杖在地面一点,唤出了灿烂的星轨。 卡尔提克耶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星轨瞬间失神。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在高野山初次见到星轨那时的震撼,又好像回到了在东京都厅地下受庚姬所迫对着星辰起誓的那一刻,当他再度看向眼前的星轨时,他感觉到了一阵晕眩,身体一晃,膝盖点地,一手撑住地面才稳住了身体。 九曜双手合十,默默地跪了下来。 星见尊星王周身神力涌动,激荡的神气吹起了她的长发和羽衣。 她再次挥动锡杖,在浩瀚的星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宛如星子却又有所不同的亮点。 “卡尔提克耶,阿修罗族的王子啊,那就是阿修罗城原本的模样——不受时间与空间的约束,飘荡在无尽星海之中的浮城,它可以自由地停靠在任何一处,也可以随时起航,再度行驶于星海。阿修罗王就是阿修罗城的动力,而星见则是指路的舵手,只有星见才能够在无尽星海中分辨出航路,最初的时候,阿修罗城载着阿修罗王和星见停靠在这个天界……从此长久地驻扎下来,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阿修罗王与星见原本就属于这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历代阿修罗王与星见都交情深厚。但是,你是阿修罗族的王子……” 尊星王轻轻地睁开了眼睛,俯视着单膝跪地的少年。 “你是未来的阿修罗王,你有权知道这一切,有权决定将来阿修罗城的去向,是停留,或是起航,届时……当代的星见一定会站在你的身旁,为你领航。” 卡尔提克耶仰望着星轨,看着那个所谓的“阿修罗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我……我不是……我怎么会成为阿修罗王?就算以后阿修罗王……那也会是他的子女继位吧?!” 尊星王挥动锡杖,隐去了星轨,那些因占星而涌动的神力也平息下来,她微微发光的双眼恢复了平时了模样,依旧平静和善,只是多了一丝看透了命运的慈悲。 “卡尔提克耶殿下,你不愿称呼阿修罗王为兄长……但是,你是无可否认的阿修罗族的王子——也会成为未来的王。那就是星星预示的道路。如果你有什么迷惑,或是想要寻求帮助,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到占星宫来。” 她知道他不是阿修罗王的弟弟,也知道他来自更加遥远的未来! 卡尔提克耶心里一惊,刹那间无法说出话来。 尊星王向着面前的少年伸出手。 “不用害怕,也不用逃避……星星早已决定了命运,无论是你,我,或者这个天界……” 卡尔提克耶在这一瞬间突然就爆发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压抑的怒气从未被颓废和自我放逐的心磨灭,在这种“命运论”下,他又一次想到了当时突然得知真相的震惊和悲愤。 少年并未握住尊星王的手,反而立刻跳起来向后连退几步。 “够了!不要对我说命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让我活下来——我根本就不想要这样的命运!” 他不想要再看到星见的眼神,转身冲出了占星宫。 九曜迟疑地转头面向自己的老师。 “老师,卡尔提克耶殿下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 “不要紧,当他冷静下来,他就会回来……回到他命中注定的轨迹之中。” 尊星王叹了口气。 在阿修罗王找到弟弟的消息传回之前,她就已经在星轨中看见了那一颗星——从遥远的未来被带回了这里,回到了早已安排的命运之中,她也一并看到了那颗星的过去。 在短短十数年中,他就已经遭受了太多的痛苦,他渴求着解脱,但是,还不是时候,命运仍未允许他就此离开,命运注定他无论怎样都会活下来,回到此时此地来补完命运。 “如果有可能的话……以后……你尽量多帮帮他吧,九曜。” 九曜认真地点头。 “我记住了,老师。可是,我真的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希望’——他的身上有着能够改变星轨的‘变数’。” 尊星王摸了摸九曜的头,柔声说:“即使未来他能够改变星轨,以他现在的力量和心性都还不足以承担这样沉重的责任,毕竟他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卡尔提克耶跑出占星宫后就在庞大的善见城中迷路了,不过他并没有迷路太久,因为乾达婆族的伽梨公主出现在了他前方的路上。 “卡尔!你在这里啊!太好了,爱染说想要去看望吉祥天,你也一起来吧!” 伽梨公主一脸喜悦地小跑过来,走到近前才轻声说,“这可是为数不多可以名正言顺离开善见城的机会哦,卡尔提克耶殿下。” 卡尔提克耶微微皱眉。 “伽梨殿下怎么知道我想走?” 伽梨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全身都写满了不想留在善见城哦。来吧,吉祥天休养的离宫在仞利天僻静的边远之处,没有那些麻烦的宴会,就算我们悄悄去别的地方,只要按时回来,没有谁会知道。” “……那就麻烦你了,伽梨殿下。” 卡尔提克耶点头应下了这个邀请。 伽梨笑眯眯地摇头。 “请不用对我如此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毕竟我们的名字能用的时间不算长呢,一旦继承王位就不会有人再呼唤名字了。”她看到对面的少年又显出了茫然的神情,了然地说,“看来卡尔还不知道啊,一族之王会直接用族名作为称呼哦,譬如你的兄长、我的母亲都是如此。我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卡尔成为阿修罗王的那一天啊。” “我不可能是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生硬地说。 伽梨眨了眨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 “我不可能会看错的。” 第232章 抱抱宝宝 神族对于“孩子”有着异常的宽容心,这一种包容甚至可以延及敌人——除非情况特殊,否则大部分情况下,神族从来都是“罪不及子女”。更别说正常的情况下,这些寿命悠长的神族对未成年的孩子能有多么无底线的纵容宠爱了。 吉祥天常年住在离宫,对外的理由是“身体欠佳,需要调养”,实际上是因为她之前和父亲天帝因为一件双方都不记得的小事大吵了一架,吉祥天说要离家出走,天帝选好了服侍女儿的人,就假装不知道地目送女儿带着一大群侍女“离家出走”离开善见城了,他还特意叮嘱那附近的武神将留意一点离宫的安危,有什么问题立刻通知仞利天。 认真算来,现在已经是吉祥天“离家出走”的第十年了,其实她早在第二年就已经不生气了,但是她觉得外面更好玩,再加上每过一段时间,乾达婆族的伽梨公主就会带人来看望她,有时候是爱染明王,有时候是夜叉族的王子耶摩,有时候是三人一起出现,如果来的人多,她们就会结伴出去玩,这么几年过下来,吉祥天开心得压根不想回去——善见城规矩多,那些大人也太烦了,哪里有现在这样舒服。 “爱染和伽梨就要来了,伽梨说这次阿修罗族的王子也会过来,你们赶快把宫殿布置好——啊不行不行,那些容易打碎的东西都收起来,阿修罗族的王子才十六岁呢,万一伤到他就糟糕了。” 吉祥天跑过去指示侍女们收起陶瓷器,精力充沛地在宫殿里跑来跑去,不时地让人去东面的空中花园看看有没有飞龙降落——从善见城过来这里一向是飞龙最方便,爱染和伽梨都有专属坐骑,这次一定也不会例外。 啊,十六岁的小王子耶,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是不是能抱着捏捏脸颊? 刚刚四十岁的吉祥天公主双手托腮,愉快地畅想着自己新玩伴的模样。 吉祥天等啊等,等到天色都晚了下来,终于有两头飞龙向着这里飞来,在空中盘旋两次,准确地降落在空中花园留好的平台上。 吉祥天欢呼一声跑上去。 “爱染!伽梨!小王子呢?在哪里?让我抱抱——” 她人都没看清楚就开始大喊,满怀期待的目光直接看向了飞龙上的几个身影。 最先下来的是爱染明王的贴身侍女——她也还太小了,才四十多岁,一向娇气,从来都要人跟着侍奉,之后这位侍女把爱染明王从飞龙上抱下来。 好吧,看来不是这里。 吉祥天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笑着跟自己的血缘姐姐打了招呼,热情地欢迎她来探望自己。 爱染明王拉着吉祥天的手,笑嘻嘻地说:“这次我们有新客人哦,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王子也一起来了。” “嗯,嗯,我已经听说了——”吉祥天虽然住的离善见城远了,消息可不慢,她一早就知道阿修罗族迎回了新王子,“我听说是个非常漂亮的宝宝呢!” 爱染明王呆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可是,卡尔提克耶不是宝宝啊?” “你十六岁的时候还要侍女抱着走路呢!”吉祥天对自己姐姐毫无顾忌,脱口就说出来这句话。 爱染明王又呆了一下,迟疑地说:“好像是这样……可是,卡尔提克耶他跟我们不一样……” 吉祥天哼了一声。 “我看是爱染姐姐害怕小王子更喜欢我才这么说吧,让我看看,十六岁的小宝宝哎,多可爱啊——” 她想起来就满怀憧憬,心里要当姐姐的声音都快爆炸了。 吉祥天看向另一头飞龙。 一个黑发的少年没有借用专用的阶梯,直接从飞龙背上跳下了地面,长发随之飞起又轻轻落下,一身衣服华丽又闪耀,但那都远不及他本身的容貌来得艳丽夺目。 紧接着,少年向着飞龙背上的女孩伸出手。 “伽梨。” 乾达婆族的公主笑着从飞龙背上跳下来,准确地被少年接住,轻轻地踏足地上。 伽梨走到吉祥天身边,看她还是满眼呆滞,伸手在她面前用力一拍,发出一声脆响。 “回神咯,吉祥天。” 吉祥天这才回过神,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像是要赶走眼前什么影子一样,她继续仰头张望,却发现飞龙上没有人了,不禁奇怪地说:“伽梨,不是说,阿修罗族的小王子也会一起来吗?怎么没有看到?” 伽梨眨了眨眼睛,微微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捂着嘴笑得弯下了腰。 吉祥天继续转头问爱染明王。 “姐姐,你说的卡尔提克耶王子在哪里呢?该不会你们没有带他过来吧?我都特意为他准备好小床了,还让乐师排练了安眠曲呢……” 小小的公主说着说着就有点难过,看样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爱染明王拉着妹妹的衣袖,示意她看身后一脸无奈的少年。 “吉祥天,那就是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王子啊……” 伽梨都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轻轻碰了一下身旁少年的胳膊,低声说:“卡尔如果想要听安眠曲的话,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比这里的乐师们演奏的好多了。” 卡尔提克耶一头黑线地谢绝了这位小公主的好意。 “别取笑我了,伽梨。” 吉祥天这才再次看向了黑发少年,她抬起头,清楚地看到了少年那双金色的眼睛,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黑发……金色的眼睛……只有阿修罗的王族才会是这样的容貌……” 她刚刚怎么会误以为那是善见城的神将? “可是,明明……说阿修罗族的王子才十六岁啊?” 吉祥天“想要当姐姐好好照顾弟弟”的心愿终于有机会可以实现,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小王子高,顿时有了一种无法说明的失落,也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慌乱。 伽梨终于笑完了,笑嘻嘻地凑到吉祥天身边说:“刚刚我好像听说有谁想要‘抱抱’阿修罗族的王子?” 吉祥天又抬头看了少年一眼,顿时满脸通红,羞恼地说:“这哪里是十六岁嘛!神族十六岁的孩子才不会是这样呢!” 爱染明王觉得这句话不太妥当,想要说话,但还是晚了一步。 卡尔提克耶在吉祥天面前蹲下,和她平视,微笑着说:“你说得对,吉祥天公主。我之前是人类,人类的十六岁就是这样了。” “哎……?人类……?”吉祥天满脸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是,你有阿修罗族的金眼啊,人类没有这样美丽的眼睛……”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站了起来,低声说:“或许是个巧合呢。” “不,老师教过我,天界之中,只有阿修罗族的王族才有金色的眼睛,而紫色的眼睛只有魔族才会有,这是两种绝对不会例外的特征——” 吉祥天非常肯定地点头。她毕竟是天帝的女儿,天界的公主,从小接受着良好的教育,即使“离家出走”了也还是在学习。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像人类一样长得这么快,不过,你有阿修罗族的血统,在你的身体完全适应力量之前,你不会再长大一点点了。” 卡尔提克耶愣了会儿,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伽梨。 伽梨接到阿修罗族王子疑惑的注视,笑着点头,附和了吉祥天的话。 “是的,吉祥天说的没有错。我们神族的身体会和力量相适应,有着越强的潜力,成长的就越慢,当力量达到鼎盛之时,身体也会呈现出最强大最完美的姿态,随着力量的衰弱,身体会逐渐老化……卡尔你过去因为人类的血统而提前成长了,现在你回到了阿修罗族,也会按照神族的定律,恐怕你这样的模样要维持很久了——直到你的力量再度突破极限,才会再一次成长。” 卡尔提克耶的第一反应是拎起了自己一束长发。 爱染明王这时才加入了话题,笑嘻嘻地说:“头发是例外哦,因为可以储存力量,所以即使身体没有成长,头发也可能会变得很长,不过,等到力量稳定之后,头发的长度也就容易控制了。” “卡尔提克耶有人类的血统吗?真是奇怪啊……之前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前例呢。” 吉祥天低声嘀咕一句。 卡尔提克耶没有在意吉祥天的那句话,他在意的是更早的那句话。 “天界之中……有着人类?” “当然啊,地面上有着很多人类呢。”爱染明王开心地笑着,“我有时候也会去人类的城镇里玩。” 乾达婆族的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提议:“夜叉族附近就有人类的部族聚集,我们可以去找耶摩,让他带我们去看看。” 吉祥天嘟起嘴,她想要抱宝宝的愿望落空了。 “人类有什么好看的,又弱小,又很容易就老了死了。” 伽梨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爱染明王柔声反驳:“我觉得人类很有活力,看着他们,我也会打起干劲来呢。” “弱小……又很容易死去……” 卡尔提克耶重复了吉祥天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是啊,人类的确是这样的生物。可是,正因如此,人类才会有着能够倾注满一生的热情……才会有一瞬之间的光华……” 吉祥天疑惑地说:“是这样吗?唔……那……下次我们去看看人类好了,既然卡尔提克耶这么说,我相信你。” 爱染明王开心地抱住了自己的妹妹。 “好呀,下次我们一起去好了!卡尔提克耶的亲人在哪个地方呢?如果乘飞龙的话,很快就能到达哦——” 伽梨面色微变,可惜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只能看向了一旁阿修罗族的王子。 黑发金眸的阿修罗族王子淡淡地笑了笑,平静地说:“……不在了。这个世界……我没有任何人类的亲人朋友了。” 他的母亲、他的友人、他的族人,就连敌人也全都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想起来如今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坠落,不知道周防尊他们还算不算他的族人,当时一时间万念俱灰,什么也不在乎了,现在想起来却又会有些不舍和惦念。 可惜,他和原本的世界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远得根本无法碰触。 “啊……抱歉……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吉祥天难过地低头。 “是我说错了话,请责怪我吧。” 卡尔提克耶弯腰摸了摸吉祥天的发顶,轻声说:“没关系。” 没关系——他会和亲人朋友分开,是因为他自己决心断绝一切,而不是因为其他人的逼迫。 他留恋着原本的世界,却也憎恶着那个世界,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这里,或许他已经去破坏东京的结界了。 吉祥天仍有些不安,还想道歉,伽梨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爱染明王这时候站了出来,邀请几人先进宫殿里去。 到最后,这一顿饭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中结束了,吉祥天依然对自己犯的错很在意,不过弥补的办法很快就被提出了——几人明天就去夜叉族找耶摩,顺便去看附近的人类。 第233章 乾陀罗闍 几头飞龙向着夜叉族的领地前进的时候,夜叉族的王子耶摩正在和弟弟罗刹比剑。 罗刹横剑挡住了兄长的进攻,正要反击,突然注意到天空两个黑点,不禁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来。 “飞龙……善见城来的。” 耶摩跟着停手,抬头看了会儿就分辨出了那两头飞龙属于谁。 “是爱染和伽梨。” “天帝的公主和乾达婆族的公主?”罗刹立刻收起了剑,拍拍兄长的肩,大笑着说,“哥哥快去准备吧,你的朋友们来找你了。” 耶摩有些苦恼地皱眉。 每次他都会被伽梨捉弄,他并不生气,只是想到就会觉得有点头疼。 不过,伽梨和爱染怎么会忽然来夜叉族? “罗刹,你也一起来吧,爱染说过想要见见你。” “哈哈哈,还是算了吧,就说我出去巡逻好了!” 罗刹背着剑就走,完全没有留下的意思。 他才是夜叉王正妃的孩子,耶摩是妾室之子,但他一点都不嫉恨大哥,反而异常地倾慕大哥的才华,真心诚意地希望将来大哥可以继承王位,于是连这种理应是他出面去做的交际都推给了大哥。 耶摩阻挡不及,只能抓抓头发,匆匆跑去换衣服。 善见城的飞龙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夜叉族,地上驻守的夜叉族人完全没有惊讶或者骚动,非常平静地给飞龙指出了停泊的空地,把特制的梯子搬过去,方便骑乘者走下来。 吉祥天扶着自己的姐姐爱染明王走下来,嫉妒地看着那边伽梨又一次直接跳下去被阿修罗族的王子接住。 “伽梨真不像话,卡尔提克耶才十六岁呢,你就这么折腾他。” 卡尔提克耶身体微微一僵,伽梨察觉到这种僵硬,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吟吟地说:“不哦,这并不是折腾,我很喜欢卡尔哦——现在还只能排在第三位,也许以后会变成最喜欢呢。” 吉祥天咦了一声,跑过去把伽梨从阿修罗族王子的怀抱中拉出来。 “那也不行!这会被人笑话的,哪有让弟弟抱着姐姐的道理。” 伽梨非常无辜地回头望向卡尔提克耶,眼中写满了“我已经尽力了”。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给自己辩解。 “吉祥天公主,请不要把我当成……神族十六岁的孩子,就当做人类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你还是十六岁啊?” 吉祥天苦恼地说。 爱染明王小声附和:“说的对啊,我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呢。卡尔提克耶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伽梨在一旁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两个天帝的公主在纠结什么——类比一下大概就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对他说“请把我当做大人对待”吧,别说两岁了,周防尊十四岁了,他还是不放心。现在这算是报应吗?他被两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得多(实际上大得多)的女孩担心了。 将心比心,他知道这是根本就没办法说服的心态——柴田理人劝过他不止一次,他还不是一样不放心。 “……算了,随你们吧。” 伽梨大笑出声。 “卡尔你的模样真可怜啊,真该让耶摩来看看——对了,耶摩是夜叉族的王子,他还有个弟弟叫做罗刹,不过罗刹不常和我们见面,经常一个人跑出去,这次大概还是会‘恰好不在’吧。” 卡尔提克耶听着最后那几个词的语气说的奇怪,下意识地问:“恰好?” 伽梨笑眯眯地点头,走到卡尔提克耶身边,伸手示意他往哪边走,一边轻声回答:“是啊,总是很巧,不是出去锻炼,就是去巡逻了,平时他也从来都不来善见城,即使邀请他来乾陀罗者做客,他也只会口中应着,一次也没来过呢。” 这听起来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恰好”的“巧合”,根本就是故意避开。 卡尔提克耶有点奇怪,他可不会把眼前这位小公主当成和她外表一般的幼小——即使再怎么说神族成长缓慢、心智停留在幼年的时间久,人类之中也会有生而知之的天才,神族之中“几十岁”就有了成年智慧的也绝对不会是个例。 “……他和谁关系不睦吗?” “没有哦。”乾达婆族的公主故意走的慢了一点,让前面两位善见城的公主走得远了一点,这才说,“罗刹这些年和我们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完了,能有什么不睦?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我们熟悉起来,大概他太喜欢他大哥了吧。” 这是什么逻辑? 太喜欢大哥就不见别人? 卡尔提克耶心里腹诽一句,神色之中难免有所流露。 伽梨察言观色,不禁笑了起来,低声说:“卡尔还是不明白啊。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吧——我们将来一定会成为一族的王,夜叉族有两位王子,长子耶摩是侧室之子,次子罗刹是正室之子……” 卡尔提克耶愣了会儿,总算是在这样清楚的暗示中明白了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 “也没必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吧?” 伽梨笑了笑,“谁知道呢?虽然别族的事情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不过,如果正室所出的王子呼声太高,即使是王也很难违逆众人的心意吧?啊,当然,卡尔不用担心这种问题,阿修罗族一向是强者为尊,即使阿修罗王有了孩子,我相信,下一位阿修罗王一定会是你。” “我真的无意当什么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摇摇头。 以前的“赤王”和“红王”就已经够让他痛苦了,现在这什么阿修罗王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事,当时火焰中那个声音还喋喋不休地说要守护族人。 他才刚刚这么想,眼前突然闪过一阵幻象。 在水中的城池受到幻力结界的保护,丝毫没有受到水的影响。 许多人在阿修罗城中来回走动,城中一片欢欣的气氛。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花园中,轻声祈祷着。 “请一定让我的孩子平安诞生……” “一定会的,王。” 一旁戴着面具不见真容的侍卫单膝跪在地上,恭敬地回答。 ……那是谁? 黑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尖尖的耳朵——那是阿修罗王! 但是,那和自己认识的“阿修罗王”长相不同。 换而言之,这是前代……或者更早的阿修罗王? 这是……谁的记忆? 卡尔提克耶一手按住了太阳穴,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幻象终于消失了。 “……太好了,似乎是恢复了。” 伽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隐秘的雀跃。 卡尔提克耶正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到周围的景象也就明白了。 ——这比他被石板选为赤王那时更加夸张,以他为中心,方圆百米的地方都被烧成了一片焦土,越是靠近他身边,焦土“灰化”的痕迹就越重。 他抬起手,看到了自己手上还未熄灭的流动着金色的火焰。 卡尔提克耶深吸一口气,用过去约束力量的方法试着收起阿修罗族的火焰,可喜可贺的是,应该说壬生一族的传承保存的还算完好,一脉相承地将属于阿修罗族的这一点控火的心得传到了后世,如今也同样可以用在最初的幻力火焰上。 金色的火焰熄灭了。 一阵风吹过,地面被烧灼成灰烬的泥土砖石无声无息地被吹散。 乾达婆族的公主这才提着裙摆从这个宛如“陨石坑”的焦土边缘地带走了过来,仰头看向卡尔提克耶,双眼再次闪动着明亮的光彩。 “刚刚您忽然间陷入了失神的状态,幻力火焰失控……幸好这次是我在呢,如果爱染和吉祥天走的慢一些就麻烦了。” 卡尔提克耶看到周围的惨像也知道刚刚不可能是伽梨说的那么轻描淡写,抿了抿唇,非常抱歉地说:“我一时间没能控制住……” “没关系,您无需向我道歉。” 伽梨笑吟吟地行礼。 “是我要对您道谢才对,卡尔提克耶殿下,您让我看见了更多的可能——这可是阿修罗的王族才能驾驭的幻力火焰啊,神族在幼年控制不好力量是常事,您不用担心。” 卡尔提克耶稍微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伽梨为什么一直用敬语在说话?” 乾达婆族的公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卡尔很强,值得我尊敬。” “……不,请不要这样说。” 卡尔提克耶听得浑身都不自在,他真不知道这种不受控制的“记忆闪现”和“火焰失控”有什么好称赞的,他以前能够将力量控制的很好,却得不到一句称赞,现在听到这种话真像讽刺。 奇妙的是,伽梨就像是知道阿修罗族的王子在想什么一样开口说:“力量越弱,越容易控制,这个世界上,会失控的从来都是强大的力量——卡尔提克耶,你如今拥有的力量或许已经超过了你想象的‘界限’,如果你继续用人族的标准来判断的话,那会很危险,你要习惯用神族的标准来做衡量了。” 她稍稍歪头,看来极为天真可爱,远远看去,谁也不会想到她在说什么。 由于卡尔提克耶的火焰失控,附近所有人都被转移了,夜叉族的武将护着天帝两位公主远离,并且立刻去通知了夜叉王和耶摩王子,只有乾达婆族的伽梨公主坚持留在这附近,这才会有了两人此刻的独处。 卡尔提克耶愣住了。 这段时间里,跟他说话最多的是阿修罗王,但阿修罗王只跟他说阿修罗族的事情,半个字都不提“人类”,虽然会跟他练习剑术,但也就是纯粹的剑术,完全不使用剑以外的力量,当然也不会使用火焰。 这是第一次有人明确地告诉他:你不能继续把自己当成人类了,你要习惯当神族。 乾达婆族的公主微笑着再次行礼。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未来的阿修罗王,你的力量能到达什么地步,只在于你给自己画下的界限。如果你满足于‘人类’的‘最强’,就这样停下也足够了,但是,如果你还想要继续向前走,你就必须要抛弃过去的那些观念。你是阿修罗族的王子,与人类无关。” “……如果我做不到呢?”卡尔提克耶反问。 “啊,那样的话,大概总有一天,你会被阿修罗族的火焰烧死吧。” 伽梨笑着眨了眨眼睛。 “不过,我衷心期待不会有那么一天,我还想要邀请你来乾陀罗闍做客呢。乾陀罗闍是乾达婆族的飞城,会不间断地在天界移动,一直呆在善见城很无聊吧,卡尔是否想要来乾陀罗闍看看?到时候,我也会让你看看我的剑术。” 卡尔提克耶惊疑不定地说:“伽梨,你不是乐师……吗?” 为什么提到剑术? 伽梨笑着说:“这是秘密哦,卡尔一定要为我保密呢——我的父亲悄悄教过我剑术哦!或许有一天,我会成为东方将军呢,如果到时候卡尔是阿修罗王那就太好了,那样的话,我也能稍微容忍北方的武神将是耶摩那家伙了。” 卡尔提克耶皱着眉,没有马上回答。 伽梨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补上了一句。 “想来卡尔火焰失控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善见城,如果卡尔继续留在这里,大概很快就会被阿修罗王带回去吧,但是如果卡尔在乾陀罗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阿修罗王可能会没有那么着急。” 卡尔提克耶迅速权衡完毕。 “那就打扰了。” 乾达婆族的公主笑眯眯地弯腰,以主人的姿态说:“这是我的荣幸。” 第234章 乾达婆王 “伽梨殿下!” “伽梨公主回来了!” “啊,这位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吗?欢迎来到乾陀罗闍!” 当伽梨带着卡尔提克耶乘着飞龙回到了乾陀罗者上,立刻受到了城中族人的热烈欢迎。 伽梨习以为常地微笑着回礼,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卡尔提克耶的衣角,示意他跟自己过来,带着他穿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王族居住的宫殿前。 直到此时,那些围观的居民才算是减少了,王城正门前虽然可以逗留,但是如果太多人聚集在这里就会被门口的卫兵驱散,乾陀罗者上的住民尊重乾达婆的王族,也不会如此冒犯,通常只会在王城南门那边观景台下方对着偶尔出现在观景台上的王族欢呼祝贺。 “呼……总算能说话了,刚刚吵得我什么都听不清呢。” 伽梨一手揉了揉耳朵,苦着脸看向卡尔提克耶。 “卡尔还好吗?” “我?”卡尔提克耶慢了一拍才回答,“我没事。伽梨很受拥戴啊。” 伽梨理所当然地说:“毕竟我是现在唯一的公主,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必定会是将来的王,我族的居民当然会拥戴我。来吧,我来向你介绍,这就是我们乾达婆族居住的飞城,乾陀罗闍——” 乾达婆族的公主抱着她的竖琴,抬起了另一条胳膊,在王城正门前对着阿修罗族的贵客做出欢迎的姿态,落落大方,容貌虽然稚嫩,但已能看出将来的倾城绝色,此刻这位公主给人的感觉和平时的天真毫不相关,正如她体内流淌的血液一样,有着最纯正的高贵气质。 幼小的公主自豪地说:“乾陀罗闍一刻不停地在空中飞行,在没有具体目的地的时候,我们随心前往任何地方,或许会顺着美妙的香气不远千里追寻而去,或许会因为一处美丽的景色而长久停留,或许会为了捕捉一丝动听的声音四处搜索。乾达婆族是与香为伴、以乐声生存的一族,在我族内,没有不擅长音乐之人。” 她稍微顿了顿,双眸含笑地凝视着面前美丽的少年王子。 “如果说阿修罗族代表着‘色相的极致’,乾达婆族就掌管着‘声音的极致’,我们两族同样是‘美’的象征和追求者,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交情,我希望,这样的交情可以在我和卡尔提克耶之间延续下去。” 卡尔提克耶被这样郑重的介绍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本能地回以同样郑重的礼节。 “我很荣幸能够来到乾陀罗闍做客。” 伽梨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荣幸才是。请进来吧,我已经传信给了母亲,父亲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因为前段时间宴会的关系,天界的边防有些时间没有将军驻守了,父亲去清扫边境了。母亲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卡尔。” 卡尔提克耶被伽梨捉住了手腕,他也没去挣脱,就这么顺着小公主的牵引走进了王城。 正如伽梨所说,在乾达婆族的王城之中,处处可见奏乐起舞之人,哪怕是在宫殿中行走的侍女也同样携带着乐器。奇妙的是,即使有这么多声音同时在宫殿中演奏,也不会让人觉得嘈杂。这些演奏者分明演奏着不同的乐曲,却像是在交谈一般,让这些乐声组成了更加丰富与动听的旋律。 卡尔提克耶走过一段路,听着听着就有些失神。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乾达婆族的宫殿似乎正是为了让声音传播得更远更动听特意修成了这样的模样,当他站在空旷的宫殿中心,他不但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乐声,还听到了回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令人沉醉的诗篇,缠绕着耳朵,也缠绕着心。 乐声引出了回忆。 轻快的乐声带出了快乐的片段,低沉的乐声带出了沉重的片段,温柔的乐声带出了柔情的残像,缠绵的乐声轻轻地从记忆深处扯出了一阵让他想要微笑又想要流泪的画面。 ——那是八原的风光。 曾经被时间熏染上温暖光芒的回忆在“真相”的面前变得支离破碎,那一层阳光般灿烂的金色幕布被移开之后,他再次去看,只看到了满眼的血色。 “我是玲子,夏目玲子,你呢?” “京。椎名京。” 夏目玲子的笑容在记忆中从未褪色,却再也不能让他感到安心,反而让他险些当场失声痛哭。 怎么可能忘记…… 即使他想要抛弃过去,他又怎么可能忘记“京”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只是想要从那样的“命运”中逃走,想要抛弃那些“过去”,但是,正是每一个过去才构成了现在,因为这些经历,才会有如今的他,这并非他改掉名字就能否定的。 作为人类的“椎名京”的人生是否只有那短短十六年了,最后停止在了达摩克利斯之剑降下的瞬间? 庚姬曾经说过,他和世界无法共存,不是他毁灭世界,就是世界毁灭他,如果他想要逃避这个命运,被火焰吞噬就会是他的未来。 而他已经看到了这个未来。 在阿修罗城的祭坛上,幻力的火焰将他身为人类的部分煅烧殆尽,从火焰之中诞生出了非人的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 可是,他至今为止都不愿承认自己是“阿修罗族的王子”,更不相信自己会是“未来的阿修罗王”。 ——他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过去,也逃避现在。 他以为蒙住眼睛、捂上耳朵就可以不去面对“明天”。 在御影神社中,他见到了时隔四十年的两句签文。 “我想要和京君在一起。” “神啊,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愿望,我只有一个心愿,请让京君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吧!” 夏目玲子付出了一切,笑着对他告别,祝愿他能够在遥远的未来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他却无法接受自己的生存需要用玲子的死作为代价,对这样的“命运”产生了怨恨,在心灰意冷之下放弃了一切——连同玲子给予的生命一起丢弃在了那个世界。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初还会不会回到属于他的时间?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初还会不会停留在八原?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初还会不会进入伊势神宫? 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向着妖刀天狼祈求力量的话,他会死在发鬼的攻击之下吗? 如果那时候“椎名京”就死了,就不会回到八原,不会认识玲子——那么,是否会斩断这一个被扭曲的时间之环?那么,玲子或许就会在并不认识椎名京的情况下,平安幸福地在八原生活一辈子,长长久久、无病无灾。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产生了扭曲和错乱? 时间的旅行并没有那么容易,为什么“椎名京”会几次掉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当最初的痛苦和愤怒过去,疑惑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伽梨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卡尔提克耶回神。 很多来到乾达婆族王城的客人都会有这样短暂的失神,恢复的速度因人而异,越是对音乐感触迟钝,越是容易走出来,不过,现在看来,阿修罗族的王子似乎对“声音”也颇为敏锐呢? 乾达婆族的公主看着黑发金眼的阿修罗王族流下了泪水,他满眼痛楚悔恨,那样浓烈的情绪如同漩涡一样将周围的人也卷入。 凡是对乐声敏锐之人,也同样有着丰富的感情,伽梨不可避免地被感染,即使她从未有过会让她“痛苦”的经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了眼泪。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要笑——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万念俱灰”的痛苦和绝望。 阿修罗族的王子……真是可怜啊,他才十六岁而已,却要承载如此浓烈的感情。 人类寿命短暂,因此悲欢喜乐都数倍强烈于神族,仿佛要将所有热情都倾注在短短数年之中,而寿命悠长的神族有着太久的时间可以挥洒,因此他们的爱与恨都可以来得缓慢而浅淡,然而,即使感情再淡薄,持续积累千百年后依然会变成无法忽视的沉重分量。 如果要品尝与阿修罗族的小王子同等程度的痛苦,那或许是几百甚至上千岁的神族才会拥有的重量吧。 伽梨舔着指尖上自己的泪水,细心地分辨着这些随着乐声而涌出的情绪。 对某人的思念,无可挽回的离别,痛彻心肺的悔恨…… 就像这些都无法落地就被火焰蒸干的泪水一样——在存在的短暂时间内,有着强烈的存在感。 她抬头看向卡尔提克耶,一直看到他停止了流泪,这才开了口。 “卡尔提克耶殿下,您该醒了。” 伽梨的呼唤将卡尔提克耶从音乐的螺旋之中拽了出来,他微微一颤,随后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意外地发现没有湿润的痕迹,他的手指移向眼角,这才触碰到一点未干的液体。 “……我哭了?” “……我不知道哦。” 伽梨笑眯眯地摇头。 “母亲的琴声非常动听,我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了呢。” “……乾达婆王?”卡尔提克耶看向了竖琴声传来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稍微适应了这里,他没有再次被乐声带入回忆,反而渐渐能够分辨出刚刚给了他最强烈震撼与吸引力的乐声是什么。 ——他曾经在善见城听过的乾达婆王的竖琴之声。 伽梨微笑着说:“是的。母亲大概不知道我们回来的这么快吧,否则的话,她应该会换更适合‘孩子’听的乐曲,这是母亲独处时经常演奏的乐曲。” 她这样说着,上前带领卡尔提克耶向着宫殿深处走去,直到对方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眼中才出现了淡淡的嘲讽与不屑。 母亲果然还是在弹这首乐曲。 卡尔提克耶没有说话。 两人走到了一个花园中,这才看到了坐在喷泉边闭目演奏的乾达婆王。 伽梨做出安静的手势,带着卡尔提克耶在旁边的树木旁坐下。 卡尔提克耶沉默地聆听着乐曲,他过去并没有受过良好的关于音乐的教育,但是在这一刻,他不可思议地理解了乐者此刻的心情。 无可排遣的思念,懊悔与悲伤。 真像啊…… 难怪他之前会听得入迷。 这种心情,和他的心情多么相似。 这就是“共鸣”吧? 他闭上了眼睛,专注地听着琴声,再一次在琴声之中回到了记忆之中的过去。 第235章 稚嫩的心 听众主动寻求乐声,这对于演奏的乐师而言是一种荣幸,而能够体会乐曲感情的人愿意将心神沉浸到乐声之中,那就更是乐师所渴盼的了——在后世的人间有一句话叫做“高山流水但盼知音”,此刻乾达婆族的乐师亦然。 尽管伽梨非常不喜欢母亲总是演奏这种哀切缠绵的乐曲,不过,当她看到卡尔提克耶专心致志地聆听时,她并未出声打扰,而是以一种极端羡慕与微微的嫉妒之心坐在旁边看着两人。 此刻无论是演奏的乾达婆王,或是聆听的阿修罗族王子,她们的心都被乐声带去了远方,在各自的回忆之中流连不去。 ——永远无法达成的思念会是这样让人留恋的事吗? 伽梨抱着膝盖默默想着。 这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不过是天界神族五十多岁的孩子,她过去只能从这首乐曲之中听出哀愁,她知道那是因为母亲单恋着夜叉族年轻的王子耶摩又被良心自我折磨才会如此,但她无法体会更深层的思念。 对于伽梨而言,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很简单。 她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规则,符合规则的就赞同,不符合她的规则的她就不赞同。 年幼的乾达婆族公主看来温柔娇弱,实则心志强硬,说一不二,在她这里,根本就没有徘徊于“是”与“否”之间的答案。 她喜欢强者——因此她可以完全不顾立场,只要是强者就能得到她的喜爱。 她想要追随最强的人——至于那个人是否可能会是仇人,那根本无关紧要。 伽梨不会犹豫,也不懂得迟疑不决,她是如此简单轻易地用着二元的态度面对着世界,所以她才会格外地看不起不敢私奔也无法抛下思念的母亲——当然,那样的不屑之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乾达婆王非常“柔弱”,这一生也只能做被天帝豢养的乐师,连自己的一刀也无法防御。 强者无论身体与心都一样强劲,伽梨如此理所当然地坚信着,而现任阿修罗王也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天界公认,阿修罗王是天界最强的斗神。所以,伽梨非常喜欢阿修罗王。 不过,这还不够。 伽梨非常清楚自己所渴求的强劲还要在那之上——如果阿修罗王的强劲已经到达了天界众神能够想象的巅峰,那么,她所渴求的就是要超越这种人为划定的边界的强劲,足以让人俯首膜拜的强劲。 如今的天界和平已久,如果不是还有边境的魔族不时闹点事情,估计武神将们都要休养到肌肉都消失,有些所谓的神将空耗着岁月,力量和心性却毫无增长,伽梨只要一看到比自己年长却弱小的神将就只想发笑。她也的确每次都笑着,用天真可爱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不屑。 多么无趣啊,如果和平之世只能养出这些废物的话…… 乾达婆族的公主心里转动着不为人知的念头,这是连她那身为东方将军持国天的父亲也不可以告知的秘密。 伽梨在这种无趣中度过了十数年,她无聊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不同。 阿修罗族的王子回来了。 卡尔提克耶。 一个在人族长到了十六岁、一回归阿修罗族就可以操纵幻力火焰的王子。 在卡尔提克耶点燃了金色的幻力火焰时,伽梨兴奋得几乎忘记了呼吸与心跳,她盯着那一簇火焰,就像看到了黑白的景色中唯一的亮光,看到了金色的希望。 这个人很强——他有着变得更强的潜力! 如果这时候伽梨寄托在卡尔提克耶身上的只是一点小小的希望,那么这一点希望在夜叉族被彻底点燃了,变成了她心中的一团火。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请对方来到乾陀罗闍,恨不得立刻向对方展示全部的诚意,请求对方允许自己走进他的世界,哪怕只能作为不起眼的追随者与旁观者也好。 可是,这么弱的母亲和这么强的阿修罗族王子竟然都会被这种软弱的乐声打动,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是她看错了母亲? 还是看错了卡尔提克耶? 或者……她过去坚信的信念是错误的,强者也会犹豫? 对于天界神族而言,最无关紧要的就是时间。 乾达婆王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之中,尽情地演奏着,当她想到了有客人要来而结束了这首即兴演奏的乐曲时,天色已经完全晚了下来,七色的霞光照耀在花园之中,将喷泉的水滴也映染了变幻的绚丽色彩。 “呀……已经这么晚了吗?” 乾达婆王想要起身去迎接客人,这才发现她想要等待的贵客早已到来,就在离她不远的树下,双眼犹带着湿润的雾气望着她。 “卡尔提克耶殿下,抱歉,我忘记了时间……” “没关系。”卡尔提克耶笑着回答,“我听到了一首非常……美的曲子。” 世上有那么多可以赞美乐声的词,但在这一刻他想到的却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词——正如伽梨所说,乾达婆族掌管着声音的极致,极致的美。 能够带给人快乐、带给人悲伤、带给人思念…… “……咦?殿下可以听懂这首曲子?” 乾达婆王吃惊得忘记了站起来,就这么保持着抱着琴的姿态坐在原地。 卡尔提克耶也没有起身,只是稍微坐直了身体,平静地回答:“这首表达思念的乐曲。” “啊……”乾达婆王的手指轻轻抵住自己的唇,半晌没有说话。 她想当然地以为天界十六岁的孩子不可能理解自己的琴声,却忘记了一点——阿修罗族的这位王子在人族之中度过了十六年,据说人族十六岁有时就已经结婚生子了,那么,可能懂得这首乐曲也不意外。 只不过……这并非快乐的曲子啊…… 能够听懂这样的声音…… 乾达婆王的眼中渐渐出现了理解和怜悯的神情,她暂时没有去管地上的竖琴,慢慢走到了卡尔提克耶身前弯下了腰,认真地问:“卡尔提克耶殿下,我可以给您一个拥抱吗?”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疑惑地说:“可以,但是……为什么?” 乾达婆王叹息着在卡尔提克耶身前跪下,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肩,在这位小王子的耳边道歉。 “我很抱歉,让殿下听到了这样的琴声……如果这勾起了殿下的悲伤,请容许我为此道歉,您前来乾陀罗闍做客,原本不应这样不开心。” 卡尔提克耶这才明白过来。 如果是同龄异性的拥抱可能会让他更加紧张,但是此刻拥抱他的是足以称得上长辈的乾达婆王,也是刚刚演奏出了那样动人乐曲的乐师,他心中的某一处也为乾达婆王感到同情——这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黑发的王子微微笑着,夕阳的霞光照在他金色的眼睛里,折射出靡丽的光线。 “请不用道歉,我非常喜欢您刚刚的乐曲。如果乾达婆王不介意的话,我以后还能再听到这首乐曲吗?” 这一次愣住的换成了乾达婆王。 她在短暂的沉默后稍稍用力地拥抱着怀中的孩子,心中越感哀痛。 “如果那是卡尔提克耶殿下的希望,任何时候,您都可以来听……可是,我衷心祝愿有一天殿下不会再喜欢它。” 她放开了手,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抱起了竖琴。 “时间不早了,大概晚宴也要开始了,我们先回去吧。” 卡尔提克耶跟着站了起来,笑着说:“我大概永远也不会不喜欢刚刚的曲子吧……毕竟……它那么美……乾达婆王,与爱的人分别的确令我痛彻心肺,可是,我不会为此就拒绝所有的思念与快乐的回忆……如果将那些全都否定掉的话,我——我又是什么?” 乾达婆族敏于乐理,也可能是整个天界对情感最敏锐的一族,现任乾达婆王就非常能够体察他人的情绪,因此她可以正确无误地理解对方想要传达的话。 乾达婆王凝视着卡尔提克耶,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沉重了啊,卡尔提克耶殿下,那些感情对于您的心而言还太过沉重……” “沉重……”卡尔提克耶重复了这个词,没有否认。 他很清楚这到底有多沉重——重到了一度让他不堪负荷。 乾达婆王忽然走近,牵着卡尔提克耶的手指向了西边的天空。 “卡尔提克耶殿下,您看那些晚霞——” 此刻太阳西沉,天空之中尽是七色的云霓。 乾陀罗闍飞在空中,在这样的高度看到的霞光与在地面看很不相同,整座城几乎都被霞光笼罩淹没,那些变幻莫测的绚丽色彩几乎以压倒性的强烈印象深深地刻在初次见到这一幕的人眼中,留下近乎烧灼的观感。 卡尔提克耶这才注意到这种景色,有了片刻的失神。 乾达婆王松开手,徐徐说道:“乾陀罗闍漂浮不定,任性地追逐着我想要看见的景色、想要听到的声音、想要嗅到的香气,但是,为了这一刻的霞光,乾陀罗闍在这里停留了半个多月,即使我日日观看,我依然觉得每一天的霞光都有所不同,而那只是这片天地从开辟以来眨眼也不到的瞬间……卡尔提克耶殿下,我已经度过了数百年的岁月,依然会为每一次不同的景色而感动,而殿下您才十六岁而已,您还有太多的风景没有看过、有太过的声音不曾听到、有太多的地方不曾丈量,您的心还如此的稚嫩,它理应在被呵护的温柔之中慢慢地感受这些世界最美好的部分,而不是匆匆地接受沉重残酷的部分……” 卡尔提克耶欲言又止,以一种奇妙的心情继续安静地听着乾达婆王说下去。 柔婉的女神说到这里,稍作停顿,难得坚定地说了下去。 “卡尔提克耶殿下,以我的立场,或许并没有资格来劝说或是教导您……我只是作为与您听懂同一首乐曲之人提出一点个人的见解。殿下,我曾见过历经千年生长后足以让一族入住的巨大的树木,但是,在千年之前,它也只是一棵小小的树苗而已,如果太早就想要催着它长大,风雨艳阳只会摧折它。我毫不怀疑殿下终将拥有足以支撑天界的强劲,可是,如今您才十六岁而已,您有权利、也有义务去感受这个世界最温柔的部分,而不是将心里塞满浓烈的爱恨,请给自己留下更多的时间与空间,让稚嫩的心慢慢成长——已经发生的过去无法扭转,但是,您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并非忘记,而是继续往前走下去,走到您可以笑着回望过去的时候……如果您还想要再听这首乐曲的话,我作为天界的乐师随时都愿意为您演奏。” 第236章 再见人类 您才十六岁而已。 你理应被保护。 你有权利和义务去感受世界最温柔的部分。 你还有太多的风景不曾看过…… 真是不可思议。 过去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期待他能够立刻成长,能够强到足以担负起责任,更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逼迫着他去履行使命。他一直是“保护者”,保护人类、保护族人、保护星球。 在这里,他被一个在力量上远不如他的人劝说,说他应该被保护。 卡尔提克耶不知不觉中视线开始模糊,他低头擦了一下,百感交集地说:“我才十六岁……” 以前他想到这个年龄只觉得这已经接近成年,从未想过“十六年”计算起来到底是多么短暂的时间,而在天界之中被一再地提醒后,他才突然发现,他以前只不过度过了十六年,不过只有几千个日夜。 乾达婆王温柔地点头。 “是的,所以,您有权利任性,您可以活得更加轻松、更加自我,因为您还根本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啊,他还在慢慢地成长着,在您十六岁的稚嫩的心中……卡尔提克耶殿下,您可以对自己更加温柔一些,不需要那样逼迫自己……在这里,并没有人期待您立刻就能够成为什么人或者做到什么,您的兄长阿修罗王也是如此。我接到了来自阿修罗城的传信,阿修罗王说,您想要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想要一直在外面玩也可以,只要记得每次更换地点的时候送信回去就好了。我作为乾达婆王,真诚地邀请您在乾陀罗闍做客,直到您感到厌烦想要离开。” 伽梨抱着竖琴一言未发,心中却起了波澜。 她一直认定为“弱者”的母亲竟然会有这样的见解。 或许……以前真的是她自己错了…… 卡尔提克耶只觉得身体周围一种无形的束缚仿佛被切断了大半,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没有责任,没有使命,没有命运…… 有人告诉他,他可以对自己更加温柔,不要逼迫自己。 少年模样的王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乾达婆王,我很荣幸……能够来到乾陀罗闍。” 乾达婆王笑着牵起女儿的手,两人一起向着面前的王子行礼。 “愿您在乾陀罗闍度过快乐的时光。” 卡尔提克耶郑重地回礼。 “非常感谢你们的招待。” 伽梨这时松开了母亲的手,笑吟吟地跑回去向着卡尔提克耶伸出手。 “来,我来领路吧。我们乾达婆族的宴会可不输给善见城哦,来吧,绝对不会让你觉得无聊的,卡尔。” 卡尔提克耶看了乾达婆王一眼,温柔的女王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他点点头,第一次将面前看来年幼的伽梨公主当做了比自己年长的“姐姐”来看待。 “那就拜托你了,伽梨。” 伽梨敏锐地发现了语气之中的不同,不过她没有拆穿,继续用开心的姿态带着客人回到了城中。 等到两人走远,乾达婆王欣慰地笑了起来。 她真心诚意地期待着自己的女儿和阿修罗族年幼的王子能够度过无忧无虑的时光,希望有一天阿修罗族的王子不会再因为那首乐曲而落泪。 他们还有着无限的未来。 正如伽梨所说,乾达婆族的宴会或许在规格上比不上善见城的宴会,但是单论乐师与舞者的表演,就要比善见城中盛大华美的多了。 乾达婆王固然会带着乐师出席善见城的宴会,但是那样流于表面的演奏和在自己城中欢庆热闹的表演完全是两回事。人人善乐的乾达婆族几乎所有人都能够表演,为了招待贵客,每个对自己音乐有自信的乾达婆族人都主动站出来表演,他们的亲朋好友又会跟着伴奏起舞,这就像是一场热闹的聚会,众人随兴所致,做出最真诚热烈的表演。 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王子在乾达婆族很受欢迎。 事实上,美貌善乐的乾达婆族在获得天帝宠爱庇护之前经常遭到一些人的觊觎,而柔弱的乐师们往往无力反抗,不得不攀附强者,变相地导致了乾达婆族对于强者的追求,不断飞行的乾陀罗闍也曾是乾达婆族整族四处逃避的工具。即使如今乾达婆王深受天帝宠爱,天界之中有名有姓的神族谁也不敢任意冒犯乾达婆族,这一个部族内心深处依然有着极为深刻的慕强的因子。现任乾达婆王接受了东方将军持国天的追求也是其中的表现之一。 天界之中,兼备了“美”与“强”的种族有很多,但要是做个排名,无论谁都会将阿修罗族排在第一。 既美丽又强大,这样的阿修罗族简直是乾达婆族梦寐以求的对象。 并不是说所有的乾达婆族都想要嫁入阿修罗城中,但是,如果是和阿修罗族的族人交个朋友、打好交情,几乎所有乾达婆族都很乐意——无论男女。 过去乾达婆王也曾经邀请阿修罗王来乾陀罗闍,当时围观的人密密麻麻地从王城正门前的街道两边一直排到了观景台下,无数族人巴巴地等待着能够看阿修罗王一眼。 阿修罗王毕竟公务繁忙,常年奔波于各处边境,难得才会来到乾陀罗闍一次,如今他的弟弟出现在这座飞城上,还顶着“天界第一美人”的名头,让那些乾达婆族的族人如何忍耐? 如果说乐声是否优美动听还会有一个主观感受的区别,那么对于容貌的评判就要相对公正许多。 追逐极致美丽声音的乾达婆族也同样追逐着极致的美色。 阿修罗族的王子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乾陀罗闍上走上一转,身后就能跟上几十个无知无觉就缀上去的乾达婆族人,就像是带着一整个交响乐团在走动一样。 起初卡尔提克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乾陀罗闍上太过惹眼,他虽然感觉到了乐声似乎从来都不会远离自己,但他毕竟是个客人,不能左右原本就住在这里的乾达婆族的行动,可是当他发现有人一路从王城中跟着他出去又跟着他在外面街道上转了一圈再跟回了王城,他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找到了伽梨询问。 “伽梨,为什么我觉得不管我去哪里……总有很多人跟着?是因为乾陀罗闍很少有客人吗?” 乾达婆族的小公主盯着卡尔提克耶看了很久,最后点点头做出结论。 “看来卡尔呆起来的时候跟爱染和耶摩不相上下呢。” “哈啊?” 卡尔提克耶完全不懂。 伽梨也无意解释自己的族人们只是被美色迷惑,打量了一下面前少年这一副相比在善见城露面已经“朴素”了很多的打扮,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卡尔还是适合更加耀眼一点呢,一点珠宝都不戴,太浪费这样的容貌了啊。” 卡尔提克耶一头黑线地说:“伽梨,这就免了吧。”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阿修罗族那群疯狂给他戴首饰的侍女,奈何乾达婆王还会盯着他的打扮,要不然他连头上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都想一起拆了,直接用编绳扎一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发冠发梳各种装饰品弄上一大堆,弄得他自己都拆不开被编的很复杂的几束头发,只能麻烦乾达婆族的侍女。 伽梨笑眯眯地说:“反正也就是现在啦,等到卡尔习惯以后,就不会再觉得麻烦了。” 卡尔提克耶本想坚定地说“我才不会习惯”,但等他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已经渐渐地做出多少妥协后,他实在拿不准自己过上“几百年”到底会不会觉得阿修罗王那种“肩上穿金砖”的服装风格才是好的,说不定他就被这种审美给同化了。 伽梨看着阿修罗族的小王子满脸纠结,忍不住就低头笑了起来。 “我并没有说谎哦?卡尔就像光一样耀眼,即使什么宝石也不用,也还是非常引人注目啊,你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就有义务为大家展示什么才是最美,就像我们乾达婆族有义务追寻最美的乐声一样。” 卡尔提克耶现在没那么简单被这个小女孩模样的公主骗过去了。 “如果伽梨认为‘美’的定义应该由阿修罗族来定,那么要穿戴什么应该是我来决定吧?” “哎……?卡尔忽然就伶牙俐齿起来了。”伽梨叹了口气,摸着脸颊说,“果然不好骗了呢。” 卡尔提克耶笑着摸摸伽梨的发顶,突然看到乾达婆王向着这边走过来,他立刻站起来迎接。 “乾达婆王。” 乾达婆王走到近前,开心地说:“卡尔提克耶殿下,药师苏摩一族有使者过来,送来了我族上次订购的药物,其中有一种……我想请殿下来看看。” “好啊。” 卡尔提克耶不明白药物跟着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很尊重这位试图开导他的温柔的女王。 乾达婆王低头对伽梨说:“爱染明王派使者来见你,你去看看吧。” “啊,好的。”伽梨对卡尔提克耶眨眨眼睛,抱着竖琴往外面走去。 卡尔提克耶这才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乾达婆王,您……故意支开了伽梨?” 乾达婆王笑着点头。 “伽梨太敏锐了,她在的话,说不定会察觉到什么,那就不好了。殿下,您是否想要再去看看人族呢?” 卡尔提克耶心中一动。 “可以吗?” 他还没有见到过这个世界的“人类”,迄今为止,他见到的全都是神族。 “之前我一直想说,但是,殿下的眼睛太明显了,一定会被人认出来……” 乾达婆王轻声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水晶瓶递给了面前的王子。 “苏摩的药能够掩饰殿下的瞳色,再加上阿修罗族天生的幻力,如果您稍微遮掩荣光,走在人类之中大概也不会立刻被发现异常。不过,有一点请您注意,如果您大量地使用力量,苏摩的药恐怕就会失效了。最近乾陀罗闍的正下方就是一个人类部族聚集的地方,这里不在边境,不会经常有武神将巡逻。等到殿下离开,我就让乾陀罗闍飞走……我想,在殿下想要离开之前,不会有人发觉。” 这是非常完善的安排。 卡尔提克耶不得不说自己被打动了。 他并没有说出口,乾达婆王却悄悄地为他想好了一切。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乾达婆王轻轻地抚摩着这位幼小的王子的脸颊,柔声说:“好好地享受旅程吧,不要留下后悔和遗憾。我知道强迫殿下忘记自己的出身是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情,您有权利再回到人族之中,去看看您昔日的同胞。” 卡尔提克耶握紧了那个盛着苏摩族秘药的水晶瓶,再次感激地道谢,按照乾达婆王指的路离开。 这个世界的人类…… 和他原本世界的人类…… 有什么关系? 即使毫无关联,他也还是想要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人类,想要看看人类如何在这样人神混居的世界生存。 第237章 人类少年 卡尔提克耶挥别了特意将他从乾陀罗闍上送到地面的飞骑,拿着苏摩族的那瓶药看了会儿,打开瓶塞一口灌了下去。 有点甜。 跟想象中“苦涩”的味道有点差异。 是不是因为天界的神族对药很挑剔,苦的都不吃,还是…… 卡尔提克耶无语了两秒。 他觉得苏摩族的药师可能更多的是考虑到这是要给“十六岁的孩子”吃的药才会特意调整了味道。 算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反正他一个十六岁的在一大群几百上千岁的神族里的确只能算是“孩子”,没被算成“婴儿”就谢天谢地了,看看爱染明王那种到哪儿都跟着贴身侍女抱来抱去的做派吧,要是阿修罗王强行摊派这么个角色过来,他真得疯。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在离开乾陀罗闍之前,乾达婆王特意让侍女来帮卡尔提克耶把他身上那一堆金银珠宝都拆了下来,等到想要更换衣服的时候就有点为难了,乾达婆族的服饰和阿修罗族并不相同,乾达婆王还在犹豫是不是去找持国天以前的旧衣服的时候,卡尔提克耶直接用火焰化成了与过去类似的黑色的和服,乾达婆王欲言又止,也没有劝阻,就这么送别了他。 苏摩族的药很快就起效了,卡尔提克耶感觉到眼眶周围有一点冰凉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一下,这才记起要找个地方看一下现在的样子,恰好前面不远就有一条河,他走过去,在河边蹲下,看到水面的倒影时,他有了刹那的沉默。 说起来他现在应该和“还是人类”的时候没有差别才对,黑发、黑眼、黑色的衣服,但是,水面的倒影却让他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之前他还能将镜子里看到的人的差异归结于眼睛的颜色和服饰,现在他连辩解的借口也没有了。 同样还是黑发,但是头发要比以前长了一些,只是被乾达婆族的侍女细心地梳起了发髻,垂下来的部分才没有超过腰,头发上那些金光灿灿的装饰品是拆掉了,可是头发本身就像是会发光一样,比黄泉之主神降那时候更有光泽。 许久未见的黑色的眼睛竟然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恍惚的原因竟然是他本能地觉得这样的颜色不对,应该更加明艳闪耀。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同样的五官带来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印象。 卡尔提克耶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其实他知道这种变化和差异的由来。 曾经一度属于“伊势的神子”那一部分的气质消失了,伊势神宫过去加在他身上的那些塑造出“耀光的京姬”的那些努力全都失效了。冷静、内敛、自省、慈悲、虔诚,这些“神子”应当具备的品质从根底里受到了动摇,因此再也无法呈现在外。 一度稳定的平衡消失了,就像是他的灵力已经不再具有一点“水”的特质,属于“阴”的那一端彻底消失,只留下了纯粹的“火”。 如果是现在这种神情,就算他再次换上神子的装扮,大概也只会被人当成一个穿女装的变态,根本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曾经是“伊势的神子”了。 大概唯一和过去相似的就是这一身衣服了。 可也正因如此,才会让他更想要沉默。 物是人非? 不,比那还要让人唏嘘。 卡尔提克耶伸手搅乱了水面,做出了自己在河边洗手的姿态。 “喂——!那边的人,你好!” 卡尔提克耶迅速转身,下意识地想要去握刀,手按上了白夜的刀柄才注意到来人不过是个少年,衣衫朴素,身上唯一称得上武器的大概只有背上那杆投枪。他不着痕迹地抬起手挥了挥,就像一开始就想要打招呼那样。 “你好?” 少年快步跑过来,路过地上的大石块时轻盈地跳过去,跑到了河边突然停住脚步,仔细看了看陌生人的模样,犹豫地说:“您是……哪个神族的人吗?”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反问道:“我像是神吗?” “唔,不太像,可你也太好看了,只有神族才会这么好看……” 少年嘀咕了几句,最后自顾自地点头做出了结论。 “那些神族哪有空来这里,应该不是。” 卡尔提克耶凭着敏锐的听觉将少年的自语全都听在耳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祖上有一点神之血脉。你好,我是卡尔。” “这样啊,有神族混血的话的确会比较特别。” 少年恍然大悟,笑嘻嘻地向着卡尔提克耶挥挥手。 “卡尔。我是鹰。” “鹰?”卡尔提克耶重复了一下,指向了天空,“这个名字……是期待你可以像鹰一样在天空飞翔的意思吗?” 鹰摇摇头,解释道:“我们一族起名的时候都是指物来取名,父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天空恰好飞过一只巨大的金翅鸟,但迦楼罗族的圣物怎么能随便用来给我命名,后来我的名字就变成了鹰。卡尔,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 如果是全名,阿修罗王倒是说过,这是传说中的战神名字。 “……没有特别的意思,用来称呼罢了。” “说的也对,名字就是用来喊的嘛!” 鹰非常赞同地点头。 “卡尔才到这附近来吧?我们部族的驻扎地就在前面不远,卡尔要不要来看看?虽然比不上能住在天上那些城池的部族热闹,不过最近正要举办丰收祭,这时候有客人来,族长肯定也很高兴。” 卡尔提克耶本来就是为此而来,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好啊!” 鹰得到了对方的同意,开心地直接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顺手就勾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往部族驻地走去。 “太好了!走,我能带回来这么好看的客人,这次一定会被夸奖了!” 卡尔提克耶听得哭笑不得。 “鹰,客人的长相……有什么要紧吗?” “你们这些人长得好看才不在乎!” 可能是因为现在两人从“陌生人”变成了“熟人”,鹰一开始拘谨小心的姿态也就消失了,大大咧咧地抱怨起来。 “谁不知道神族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来地上挑选可以带去自己城池里的人族也会优先挑选好看的。哪怕人类的部族打仗,好看的俘虏都能活得久一些,多少人就盼着自己家里出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就能一家都被带走过上好日子了。我们一族丰收祭的传统就是连续举办七日七夜的狂欢,这时候如果有客人到来,都是‘天意’,客人的身份越尊贵、相貌越好看,越是预示明年会有好天气好收成。卡尔你来的真是时候!” “……我的荣幸。” 卡尔提克耶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也能过上“刷脸”的生活了。 他还以为天界追求美的习惯只在神族之间,没想到这种影响远远不止限于善见城中,神族比人族强上太多,所以神族的偏好会直接影响到人族的喜好,神族大概也很清楚人类之中不会出什么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毕竟血统差异摆在那里,但是人类之中出一些美人还是可以的。 难怪他在善见城和乾陀罗闍就没见到一个不好看的人,原来这都是代代选美选育下来的了…… “别客气!我觉得今年不会有比卡尔更好看的人了!” 鹰越说越来劲,“到时候和族长一起去给天神献上祭品的最尊贵的客人肯定就是卡尔了!我也能跟着一起上前!啊——太好了!我从小就想要主持祭典,虽然现在还不行,不过没想到我会有机会走上祭坛,今天我出来真是太对了!卡尔你是我的福星!” 卡尔提克耶被一个身高稍微不如自己的少年硬是搭着肩膀推着往前走,他难得有这种体验,并没有不开心,反而觉得有点新奇。 “给天神送上祭品的意思是?” 鹰这才松开了手,掰着手指开始数。 “是我们族内的传统。如果当年丰收了,就要举行祭典感谢天神,把当年最早收割的麦穗和最肥美的羔羊献给天神,只有族长和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在羔羊脖子上下刀,而邀请到最尊贵客人的族人可以捧着麦穗,三人一起把祭品送上祭坛,其他人根本不能靠近祭坛,只能远远地看着!” 少年说到这里就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还以为要到我成为族长的时候才能碰到祭坛,我做梦都想要上去——没想到今年我就能梦想成真了!” 卡尔提克耶被少年那种纯粹的喜悦感染,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还是稍微泼了点冷水。 “可是,我不见得就是‘最尊贵的客人’吧。” 鹰一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又不是什么依附神族的大族,能有身份多尊贵的客人来,不会有人比卡尔更好看了!啊,我简直迫不及待要向老头子宣布今年的幸运儿就是我了!” 卡尔提克耶眼看着鹰说不到三句话又开始陷入了“我能上祭坛”的狂热,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也对这个“丰收祭”有了一些期待。 鹰所说的“不远”的确并不远,两人走出去不到两里地就能看到部族驻扎的旗帜了。 通常情况下,天界神族的军营驻地都会打出旗号,神族聚族而居之处如果不是在天空的浮城而在地面,那么也会在边界亮出象征一族的旗帜,这种习惯被人族学去,人族没有大胆到去抄袭不同神族的图腾徽记,族中号称拥有智慧之人纷纷开动脑筋,给自己的部族定下徽记。 鹰的这一个部族用的旗帜上绘的是一团略有些抽象的火焰。 要不是问过鹰,卡尔提克耶一准觉得那是一团被电得乱七八糟的毛线,支棱着僵硬的线条。 “我们一族拜火,所以用火焰作为记认。不过崇拜火的部族太多了,我们一族分出来的时间又晚,那些好看的图形都被用完了。” 鹰这么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一族的徽记会长成这样。 卡尔提克耶站在旗杆下,抬头看着上方的旗帜,这才发现旗帜的材质很接近神族用的材料,跟鹰身上的布料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因为一族崇拜火焰,这是信仰吗? 鹰走出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带来的客人还在旗子下,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卡尔,来这里!我带你去见族长!” “好的。” 卡尔提克耶应了一声,还没走动,他就发现刚刚还在忙碌着祭典准备的人族们齐刷刷地盯着他。 哎? 有什么不对吗? 第238章 丰收祭 卡尔提克耶在一头雾水中被等不及的鹰直接拉走了,直接拽到了村落中最大的那间屋子里。 不用说,一个部族之中最大最华美的房屋只能属于族长,在有些部族可能属于祭司,不过更多的情况族长和祭司的身份二合为一,平时族人也不会很明确地进行区分。 “族长,我带回来一位尊贵的客人。” 鹰把人拉进了门里后反而动作斯文起来,喊完这一声就笔直地站好了等待族长出来。 卡尔提克耶看到少年这种做派,也就跟着站好了,视线也没有到处飘。 他还在想之前外面那些村人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他有点熟悉啊。 ——过去耀光的神子旅行历练的时候,就经常被人用那种神情一路跟随围观。 可是,他现在不是“神子”,那些村人也不是“信众”,为什么也会这样? 过了会儿,后屋里有人掀开门帘走出来,还没看清楚屋内的人就直接对着鹰大声嚷嚷。 “你小子要是又想要浑水摸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鹰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刻跳了起来。 “喂!老头!你别胡乱说话!看清楚我这次带回来的客人——别把天神赐福都给得罪了!” “哼,我就看看,你能带回来什么……” 脸上画着奇怪花纹、身着祭司服饰的中年壮汉转头看向屋内的陌生人,只看了一眼,他就完全呆住了,半晌才愣愣地续完了自己先前那句话。 “……人……” 卡尔提克耶回以友善的笑容。 族长身体一震,迅速扭过头,冲过去揪住了鹰的耳朵把人扯到之前的门帘后就开始“低声”吼:“你怎么不早点说是这样的客人!我都没有洗脸!” 鹰自觉非常冤枉,同样“低声”怒吼:“我一来就说了带回来了尊贵的客人吧!” “呸,你以前总想用奇奇怪怪的人混过去,谁知道你这次居然真的带回来这么美丽的人!” 族长自以为隐秘地又看了那边黑衣的少年一眼,继续低头训。 “这不会是哪一个神族的人吧?” “没啦。”鹰这才从族长手里抢救出自己的耳朵,轻声说,“我问过了,卡尔说,他族长有神之血脉,人神混血会比较好看也是常识吧。再说了,真正的神族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种——”他竖起自己的小指,掐着指尖说,“小的都看不到的部族。反正人我已经带来了,要是留不住,那就是老头子你的错!” “哼。”族长一把按住鹰的头,强硬地把他那一头短短的头发全都给揉乱了,“你以为我是你这个毛孩子?你先去招待客人,我去洗把脸再出来。” “老头子,你可别太着急闪了腰。”鹰对着族长的背影喊了一句。 族长听到这句话,回头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要不是你是我亲生儿子,我非得把你吊起来打。” 因为阿修罗族的血统而“耳聪目明”的卡尔提克耶被迫听完了全程对话,努力地忍着笑。 这可真是相当“淳朴”的对话啊。 看起来鹰也不是什么质朴少年,估计以前小坏事没少做。 唯一意外的是鹰是族长的儿子,难怪会立志以后要做族长,他起初还以为这是单纯的少年的梦想。 这对父子的关系……真有趣。 鹰从门帘后走回来,揉着耳朵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卡尔,族长出来的太仓促,现在回去整理仪容好招待贵客了——”他凑到卡尔提克耶面前,小声说,“你看,我就说吧,你一定会是今年最尊贵的客人,之前大家带回来的客人有些根本就不愿意等到丰收祭,毕竟这里是个简陋的小村子啊。” 卡尔提克耶顺口问:“鹰,你们部族平时靠什么为生?” “族里有耕地,养活族人还行,如果想跟商人换东西,就只能依靠捕猎的猎物了。” 鹰拿下背后的投枪,做出投掷的动作。 “我可是族中捕猎的好手!能不损伤毛皮地把猎物带回来!有时候运气好,猎到一些毛皮好看的狐狸或者熊,卖给商人就能换一些好的布料和染料。没办法,我们一族不懂得织染的技艺,卡尔的部族应该很擅长这些吧?看起来过得很富庶。你身上这一件衣服,我们一族恐怕都凑不出这么好的布。” 鹰一边说着一边拎起对方的衣袖轻轻揉了一下,越发感慨。 “唉,据说几十年前我们族里有个姑娘非常擅长织布,那段时间族里的日子可好过了,可惜之后她和她的朋友被花都的天人带走了,她的技艺没有流传下来,当年天人留下的财物被用完之后,我们一族就又穷了。” 卡尔提克耶抬起手看了看本质上是“火焰”的衣袖,放下手的时候那截衣袖也就从鹰的手中落下了。 “我们一族……的确很富庶。” 想想看阿修罗王那种审美,肩扛金砖,要不是“遍地黄金”能出现这种审美吗? “真好啊……” 赢双手背在脑后,发出了非常羡慕的感慨声。 “人族无论怎样勇武也不可能比得上神族,容貌也都是天生的,努力不来,只有技艺才能真正改善一族的生活。我一直跟族长说如果遇到商队经过,派人跟着去别的部族学习织染镶嵌的技艺,族长舍不得旅费一直不同意,结果我们就只能靠天吃饭。” 卡尔提克耶这才有了面前的少年是这一族“未来族长”的真实感,过了会儿才问:“鹰,如果你们派出去的人学会了技艺却不愿意回来呢?” “那也没办法,至少那些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吧。” 鹰耸耸肩,显然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他突然回头看看,确认族长还没出来,压低了声音说,“悄悄告诉你,卡尔,我和玛娜说好了,她去她外祖父那边探亲的时候偷偷跟外祖母学织染,等到学好了回来,她就能教会族里其他人了。虽然这次错过丰收祭很可惜,不过,玛娜很聪明,她一定会带着技艺回来,等到下次我们再举办丰收祭,村里一定会来更多的客人!卡尔,等到我们日子好起来了,你再来吧!我会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好啊。” 卡尔提克耶随口就答应下来,反正他现在是真的“整日无所事事”。 “太好了!” 赢一拍手。 “那我就不用担心怎么带玛娜上祭坛了,卡尔一定是最好看的客人。” 结果话又绕回来了啊! 卡尔提克耶一头黑线地岔开话题。 “鹰,你们丰收祭的祭品说是献给天神……到底是哪一位神?” 鹰有点奇怪地看了卡尔提克耶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既然是拜火,那当然是献给阿修罗王啊!因为有阿修罗王,世界才能如此和平。卡尔你们部族拜的是谁?” 卡尔提克耶又是一脑袋黑线。 这居然也能遇上! 这时候如果说他们部族谁都不拜,听起来似乎很不符合世情。 卡尔提克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乾达婆王。” “咦?难怪呢……” 鹰说着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就说一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原来卡尔的部族擅长制香,难怪这么富庶。” 卡尔提克耶原本还担心鹰会让他即兴演奏一曲,没想到鹰会想到这个方面,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伽梨的确提过乾达婆族嗜香,至于他身上的香气,估计是在乾陀罗闍停留的这段时间不知不觉染上的,他闻得久了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鹰满脸羡慕地又感慨几句,忽然看到门帘动了,他立刻站好。 族长这一次换了一身衣服,可以看出比先前那套衣服的布料好了不少,脸上那些奇怪的花纹也洗了个干净,看来就是个魁梧雄壮的中年大汉,再加上手里拿的那柄人高的法杖,卡尔提克耶不得不说这不太像他印象里的“祭司”,可能更接近萨满——而且是看起来就会抡起法杖抽人的那种。 “尊贵的客人,您好,我是罗左的族长罗罗,欢迎来到罗左族参加丰收祭。” 族长罗罗向着面前的少年行礼。 卡尔提克耶还了礼。 “尊敬的罗罗族长,我是旅行途经此处的人,很荣幸能够应邀前来参加贵部族的丰收祭。” 罗罗心中打鼓,他作为族长和外面的人打交道还是比较多的,至少比他家的臭小子多,他很清楚会有这种容貌和这种说话方式的都是什么人,心里不得不赞叹有神之血脉的人就是好。 “您客气了,接下来这段时间请随意度过,我会让鹰陪着招待您。” 罗罗一边说一边对自家儿子使眼色。 鹰点点头,大声应了下来。 “放心吧,族长,我明白——我带来的客人当然是我来招待!好了,既然你也见过卡尔了,我就带他去村子里转转!” 罗罗“小心别伤到客人”的叮嘱还在耳边,鹰就已经拉上卡尔提克耶出了大门,松了口气。 “卡尔,你……嗯,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族长是我父亲。我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一直是玛娜的母亲把我带大。” 卡尔提克耶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鹰继续带着客人在村里走,走到了祭坛附近,远远地就停住了,他指着前面那个几丈高的高台说:“那边就是祭坛,等到丰收祭开始,第一天的正午,我们会把祭品送上去,点燃整个祭坛,希望火焰可以把我们的祝福送到阿修罗王身边。之后祭坛的火会一直有人看着,一直烧上七天七夜,如果祭典结束了,地上还有没有烧尽的东西,大家就会捡来当做护身符戴着。喏,我脖子上的就是。” 鹰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坠子往前一送。 那是一颗黑漆漆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东西。 卡尔提克耶在鹰的示意下上了手,入手才感觉到这东西不是石头,要比石头沉,他用指甲刮了一下,心中了然。 这大概是某种金属,所以不会被火焰烧尽。 “要是这次能有护身符出现,我就会替卡尔抢一个最好看的!” 鹰拍着胸口保证。 “护身符”有用没用不知道,不过这份心意值得感激。 卡尔提克耶笑着说:“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 “不用谢,你是我的福星啊。”鹰笑嘻嘻地又勾住了卡尔提克耶的肩膀,“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别人都不知道,我偶然发现的。” 卡尔提克耶顺从地让人类的少年带着穿过了整个村子,从一个狭小的山洞口走进去,一路曲曲折折终于又看见了亮光。 鹰加快脚步,拉着他的新朋友出了遂道。 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遍地盛开的白花如同云朵般轻柔地随风摇动。 卡尔提克耶有了一瞬的失神。 鹰得意地说:“很美的地方吧!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玛娜花,玛娜最喜欢来这里,现在我把这里也分享给你!每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只要过来这里躺上半天就会心情很好了,卡尔也可以来。”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地躺了下来。 卡尔提克耶愣了会儿,在旁边一块地上躺下,整个人立刻被纯白的花朵包围,视野之中只有大片的白以及间隙之中的蓝天。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你,鹰。” 第239章 您卖身吗? 卡尔提克耶顺从地让人类的少年带着穿过了整个村子,从一个狭小的山洞口走进去,一路曲曲折折终于又看见了亮光。 鹰加快脚步,拉着他的新朋友出了遂道。 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遍地盛开的白花如同云朵般轻柔地随风摇动。 卡尔提克耶有了一瞬的失神。 鹰得意地说:“很美的地方吧!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玛娜花,玛娜最喜欢来这里,现在我把这里也分享给你!每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只要过来这里躺上半天就会心情很好了,卡尔也可以来。”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地躺了下来。 卡尔提克耶愣了会儿,在旁边一块地上躺下,整个人立刻被纯白的花朵包围,视野之中只有大片的白以及间隙之中的蓝天。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你,鹰。” 旁边的少年乐呵呵地回答:“客气什么,这又不是我的地方,要谢的话,卡尔就谢谢这片土地让花开得这么美吧。” 卡尔提克耶没有说话,安静地看了一段时间的天空,这才坐起来,放眼望去,四处尽是花海,单看这一处,倒是又像回到了仞利天。 “鹰……你们的丰收祭只求风调雨顺,没有想过祈求神明庇护、或是直接降下恩惠,把你们从这里带走?” 鹰也坐了起来,随手摘下一朵花拿在手里轻轻摇晃,端正了脸色回答:“神明的庇护与宠爱的确可以让人一步登天……我也见过一些人被神族带走,就像那些神族一样,住在天空的浮城里,穿着华丽的衣服,做着轻松的活计,但是,也总会有人在容貌衰落后被逐出去,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谁知道,反正人类终归只是人类,永远也不可能被神族视为同胞。” 他停顿片刻,年少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称得上沧桑的神情。 “人类跟神族的寿命差的太远了!对于神族来说,大概饲养我们就像我们饲养牛羊一样吧,兴起的时候会看看,一旦忘记了,可能人类的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如果本来就是被招去做工的话,那还好,只要有本事,子孙还是能够继续在浮城生活下去,如果一开始只是出于某个神的一时兴趣,说不定最后会非常的悲惨……歌舞团中不乏那样的人。卡尔你应该见过吧?那些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给神族表演歌舞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像是真正的神族那样,到处受到礼遇,一旦老了,跳不动了,马上就会被赶出去,再也别想踏进神族的领地之内,很多人受不了这种落差而自杀。如果一味地祈求神的庇护,就只会有这样的结局——我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让我的族人能够靠着人类的本领在这个世界生存。” 卡尔提克耶想到了善见城中见过的歌舞表演。 那时候他没有关心到底表演的人是谁,就连那么多乐师他也只知道乾达婆王和伽梨,更别说跳舞的到底是哪一族的,是神族还是人族。 人类的歌舞团也可能会在神族的浮城表演? 这和他之前想过的神族与人族严格分开来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又想到了乾陀罗闍,不知道那座飞城中是否也有人类生存。 鹰说了半天,这时候看向了自己的新朋友,有些忐忑地说:“卡尔会不会觉得我太自大了?明明寻求神族庇佑是最简单的方法,我却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这些东西……父亲以前也说我总是太异想天开,要是真有能被神族看得上的地方,谁会不立刻就跟着去?” 卡尔提克耶看着少年的眼睛,竟像是看见了正要展翅而飞的雄鹰,那是一股还带着未经打磨的稚嫩的意气,但奇妙地勾起了他心中沉默许久的桀骜。 “不会,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正确。他人施与的庇护随时可能收回,只有属于自己的本领才不会消失。” 鹰一时间愣在那里,过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激动地直接扑过来,抓住卡尔提克耶的手,双手都在颤抖,嘴唇哆嗦得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好久之后才大声地说:“卡尔……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有人赞同我的说法!玛娜都说如果能够有神庇护最好,我总觉得不安心,但这些话只要说一遍就会被父亲打一遍……我……” 少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过分的激动和喜悦,他慌乱地用手背擦着眼泪,笑哈哈地说,“真好啊,我,我能遇到卡尔真好!” 卡尔提克耶大约能够体会对方的激动,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地龙也可以保护人类”,大概他也会有这种“吾道不孤”的喜悦,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拍拍少年的肩膀。 “不过,光是这么想可不够,还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那当然!” 鹰松开手,胡乱地把脸上的泪水抹掉,抬头挺胸。 “等到我把我们一族变得富有起来,大家都能穿上丝绸的衣服、吃着精致的谷物,住在能够挡住风雪的大屋子里的时候,我一定会再请卡尔来!” 卡尔提克耶笑着点头。 “等到那时候,只要鹰送信给我,不论我在哪里,一定会赶过来,参加你们的丰收祭。” 鹰一拍胸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人类少年的双眼明亮得就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卡尔提克耶由衷地祝愿他的愿望可以实现。直到很久之后,他也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一幕。 那时候,鹰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宛若苍鹰离巢,正要向天空发起冲击。 罗左族虽然并不富庶,但丰收祭依然非常热闹。 族人用淳朴的歌舞庆祝着今年的丰收,用盛大的祭祀感谢天神,祈求明年风调雨顺。 当点燃了祭坛的火焰烧满七天七夜后,鹰凭借自己身为少族长的优势第一个伸手进了还发烫的灰烬中,从尚且泛红的灰烬里挖出了一颗漆黑的小石子,狂喜地从人群中挤出去,巴巴地把自己抢到的护身符送给自己的新朋友。 “卡尔,你看!这个送给你!” 卡尔提克耶看着对方留下了烧伤痕迹的指尖还有满手的灰,心中叹息一声,伸手接过了这个礼物,在自己身上找了一会儿,哑然发现他居然没带什么可以当礼物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才头发上摘下来一个发饰。 虽然说乾达婆族的侍女已经把他身上的饰品尽可能地拆了下来,不过因为头发太长,要完全固定好难免需要很多发饰,就算没了那些金光灿灿的纯粹装饰品,难免也还会留下一些相对朴素的部分。 “谢谢你的礼物,那么,这个就当做回礼吧,感谢你这些天的招待,我很开心。” 鹰看着对方洁白的手中托着的发饰竟然不敢伸手接过。 那是一个精巧的发冠,他的朋友用来固定在辫子根部,遮挡住束发的丝带,现在去掉了发冠,后面的丝带就露了出来,红色的丝带在黑发中稍微有些醒目,不过依然很好看。 “我……可以收吗?” 卡尔提克耶失笑。 “当然可以。下次再来的话,我会带来更正式的礼物,这次实在是没有想到……如果鹰不愿意收的话,以后我可能就不好意思再来打扰了。” 赢一咬牙,小心地把那个发饰收了起来。 “那好。等以后我们富起来了,我会送卡尔一个更好的!之前我在行商那边看过,有一些带着宝石的发饰金光灿灿的,特别好看,卡尔戴上的话一定很适合!” “……” 卡尔提克耶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了句谢谢。 看起来不只是天界的神族审美有问题,人族也没好多少啊? 两人互相祝福几句,就此道别。 卡尔提克耶继续着自己的旅程,路上还恰好遇到了从远方回来的“玛娜”,他听到了那个少女和商人们的交谈,在暗中护着她平安回到了罗左族,才换了个方向再次启程。 天界的确和平了太久,可能是因为现在还不乏人神混居的情况,人类基本上都很有自知之明,神族没有进行内战,人类更不会没事就打仗,基本也就是遇到野兽和魔族才会战斗。卡尔提克耶这一路上竟然都没遇到什么拦路抢劫的强盗,不过小偷还是遇上了几个,他随手打发走,偶尔遇上了神族他也会避开,途中他也见到了鹰所说的“神族把人带走”的实例。 一些神族的人经过某个人类的部族,或许是看上这里某人的长相,或许是看中某人的手艺,只要和那个人谈妥了,通常部族也不会阻拦,全族艳羡地看着那一家人都跟着神族一起登上飞骑,似乎从那以后他们就会永远幸福下去。 还有的部族更加夸张,常年依附于某个神族生存,似乎整个部族存在的意义就是要不断地生出满足那个神族喜好的后裔,以此换取能继续在神族领地中居住的权利,就像是一大群被豢养的宠物。可是看着那些人发自内心的满足,卡尔提克耶也不想节外生枝做什么劝解。 不过,有时候事情并不是想躲开就能躲开的。 卡尔提克耶在地面旅行的第三个年头,他终于在某个颇有规模的人类城池中被几个人拦住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把卡尔提克耶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无声地用眼神和身边的同伴交流着,最后他拿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了一会儿,对着卡尔提克耶非常认真地说:“三万提拉,您卖身吗?” 卡尔提克耶目瞪口呆,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遇上了什么人。 提拉是一些比较大的人类部族中通用的货币单位,一般来说,这种城镇中的人类一家三口一年的开销也就在两三百提拉,一千提拉就能过的很好了,三万提拉都能买下某些地方的半条街了,在小地方说不定整个部族都能买下来当奴仆,这还真是个很给面子的价格。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卡尔:不,我不卖= =。 第240章 天空城 商人模样的人伸手虚拦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招呼一声引来一大群人呼啦啦围住美少年直接套麻袋带走”这种事情,而是彬彬有礼又很有诚意地说:“请您稍微听一下吧,这次我们不是替某位人类的城主买人,而是受到了迦楼罗族的委托,想要搜寻一些人类去天空城居住。以您的容貌即使在神族之中也算的上优秀,您应该知道,迦楼罗王非常宽宏,对城中的人类也一向厚待,即使老去也依旧可以得到善终,这笔钱不是买断您自由的身契,而是对于您要背井离乡、远离族人的补偿。您在天空城依旧是自由的,只是换一个地方居住而已。” 卡尔提克耶松了口气,他一开始真以为是哪个“富豪”派出来胡乱抢人的人贩子,他路上不是没见到过,也不是没想过要出手帮那些被抢的人,不过当他发现有些“被抢”的人其实只是半推半就很乐意被抢走以后他就会稍微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了。 他见到过神族带走地上的人类,还是第一次自己遇上,一时间居然觉得颇为有趣。 不过,天空城说的再好他也不能答应啊,他笑着摇头。 “抱歉,我并不想去天空城。” 几人低声交谈片刻,最后十分遗憾地告别了,之前说话的那个人还一副依依不舍又心痛遗憾的神情,似乎卡尔提克耶错过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哎,对人类来说,说不定还真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毕竟这不同于某些神族一时兴起贪图人类美色把人带走,对方都说了迦楼罗王会让带走的人类在天空城得到善终,单纯是换个地方居住又能近距离看到神族,对于大部分人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吧。 卡尔提克耶站在路边哭笑不得,索性去找了个小酒馆先坐下休息了。 他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把他的行踪汇报给了迦楼罗族。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轻甲的青年出现在酒馆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会儿,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坐在角落的少年。 因为那个人的容貌实在太过出挑了。 即使没有金银珠宝的装饰,没有锦衣华服,那个少年自身就像是光源一样,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看过去,那种魅力从更深处散发出来,迷惑着人的眼睛,也迷惑着心灵。 青年之前还以为那些商人所说的“人间绝色”是太过夸张的说法,但几人言之凿凿,他实在是好奇,决定亲自来看看,现在他完全确定了那不是什么为了多拿报酬的溢美之词,根本只是实事求是的描述。 ——这根本就不是人间绝色,这个少年即使在天界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啊! 问题是,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迦楼罗王眨眨眼睛,闭上眼睛再睁开,过了会儿,他终于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虽然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不过那张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冒充的,他失声喊了出来。 “卡尔提克耶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卡尔提克耶被这一声吼得酒杯差点洒了,抬头看过去,一头黑线地发现来的居然还是个并不熟悉的“熟人”。 他在善见城见过这一位,还是阿修罗王特意做了介绍的。 “迦楼罗王……您怎么在这里?” 迦楼罗王顿时满脸尴尬,话都说不出口。 卡尔提克耶愣了会儿,渐渐地明白过来,非常无奈地说:“该不会……迦楼罗王想要来把我带上天空城去吧?” 迦楼罗王更加尴尬,根本不敢跟少年对视。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 “……您先来坐下吧。算了,我还是跟您出去吧。” 这个酒馆里所有人都看过来了,谁会没听见之前那个“殿下”的称呼啊,就算没听见,总也听到“迦楼罗王”了。 两人走出酒馆,向着迦楼罗王暂时停留的临时居所去了。 原本只有卡尔提克耶一个人的时候可能还好,他稍微注意一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还能在人类聚集之地行走,现在加上了轻甲在身肩上还停着金翅鸟的迦楼罗王,那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逛街了。 就算没人认识迦楼罗王,但谁又会不知道迦楼罗族出生的时候都会获得一只与自己共享生命的鸟呢? 再加上迦楼罗王毫不掩饰自己那一身异于人类的气质,这样的姿容与装扮,谁都会知道他是神族。 神族在人间行走固然不会受到太过无礼的围观,但也不可能真正融入人类的社会之中,即便是不信奉迦楼罗族的人类也会对神族敬畏有加。 迦楼罗王把人带到了顶楼的小花园,亲自倒了一杯果酒作为赔礼,无比尴尬地干笑着解释:“我听说有一个特别好看的人类少年,就想带回天空城陪伴迦路妲……啊,殿下还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吧?现在她已经三岁了,非常可爱,充满活力,我不能经常陪着她玩,如今天界的小孩子很少,我就起了念头找一些人类的玩伴来……” 他说着说着突然又来了精神,一把揽住阿修罗族王子的肩膀,“说起来卡尔提克耶殿下一直没有来过天空城,不如就这次来做客吧!我的天空城不会比乾陀罗闍逊色!” 卡尔提克耶正端着水晶杯,差点就被这突然的动作打翻了手中的酒杯。 “……迦楼罗王,恕我冒昧了,如果今天这些人找上的人不是我,而是真正的人类……您打算怎么办?” 迦楼罗王立刻松开手,在阿修罗族王子对面坐下,同样端起了酒杯,突然就欣赏起了这个晶莹剔透的杯子,浅蓝色的酒液经过了水晶的折射,在阳光下显出流光溢彩的美丽。 “这个……嗯……总之……肯定不会强行把人掳走,我想应该可以说服对方吧。” 卡尔提克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杯,又看了看桌椅,发现二者的材质与价格不可同日而语,更别说什么制作工艺、风格品味了。 “这酒杯……莫非是迦楼罗王之物?” 迦楼罗王正心中忐忑,突然听到这句问话,双眼一亮,还以为这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对水晶杯有了兴趣,颇为得意地介绍起来。 “卡尔提克耶殿下真是聪慧!这是我私人珍藏,因为用不惯人间的器具,平时所用之物就带了一些来,如果殿下喜欢的话,我还有几套水晶杯,殿下可以来天空城慢慢赏玩。” 卡尔提克耶喝了一口果酒,发现这差不多就是果汁兑了几滴酒精,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在神族眼中的“年龄”——估计也就跟刚会走路的幼儿没多大区别。 “迦楼罗王已经找到多少陪伴迦路妲殿下的‘玩伴’了?” 这位天空城的主人一脸得色,正想伸手比划个数字,突然改了口,“卡尔提克耶殿下,我选的所有人都是自愿来天空城的,有些人不想跟家人分离,我把她们的家人也一起带上了,你可别误会啊。” 卡尔提克耶失笑,摆摆手说:“我没有误会。迦楼罗王给出的条件如此优厚,又亲自来迎接,会有几个人不愿意呢?您是一位好父亲。” “嘿嘿……”这个刚刚成为父亲不久的武神将不免有些羞赧,“卡尔提克耶殿下这么认为?我一直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第一次当父亲,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以前我小的时候有很多朋友,不像现在这会儿,仞利天都没有多少小王子和公主……” 他迅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卡尔提克耶殿下,您就这么孤身在人间行走,万一遇上魔族怎么办?阿修罗王知道吗?如果您不想去天空城,我留几个侍卫给你吧。” “多谢迦楼罗王的好意。”卡尔提克耶把那杯兑酒的果汁喝完,无奈地说,“反正这座城我也没办法继续留下了。如果迦楼罗王不介意的话,我就去天空城打扰一段时间吧。” ——要不然迦楼罗王真的跑去给阿修罗王打报告,一个好担心的“哥哥”再加上一个新出炉的“父亲”,还不知道会鼓捣出什么来,要是真让他带着一大群侍女和侍卫,他在人间还有什么可看的?估计只剩下一路被围观了。 “太好了!” 迦楼罗王开心地一拍桌子,跟着喝光了杯中的酒。 “走走走,我们这就启程,迦路妲一定很开心能够见到殿下!” 风风火火的伽罗罗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带上了之前委托人类的商人们找好的那些给女儿准备的玩伴就出发了。 可能是考虑到人类并不像是神族经常在空中旅行,这一次迦楼罗王给这些人类准备了车,拉车的是天界中出了名的脾气温顺的飞骑罗罗兽,飞上天空后也能保持车厢平稳。 这些被带走的人类无一例外都有着出色的容貌,年龄最小的在八岁左右,最年长的也不过十六,全都沐浴更衣打理得整洁干净,随行迦楼罗王下界的侍女们发挥了自己的巧手,把这些人类的孩子打扮成了天界之中孩童常见的模样,就连衣饰也全都换成了天空城的样式,乍一看去,这些孩子都让人分不清种族。 至于那些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得以一同上天空城居住的人们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依然穿着以前的衣服,做人类的打扮,此刻坐在车厢另一边,看起来竟不像是那些孩子的父母,反倒像是仆从。 迦楼罗王作为天空的王者,自然不耐烦乘坐车,他坐在天空城特有的飞骑上,巨大的白鸟张开翅膀在空中翱翔,迦楼罗王肩上的金翅鸟也开心地在空中飞着,不时绕着迦楼罗王盘旋。 迦楼罗王一手抓着身边的少年,唯恐他不小心从空中落下去。 “卡尔提克耶殿下,您还好吧?这样的高度一开始可能会有些不舒服,空气稀薄,不过,因为这里很高,空气非常的干净,等到适应了之后,您一定会爱上这里……” 迦楼罗王的声音在高速的飞行中被风吹得有些变了模样,不过依然能够听清。 卡尔提克耶坐在鸟背上,一手轻轻梳理着那一块柔软的绒毛,笑着回答:“我还好,还有多久会到天空城?” 迦楼罗王微微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等他看到一点反射而来的光时,他笑着伸出了手。 “快要到了!看,那就是天空城!我们迦楼罗族世代居住的浮城,天界最高的城池!” 卡尔提克耶顺着迦楼罗王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了一缕灿烂的日光,在这个角度,天空城和太阳竟然无比接近,看起来就像是太阳挂在了天空城上,给这一座浮城笼罩着璀璨的光芒,天空城晶莹的建筑折射出变幻莫测的靡丽光辉,那是和乾陀罗闍全然不同的一种壮美,刹那间夺去了观者心神。 迦楼罗王没有错过阿修罗族王子脸上的惊叹,他自豪地说:“我没有说错吧!天空城绝不会比乾陀罗闍逊色!有些风景,只有在足够高的地方才能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 迦楼罗王:啊哈哈哈哈哈我把天界最美带回家啦! 第241章 迦路妲 很多年后,当迦路妲从身故的父亲那里继承了迦楼罗王的王位,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还能清楚地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阿修罗王的情形。 不是前代的阿修罗王,而是过去人称卡尔提克耶的那一位王子殿下,他在前代阿修罗王死于叛乱之后接任了王位,成为了新的阿修罗王,一肩扛起了整个阿修罗族的重担,那时候,迦路妲还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天真地因为卡尔提克耶屈从于叛乱的武神将而愤怒,鼓动着父亲去反抗帝释天,却被父亲扇了一巴掌,直到她亲眼看到了帝释天有多么残暴,如何对待反抗者,她才忽然清醒过来,也不再把当时已经追随帝释天的卡尔提克耶当做“叛徒”,但那时新任的阿修罗王反而主动疏远了她,让她回天空城去。 “天空城的风非常清冽,有着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气息。” 当时阿修罗王这样对她说,就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修罗族的王子站在天空城最高的塔顶,回头看向了迦楼罗族的小公主。 卡尔提克耶被迦楼罗王异常热情地邀请到了天空城,之后迦楼罗王就被王妃劫走了,因为天空城事务繁多,这段时间迦楼罗王的缺席只是越发让堆积的事务变高了。卡尔提克耶婉拒了迦楼罗王让人跟着自己的好意,在天空城随意地参观着。 天空城的建筑风格和乾陀罗闍或者善见城都很不相同,就像是要将日光的美丽展现到极致,这里很多建筑物顶上都用着清透反光的材料,到处都显得亮晶晶的,日常器物也多见水晶玻璃制品,似乎从迦楼罗王以下所有天空城的居民都对这些透明的材料有着难以形容的偏爱。 卡尔提克耶裹着从迦楼罗王那里拿来的斗篷——起因是迦楼罗王说他如果直接走在街上,一定很快就被围得一步都别想走——在城中行走着,暗暗数着肩上停着同命鸟的迦楼罗族和人族的数量,最后惊讶地发现天空城中竟然有着不少人族,粗粗算来,和迦楼罗族的数量相去不远,这让他想起了人类部族之中的传闻。 神族乘着能飞的车来,把容貌姣好的人接到天上,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传闻该不会大部分都是迦楼罗族弄出来的吧? 卡尔提克耶站在一条街道的转角,看着城中一片欢欣融洽,心想这个传闻也不算有错误,看起来被带上天空城的人族适应良好,而且托赖于迦楼罗族的庇佑,就算是生活拮据的人衣饰也比地上的人族强多了,至少每个人都干干净净的,不像某些部族,长年累月地缺水沐浴,弄得头发上生虱子、身上还散发出异味。 跟乾陀罗闍中四处都能听到音乐不同,在天空城中,既没有那些随处可闻的音乐,也没有萦绕不散的香气,这里的空气要比地上干净很多,也要稀薄一些,对于初次登上天空城的人来说可能活动都会比较费力吧,虽然他没有感觉到不适。 迦楼罗王一定也深受天空城居民的爱戴,卡尔提克耶不止一次地在行人和商家口中听到对王的赞誉,还有的店竟然在卖金翅鸟护身符,声称这得到了迦楼罗王的祝福,可以保佑家庭美满,简直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只金翅鸟的确雕刻得颇为神似,他差点就忍不住买一个了。 天空城分为几块区域,需要通过骑兽才能到达别的地方,卡尔提克耶在王城所在的这一片大概走了一转后也就回王城去了,他不会真的认为迦楼罗王没有派人跟着他——据说要是一不小心从天空城的边界摔下去会尸骨无存,因为这里实在是太高了,有意思的是,即便是有着同命而生的鸟的迦楼罗族也不会飞,也不知道最初到底是谁决定了将浮城建在这里。 天空城的王城毫无疑问地是城中最为高大宏伟的建筑,王城中心的剑塔则是整个天空城最高之物,卡尔提克耶好奇地顺着那个路标一样的塔尖一路走过去,终于走到了高耸入云的宝塔下方。 ——这是不折不扣的“高耸入云”的塔,在塔的半中央就有云层环绕,以至于从地上仰头都看不见塔顶。 塔下无人守卫,阿修罗族的王子也就直接走了进去,沿着楼梯一层层地攀了上去,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让不远处跟着的侍女们都看呆了——即便是迦楼罗王,想要前去塔顶的时候也会直接让飞龙飞到顶上,这座塔修建好之后根本就没有人试过走楼梯上去,那可是好几千级的楼梯啊! 侍女们分出一人回去禀告迦楼罗王,剩下几人依旧守在塔下,仰头望向那一座看不到顶的高塔,正在心中猜测着阿修罗族的王子走到了哪里,突然就见到一只白鸟飞向了塔身中央,旋即清啼着王云层之中扎了进去。 “啊,那是……迦路妲殿下吧?” “没有错,是王分给迦路妲殿下的骑兽。” “糟了,快些回去回报王,迦路妲殿下又从花园逃出来了,刚才有没有人跟着殿下,殿下一人不会从骑兽上掉下来吧?” “看不清啊……” 侍女们慌乱地议论着,分头去寻找迦楼罗王和王妃了。 阿修罗族的王子只是在塔中行走,最多也就是走得累了不想继续上去,可是公主殿下如果不慎摔落,那就糟糕了。 卡尔提克耶比那些侍女们预想得行走的更快,塔中的阶梯比一般的阶梯要高,或许那正是因为没有考虑过让人行走,单纯地为了填充内里才做出了这样旋转的建筑,他无所谓地往上走着,有时不耐烦了就一手搭住中央那根长长的柱子,脚下用力向上一跃,一次跳过数层。有趣的是,似乎无论他走出多久,都看不见塔顶,不过,当他低头看下去也同样看不到塔底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前进了很多。 每隔一段距离,塔身就会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通过窗口,卡尔提克耶可以看到外界的风景——从最开始的蓝天变成了之后的云层,有很长一段距离,塔身之中也充满了云雾,他就像是走在云中一样,慢慢地登上了天空城最高的建筑。 当前方露出了光亮的开口之时,卡尔提克耶心中出现了一丝惊喜,他加快脚步,走出了这座高塔,立刻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有些风景,只有在足够高的地方才能看见。 ——迦楼罗王的这句话终于显出了它的含义。 卡尔提克耶站在这里,俯视着整座天空城,这才看到了整座城的模样,在这样的角度,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鸟,随时都会发出一声清啼,振翅而去。 就在这时,卡尔提克耶真的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啼鸣。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白鸟从云层中冲上来,绕着塔身缓缓盘旋上升,最终停在了这个塔顶的高台上。 一个小小的公主从白鸟背上跳下来,好奇地看着陌生的客人。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空城的风非常清冽,有着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气息。” 卡尔提克耶笑着向这位小公主行礼。 “你的身上有着风的味道,你是迦楼罗族的公主迦路妲吧,我是卡尔提克耶。” “啊,我知道你。” 迦路妲用母亲教过的礼仪行礼。 “你是阿修罗族的王子,父王对我说过,你真的来天空城了!” 卡尔提克耶微微一怔,有点怀疑起迦楼罗王那一套“正好遇到所以来做客”的说辞。 这听着分明是早就跟自家孩子说过了啊——当时那几个“人贩子”真的是“恰好”看到他吗? 迦路妲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把自己亲爹给卖了,现在正因为看到小伙伴而开心呢。对于天界神族而言,年龄相差个百来岁都算是同辈人,何况她跟这位王子只有十多岁的年龄差,那几乎都能忽略不计了。这段时间迦路妲一个人在天空城里可无聊了,父亲又说了一句“我去给你找一些小伙伴来”就不见了踪影,母亲不得不去处理政务,每天都很忙,她也不能太不懂事总是缠着母亲,于是早熟的小公主硬是一个人找点乐趣,譬如说来高塔上眺望远方。 “卡尔提克耶,你喜欢天空城吗?” 迦路妲站在高台边缘,张开双臂,似乎随时都要投向风中一般,她肩上停着的小小的金翅鸟也跟着展开翅膀,结果一不留神就因为受力面积太大被高塔顶端的大风吹得往后飞去,直直地扑进了后方少年怀中。 卡尔提克耶抱着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金翅鸟,顺手给这只小鸟顺了顺毛,笑着走上前,把金翅鸟递给了前方的小公主。 “我很喜欢天空城,这里的风有着自由的味道……迦路妲也很喜欢天空城吧?” 迦路妲正因为自己的同命金翅鸟的丢人举动而脸红,听到这句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盈盈地大声回答:“是的!我很喜欢天空城!我想要化身为大鹏,和金翅鸟一起在这里飞翔!” 卡尔提克耶听着小女孩的豪言壮语,不禁笑了起来,他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就像过去使用风术那样试着和这里的风沟通——值得欣喜的是,刚刚还呼啸而过的风顺从地在他指尖减慢了速度,按照他的心意在这里缓缓旋转,他大着胆子往前踏出一步,一脚离开了高台边缘,风立刻绕着他的身体形成了上升的气流,带着他轻飘飘地站在半空之中,他这才转过身,又退了一步,彻底走到了高台外,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公主笑着伸出了手。 “想要一起来吗,迦路妲?” “要!” 迦路妲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抓住了阿修罗族王子的手,惊奇地看着自己被他牵着手在空中行走,她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连带着金翅鸟也开心地不住啼鸣。 这样的欢笑声传到塔底,迦楼罗族的侍女们起先还以为公主殿下要掉下来了,等了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疑惑地互相看看。 过了会儿,迦楼罗王妃终于赶了过来,她乘着的飞龙直接冲进云层,将那一道厚厚的云障冲出了一个缺口,于是所有人都得以看到了空中的景象。 阿修罗族的王子带着迦楼罗族的小公主在空中奔跑嬉戏,没有翅膀却也能够如此自由地飞翔。 第242章 真人游戏 人类自古就有飞翔的梦想,这一点就连神族也不例外。哪怕是人类欣羡的神族也并不天生就掌握“飞行”的技能,因此才会有了各种各样的飞行骑兽,即使如此,依然有一些神族没有放弃想要飞的努力,遗憾的是似乎并未天生拥有翅膀的种族就是不具备这样的才能,这种遗憾在天空城被放到了最大。 还有什么比拥有同命而生的鸟却并不能飞翔更加遗憾的呢? 历代的迦楼罗王都尝试过与自己的同命鸟一起飞翔,但总会落到被自己的伙伴抓着衣服救回来的地步。 正因如此,不知为何竟然可以在天空行走的卡尔提克耶在天空城中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 小公主迦路妲每天粘着卡尔提克耶眼巴巴地想要“飞”也就算了,迦楼罗王竟然也放着政务不做,偷空跑出来,明示暗示地想要加入女儿的玩乐中,还振振有词地说是为了陪伴孩子,结果迦路妲特别实诚地说“父王之前明明说自己很忙没空陪我”,一下子就把某位“慈父”的谎言给戳穿了。迦楼罗王灰溜溜地走了,王妃静悄悄地出现,她倒没有开口,只是满眼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最后反而让迦路妲很不忍心,过去试着问阿修罗族的王子能不能和母亲一起玩。 除此以外,那些被迦楼罗王特意去地上带回来给女儿的“人族玩伴”们也经过了最初的教导,被侍女们带着过来,一个个或者战战兢兢或者满怀期待地想要见到迦楼罗的公主,然而这群各怀心思的美少年美少女们酝酿了几个月的心思都在开开心心的迦路妲公主面前破灭了。 ——这么开心的公主哪里有当时迦楼罗族的使者说的那么“内向、孤单、寂寞”,看起来这根本就不是缺人陪的模样好吗?! 当然,对于这些平均年龄也不过十多岁的人类孩子而言,当他们看到迦楼罗族的公主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在空中翻几个跟头还能轻飘飘地停住,就像在地上一样自由地在空中奔跑,他们羡慕的心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再等这些人知道一旁好像是沉默背景板的美少年是阿修罗族的王子,也是给天空城带来了新的飞行乐趣的人时,他们的心情就异常默契地统一成了同一种。 ——放开那个阿修罗族王子!让我来!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人族始终流传着关于神族长生美貌的传言,即使是人族之中对自己容貌很有自信的人也不敢说能够和神族比肩,但是,这一批万中选一的少年少女们的确有着自傲的本钱,她们原本就是被迦楼罗族的使者从许多人类部族中挑选出来的最为美貌之人,当她们乘着迦楼罗族的飞车离开地面,她们就没有再想过回去。 即使背井离乡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人之中或者有人羡慕神族领地和平富裕的生活,或者有人早已打算通过自己的容貌谋取更好的生活,甚至有人带着更大的野心而来。 当她们被接进了天空城之后,王妃身边的侍女特意前来教导她们礼仪和常识,不可否认,那种与人类不同的高贵气质令一些从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心生惭愧,但是,度过了最初那段忐忑不安的时间后,这些人之中的有心人开始留意到天空城的王城之中来往的王公贵族们的长相,渐渐地又找回了信心。 她们很美,不止是在人类之中,即使与神族相比,依然很美,只是缺少足以与神族相较的资本而已。 最为狂妄的几人甚至觉得自己的容貌并不输给迦楼罗的王妃,更不要提传言之中只有三岁的小公主了。 可是,这种信心在阿修罗族的王子面前完全破碎了! 这些少女因为学识有限,难以精确地用语言描绘自己的心情,也难以描述那一位王子的美,她们只知道,当那个人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只在视线交错的一刹那,她们的心里就连一点点攀比的想法也没有了。 卡尔提克耶在地上行走的时候摘掉的那一身的饰品现在又被迦楼罗王和王妃塞了不少回来,理由当然是“您是阿修罗族的王子,装扮要符合您的身份”,一个“十六岁”的王子实在没有多少话语权,为了免去某位王三两天说一次“还是请阿修罗王来吧”这样的烦恼,卡尔提克耶也就无所谓地让那些侍女们打扮了。 天空城和阿修罗城以及乾陀罗闍的审美都不同,如果说阿修罗城中最多见的是黄金,乾陀罗闍喜好的是浓艳的颜色和香气,天空中就喜欢晶莹剔透亮闪闪的东西,水晶琉璃在天空城是人人追捧之物,这些饰品也大半都是这两种材质。可能是因为现任迦楼罗王、王妃与公主的发色都像天空一样极浅,这些见到纯正黑发的侍女们非常激动,激动的具体表现就是一群贵族出身的侍女们开动聪明才智,硬是想出了怎么把天空城风格的装扮发挥到极限。 这些侍女们找来了品质最高的水晶和琉璃的珠子,取了其中比小指的指甲盖更小的那部分,用无色的水晶线串起来,用自己的巧手把这些远看时都难以发现的小珠子和阿修罗族王子乌亮的黑发编织在一起,在暗处的时候还不起眼,一旦有光照到,就会看到这些隐藏在发间的小东西折射出迷离的光线。 卡尔提克耶那一身黑衣自然遭到了嫌弃,迦楼罗王妃亲自取来了最接近天空城上方晴空的浅缥色布匹与泛着光泽的白色布料,巧手的侍女们量好了尺寸,当天晚上就赶制出了新衣,跟善见城中华丽的衣装风格不同,天空城的服装要更加轻盈,就像是为了方便众人随时与风嬉戏一样,将简洁和装饰性融为一体,贴合身体的利落裁剪让服装更加便于行动,而轻柔的衣袖和披风只要被风一吹就会像羽翼一样飞扬起来。 蓝与白,这是属于天空的颜色。 当阿修罗族的王子换了一身装扮之后,他站在空中时,就像是天空的化身一般,如果不是这一头黑发,或许迦楼罗族的侍女们会错将他认作本族的王子。 当然,迦楼罗王就直接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如果卡尔提克耶是我族就好了。”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句话,撤去了风,从半空落下来,微笑着说:“迦楼罗王难道是想要当我父亲?等我回去的时候,我会告诉阿修罗王。” 迦楼罗王立刻被口水呛住。 迦路妲跟着跑下来,拉着卡尔提克耶的手对自己父亲做鬼脸。 “父王是笨蛋!大笨蛋!” 迦楼罗王苦笑着去找自己的王妃哭诉了。 他的女儿才这么一点时间就完全“叛变”了,之前明明还喜欢骑在自己肩上说“父王最好了”! 迦楼罗王妃特别不给面子地把自己的王打发出去了。 “你要是也能飞,迦路妲一定也整天粘着你。” 迦楼罗王这会儿真是眼泪要下来了。 历代迦楼罗王也没有会飞的啊! 如果会飞的话…… 嗷,他也想飞。 卡尔提克耶在天空城住到第六个月的时候,乾陀罗闍恰好也飞到了天空城附近,乾达婆王带着女儿伽梨前来拜访,伽梨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孩子组”之中。 这时候迦路妲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在空中奔跑了,三岁的孩子本来兴趣也转移得快,她开始玩起了“国王棋”。 这是天空城中迦楼罗王族之间流行的游戏。 最开始这只是单纯的棋类游戏,参加游戏的人扮演着不同国家的王,每一次掷出色子来决定走的步数,经过触发游戏地图上预设好的事件,获得土地、积累资金、招募人才、发动战争,最终的赢家自然是最后吞并了其他国家的“王”。 起初游戏事件有限,地图也很简单,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游戏变得更加丰富有趣,而不知道哪一位无聊的迦楼罗王族觉得用棋子来玩不够有趣,就亲自打扮成了“王”,并鼓动自己的小伙伴们纷纷打扮成“王”或者“女王”,找来了王城的侍女和卫兵们扮演游戏中的角色进行游戏。 这么一来就会出现一个问题。 原本游戏中的战斗力只跟玩家拥有的“部下战力数值”和那一回合掷出的点数有关,换成了真人游戏后,一旦触发战斗,这些同样闲极无聊来参加游戏的人也就真的打起来了,能不能打赢就不再是看脸看点数的问题了,而是看实力差距。如此一来,参加游戏的“王”们就更加热衷于叫来那些看起来厉害的人一起玩,而一些迦楼罗族的神将就是在这种游戏之中脱颖而出,于是这个游戏就长久地兴盛于天空城内。 迦路妲以前只有一个人当然没办法玩,迦楼罗王去地上带回来这么多人本来也就存着一次把这个游戏需要的人都凑够的念头,不过现在有了卡尔提克耶,迦路妲兴冲冲地翻出了“女王”的装扮自己打扮起来,又找出了“王”的装扮,直接把那个小小的水晶冠冕戴在卡尔提克耶头上,说过了游戏规则,就在王城专门预留的游乐场所里开始了游戏。 伽梨到来的时候,恰好卡尔提克耶触发了事件“招募”,他正在思考到底要挑哪一个看起来比较弱的人好不着痕迹地输掉游戏,乾达婆族的公主已经笑盈盈地自己请缨了。 “卡尔,迦路妲,看来我来的真巧呢。卡尔这回合要招募人员吗?你需要一位乐师吗?” 卡尔提克耶惊喜地让骑兽落地。 “伽梨,你怎么会在这里?” 伽梨抱着竖琴,满面笑容地行礼,抬头的时候向着面前的王子眨了眨眼睛。 “如果早知道卡尔在天空城的话,我早就飞奔而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旁边专门负责给参加游戏的人发放“身份标识”的侍女手中箱子里属于“王”那一侧的标识,把水晶的胸针别在了身前。 “玩游戏怎么能少了我呢?” 迦路妲跟着让骑兽落地,只是碍于游戏要求没有飞到“敌方领地”里去,大声抱怨:“伽梨都不来我这里!” 伽梨笑眯眯地说:“没办法啊,如果这一回是迦路妲招募人员的话,我一样也会过去。” 迦路妲可怜兮兮地看了一下自己这回合的行动指令“全国休养一回合”。 “好吧……可是,伽梨也可以当‘女王’啊。” 乾达婆族的小公主笑着去挑了一头温顺的骑兽,飞上天空,停留在“王”的身后,这才回答:“那可不行哦,如果卡尔在的话,我就当一位乐师就好了。” 第243章 王与乐师 “好过分……两个人欺负我……” 迦路妲完全听不懂伽梨话中的隐语,扁扁嘴抱怨起来。 卡尔提克耶听懂了,他回头看了伽梨一眼,然而这位乾达婆族未来的女王只是一脸天真甜蜜地笑着,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才开始玩这个游戏……说不定会输。” 伽梨这才低呼一声,苦恼地说:“哎呀,这就麻烦了……如果卡尔会输的话,我还是想要跟赢家一起玩啊。” 迦路妲听到这句话立刻来了精神,用力挥舞手臂,大喊:“伽梨来我这边!” 伽梨让骑兽在“格子”的范围内飞到了最前面的边缘,一脸抱歉地说:“这可不行哦,至少也要下完这盘棋才行,就算卡尔会输,我也要一直跟随他到最后啊,毕竟……早就决定好了呢!” 迦路妲气呼呼地转过头。 “你就是故意的吧!你们早就认识,肯定是说好了的!哼,看我把你们打败,派到最边远的村子去驻守!” 国王棋这个游戏如果其中一位玩家被打败了,原理上胜利者的确可以任意处置败者,比如说招揽之后当成自己属下继续攻打别人,当然了,迦路妲所说的“派到最边远地方”也是常见的处置,真的把败者杀掉的反而少,毕竟在天空城中玩这个游戏的都是迦楼罗族,血亲之间怎么也不会下这种狠手。 卡尔提克耶看着“三岁的公主”发脾气,突然觉得挺有趣的,这才像他印象里的三岁,于是他也顺口开了一句玩笑。 “据我所知,阿修罗族通常都在边境驻守,也没有什么差别。” 伽梨跟着表态。 “乐师到哪里都无所谓,如果卡尔去边境的话,那么我也一起去好了。” “你、你们……” 迦路妲给这两个“无耻的大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谁让她到现在只读过半年书,真想要吵架,词汇量就是个硬伤。 “真过分!” 啊咧,结果这么气也就说出了一个“过分”这样的词来,真是个教养良好的小公主。 卡尔提克耶低头笑了笑,手中掷出了色子。 整块的红宝石做成的色子在专门训练的飞鸟脚下勾着的圆盘里滚动,最后象征“六”的一面朝向了上方。 卡尔提克耶也就顺着地图往前飞出六格,停在了“事件牌”上。 “啊,事件……” 迦路妲比对方还要紧张地看向了盛放事件牌的盒子。 卡尔提克耶按照规定,连掷了三次色子。 “2,3,6,那么总和是十一……翻开第十一张事件牌吧。” 地上的侍女数过十张牌,把第十一张抽出来翻开,大声说:“是‘决斗’!请‘王’和‘女王’各派出一位部下,以一次胜负的决斗来决定一座城的归属!” 迦路妲听到这句话就笑了,立刻看向自己身后一位神将,那是她父王的部下。 “你去吧!” “遵命!” 迦楼罗族的神将操纵骑兽落下地面,手中的银枪在地上用力一顿。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摇头,他知道迦路妲为什么那么开心,因为游戏开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没有翻到几次“招募”的事件牌,明明这是事件牌里最多的一种,因此到现在为止,他这边只有两个“部下”,一个是随意挑来凑数的迦楼罗族的侍女,另一个自然就是伽梨。 说起来,他在乾陀罗闍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看伽梨的剑术就走了,不过,这里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乾达婆族的公主,或者未来的王,说起来都应该是“柔弱而没有武力”的吧? 卡尔提克耶回头看了一眼,很自然地遇上了伽梨的目光。 伽梨笑眯眯的,看起来似乎只要得到一个命令就打算落地去跟对面的神将决斗,不过在场应该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伽梨能够获胜。 卡尔提克耶对伽梨摇摇头,自己跳到了地上,走到了专属的“战斗”场地。 “喂!那是犯规吧!” 迦路妲赶快向“裁判”抗议。 熟知国王棋游戏规则的“裁判员”迦楼罗族的王宫首席女官微笑着摇头。 “迦路妲殿下,根据规则,‘王’可以替代任何部下出场哦,如果您想要下场决斗也完全符合规则。” 迦路妲“啊”了一声,立刻泄了气。 “我现在……还没有学习战斗呢……” 决斗场地中的迦楼罗族神将也惊呆了。 “卡尔提克耶殿下,您、您确定要亲自战斗吗?” “没关系,不用特意留手。” 卡尔提克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白夜,握刀在手居然感觉到一丝怀念。 “我想应该不会死。” 迦楼罗族的神将也不再劝说了。 反正过去并不是没有迦楼罗的王族突然想要自己下场战斗的,如今的迦楼罗王就没有少做这种事,他也是因此才会一直追随王至今。 毕竟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就算只有十六岁,也还是认真地当做对等的对手来看待吧。 他这样想着,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战斗开始前,在场所有神族并没有一个认为阿修罗族的王子能够赢,尽管阿修罗王非常强,阿修罗族的血统之强天界罕见,但是十六岁毕竟还是太小了,根本就不是可以去握起武器的年龄。 不,或许有一个例外。 乾达婆族的公主从未动摇过自己的信心,她坚定地相信卡尔提克耶一定可以获胜,甚至心情很好地给这场战斗配上了节奏明快的配乐。 场中在片刻的安静后立刻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有光速刀之称的白夜与神将的银枪撞在一起,原本算得上势均力敌,迦楼罗族的神将有些意外年幼的阿修罗王子竟然就有这种力量,正想要加大力道,突然间眼前迸开一片金红。 金色的是幻力的火焰,红色的是人间的火焰。 两种火焰混在一起,诞生了新的色彩。 金红的火焰缠绕在刀锋上,几乎化为了实质,瞬间增加了这柄刀的锋锐度,无声无息地劈开了那杆银枪。 迦楼罗族的神将看着手中变成两截的武器心中大惊,下意识地后退,将手中两截断开的枪杆当做短刀来用,迎上了连续的高速斩击。 每一次金属相击的声音都伴随着银屑飞溅,银色的枪杆不断地被削出一片又一片的碎屑,如果不考虑这是战斗的话,此刻的画面竟然十分好看。 美妙的音乐、清脆的金属声、以及金红银白的火焰和光芒,称得上视听盛宴。 阿修罗族的王子就像跳舞一样挥舞着那柄刀,把迦楼罗族神将的武器变成了漫天的飞雪与夏夜的流萤一般的银白光芒,等到那柄银枪只剩下握在神将手中那一截的时候,神将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吼。 空中一只苍蓝色的鹰急速俯冲。 迦路妲急得大喊:“躲开啊!” 迦楼罗族最强的战技需要和自己同命而生的鸟一起发动,譬如迦楼罗王历代相传的“迦楼罗飞天翔”就是如此,需要同时把金翅鸟和迦楼罗王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从而产生极具破坏力的气流。 卡尔提克耶微微一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一刀过去可能伤到了迦楼罗族的同命鸟,仓促之间只好横过了刀身,将所有放出的火焰收回身前化为障壁。 锐利的鹰爪与迦楼罗族神将的拳风同时到达火焰障壁之前,高速的气流宛若实质,如同锥子一般在一个点上钻开了火焰的护壁,不断旋转着向内侧冲击。 卡尔提克耶与神将隔着火焰对视,突然之间眼前闪过了过去的画面。 在东京湾大桥上,他和皇昴流各自曝露了身为王权者的事实,身为青王的皇昴流向着身为赤王的他宣战。 不知为何,过去和现在的情形竟然在瞬间重合了。 卡尔提克耶因为苏摩族的秘药而呈现的黑色渐渐消失了,璀璨的金色从瞳孔周围亮了起来。 金红交织的火焰一刹那间变成了纯粹的金色,骤然爆发开来,瞬间冲开了力量的主人原本设下的障壁。 阿修罗族的王子伸出手,轻易地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拳头,毫不费力地抵住。 在战斗白热化的同时,这位年少的王子突然懂得了“神族的力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比“赤王”更加强大、更加无拘束的狂暴的破坏力。 他一直以来都在克制着自己的力量,但这种做法无益于控制“阿修罗族”的力量。 想要真正掌控他如今拥有的力量,他应该“放开”——正如同乾达婆族的公主曾经劝诫的一样,他要有自己身为神族的自觉。 不要继续用“人类”的标准来看待力量。 消除脑中原本关于“强”与“弱”的一切概念,将所谓的“极限”也都忘记,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写过。 卡尔提克耶反手将迦楼罗族的神将摔了出去。 他没有用力,那位神将却摔出去几丈远。 这种和过去的“印象”截然不同的现实让他有了一瞬的愣神。 “卡尔赢了哦!” 伽梨不知何时从天空降落下来,及时地送上了祝贺。 “真好啊,我果然没有看错。” 卡尔提克耶转过身,看着这位小公主,就像自语一样问:“这就是我现在的力量吗?” “不错哦。”伽梨笑盈盈地行礼,“而以后,卡尔还会变的更强,越来越强。” “不错!看来未来几百年天界也会非常平安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卡尔提克耶成为阿修罗王的时候该有多么强大了!” 迦楼罗王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 “精彩的战斗,看得我都有些技痒了,来,加我一个,一起玩吧。” 迦路妲目瞪口呆。 “父王……您不能这样吧?” 迦楼罗王已经自己挑了个水晶冠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挤进了游戏场,硬是半途加入了游戏。 最终这场游戏以迦楼罗王父女内讧、阿修罗族王子渔翁得利的结局结束了,迦楼罗王妃这才处理完了事务赶过来,非常认真地对卡尔提克耶和伽梨道谢,感谢他们两人照顾自己不成器的丈夫和女儿。 卡尔提克耶简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家三口了。 伽梨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只当听见了寻常道谢,甜甜地卖了个可爱就混了过去。 第244章 乐师与宠物 最开始乾陀罗闍似乎只是恰好经过天空城所在的区域,自从伽梨来天空城做客后,乾陀罗闍就这么停在了天空城附近,两座城之间近的完全可以乘着飞行骑兽一日之内来往数遍。 乾达婆族的人素来喜爱一切“美丽”之物,天空城这样闪亮华丽的城池自然深受喜爱,于是天空城内多了许多来自乾陀罗闍的客人,同样的,天空城也有不少迦楼罗族人前去乾陀罗闍购置香料与乐器,反倒是居住在两座城上的人类不太敢频繁往来。 卡尔提克耶又见到了乾达婆王,他郑重地感谢了这位温柔的女王,为几年前的关照与当初那瓶秘药。 “乾达婆王,多谢您。” 乾达婆王见到这位阿修罗族的王子时同样非常开心,就像是亲族长辈一样给了他一个拥抱。 “如今你的气息要安定许多了,我很高兴……那时候,你满身仓皇,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追赶着,现在——” 她伸手轻轻抚过卡尔提克耶的眉心。 “卡尔提克耶终于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不会皱着眉,也不会满眼哀伤。就像这样,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吧。在天空城的生活还能适应吗?” 卡尔提克耶微微一愣,跟着摸了摸自己的眉。 “我以前一直皱着眉吗?” 乾达婆王抿唇微笑。 “是哦。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到痕迹了,想必这段时间你过的很开心吧?” 卡尔提克耶回想着这几年的经历,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的。多亏了乾达婆王给我的药,我在人间四处旅行,见到了许多人,也看到了不少地方……如果不是恰好遇上了迦楼罗王,或许还会继续在地上行走。” 乾达婆王的笑容突然加深了,只是没有立刻开口。 这时候伽梨抱着琴从旁边走过来,笑盈盈地插了一句话。 “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呢?卡尔该不会真的认为,像你这种容貌的人在‘人类’之中能找出许多来吧?” “……唉?”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迅速想到了伽梨在暗示什么。 他早就不把伽梨当成“孩子”来看待了,也不会认为她这是随口胡言、无的放矢。 “伽梨是说……当时迦楼罗王会遇到我……” 伽梨刚想说话,就被乾达婆王用眼神制止了,她只能向着卡尔提克耶眨眨眼睛,做出一副“我只能说到这里啦”的表情。 乾达婆王叹了口气,温柔地笑着说:“阿修罗王是天界的守护斗神,四方将军都是阿修罗王的直属部下,迦楼罗王身为南方的武神将,是增长天的得力干将,得知人族之中有类似阿修罗族王子容貌之人亲自前去查看也是好意。毕竟……卡尔提克耶在地上的事情没有四处声张,而且,十六岁的孩子就想要独自出行,就算阿修罗王能够放心,四位将军也还是很担心吧。” 果然…… 世界这么大,哪里就有那么巧合。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 类比一下,大概相当于栉名安娜忽然说想要一个人环游世界去,还不让人跟着,就算他相信安娜早熟的心智,也还是会很担心,找人暗中照顾一下。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 “算啦。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十六岁了。” “嗯,过去了三年,现在卡尔提克耶就是十九岁了。” 乾达婆王用一种“我家孩子长高了一公分”的口吻说着,虽然事实是三年过去卡尔提克耶的身高非常残酷地一点都没有变,唯一还在变化的大概就只有头发了,三年长了几十公分。 “天界之中……再也没有其他的孩子会像卡尔提克耶这样,十九岁就能够独自出行呢。阿修罗王一定会为你骄傲。” “……啊。” 卡尔提克耶完全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骄傲”,无语地摇摇头。 “阿修罗王……现在还好吗?” 他那位自说自话强行自封的“哥哥”自从把他扔到善见城,现在几年没见,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没有。 乾达婆王笑吟吟地回答:“阿修罗王身体健康,眼下正在巡视边境。正是有赖于阿修罗王的保护,天界才能如此平安啊。殿下想念兄长了吗?” 卡尔提克耶嘴角都抽了一下。 “并不是想念……” 一个莫名其妙窜出来自封的“大哥”总共都没相处多久就分开了,现在能有什么想念? 遗憾的是,这句诚实的回答被当做了孩子的别扭。 乾达婆王非常懂地笑了笑,附和道:“嗯,殿下并不想念阿修罗王。阿修罗王前段时间有来信哦,拜托我见到殿下的时候转达他的思念——阿修罗王很想念你。” 卡尔提克耶觉得这个话题不能继续聊下去了,果断地换了话题。 “乾达婆王这一次要在天空城停留多久?” “我主要是来看看卡尔提克耶殿下。” 乾达婆王说着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伽梨笑眯眯地举手。 “是我想要多留一段时间哦,毕竟很久没有见到卡尔了。卡尔你看,我有长高了一点点。” 卡尔提克耶蹲下来平视着这位公主,和记忆里的模样比对了一会儿之后才说:“好像没有太大差别……” “因为只有一点点嘛。”伽梨满不在意地说,“大概也就半公分不到吧。神族的成长总是缓慢,何况我……嗯,爱染也没有变哦,倒是吉祥天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卡尔你见到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为什么?几年没见,长高了才正常吧?” 卡尔提克耶笑着问。 伽梨突然牵起卡尔提克耶的手,对着母亲点点头作为招呼,就拉着阿修罗族的王子跑开了,到了一个暂时无人的喷泉花园边才停下。 “卡尔,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吧?神族和人类的情况不同,并不一定就会以同样的速度成长。” 未来的乾达婆王端正了脸色,认真又自豪地说:“神族的身体会和力量相适应,只有最无用的人才会快速地成长、老去,但凡拥有力量,成长就会变慢,潜力越是强大,成长就越缓慢,那都是为了让身体可以完全和力量适应,要一点一点地把血脉之中的力量引导出来,变成自己的东西。当力量达到鼎盛之时,神族的身体也会呈现出最强大最完美的姿态,那也就是对神族而言的‘成年’,之后,神族会长久地保持这样的模样,直到力量衰退才会逐渐老化。人族认为神族都是‘长生不老’的,这是错误的,神族只是寿命格外的长而已,越是强大,寿命越是长久,反过来说,如果只是空有神族之名的弱者,几百年也就是极限了。” 卡尔提克耶这时才想起了类似的对话。 他的确听说过,当时似乎还是吉祥天说的。 “那么,吉祥天这几年长高了不少,那是因为……” 伽梨听到这句话,满意地笑了起来,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似是怜悯又似遗憾。 “那也没有办法啊,即使是天帝的女儿,也未见得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吉祥天的母亲虽然是天妃,却也只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弱者,远远比不上爱染的母妃,爱染的母妃是前任武神将,如果不是因为要孕育爱染……或许她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世了。现在看来或许还不会很明显,再过上一两百年,吉祥天和爱染或许就会像两个辈分的人了。爱染她啊……因为血脉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无论是身体或者心智都成长的很慢,天帝又不肯请武神将教导她,只能是让她的成长期变得更加漫长……或许天帝并不希望爱染像她的母亲那样强,有意把她养成不知情的小公主吧,最好是像吉祥天那样天真可爱,除了父亲是尊贵的天帝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卡尔提克耶越听越是心惊。 “伽梨怎么会知道这些?” 伽梨突然间又从那副认真的模样变得天真可爱起来,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卡尔真的不知道啊,乐师就像是天帝的宠物,有时候即使是谈论起一些秘密来,天帝也不会把宠物赶走,不是因为相信宠物能够保密,而是根本就不相信宠物可以听明白主人的谈话。” “不对!” 卡尔提克耶不假思索地反驳。 “这是错误的!乐师并不是宠物!你们的音乐……乾达婆王的音乐,让我感动,让我怀念……我很感激她,也同样的感谢你。” 伽梨保持着那样的笑容,渐渐地在笑容之中多出了真心的喜悦。 “卡尔啊……你一定要成为阿修罗王,要成为天界最强的战神,否则的话,我该多么遗憾啊……”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说:“不说这些,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伽梨也不应该用宠物来自比。” 伽梨笑了笑,继续说着之前的话题。 “反正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听说天妃的去世也不是什么‘意外’,不过这件事我就不知道更多了,如果卡尔想知道的话,早晚能知道吧,对阿修罗王来说,天界之中没有什么秘密。总而言之,卡尔大概要习惯吉祥天很快就会长大和爱染一直保持孩子模样的事实了。至于我,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再过一百年左右,我就会‘成年’了吧,到时候,希望卡尔可以用和我比剑来作为我的成年礼贺礼。” “这是什么贺礼……”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庆生宴会上动兵器,这可不太好吧?” “那就错了呢。”伽梨一本正经地说,“所有立志于成为武神将的神族成年礼上都是战斗哦,通常是本族的长辈来主持,愿意下场切磋的对手身份越高,就越是荣耀。不过……唉,我就没办法在众人面前动武了,只能私下里约着战斗,真可惜啊。” 卡尔提克耶不解地问:“为什么?” 伽梨将怀中抱着的琴往上举起一点,笑嘻嘻地说:“我可是柔弱的乐师啊,怎么能动武呢?如果大家都知道‘乾达婆王’有武力的话,就再也不会轻易地在我面前谈论秘密了吧?说起来,卡尔如果不是阿修罗族的话,凭你的容貌,大概大家也不会想到你拥有的力量,不过,如果不是阿修罗族的话,会不会有现在的力量也是两说……” 小小的公主露出苦恼的神色,沉吟片刻后终于有了结论。 “不如卡尔也来学一学音乐吧?” 卡尔提克耶哭笑不得地说:“这算是什么啊?和之前的话完全不沾边吧?” “咦,哪里有不沾边了。卡尔明明也很喜欢音乐,都能听得那么入神,想必也有学习的天赋。反正现在卡尔才十九岁,阿修罗王也不会同意教你武技,那么学一点别的技艺不是很好吗?” 伽梨笑着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出之后的话。 “否则的话,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时间呢?卡尔提克耶殿下,你真的明白神族的‘长生’意味着什么吗?那可不是区区几百年就能够结束的啊,倘若除了战斗什么也不会的话,可就太无趣了。如何,和我们一起回乾陀罗闍,跟我一起上课吧?” 第245章 五年后的相聚 卡尔提克耶原本想当然地就要拒绝,但听到了“除了战斗什么也不会”这句话时他心中一动。 他想到了壬生一族灭亡的真相。 在长久的时间中,壬生一族失去了对一切的热情与追求,最终只剩下了战斗,就这样互相砍杀殆尽。 那不过只是已经被稀释了数倍的“阿修罗族”的血,就已经带来了这样的效果,那么,真正的阿修罗族会如何呢? 长生、美貌、智慧、力量——壬生一族曾经拥有的一切、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能在阿修罗族身上找到。 如果只会战斗的话,要如何度过漫长的时间? 他并不想要走上壬生一族那已知的末路。 伽梨仔细观察着面前少年的神色,看到他的眼神出现了动摇之后就勾起了嘴角。 “来吧,卡尔,在战斗之外,这个世界上值得留恋之物还有很多呢。” “那就麻烦你了。” 卡尔提克耶向着面前的小公主弯下腰。 伽梨同样笑着还礼。 “这是我的荣幸。” 说完之后,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不过,恐怕没这么容易走呢,迦楼罗王肯定希望我们在这里住上十年再说,现在天界的孩子就这么几个,爱染和吉祥天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迦路妲想要找玩伴,只有我们最合适了,唉,随便陪陪她,过几年再说吧。” 卡尔提克耶听得一愣。 “随便……过几年?” “是啊。”伽梨非常随意地说,“几年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了。唔,也是哦,卡尔好像还是很不习惯神族对时间的观念,那就从现在起开始习惯吧——反正再过些年,身体一直没有改变的话,卡尔就会知道‘时间’对于神族而言是什么了。” 卡尔提克耶没有说话。 伽梨也不强求回答,牵着卡尔提克耶的手往迦路妲之前在的地方去,随口说着:“我不知道现在提醒的话会不会太晚……不过,无论卡尔多么留恋人类,最好也不要在人类之中交朋友了。” 这样的提醒太过奇怪,卡尔提克耶不得不开口问:“为什么?” 他和罗左族的少年鹰还有个关于“丰收祭”的约定,他之前还想去看看,没料到突然就被带上了天空城。 伽梨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因为人族的生命太过短暂了,一眨眼就会像露水那样消失了。如果付出感情的话,等到分别的那一刻,留下的就只有长久的悲伤。” 卡尔提克耶并不赞同地摇头。 “假如因为这样就害怕结交新朋友,那只是胆怯而已。正因为会分别,才要在能够相聚的时候更加珍惜这样的时光。” “卡尔那样说的话,那就这样好了。” 伽梨笑着歪头。 “我也只是听旁人这么说而已。” 两人回到了迦路妲的游乐场,立刻又被拉进了游戏之中。 伽梨没有说错,当她想要辞行的时候,果然受到了迦楼罗王和王妃热情的挽留,迦路妲更是整个人直接挂在了她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着不让她走,伽梨对着一旁阿修罗族的王子耸肩,用眼神传达着“果然如此”的意思,一面好言好语地安抚迦楼罗族的小公主,承诺再陪她几年,迦路妲继续哭嚎着说希望伽梨再住个几十年。之后两位公主就为了居住的年限争执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伽梨的口才更胜一筹,说定了只有两年。 旁观了全程的卡尔提克耶无言以对。 在整个过程之中,迦楼罗王夫妇与乾达婆王就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谁都没有对这种做客需要用“年”来当做计时单位发出异议,可见在她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度刷新了卡尔提克耶对于“神族时间”的认知。 这才是真正的完全不把时间当成时间啊。 想想看他以前就为了一个预言,恨不得把一天也掰碎成几百倍来度过,现在却能如此随意地浪费以至于挥霍着时间…… 自从远离了“天龙地龙”与“宿命之日”的预言之后,他的生活完全成了另一幅模样啊。 不知不觉间,卡尔提克耶露出了一个相当微妙的笑容。 那是解脱,也是困惑,是喜悦,也是茫然。 这个神情被一旁的乾达婆王看在眼内,这位温柔的女王无声地叹息着。 神族拥有漫长的寿命,与之相对的,也就有着无数打发时间的方法,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宴会”,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可以开宴会,一开就是几个月,或者,武将们会前去边境和魔族战斗,一打就是几年。 在天界从来都没有“时间紧迫”这种概念,就连有幸居住在神族领地的人族都受到这种悠闲节奏的熏陶,用一种缓慢的节奏过着每一天。 卡尔提克耶在两年内见识了迦楼罗族的各种游戏,曾经被迦楼罗王以“旅游”的名义带着在天界飞过许多地方,也曾经被伽梨带回乾陀罗闍上听着王城的音乐,不知不觉之中,他的心也被这样的生活节奏熏染,直到乾达婆王向着迦楼罗王辞行的时候,他才突然间发现——好像他的审美观已经被影响得差不多了,现在完全没觉得挂满一身闪亮的装饰品有什么不对。更让他无语的是,可能是因为他这两年一直都和乾达婆族的公主相处,也习惯了乾达婆族用香的习惯。 换而言之,别管他当初怎么嫌弃过阿修罗族的审美了,现在他的审美变成了“迦楼罗族”加上“乾达婆族”的综合体,已经不知道变异成什么模样了。 乾陀罗闍离开了停留了两年之久的位置,离开了天空城。 伽梨听到了卡尔提克耶苦恼的自语之后,笑得弯下了腰。 “这可真是……卡尔竟然会为此苦恼。我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啊,卡尔当年才来乾陀罗闍的时候,审美眼光才是真的有问题吧,明明是这样出色的容貌,你居然想要隐藏起来。” 卡尔提克耶无语地看着这位小公主。 伽梨笑嘻嘻地说:“迦楼罗族的服饰还算是不错啦,卡尔就先穿着吧,等回到阿修罗城再换就是。” 她觑着一旁少年的神情,似乎也取笑够了,十分知趣地换了话题。 “卡尔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乾陀罗闍无论去哪里都很方便哦。” 卡尔提克耶这才接话。 “的确有想要去的地方。我曾经答应一个人,会再去他的部族一次。” 伽梨心念转的飞快,低头掩住了神情之中的一丝讥嘲,柔顺地回答:“把位置报给我吧,我去告诉掌舵的人更改航向。” “谢谢你,伽梨。” 卡尔提克耶向着乾达婆族公主的背影道谢。 小公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脸上则浮现出奇异的笑容。 神族不适合与人族做朋友。 即使这次不能够明白,想必下一次卡尔一定会明白。 弱小的、短生的人族根本就不适合成为朋友,能够与神族相伴的只有神族。 下一次…… 下一次会看到怎样美丽的火焰呢? 如果卡尔提克耶明白了“人类”和“神族”的区别,也一定会明白,要如何跨过“界限”,从人族的那一边走过来,成为真正的、完全的阿修罗族的王族,成为未来的阿修罗王。 就像是当年一样,乾陀罗闍准确地悬停在了罗左族领地的正上方,这是从地面仰望天空也无法穿透云层看见的高度。 乾达婆王再次给卡尔提克耶送来了苏摩族的秘药,目送这位小王子从城的边缘降落。 过了会儿,伽梨从旁边走过来,轻声说:“母亲,您为什么不劝说卡尔?人类……人类的‘五年’和神族的‘五年’可不是一个概念啊。” 乾达婆王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伸手将她抱进怀中,示意她去看天边的夕阳。 “即使每一天的夜晚都会降临,夕阳也依然美丽得让我们沉醉。无论是相聚或者分离,那都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真实。他是未来的阿修罗王……并不是需要被抱在怀中保护的弱者。我相信总有一天,卡尔提克耶会明白……他总会找到答案,现在他只是还在寻找的路上而已。” 伽梨乖巧地缩在母亲怀中,一声不吭。 当卡尔提克耶降落在地上,他按照记忆中的风景先找到了当年与鹰相遇的那条河。 或许是因为这还是没有“现代科技”的古老年代,人类对自然的改造速度远远比不上现代“几年起高楼”的夸张,当年的河与现在没有任何分别,就连附近的石头与黄土都毫无变化。 卡尔提克耶颇为怀念地走到河边,就像当年一样,在河边蹲下来,低头看向了水中的倒影。 黑发、黑眼。 那是和几年前并没有分别的长相。 他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止了。 ——正如吉祥天和伽梨所说的那样,他可能会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成长”。 这种熟悉的模样一方面给他带来了安心,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抓着什么和过去的联系,也带来了另一种隐约的不安,这种不安来得非常奇特,当他还在天空城或者乾陀罗闍的时候,当他看着同样数年容颜不变的神族时,他毫无所觉,但是,当他看到当年被带上天空城的那些少年少女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的时候,这种不安也一同悄悄成长了。 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存在于他的身边。 卡尔提克耶伸手搅乱了水面,看着水面的倒影摇晃模糊,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在伊势的山泉中见到过不同的倒影,也在玖月牙晓的梦中见到过另一个身影。 如今,巫女的姿态早已远去,而他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牙晓梦中水面之下的模样。 有一个问题从未得到解答。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几乎失去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就连“血”都被换了一遍,他就像报复一样连姓名也都换掉,可是偏偏相同的容貌让他还留下了和过去的联系。最开始他以为不变的容颜是与旧日的羁绊,几年过去,他才发现,那或许是他和这个世界相连的证据。 ——他一日一日地远离了“人类”,而越来越靠近“神族”。 当他越来越习惯与神族相处的时候,也就离“人类”越来越远,和他曾经坚定不移地承认归属的种族逐渐远去。 就在这时,一声惊喜的招呼打断了卡尔提克耶的思考。 “卡尔!” 鹰大笑着飞奔过来。 “你来了!你终于又来了啊!真巧啊,丰收祭就在这几天了,我还在想要怎么找到你!” 卡尔提克耶站起来,向着声音来的地方看过去,抬手打了招呼,看清来人的相貌后微微一怔。 分别的时候,鹰是个比他看起来年幼的少年,五年过去,鹰好像长大了十岁也不止,稚嫩的脸庞变得成熟,胡须爬上了下巴,身材壮硕,完全是个健壮的青年了。 “……鹰?” 第246章 冰城魔族 “当然!就是我啊,卡尔!” 鹰一个健步跨过了石块,激动地给了久别的朋友一个拥抱。 “来,我带你来看,我们村子现在比以前好得多了,卡尔真的是会带来幸福的吉兆啊,从那之后,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有神之血脉真好啊,几年了,卡尔还是这个模样。” 卡尔提克耶拍了拍鹰的肩膀,心情颇为复杂地说道:“鹰,好久不见了。” “是啊,真的好久没见了,我还以为卡尔早就把我这个小人物忘了!” 鹰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拽着来人的胳膊就往村子的方向去。 正如鹰所说,自从五年前卡尔提克耶参加过丰收祭之后,罗左族真的有如神助,这几年来日子越来越好了。 玛娜成功地带回了织染的技艺,村中的女性很快就在玛娜的教导下学会了这些技艺,布料卖给商人换来了金钱和种子,男人们开始耕作新的作物,一半打猎一半埋头于田间,可幸几年来风调雨顺,罗左族年年都获得大丰收,好日子就像是被推动的飞轮一样,转的越来越快。 不知不觉之间,前任族长卸了任,把族长的重担交给了鹰,鹰在全族人的拥戴中成为了新的族长,迎娶了玛娜,整个村子为此狂欢庆祝了数日。似乎连上天也为这位新任族长庆贺,自从鹰继任族长之后,罗左族的耕作和织染越发顺利,村里人生病的次数都大为减少,几次席卷其他部族的瘟疫也恰好在波及到罗左族之前就被控制,因为这样的缘故,在那一场大瘟疫之后,许多附近的部族望风来投,纷纷传言罗左族得到了神明的庇佑,而那一面象征着火焰的图腾旗帜也插到了更多的地方。 罗左族真的不一样了。 几年前,卡尔提克耶只能看到草草的木桩和篱笆围成的简陋的“村子入口”,现在这里已经建起了村镇,不是土石,而是砖石,外面的城墙修到了几丈高,远远地就能看到。 鹰非常高兴地说:“来的人越来越多,本来的小地方就不够住了,大家往附近的地方造房子,还有工匠掌握修造的技术,我们就一起造起了围墙,这样就算有野兽也能够挡在外面,不用像以前一样提心吊胆。大家住的房子也都换了,不会再被风一吹就倒,也不会下了一场大雨就屋里全都淹水了,现在真的比之前好的太多了。” 人类的少年是如此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朋友,希望能够与对方共享这样的成绩与骄傲,想要告诉对方自己没有说大话,他曾经说过的那些梦想正在慢慢地实现,并且会越来越好。 卡尔提克耶看着初具规模的镇子点了点头,视线扫到城墙上的那一面图腾旗帜还是有点无语。 “鹰太厉害了……几年时间,我好像什么都没做,鹰已经成为优秀的族长了。” 鹰搭着卡尔提克耶的肩膀放声大笑,用力拍了拍。 “我亲爱的朋友,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太高兴了,玛娜一直很想见你,对了,玛娜已经怀孕了,要是卡尔愿意给我们的孩子祝福就再好不过了!” “咦?鹰要当父亲了吗?” 卡尔提克耶这回真的很意外。 他还没有直面过“我的朋友要生孩子”这种事情,以前是因为大家还单身,后来是因为他认识的这些神族原本就以“小孩”居多。 五年过去,伽梨看起来大概只长大了相当于人类的小孩在半年会有的成长,他自己更是分毫未变,完全体会不出时间的流逝。 在鹰的这句话面前,时间似乎再一次变得鲜活起来。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宛在昨日,一起在那个秘密的山谷之中看玛娜花海也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还清楚地记得少年脸上意气风发的神情,现在少年的模样突然间被面前这张成熟的脸替代,而过去的“孩子”今日已经将要成为“父亲”。 太快了…… 卡尔提克耶心中有个声音这样说着,可是理智告诉他五年的时间的确足以发生这么多变化,他只是无法控制地下意识地产生了那样的感想。 卡尔提克耶压抑着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触,笑着说:“……恭喜你。令尊一定也很高兴吧?” 鹰高兴的神情这才一顿,挥挥手叹了口气。 “老头子已经去见祖先了。不用难过,父亲已经活得够本了,四十五岁,相当的高寿了,我要是能活到这个年龄也就满足了,父亲临走的时候还在遗憾没能再见你一面,我想要找你,但是几次让行商带信,行商都说找不到你……” 卡尔提克耶一时语塞。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 鹰笑了笑,“没什么,我们人类一向如此,大家都很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去,无法跟神族相比——也不能跟有着神之血脉的卡尔相比。再过几年,可能我看起来就会比卡尔老一个辈分了,也许有一天,我老得不能再狩猎,卡尔还是像现在这样是个美丽的少年。” 两年前。 卡尔提克耶稍微计算了时间就知道了为什么当时鹰的信找不到收信人。 他忽然间不想再瞒着这个少年。 “两年前,我在天空城,很抱歉,我应该留下其他的联系方式……” 鹰愣了一下,突然抓紧了卡尔提克耶的手,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说:“啊!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一次!当时闹得很大,很多人听到风声都跑去找迦楼罗族的神使,请求能够被带走,对啊,卡尔这么好看,神使肯定会选上你。难怪地上没有卡尔的消息!我就说卡尔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到。那你怎么突然下来了?是下来探亲,还是迦楼罗族不要你了?不可能吧?!地上不可能有比你更美的人了!” 卡尔提克耶哭笑不得地看着鹰。 “……谢谢夸奖啊。” 鹰一脸正直地说:“我是个诚实的人!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亏我还担心卡尔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好看被某些奇怪的人关起来了,原来是在天空城……哎,据说天空城里到处都是宝石,是不是真的?” “唔……差不多吧?” 卡尔提克耶稍微一回想就会想到满眼的水晶和玻璃。 这并不是工业化的年代,玻璃在现在同样是贵重的宝石,高品质的玻璃价值还在水晶之上。 他对鹰描述起天空城的模样,说到那些屋顶嵌满透明的水晶和玻璃,阳光照射之后闪闪发光。 鹰听得两眼发光,走进了村镇后,看着这些朴素的建筑,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什么时候我们村里也能用宝石来装饰房子?” “我觉得没有那种必要……天空城中想要怎么装饰都无所谓,在地面上用这种材料的话容易引来不好的东西吧。” 卡尔提克耶拍拍鹰的背,想要打消他这种可怕的念头。 鹰苦笑着回答:“卡尔你这可真是有钱人的说法,我就是这么一想,哪有那么多钱,现在族人能够有宝石的饰品都是稀罕的,还用来造房子,也就只有神族才能做到了。不说了,我带你去看玛娜,她在布置丰收祭,还是老位置,祭台已经建好了,卡尔正好来看看,现在可比以前的祭台高了不少。”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朋友的胳膊大步往前。 卡尔提克耶奇怪地问:“刚刚你说,玛娜怀孕了,怎么还在布置丰收祭?” “才三个多月,离不能活动还早。”鹰顿了一下,笑了笑,“我们这些人皮糙肉厚,比不了天上的那些人,一般孕妇也会一直做活到做不动为止,不会一怀孕就休养,不然村里人手就不够了,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也都习惯了。玛娜现在身体还好,让她在家里养着她也呆不住,索性给她管些事情也好。” 卡尔提克耶没有说话。 他的确是下意识地觉得孕妇应该被妥善照顾,好像他现在完全没有“孕妇还要继续劳作”的概念了。 两人走到了以前举办丰收祭的场地,鹰扬声喊了几声,没有人来,他跑去找了附近搬运木材的人打听了会儿,跑回来对卡尔提克耶说:“玛娜刚刚看完这边,说要去后山休息一会儿。走,她肯定是去那个山谷了。” “哦?就是鹰带我去过的秘密山谷吧?” 卡尔提克耶想到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玛娜花海。 “对!” 鹰说到这里忽然微微红了脸,忍不住对朋友说起了自己的恋爱史。 准确来说,那也就是一个笨拙的少年和聪慧的少女情投意合的充满了乐趣和温馨的恋爱过程,之后他又说到自己在玛娜花海求婚。 “……我对玛娜说,虽然现在我没有钱,但是,以后一定能让她住上大房子,戴上漂漂亮亮的首饰,让她不用自己织布也能穿上好看的衣服……现在已经实现一半了,还有一半,我要继续努力!” 卡尔提克耶看着身旁的人,按住了心里奇怪的感触,笑着祝福:“会做到的,鹰这么努力,一定会实现的。”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 鹰拍了拍胸膛。 两人穿过了曲折的山间隧洞,到了那一片玛娜花海。 在洁白如云的玛娜花海之中,一座巨大雄壮又奇形怪状的城堡突兀地立于其间。 它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山体并非石头,而是半透明的深色水晶,仿佛把周围的光线全部吸收,整座城堡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阴森感,阵阵寒气从城堡向着周围散发,地上的花海因此冻死了一小半,最靠近冰城的部分已经被冻结在冰中。 “那是什么?!” 鹰被吓得后退一步,他突然间涌起不妙的感觉,向着花海大喊着“玛娜”的名字,在花海中狂奔着寻人,过了会儿,他拿着一片破碎的布料走了回来,面色苍白。 “卡尔……这是玛娜裙子的碎片……玛娜她……是不是遇到了野兽?但是这里从来都没有野兽进来过……” 鹰痛苦地抱住了头,竟然像是要哭出来。 卡尔提克耶按住鹰的肩膀,看着前面那座诡异的冰城说:“恐怕并不是野兽……” 鹰心中涌出一丝侥幸来,期盼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那是什么?卡尔,你知道吗?!” “……长久以来,天界之中时常发生人员失踪的情况,传言之中是被魔族抓走了。有时候有人回报看见了魔族的城堡,军队前去围剿的时候却什么都找不到……渐渐地,大家传说有一座魔族的城堡就像幽灵一样,会在天界各处移动,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卡尔提克耶回忆着迦楼罗王对他说的“天界异闻”,指着前方那座冰城说:“我想……这恐怕就是那座传说中的魔城。” 第247章 阿修罗族 鹰的心还没能放下,再次提了起来,惊叫起来。 “玛娜被魔族抓走了?!我要去救她——”他往前迈出一步,突然回头,焦急地说,“卡尔,你走吧,赶快走,也许里面的魔族还会出来抓人,你告诉村里的人,让大家立刻就走,我如果能回来……我……” 卡尔提克耶看着这一个在他面前几乎算得上“不堪一击”的人类少年,心中再次泛起了奇怪的感觉。 “鹰……这时候你让我走,而不是让我一起去救人吗?” 鹰已经急红了眼睛,大力地点点头,用力把卡尔提克耶往外推。 “玛娜已经被抓去了,如果鹰再遇到危险的话……让我怎么办?!玛娜是我的妻子,我爱的人,我必须去救她——哪怕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卡尔不该因为我的缘故陷入危险……快走!” 她是我爱的人,我必须去救她,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卡尔提克耶心中一动,忽然之间,他明白了那一丝异样的熟悉是什么。 他也曾经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当他在八原得知玲子被大妖怪抓去之后,他提着刀冲了出去,完全不顾身后的劝说声。 当时他的心里满溢的就只有这样的心情。 卡尔提克耶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手按住了白夜的刀鞘,看着身前的少年,坚定地说:“我陪你一起去救人。走吧,事不宜迟,越早越有希望把人救回来!” “卡尔——” 鹰喊了一声朋友的名字就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胡乱地擦着眼睛,用力地握着对方的手,红着眼睛握起了武器跟着一起向前走。 如果这一次能够一起活着回来的话,那么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会感激供奉卡尔提克耶。 鹰的心里突然就涌出了这样的想法。 毫无来由,毫无预兆,也毫无抵触。 他想到了还在等着他去救的妻子玛娜,不再胡思乱想,握紧了武器,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黑衣少年。 庞大的冰城半飘浮在空中,站在地上的时候入目所见的“城堡顶端”其实只是一半不到的位置,如果离冰城更近一些,就会看到它的顶端像是一把剑一样刺入了云间。 比寒冬更加冰冷的寒意从冰城中溢出来,站在门口的时候,鹰越发清楚地感觉到了城堡带来的压迫感,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好冷。” “进去吧。里面会更冷,玛娜恐怕不能在这种温度支撑太久。” 卡尔提克耶拍了拍鹰的肩膀,在他看不见的位置用火焰驱散了周围逼近的雾气。 鹰突然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好了很多,他疑惑地看了看身旁的友人,又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只能跟着一起冲进了敞开的大门。 冰城内的魔族似乎完全不在意会不会有人进来,或者说,魔族可能正期待着会有人进来,因为人类来的再多也只是她的食物而已。 冰城中居住的魔族并不多,起初还有几十个,后来变成了十几个,再后来在互相残杀吞噬中只剩下了最强大的一个,她凭借着吞噬同族获得了更强的力量,但她仍旧不满足。 太难吃了…… 同族的味道太难吃了。 她想要更加美味的食物。 比如说,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悲伤的人类,或者有着强大力量的神族。 她还想要更多,想要像神族那样美丽的外表,想要像斗神一族强大的力量,想要变得更加完美。 异形的魔族从冰柱上爬过,看着被她冻在冰中的人类少女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满意地感觉到这个人类心中的恐惧再次增加了。 她用冰冻住了这个人类,却没有剥夺她的神志,让人类少女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处境,这样才能够让恐惧酝酿,比起这个人类,肚子里的那两个胎儿或许还要更加美味。 魔族的嘴角边流下了贪婪的涎液。 未曾接触过空气、不曾被污染的胎儿,鲜嫩肥美的人类胎儿……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那可真是美味啊…… 她多年前曾经吃过几个,后来就很少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这一次实在太巧了,才刚刚把冰城移动到天界就捕捉到了猎物。 冰城之中的动静瞒不过它的主人。 魔族敏锐地回头看向了正门的方向,随后嘶哑地笑了起来。 又来了,食物。 每一次捕猎的时候都是这样,先捉走几个,然后就会有很多很多猎物一起来送死。 等到把附近的人类都吃完,她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魔族如此打着如意算盘,丝毫没有在意闯入冰城的人类,放任他们往内深入。 魔族的城堡与人类或者神族的城堡大不相同,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方便居住”而建造的,那根本就只是居住其中的魔族杂乱无章胡乱开辟建造的地方,没有明确的道路,只有陷阱和战斗的遗迹,就算这里有着道路,也不是给人类行走的。 对于可以顺着墙壁攀爬、进行长距离跳跃的魔族而言,许多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它们都能轻易到达,因此城中根本没有道路。 鹰面对着前方突然消失的路愣住了。 在更下方有着宛如尖刺一般向上生长的水晶簇,如果摔下去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但是前面的“路”有着根本无法逾越的距离,两边有着将近几十米的距离。 “……怎么办?换一条路吗?” 卡尔提克耶拦住了转身要去寻找其他道路的少年。 “这里本来就没有给人类走的路,魔族就在这个方向……” 他可以从吹来的风中嗅到魔族特有的那股混杂着腐臭气息的味道。 鹰狐疑地看着卡尔提克耶,正想说话,突然就被抓着胳膊往前跳了起来,他不由得惊叫起来:“卡尔——!” “没事。” 卡尔提克耶满不在意地带着友人直接跳过了几十米的“断崖”。 到了落地的时候,鹰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想要说“我们会掉下去”,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过来了——从他以为根本不可能跨越的距离过来了。 “……卡尔,你……到底是……” 卡尔提克耶转头笑了笑。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吧?” 鹰迟疑地点头,忍下了好奇和惊异,只能在心中不住地思考着友人的来历。 神之血脉…… 神族的血脉……真的这么强大吗? 那可是几十米的距离,这么轻松地就…… 咦? 为什么他到现在完全不觉得冷了? 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冰城之中这样深入反而没有站在门口那时的寒冷。他摸了摸胳膊,更加疑惑。 魔族攀在一根从上方向下生长的水晶簇上,看着两个人远远跑来,她往上方爬了一些,把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看着两人向着那一根冰冻着人类少女的冰柱跑过去。 “玛娜——!” 鹰眼尖地看到了被困在冰柱之中的人,他立刻扑上去,试图救出里面的人,但他用力地在冰柱上捶了几下,哪怕用武器也砸不出一个小凹坑,他只能看着妻子在这么近的距离却无能为力。 玛娜惊恐的面容清晰地透过冰柱映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就那么保持着双手护着肚子的动作被冻在了冰里。 “玛娜……玛娜……” 鹰痛苦地趴在冰上,再也忍不住泪水。 后方隐藏着的魔族欢快地搓动着触手。 还不够…… 她还要更多的悲伤和懊悔…… 这就像是酿酒,要等到味道最醇厚的时候才能开吃。 卡尔提克耶站在鹰后方几步,他突然间回头看向了这个开阔的宫殿中央那根倒悬的水晶簇。 魔族下意识地感觉到紧张,向后收起了触手,随后好笑地想:不过就是一个人类,他不可能知道我藏在哪里,过会儿就把这两个人类一起吃掉。 下一秒,魔族就不再这么想了。 昏暗的宫殿突然间被点亮了。 被宛若太阳一般耀眼的金色光芒点亮,一瞬之间亮如白昼。 无论是此刻被光芒照得无所遁形的魔族还是因为这种异变而回头的鹰全都愣住了。 黑衣的少年右手握着刀,左手掌心托着一团金色的火焰。 耀眼的光芒正是从这一团火焰中来。 辉煌璀璨,如同阳光一般的金色火焰。 在天界之中,无人不知,金色的火焰只有一个种族才会具有。 那是阿修罗族的王族才能够使用的幻力火焰,具备着燃烧一切的破坏力。 天界居民传颂着阿修罗王的武勇,崇拜着这种金色的火焰,全心全意地信赖这个火焰的主人会带给天界和平与安宁。 ——我们一族崇拜火焰,崇拜阿修罗王。 鹰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感受过那句世代相传的话具有的重量。 为什么崇拜火焰? 为什么崇拜阿修罗王? 鹰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向着火焰之中的少年跪了下去。 魔族发出激烈的叫声,又惊又惧地想要逃走,但是火焰和刀光比她的动作更快。 白夜的刀光就像切开了风一样轻快无声地切开了魔族的身体,金色的幻力火焰落在魔族还在蠕动的肢体上,毫无慈悲地将这样丑陋的身体与灵魂一起燃烧殆尽。 灿烂的火焰给这一座冰城带来了光和温暖。 黑衣的少年转身走回来,向着自己的人类朋友伸出了手,笑着说:“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回去,救出玛娜,一起回去。” 鹰呆呆地伸出手,任由对方把自己拉起来,他看着那一双与火焰一般明亮璀璨的金色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充斥着回响着。 卡尔是阿修罗族。 阿修罗族的王子名为卡尔提克耶。 黑发、金眼,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阿修罗王族的特征,更不用说加上幻力火焰这种绝不可能被冒认的标识。 鹰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机械地看着眼前的发展。 他看着卡尔把手贴在冰柱上,用金色的火焰融化了那根看似牢不可破的冰柱。 被困住的人类少女跌落在地,还在因为自己的脱困而惊愕。 鹰狂喜地抱住了妻子。 在这时候,无论是什么样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 鹰和玛娜夫妻两人对视一眼,正要向着面前的人拜下去就被拦住了。 “要替我保密哦。” 卡尔提克耶对着两人眨眨眼睛。 为祸天界多年的冰城魔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有这一个小部族的族长夫妻才知道真相。 罗左族举办了前所未有的盛大的丰收祭,他们再次迎来了最尊贵的客人。 半年之后,鹰和玛娜的孩子出生了,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不知道是否因为玛娜在怀孕的后期一直祈祷感谢阿修罗王子,他们的双胞胎女儿其中一个有着和阿修罗族那位王子一样的黑发,他们给她取名为舍脂,给另一个女儿取名为伽罗。 第248章 长生的背面 卡尔提克耶在乾达婆族使者的接引下再一次回到了乾陀罗闍,一如既往地受到了这座城的少主人伽梨公主热情的欢迎。 乾达婆族的小公主亲昵地牵着卡尔提克耶的手,再一次为他介绍这座飞城,这一次要比过去任何一次的介绍都更加详尽,到了王城之内,她更是亲自去仓库里找出了当初王城的设计图来,把王城之中种种巧妙的机关密道一一告知。 “……这不太好吧,伽梨?” 卡尔提克耶在伽梨说起第一个密室的时候就提出了异议。 “哦?有什么不好吗?” 伽梨笑吟吟的,竖起手指摇了摇,背对着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张巨大的地图,张开双臂。 “这就是乾陀罗闍,我们乾达婆族世代居住守卫的飞城,同样的,也是将来很多年里卡尔要居住的地方,如果卡尔不熟悉这些密道,一不小心迷路在哪里,那可就麻烦大了呢,上一个迷路的侍女足足被困了三年才被救出来哦。” 卡尔提克耶看了一眼那张复杂到让他都觉得头晕的地图,换了个说法。 “即使如此,只要不让我迷路就可以的话,不必拿出这一张图来吧?随便找个人跟着我,提醒我不要去陌生的地方就可以了。” “不,那可不行呢。”伽梨非常认真地摇头,“我邀请卡尔来到乾陀罗闍,并没有将你当做‘客人’看待……你是我决定要侍奉的王,你就是这里未来的掌控者,只要你希望,乾陀罗闍会停留在任何你指定的位置。这是历代王族都要记熟的地图,现在我把它分享给你,希望你可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 卡尔提克耶愣住了,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被伽梨抢了先。 “说起来,这些机关密室和密道很有趣哦,无聊的话可以玩很久呢,我以前一个人就喜欢在城中各处寻找密道,等我终于拿到了这张图,我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伽梨笑着眨了眨眼睛。 “据说,在某些密室里,还藏着过去的乾达婆王族留下的小礼物,不过那些地方没有在地图上标明,时间太过久远,并非每一代王族对乾陀罗闍的改造都会如实反映在地图上,所以,如果卡尔有心探索的话,说不定会发现这里也没有注明的地方、得到久远的馈赠呢。”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伽梨只是想要找个人一起探险的话,我很乐意奉陪,不过乾达婆族的遗赠还是留给乾达婆族吧……” 伽梨稍稍歪头,笑嘻嘻地说:“那可不行呢,谁发现的礼物便会给谁,这是和地图一起传下来的规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意思了。总之,将来卡尔还要在这里住很久,慢慢来吧,我们先记下王城中几间主殿的密道,其他的以后自己找找看也好,有时候即使知道那里有密道也找不出入口哦,有些入口的开启需要特定的旋律,所以,等卡尔学会了音乐,不妨在城中随意行走演奏,说不定在哪里就会有新的入口打开,想想看就觉得很有趣吧。” 卡尔提克耶看着这个几句话不离“无聊”和“有趣”的小公主,忽然想到了她现在的年龄——算起来他都已经在天界度过了五年的时光,伽梨大概也要六十岁了。 六十年的时间,其中大半都在乾陀罗闍度过,因为是独女,她也没有玩伴。 那些“有趣”的探险时光所对应的恐怕恰恰是这漫长时光之中的“空虚”——伽梨的早慧恰恰会加重这种空虚,如果她像普通的天界的“孩子”一样,连心智也成长的缓慢,她就不会意识到更多了。 这样想的时候,阿修罗族王子的神情不由得温柔起来,伸手揉了揉小公主的头顶。 “好,等到伽梨无聊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寻找新的密道。” 伽梨竟然愣住了,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刚刚短暂接触间传递的体温的温暖。她下意识地笑了起来,柔声应道:“好。” “那么,现在我们去见乾达婆王吧?之前说好了这个时间过去选乐器。” 卡尔提克耶向着伽梨伸出手。 伽梨微笑着握住了那只手,由衷地感到开心。 从今以后,在乾陀罗闍、在天界之中,她不再孤独了。 虽然有一点点对不起地上的那个人类小子,不过,人类短暂的数十年寿命远远不足以陪伴阿修罗族的王子,那么,把“朋友”的位置交给她才更加合适啊。 无论卡尔提克耶怎么想,在他身为阿修罗族王子的身份曝露的情况下,即使他本人的态度毫无变化,地上的人类也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对待他,这一点,他恐怕也隐约有所察觉了,等到卡尔彻底地发现并且接受这一点,那么,在善见城初见之时还带着“人类”影子的少年就会彻底地成为天界尊贵的阿修罗族王子了。 乾达婆王坐在王城的花园之中,那正是最开始卡尔提克耶见到乾达婆王的所在。 听闻卡尔提克耶想要和伽梨一起来学习音乐,乾达婆王不可谓不惊讶——历代天帝与阿修罗王都很喜欢乾达婆族的音乐,但是,那也就仅限于聆听欣赏,从来没有谁会特意来学习音乐。 但是,伽梨说服了她。 ——那一位从人族归来的阿修罗族王子还没有足以支撑他度过漫长岁月的东西。 对于生长于天界的神族而言,打从他们记事起,他们就会不断被告知自己所拥有的天赋——长生、美貌、力量,他们习以为常地以缓慢的步调成长,习以为常地度过悠长的岁月,从来都没有一个神族会去规划如何在短短五十年间做完一生的事情,那是只有人类才会做的事。 阿修罗族的这位王子过去恐怕早已做过这样的打算,已经将一生的长度限定于百年之内,所以才会匆匆成长,仓促地想要用稚嫩的肩膀去担负重任。 几年过去,卡尔提克耶终于学会了放慢脚步,但是,他却并不知道,当人生的齿轮转速变慢之后会发生什么。 乾达婆王在花园之中准备了数个乐器,从乾达婆王族最常用的竖琴到横笛、鼓与号,许多精美的乐器就这样一一陈列在架子上,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那位小王子的到来。 当她再次看向伽梨宫殿所在的方向时,她看到了两人结伴而来。 “卡尔提克耶殿下,伽梨,你们来了。” 伽梨随意回了礼,口称“母亲”。 卡尔提克耶上前行礼,不好意思地说:“乾达婆王,请不要用敬语来称呼我了,我这次来乾陀罗闍,可能会打扰您很久的时间……” 乾达婆王顿时失笑。 “可是,卡尔提克耶也在对我用敬语啊?” 卡尔提克耶呆了一下。 伽梨立刻笑出了声。 “我猜卡尔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敬语。” 乾达婆王看过去,卡尔提克耶略有些尴尬地回望,他的确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用的是哪个称呼。 乾达婆王招手示意两人走近一些,笑眯眯地说:“这和年龄无关,可爱的殿下,在天界之中,身份地位只和出身有关,你是阿修罗族的王子、未来的阿修罗王,那么,你就是与我平等甚至更加尊贵的人,我只不过是天帝的乐师,你却会是天界未来最重要的守护斗神,我们都仰赖于阿修罗王的保护才能如此悠闲度日。如果说,你希望我不用敬语的话,那么,你也要去掉那些尊称才行。” 卡尔提克耶挣扎了一下,迟疑道:“可是,乾达婆王这样的称呼没办法换吧?” “就那样称呼我吧。”乾达婆王笑了笑,她的名字早已不用,此刻怎么还可能记起,“来吧,卡尔提克耶,你看看这里的乐器,你喜欢什么,我就教你什么。虽然我最擅长竖琴,不过其他的乐器也不差。” 伽梨抱着琴,故意叹了口气引来身边少年的注意,这才对他使了个眼色。 “母亲太谦虚了,她精通所有的乐器哦,要不然的话,怎么能称得上是乾达婆王呢?相比之下,我就差得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那不懂得欣赏音乐的血统影响了我的天赋……” 小公主故意嘟起嘴,做出不开心的模样。 “所有乐器?!” 卡尔提克耶失声惊呼。 这里摆出来的这些都让他觉得眼花缭乱,精通所有乐器该是什么概念? 乾达婆王弯腰安抚伽梨,一面也对旁边的小王子解释:“卡尔提克耶,不需要那么惊讶,如果你想要学的话,这些乐器你全部可以一一学过来,反正我们都有很长的时间,哪怕要用几十年来精通一种,慢慢地,也就学会了很多种,到了最后,你还是会演奏自己最喜欢的乐器,不过,现在那都无关紧要,你想要学什么就学什么好了。” 卡尔提克耶看着这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珍贵乐器,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初遇之时听到的那首曲子。 “乾达婆王,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演奏的那首乐曲,用竖琴来演奏最美是吗?” 乾达婆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那只是我随心所做,并没有用其他的乐器演奏过……” “那么,我就学竖琴吧,这样的话,就算你政务繁忙,我也可以请教伽梨了。” 卡尔提克耶的手停在了那一架竖琴上。 那是一架与乾达婆王手中的竖琴颇为形似的琴,只是尺寸略微大上一些,是过去某位乾达婆王之物。 伽梨开心地欢呼一声。 乾达婆王心中略有些不安,不过她还是温柔地笑着点了头。 “那么,今天伽梨的课程就停一下吧,我先来说竖琴的基础,卡尔提克耶,让我看看你的手——唔,指甲的长度还好,那就不用特意修剪了……” 伽梨张开自己的手仔细看了看,除了指尖的薄茧之外,她还在另外几个不应该出现在乐师手上的部位发现了茧子。 唔,下次要更小心地处理才行了。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留长指甲啊,不管是弹琴还是握剑都很不方便呢。 第249章 十年一瞬 卡尔提克耶和乾达婆王之间没有正式的拜师,不过,从那之后,乾达婆王成了实际上的卡尔提克耶的音乐老师,花了几年时间耐心地把完全不懂音乐的外行人领进了门。神族拥有漫长时间的优势体现在了这里,无论学习什么,他们都可以从容不迫,即使天赋有限也依然可以凭着时间堆砌出大致的模样,何况卡尔提克耶对音乐并非毫无天赋,他只是从不自知而已。 不知不觉间,在乾陀罗闍王城之内,伽梨与卡尔提克耶合奏的情形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到了后来,城中的侍卫与侍女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大家只是称赞着伽梨公主的音色越来越美,称赞着阿修罗族的王子在音乐上一样有着天赋。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 乾陀罗闍所有的居民都对这位常年居住的阿修罗族王子视若家人了。有时候有些外面的客人到来,甚至会错将卡尔提克耶认成乾达婆族的王子,每到这时候,伽梨都会坏心眼地说误导对方,其中一些离开了乾陀罗闍后还对此深信不疑。 天界因此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比如乾达婆族多了一位王子,又说那是现任乾达婆王的远亲,最后甚至都说到了如今还是公主的伽梨的婚事,一些人信誓旦旦地说青梅竹马的情谊一定胜过一切。 等到流言从人族传到了神族之中,知道真相的神族们都笑得不能自已,阿修罗王还因此来信询问卡尔提克耶是不是想要和乾达婆族联姻,卡尔提克耶直接回信说自己要孤独终老。这虽然算是辟了谣,但也让奋战在前线的阿修罗王出现了新的担忧,于是那段时间从边境送到乾陀罗闍的信件明显变得频繁了。 卡尔提克耶这才算是彻底了解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兄长”。 阿修罗王能够放手让自己的“弟弟”离开阿修罗城,跑去外面一浪数年,并不是因为他不关心,也不是因为他很放心自己年幼的弟弟(对于神族而言小于一百岁都是年幼),而是因为他相信持国天的妻子乾达婆王的居城足够安宁,这才会看起来像是不闻不问,实际上一直都在跟持国天询问弟弟的情况。(当然这来自于伽梨果断地“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一旦阿修罗王发现“弟弟”好像有点不对劲,立刻就化身为大话唠,好担心的本性暴露无遗。 在阿修罗王密集的信件轰炸下,即使卡尔提克耶始终觉得这个“兄长”来的太奇怪了,他还是不得不习惯了在回信中称呼对方“哥哥”。 原本卡尔提克耶写的是更加书面语的“王兄”,然后他因为这个称呼惨遭阿修罗王十页长信苦心劝说,字里行间都浸满了“哥哥好担心你,弟弟你究竟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要用这样疏远的称呼来表达不满,直接说出来吧,哥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种关切。 别说是不是亲兄弟了,两人间的确存在着“血”的联系。 在幻火洗礼上,阿修罗王曾经放血帮助自己的“弟弟”度过难关,卡尔提克耶重塑的身体之中有着来自于阿修罗王最纯正的阿修罗族的血。 哪怕就是收养的,十多年下来,“兄弟”之间也会有些感情,卡尔提克耶越是意识到自己因为“阿修罗族王子”的身份受到的照料,就越是无法像最初那样拒绝自己的“哥哥”。 在这个世界里,有个兄弟的感觉并不坏。 在卡尔提克耶这样想的时候,他落笔时写下的“哥哥”也有了更加真实的温度。 十五年弹指而过,只如指间一瞬。 卡尔提克耶在乾陀罗闍中悠闲的生活止于阿修罗王让持国天带回乾陀罗闍的一封信。 ——阿修罗族前任巫女即将卸任,族内需要遴选新的巫女,阿修罗王驻守边境无暇分身,作为一族的王子,卡尔提克耶必须回到阿修罗城主持典礼。 卡尔提克耶拿着信去找乾达婆王辞行,不料乾达婆王因为某个宴会临时出去了,他只能去告诉了乾达婆族的公主伽梨。 “咦,到了这时候了吗?” 伽梨听到消息,在那儿掐着手指计算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也的确差不多了,虽然阿修罗族的巫女得到了长生,不过通常每一任的任上也就百年,算算看是要开始寻找新任巫女了。那……要说再见了呢,卡尔。” 卡尔提克耶拿着信,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 “……这些年承蒙照顾了。抱歉啊,还没有和你一起找到新的密室。” 伽梨愣了会儿,不禁失笑。 “没关系,下次卡尔再来的时候,我们再来寻找吧。即使回到阿修罗城,卡尔也要记得每天练习哦,琴就跟剑一样,一天不练就会生疏。” 卡尔提克耶得到这句善意的提醒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又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自从他来到乾陀罗闍,伽梨每天的剑术练习总算有了对手,同样的,他也有了切磋的对手。两人瞒着乾达婆王,在一个地下的秘密宫殿之中每日练剑。 “放心吧,这个道理我知道。” “那么,一路顺风。” 伽梨挥手送走了自己的朋友,目送着飞骑一路远去,她拨动了琴弦,演奏离别之曲。 阿修罗城与善见城同样在仞利天之中,隔着水面遥遥相对,看起来就像是善见城在水中的倒影一般,但是,如果有人仔细去看,就会发现水中的倒影与善见城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那原本就不是什么单纯的普通的“水”,而水中的更不是倒影,而是如同影子一般存在于那里的阿修罗城。 这一座隐藏于水中的城池只有阿修罗族与少数外族人可以进入,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就是阿修罗族的巫女。 阿修罗族有着一个传统,每过百年会从人族之中选出两位巫女,之后巫女会被当代的阿修罗王赐予与阿修罗族同等悠长的寿命,在阿修罗族获得非常特殊的地位,出席所有的祭典,平时多半守在祈祷的宫殿之内,只有阿修罗王宣召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外。 天界之中对此早有议论,人族自然很高兴阿修罗族有着这样的传统,无数女孩眼巴巴地期盼着自己会成为那个幸运的人,神族则万分奇怪,阿修罗族并非没有女性,其他神族也不是没有资质出众的女神,阿修罗族为什么一定要在人类之中选出巫女? 这个疑问从来都没有被解答过,即使天帝询问阿修罗王,也只能得到“这是我族传统”这样的答案。 因为阿修罗城的特殊,它天然就是难以被攻破的堡垒。 难以被攻破,而不是无法被攻破。 因为阿修罗城的“难以进入”有着例外的部分。 阿修罗王与当代的巫女都有着可以带“外面的人”进入阿修罗城的权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就可以出入阿修罗城——也就是“星见”。 “星见”作为阿修罗城的“舵手”,只要得到过阿修罗王的认同就可以在任何时候任意出入阿修罗城,通过善见城与阿修罗城之间的秘密通道,长久以来,侍奉天帝的星见一直都与阿修罗王有着密切的来往。 作为阿修罗族的王子,卡尔提克耶不需要通过善见城底部的那一扇秘密门扉,他从飞骑上一跃而下,直接跳入了善见城下的那一片水中。 阿修罗城只是“看起来”停靠在那里,宛若善见城的倒影,其实它并不存在于这一个空间,只有在“门”打开的时候,阿修罗城才会和这个世界相连。 而那一扇门并不是有形之物。 “门”是通道。 有资格进入阿修罗城的血缘之子呼唤着阿修罗城的时候,无形的门就会打开,直接将他迎入城中。 那也是阿修罗王在信中告知的进入方法。 同样的,如果卡尔提克耶想要离开阿修罗城,他也不必经过善见城,事实上他可以让“门”打开在天界任何一处,但是,为了保住阿修罗城的秘密,长久以来,阿修罗王只是借由这一片水作为掩饰进行出入。 水被无形的屏障挡在阿修罗城外,城中与地面一样有着空气,有着阳光。 十二神将中的四位被阿修罗王提前派了回来,此刻真达罗带着三位神将等在门口,看到王子归来就上前行礼。 “卡尔提克耶殿下,欢迎回来。” “真达罗……呃……请起来吧。” 卡尔提克耶只从面具上认出了十二神将的首领,看到其他三人他就卡了壳,只好含混过去再说。 真达罗会意地站起来,无奈地说:“殿下,十二神将的名字您总该记住吧。” “……名字我当然都知道。”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尴尬地说,“我只是不认识面具……” 三位神将忍住了笑。 真达罗头疼地说:“殿下,该不会有一天,你记住了面具,我们拿掉面具,你又不认识我们的脸吧?” 卡尔提克耶沉默了。 四位神将在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低笑。 真达罗更头疼了。 “好了,大家都把面具拿掉,免得有一天我们的王子殿下不认识我们。” 神将们一一取下面具,卡尔提克耶这才第一次看到了他们的脸,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其中一位神将看起来相当年轻,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他知道那一定只是单纯的外表看起来像还是忍不住唏嘘了一下,另外两位神将是中年的模样,而真达罗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尊——?!” 真达罗一头雾水地说:“我在继承真达罗的称号之前并不叫尊。” “……抱歉,只是……你跟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 卡尔提克耶抓了抓头发,看着真达罗额前那两撮触角一样的头发,这如果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的话,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他见过的那个十年后的周防尊,只是还要更加严肃,更加“苦大仇深”一点。 怎么会有这种巧合啊? 第250章 遴选巫女 “那可真巧呢,以后殿下就拼命使唤真达罗好了。”少年模样的神将笑着挥挥手,“殿下,我是伐折罗,精通弓箭,如果您想要学弓箭的话可以来找我。这边这个一脸‘我昨天没有睡好’的是宫毘罗,而这个‘我从来没有睡好过’的是摩呼罗大叔,是我们十二神将中最年长的一位。” 宫毘罗直接给了伐折罗一个白眼。 “我睡得很好。” 摩呼罗压根连白眼都没给,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完全默认了那句评价。 四位神将重新把面具戴上。 伐折罗抢了话来说:“十二神将一直都从族内选出最为勇武善战的十二位担任,可以由前代神将培养之后直接让渡名号,也可以经过一对一的挑战,胜者获得名号,败者回归族中,成为神将后就要继承初代神将的名字作为称号,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神将过渡之时引起的变化,所以要让神将们都遮住脸,意味着成为神将后跟过去的关系断绝,从此只作为侍奉王的神将而生。所以,殿下只记得面具的模样也可以哦。” 卡尔提克耶一一看过几人的面具,在脑中和刚刚的脸与名字一一对应起来,认真地说:“我会记住的,不管是面具还是你们的模样。” 伐折罗笑嘻嘻地又想说话,被真达罗怒瞪一眼只得退了回去。 “这不是说笑的时候,遴选巫女的仪式就要开始了,请殿下跟我来圣殿之中,现任巫女正在等待您。” 十二神将之首的真达罗开了口,其他三位也就闭上了嘴,沉默地回到了自己应该站立的护卫的位置。 卡尔提克耶被真达罗引着穿过阿修罗城正中的通道,到了阿修罗城居住的宫殿之后继续往内,曲曲折折地走出了很远才到达了目的地。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哪里。 ——他当初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差点被烧死的地方。 那一座祭坛看起来丝毫未变。 守在祭坛边的两位巫女也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这里就是圣殿?” “是的,接下来的路请卡尔提克耶殿下自行前往,只有王族与巫女才能进入此处,关于仪式,巫女会告诉您更多。” 真达罗恭敬地行礼,随后带着三位神将转身走到外面,守在了外界通向圣殿必经的道路中央。 卡尔提克耶看着祭坛,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当时烈焰灼身的痛楚,他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才摆脱了那些金色火海的幻影,向着前方迈开脚步。 两位巫女向着归来的王子行礼,其中一人随后继续跪在祭坛边祈祷,另一人上前来轻声说道:“卡尔提克耶殿下,您回来了,请您到祭坛边来,点燃火焰,之后,我们会从火焰中看到有资质成为巫女的人。” “点燃火焰?”卡尔提克耶不确定地追问,“你说的是幻力火焰吗?” “是的。选择巫女的仪式只能用阿修罗王族的幻力火焰进行,王在边境征战,因此殿下必须要回来主持。” 巫女让开了道路,示意王子过去。 卡尔提克耶这才明白阿修罗王那封信为什么会叮咛了几遍让他尽快回到阿修罗城。 “我知道了。” 阿修罗族的祭坛上悄然亮起了一簇火焰,很快就扩大成为一片明亮的火海,但是这一片金色的火焰仅仅局限祭坛上,丝毫没有向旁边扩散,就像是单纯的视觉现象一样,丝毫没有在外界燃烧那种恐怖的破坏力。 卡尔提克耶按照巫女的要求点燃了火焰之后就站在祭坛上开始茫然。 他除了火焰什么也没看见啊? 两位巫女却没有一点茫然,非常认真地盯着火海,似乎真的从中看到了什么,那种专注的神情让卡尔提克耶都不好意思出声打扰,只能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巫女们不时说出几个名字,一人说,一人记录,渐渐地,她们手边的纸上写上了数十个名字,又过了一段时间,左侧的巫女对祭坛上的卡尔提克耶喊道:“殿下,可以停止了。” 卡尔提克耶依言停手,走下祭坛,好奇地问:“你们刚刚看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巫女笑着将记录了未来巫女名字的纸递给面前的王子。 “卡尔提克耶殿下,当您更加熟悉幻力以后,您就会看到火焰呈现给您的东西了。正如阿修罗族的王族需要经过幻火的洗礼一样,阿修罗族的巫女也同样被火焰选出,那并非因为王或者我们现任巫女的意志,属于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会选出下一任的巫女,只有最优秀的两人才能够站在王的身边,成为真正的巫女。” 卡尔提克耶随便一扫就看到纸上写了一大串名字,有人名,也有着地名,想必是那个人所在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不到自己的火焰里呈现了什么反而是巫女能够看到,不过,这里面有个地名让他有些在意。 “罗左族,舍脂、伽罗。” 那是鹰的部族。 鹰……也有十多年没有再见了啊。 自从那一次离开冰城之后。 “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况呢,一个部族出现两位候选,有可能她们是姐妹吧,通常有天赋的少女总是在一些家族中聚集出现。” 现任巫女笑了笑,看向身旁的同伴。 “我和我的妹妹也是如此,一起被选入阿修罗城。没有想到我们也会开始选择下一任巫女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工作,我们一定会努力地做到最好。” “你们是姐妹?”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 两位巫女看起来容貌并不相似,只有发色一样,都是浅金色。 “我和妹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不巧的是,我们都遗传了母亲的长相,所以看起来差异很大吧。” 巫女微笑着解释。 “阿修罗王族的幻力火焰会显示所有具备成为巫女资质的人,之后就是把她们召集来阿修罗城了,可以通过考验的人就能够成为巫女,殿下只需要在阿修罗城等待着就可以了,这一步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卡尔提克耶点点头,“那么,我把这张名单拿去给真达罗他们就可以了吧?” “是的,辛苦您了,殿下。” 巫女俯身行礼道别。 卡尔提克耶把纸对半折了一下,拿着那张名单就往外走了。 在那个身影将要消失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那位巫女忍不住开口说道:“卡尔提克耶殿下,这段时间,您可以稍微留意一下‘梦’……据说……阿修罗族的巫女和王族会有着特别的联系,在我和姐姐被带回城中之前,我们也曾经梦到过王。” 卡尔提克耶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笑着挥手。 “谢谢。” 等到卡尔提克耶走远了之后,巫女之中的姐姐才开口。 “殿下还不是王。” “但是,殿下是未来的王,此时选出的巫女……本来就更有可能会陪伴在殿下身边吧?他青睐的人自然更可能成为巫女,何况……” 妹妹看向了祭坛,意味深长地续道,“姐姐,不要忘记了,这是用殿下的火焰开启的仪式,殿下无意识之中的倾向会影响火焰的选择。” “……等到新的巫女继任,我们就不再是巫女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姐姐忽然换了话题。 妹妹无声轻笑。 “除了留在阿修罗城,我们还能去哪里?一百年了,我们认识的所有‘人’都早已埋骨地下了吧?安心吧,姐姐,我不会对新任巫女乱说什么。未来巫女和未来的王会变成什么模样……那要看命运的安排。” 这一对历任百年的巫女姐妹再次回到祭坛边祈祷,就像她们在过去百年来所做的事情一样。 阿修罗王把四位神将派回来当然不单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卡尔提克耶回到阿修罗城,那就已经足够安全,四位神将正是为了按照名单寻人才会回到阿修罗城。 巫女写下的名单被抄写成四份,四位神将各自向着四个方向出发。 卡尔提克耶再度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他再次回到了自己在乾陀罗闍的生活节奏,白天练琴,晚上练剑,因为没了对手(伽梨),他只能进行机械地锻炼,还分出一点时间来学习控制火焰。 如今他能够在祭坛上点燃足以铺满祭坛却又淡薄的少量火焰就是练习的成果。 阿修罗族的火焰在阿修罗族手中并非不可碰触、无法掌握的虚无之物,而更接近于一种实体,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火焰的“密度”——或者说“浓度”,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对火焰进行调节,让它更加明亮温暖,或者更加浓聚而有破坏力,又或者分出微量的火焰在指尖像是画笔那样随意写写画画,借以增强精准的控制力。 有趣的是,当他在乾陀罗闍练习控制火焰的时候,偶尔经过的侍女会露出惊讶的神情,现在回到阿修罗城,不管谁看到了都会习以为常。 但是,当他白天练琴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可怕的围观。 好在阿修罗族对王子还有着基本的尊敬,围观的族人都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一百米外有一大群人用白日见鬼的表情盯着自己还是给卡尔提克耶带来了一点点困扰。 在乾陀罗闍,不会有任何人对“卡尔提克耶在练琴”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在阿修罗城中可就完全是两样了。 几天之后,卡尔提克耶终于通过自己宫殿里侍女知道了现在阿修罗城最盛行的流言。 ——据说王子殿下无心战斗,只爱音乐。 ——最可怕的是王子殿下的琴弹得很好听呢! ——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听了一天,这一定是最新的战斗方式吧?让人不战而败,真是太强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送花给殿下!我是殿下音乐粉! 卡尔提克耶忍了又忍,打发侍女出去了,总算没有在人前说出不文明的话。 他就奇怪为什么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最近路上出现的花也越来越多了。 阿修罗城这些人也是够无聊的…… 第251章 道别 阿修罗族的神将们要把所有列在名单上的候选巫女带回阿修罗城是一件大工程,因为天界非常广大,火焰呈现出的人选跨越了地域的界限,可以说天南海北都可能有人被列上名单,按照以前的经验,最远的时候会远到天界与魔界接壤的边境,因此才需要四位神将分别向四方搜寻。 在这段时间内,寻人的神将们兢兢业业,而被叫回了阿修罗城的王子则完全清闲无事,过了半个月,卡尔提克耶还是很在意那张名单上的“罗左族”,稍稍一算,发现自己和鹰竟然已经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自从冰城一别,他再也没有回到地上,一直都居住在乾陀罗闍之中。 算起来,距离他和鹰第一次在河边见面,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真是难以想象啊…… 二十多年。 假如不是特意去计算的话,他完全没有发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二十几年算很久吗?相对于神族的寿命而言,那只是不值一提的短暂瞬间吧。无论是他还是伽梨,两人的外貌都几乎没有变化,偶尔来到乾陀罗闍做客的迦楼罗族公主迦路妲倒是稍微长高了一些,天帝尊贵的公主吉祥天隐约有了少女的模样,而爱染明王依旧和当年初次见面时一样,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卡尔提克耶坐在阿修罗城中,看着花园中的喷泉,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思维好像出现了一点混乱。 作为人类时的习惯提醒着他“二十几年是很长一段岁月”,作为神族的认知则告诉他“那不过是短短的时间”。 水中的倒影多年来从未变过,依然是黑发金眸,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样,习惯了曾经被他嫌弃为累赘的那些饰品,也习惯了乾达婆族的香气,对他来说,时间似乎也和他不变的容颜一起静止了,但是,这一张巫女的名单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时间从未停止,它一直都在悄无声息地流逝。 卡尔提克耶再次去神殿见了两位巫女。 “候选巫女回来之前,我还可以外出吧?” 两位巫女对视一眼,姐姐开口做出了回答。 “如果卡尔提克耶殿下想要出去的话,请记得和族内保持联络。正式的选择巫女的仪式必须有阿修罗族的王族在场才可以进行,王无法回来,因此如果殿下迟迟不归,那么仪式也就只能暂时后延了。” “我明白了。” 卡尔提克耶向着两人道谢。 “我要去一趟人族,仪式的事,辛苦你们了。” 两位巫女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卡尔提克耶看着两位和他从祭坛上睁开眼睛时相貌一般无二的巫女,笑着叹了口气,挥手告别,自行去寻找飞行骑兽了。 无论是乾陀罗闍还是阿修罗城,他认识的所有人都长久地保持着不变的容颜,这要让他如何感觉得到“时间”的转变? 如果真要去计算的话,他现在的年龄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吧? 在人类的话,大概算是大叔了? 可是,四十岁的神族依然是孩子而已。 相互矛盾的两种认知在脑中打起架来,卡尔提克耶有点头疼,乘上骑兽离开了阿修罗城,向着罗左族如今聚居之地飞去。 自从鹰成为罗左族族长以后,罗左族益发繁荣兴盛。 当初的小村子渐渐变成了城镇,建起了城池,而全族的人口数也从几百慢慢地扩大到了几千。在这一座城中不止居住了罗左族,也居住了许多慕名前来投靠的小部落和流浪者,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城了。 卡尔提克耶俯视着地上的城池,视线落在了城楼上挂着的那面绘有火焰图腾的旗帜上。 这座城和他记忆之中已经全然不同了,只有那面旗帜还似曾相识。 神族的城池历经数千年,任何变化都会来的极为缓慢,有时候修造改建的工作可能会一直持续数百年,长到足以让所有居住者不知不觉中习惯了那些改变。 但是,人类的城市则没有那样的时间。 它会迅速地成长、扩大,变得繁荣,变得热闹,日新月异。 因为人类等不了那么久,一位工匠可以工作的时间可能也只有十多年,从学成到死去,几代工匠接力才能够打造出大型建筑。正因为倾注了有限的青春和热血,这些城池也仿佛有着生命,有着呼吸和脉动。 卡尔提克耶让骑兽在空中盘旋片刻,最后还是直接在城中降落了。 ——这座城池的确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已经像是所有神族的居城那样专门留下了骑兽停泊的场所。 他并没有更换衣饰,也没有遮掩眸色,就这样正大光明地以“阿修罗族”的外貌出现在了城中。 守在场地附近的罗左族战士们全都惊呆了。 黑发金眼的少年衣饰华丽,只是站在那里就璀璨得如日光降临。 不知道谁最先从屏息中回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阿修罗族!神明!” “卡、卡尔提克耶殿下!” 阿修罗族的王族如今只有两位,一位是天界无人不知的阿修罗王,另一位就只有阿修罗王的弟弟卡尔提克耶。 少年的外貌明显并非阿修罗王,那么他的身份也就再明白不过。 十多名年轻的战士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不明白这位尊贵的殿下为什么突然屈尊降临在这样一座不值一提的人类城池之中。 “你们是罗左族的人?现在的族长还是鹰吗?” 卡尔提克耶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询问面前的人。 这里的负责人毕恭毕敬地回答:“是,这是罗左族的领地。族长最近身体欠佳,正在休养。” “我想去探望他,你来带路吧。” 卡尔提克耶走到回话的人面前。 刚刚答话的青年看到白色的身影最终停在自己面前,差点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过了好些时间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刚刚那句话,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来,站起来后也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低着头走在前面领路。 这一段路并不长,卡尔提克耶没过多久就再次被带到了“城主的居所”,他站在门外,听着侍卫向内通传,不免想到当年那个只有篱笆护着入口的小村子,将眼前初具规模的石材建筑和当年的草木房屋对比。 昔日充满活力和梦想的少年的发言犹在耳边。 “我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让我的族人能够靠着人类的本领在这个世界生存。” 已经做到了啊……鹰…… 你率领族人实现了自己过去的梦想。 少年的模样、青年的模样交替闪过眼前。 过了一段时间,屋内有人急匆匆地跑出来,因为跑得太急,身体又有些虚弱,将要到达门边的时候竟然一个控制不住,脚下一滑,向着地面扑倒。 卡尔提克耶听到动静,看到里面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就要摔在地上,他于心不忍,掠过去扶住了对方。 “你没事吧?” 被扶住的人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稳了,这才收回了徒劳的呼痛声,他抬起头,刚想要感谢对方,等他看到来人的脸,虚弱的脸上瞬间焕发光彩,惊喜不已地握住了来人的手,大笑着说:“你来了……终于……你总算是又来看我了啊!卡尔!”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个称呼,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他仔细看向对方的脸。 尽管那张脸已经老态龙钟,但是五官之中还有着熟悉的影子,而那双眼睛虽然变得浑浊,却没有消去曾经的光芒。 “……鹰?你是……鹰?” “当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鹰想要拍拍胸膛,就像过去那样表现自己的强壮,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勉强从床上挣扎起来就已经让药师惊诧不已,现在那些因为惊喜而来的力气似乎也用尽了,他只是稍微抬起手就微微喘了起来。 卡尔提克耶及时扶了一把,疑惑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鹰虚弱地咳了几声,摆摆手,再次看向了朋友从未改变的脸,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 “我们进去说吧,卡尔。我老了,已经不再是以前活力十足的少年了啊……” 卡尔提克耶扶着对方的手微微一僵。 “老?你才四十多岁,怎么会老?” 鹰也不逞强,借着友人的搀扶走回了房间,搬来椅子请对方落座,倒上了美酒,这才挪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苦笑着说:“卡尔,你看……我只是人类。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父亲也在差不多的岁数去世,我能够无病无灾地活到现在已经非常满足了,自从玛娜走了以后,我就只惦记两件事。我这一辈子,能够建起这座城,能够认识阿修罗族的王子,实在已经非常满足,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在自己被埋到土里之前再见你一面。” 卡尔提克耶还有些无法将这一张老人的脸和当年的少年联系在一起,总觉得有些怪异,迟疑着没有出声。 在人间度过了几十年的一族之长看穿了这种犹豫,用已经不再清亮的低沉嗓音粗声笑着,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向着对面的少年举起。 “卡尔,我一直都想要这样敬你一杯酒,可惜当年族内没有像样的酒,现在、现在我准备了多年的藏酒总算派上了用场。” “敬我酒?为什么?” 卡尔提克耶说着,还是端起了酒杯。 鹰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大笑着说:“因为卡尔是我命中的贵人,给我带来了幸运和希望,我想要感谢你。我只是……很抱歉,以后再也没办法邀请卡尔来参加丰收祭了,不过,以后我的女儿会像我一样招待你,只要卡尔还想要来这里,罗左族只要还没有灭亡,就永远会将卡尔当做贵宾来款待。” 卡尔提克耶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低头饮下了酒,竟然有些不愿意面对那一句“再也没办法邀请卡尔”。 “鹰……想要再多活一些年吗?” “不了!”鹰就像是知道卡尔提克耶想要说什么一样,豪爽地摆摆手,“我能活上这么些年,早就够本了,神明的神药我不敢奢求,既然我当初想要凭着人类的力量让部族生存,就不能在最后的时候借着神的力量逃脱死亡,这不是结束,只不过是一段旅程暂时告别而已。或许有一天,我的灵魂还会回到这世间,还会再一次遇到卡尔……到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够比现在更加有用,更加地……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所有人说我是卡尔的朋友……” 卡尔提克耶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鹰现在也可以这么说。” 老人突然间老泪纵横,又是大笑不止,又是流泪,伸手握住了久别的朋友的手,用力地握住,像是要抓住和人世最后一点羁绊。 “我……真高兴啊……能够认识卡尔……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就这样保持着又哭又笑的神情闭上了眼睛。 手中余温犹在,但是卡尔提克耶清楚地知道鹰已经死了。 微弱的生命之火熄灭了。 这简直就像是鹰特意支撑着要见到他最后一面一样。 “鹰……” 无论是当年的少年,还是如今的老人,都已经不会再回应卡尔提克耶的话。 第252章 双生姐妹 此时回应了卡尔提克耶的竟然是从外传入的少女之声。 “卡尔提克耶殿下,父亲最后能够见到您,他一定非常满足了,请无需悲伤。” 一位黑发的少女从门口走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就像凡人对待神明那样谦卑又温顺。 “我是罗左族长次女,奉父亲大人的命令在此等候殿下。父亲的后事我和姐姐会处理,请殿下先移驾别处休息吧。” 卡尔提克耶这时才放开了鹰的手,正要回答,忽然看到了少女发上的发饰。 那是让他觉得眼熟的发冠。 “你的发饰……” 黑发少女伏在地上,恭顺地低头看着地面,柔声答道:“父亲说,这是他最好的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他将这个交给我,希望我能永远记住两人的情谊与恩情。” 卡尔提克耶心中突然有了一阵窒息般的痛苦,他扶着桌面过了会儿才说:“……鹰的葬礼,辛苦你们了。我……回去了。如果以后你或者你姐姐遇到什么难题的话,可以来阿修罗城找我。” 黑发少女在无人可见的角度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正是她最想要的承诺。 不过她没有将这种得意表现出来,依旧恭敬地回答:“恭送殿下。” 如同云朵一般洁白的布料与黄金的光辉眨眼间就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 黑发少女站起来,看着阿修罗族王子远去的方向,忍不住得意地摸了摸头发上的那个发饰。 她向父亲求来了这件东西,果真没有做错。 如果像是姐姐那样,只想着把它供奉起来,又怎么可能得到神族的眷顾? 祭拜神明的人那么多,神明凭什么一定要垂青于特定的人? 如果不能被神明看在眼中,不能被记住的话,那就毫无意义。 自己的未来要靠自己争取。 她和父亲不一样,她从没有想过要以人类的身份度过短暂的几十年岁月,最后老态毕现地死去,她这样年轻,这样美丽,这样聪慧,凭什么不能像是神族那样长久地活下去? 等到这一阵得意过去,黑发少女才去拿来了水和布替死去的父亲清洗身体。 过了会儿,一位金发的少女捧着新的衣服走进来,想要给父亲更换新衣。 “舍脂,那位殿下……已经去休息了吗?” “伽罗,你终于哭完了啊。” 舍脂放下了擦身的布,不耐烦地扔到了旁边。 “自从父亲说身体不行了,你就每天都在哭,如果不是我守在这里,就要错过阿修罗族的王子殿下了。他和父亲见面之后就走了。” 伽罗红着眼睛,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总是这样……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多亏了有你在,舍脂。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舍脂哼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门外。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把族长的位置牢牢握在我们手里。正好今天阿修罗族的王子来过,有这样的神眷在,那些蠢家伙大概也会掂量一下了。别哭了,父亲已经走了,我们现在只有彼此,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如果我们不振作,谁也不会来救我们。” 舍脂走过去用衣袖擦去伽罗脸上的泪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我善良柔弱的好姐姐伽罗,给父亲换上新衣,准备举办葬礼吧,以后——罗左族和这座城,就都要我们来负担了。” 伽罗除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听从了妹妹的意见。 从小时候开始,这一对双生姐妹的相处方式便是如此。 身为妹妹的舍脂表现出了更强的个性,她聪明而美丽,张扬又骄傲,素来很有主见,就像是年轻时候的父亲那样,有着与平凡人截然不同的念头,但她比父亲更加聪明,她把那些越过了界限的狂妄的理想都藏在心底,对着父母仍旧装出敬神的模样来。 姐姐伽罗生性温柔而惯于听从别人的安排,一开始遵从母亲的教导,后来听从父亲的吩咐信仰阿修罗王,再后来,她越来越多的顺从着妹妹的安排,因为她也打从心底里认为舍脂会做出更好的选择,从小到大无数的事情让伽罗建立了这种想法,与其说这是对于双生妹妹的信任,不如说这已经成为了伽罗的习惯。在父母双亡的现在,伽罗毫无意义地遵从了舍脂的安排,即使她作为长姐更有资格去继任族长,她也从来没有这样主张过,无论人前人后,她都推崇着妹妹舍脂。 巧的是,罗左族中大部分族人也这样想。 比起温柔美丽形似巫女的族长长女伽罗,稍有见识的人都更愿意相信次女舍脂更可能把罗左族带到好的方向去。 罗左族中即将发生的巨变并没有影响到卡尔提克耶。 因为他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他虽然离开了鹰的住处,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归阿修罗城,而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穿过了遂道走到了鹰带他去过的秘密山谷。 城池的建造避开了这座山峰,如今这里依然是当年的模样。 魔族的冰城并没有留下恶劣的影响。 这一片山谷依旧开满了纯白的玛娜花,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少年时代的鹰带着他新认识的朋友兴冲冲地来到这里,将这里分享给他的新朋友。 “很美的地方吧!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玛娜花,玛娜最喜欢来这里,现在我把这里也分享给你!每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只要过来这里躺上半天就会心情很好了,卡尔也可以来。” 过去了那么久,回忆起来,卡尔提克耶哑然发现那时候的对话他竟然还能清晰地记得。 “……美丽的……玛娜花……鹰……” 他最初认识鹰的时候,两人年龄相若,那个人类少年可能还要比他年轻一些,再次见面的时候,鹰看起来已经比他年长,直到这一次,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平静安稳的一段时光,但是,鹰已经走过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度过了肩负重担的中年时代,走到了垂暮之日。 明明……当初两人还差不多。 明明他们都曾经是少年。 卡尔提克耶就像当年鹰示范的那样躺在花海之中,让纯白淹没了视野,但是,他无法再像当年那样因为这样的景色而感到轻松愉快。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他并不是阿修罗族,而是纯粹的人类的话,现在他应该也是中年了吧?即使在和平年代,那也是会被人喊大叔的年龄了。 如果……他没有壬生一族的血统…… 如果……他没有阿修罗族的血统…… 那么…… 也许此刻埋骨的就不只是鹰。 也许此刻他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后半段,看着即将到来的终点感叹。 或许他会像鹰那样娶妻生子,或许他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因为不得已的理由早早地离开了家人,也或许……他会像玲子一样,早早地结束了一生。 卡尔提克耶无法不回想起过去认识的那些人。 当他想要去回想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一种更深的恐惧。 理智和出类拔萃的记忆力告诉他,他曾经认识很多人,在他还是“椎名京”的时候,在他用“伊势神子”的名义行走的时候,在他成为“赤王”之后,在他以“地龙七御使”之名行动的时候…… 他有着母亲,有着青梅竹马的好友,有着同道知交,有着族人,有着“命运相连”的同伴和敌人。 可是,在他一一对应着记忆中的名字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那些与名字相伴一同浮现的面容竟然让他感觉到强烈的陌生。 他曾经非常惧怕“地龙神威”,惧怕着他的身上隐藏的那些东西,此刻回忆起来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惊惧,只有一种淡漠的熟识感。他知道对方是地龙神威,也就仅限于此了。 曾经无比困扰他的“地龙七御使”的身份似乎也不值一提了。 可是,他的确曾因此而无比矛盾和痛苦。 回忆和现在互相冲突,最终在他眼看着鹰逐渐老去和死亡的冲击下变成了彻底决堤的精神崩溃。 卡尔提克耶不得不清楚地认识到:如果他还把自己当做“人类”,那么,此刻他就应该低头向自然规律认输,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可是,他做不到。 他无法产生这样的认知,也无法去体会那种痛苦和宽容,他已经非常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接受了自己还有数千年时光的未来。 人类无法活上千年。 他不能再把自己看作人类了。 卡尔提克耶一手遮住了眼睛,咬着牙把哽咽声咽回去。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人类之中了,即使置身于人类之中,他也已经清晰地把自己和人类划出了界限。 他认为自己是阿修罗族的一员。 罗左族族长鹰的葬礼前所未有的隆重。 这不仅仅是因为鹰是罗左族有史以来最为成功、最受尊重的族长,更是因为他以人类之身得到了阿修罗族的友谊。 即使鹰和玛娜都有意隐瞒,但是,当卡尔提克耶最后一次没有遮掩身份来访的时候,过去的事情自然也会被翻出来,于是,在舍脂的有心推动下,所有罗左族人都知道了鹰和那位阿修罗族的王子殿下相识于少年之时,而舍脂和伽罗尚在母胎之内就蒙受了阿修罗族王子的救命之恩的事情更是被当做了神迹的一种。 在这样的舆论之下,原本想要从这一脉抢过族长之位的男人们也不得不退让几分。 于是,在隆重的一个月的葬礼结束后,舍脂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新任族长。 巧的是,就在罗左族新族长的继任典礼上,阿修罗族的神将乘着飞行骑兽降临了,带来了阿修罗王和巫女的指示。 “罗左族的伽罗和舍脂,你们是否愿意前来阿修罗城,作为阿修罗族新任巫女的候选,参加典礼?” 舍脂站在新起的平台最高处,伽罗站在稍下一阶上,而在阿修罗族的神将出现的时候,两人都在原地跪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后,伽罗还没有反应过来,舍脂已经极为迅速地表了态。 “我和姐姐愿意前往阿修罗城——!” 真达罗微微有点惊讶,做出了提示和警告。 “两位可以再商量一段时间,通过选拔的巫女将会永远留在阿修罗城,而落选的人也无法再回到原本的部族之中。” 伽罗不禁犹豫了,她看向妹妹舍脂,在“想要按照父亲的吩咐去侍奉阿修罗王”和“舍不得罗左族”之间动摇着。 舍脂扬眉一笑,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能够成为阿修罗族的巫女,那是我族无上的荣耀,即使为此奉上余生我也无怨无悔。阿修罗城的神使,请带我们去往阿修罗城。” 她曾谋划数年的罗左族长之位如此轻易地被她丢在了身后。 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比起区区人类的部族之长,阿修罗族的巫女要更加尊贵。 在这片土地上,谁都知道,阿修罗族的巫女会被赐予和阿修罗族等同的寿命,一跃成为神族。 人类和神族,她当然要选择后者! 真达罗看向伽罗。 伽罗接到妹妹催促的目光后习惯性地选择了听从,低下头去,向着真达罗做出臣服的姿态。 “我愿意。” “那么,请两位随我来吧。” 真达罗让部下牵去两头骑兽,护送两位少女去往阿修罗城。 第253章 阿修罗城 卡尔提克耶离开阿修罗城很快就回来的短暂出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反倒是他回城之后那些稍显低落哀伤的竖琴声引起了一些族人的议论。 令人欣慰的是,没有一个阿修罗族的人会想到卡尔提克耶真正难受的是什么,他们心有灵犀地把这种“毫无来由的情绪变化”推给了“孩子的烦恼”,说这可能是因为王子殿下到了第一个叛逆期,开始伤春悲秋了,于是众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小王子的心,尽量不去打扰他,但也不会太远离他,总要远远地跟着人,防止小王子和很多神族的小孩子一样一不留神就要闹个“离家出走”表明自己长大了。 卡尔提克耶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善见城内,坐在那间原本专属于阿修罗王办公的宫室里,作为阿修罗族的代表迎接其他神族。 阿修罗族要选择新的巫女,这在天界之中也是一件大事,单看阿修罗族负责去到处接人的是十二神将就知道阿修罗族多么重视这件事。 其他神族听说这件事后,纷纷往善见城派出使者,与阿修罗族关系亲密的,使者还要在善见城等着参加新任巫女就任的典礼,只有那一天,阿修罗城才会临时打开通路,让这些前来道贺的人进入,至于关系较为疏远的神族使者就只是提前带来了贺礼,提也不提进入阿修罗城这种失礼的事情。 阿修罗城不能轻易进入,这个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迦楼罗族的使者带来了数量庞大的贺礼,也带来了迦路妲给卡尔提克耶的信,这位小公主在信里说,他很久没有去天空城了,什么时候再去一起玩?信封里还夹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王冠模样的胸针。 卡尔提克耶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过去查看其它贺礼的时候,从一个大箱子里找到了全套的“飞行棋”的装备,箱子里还藏了封迦楼罗王妃的信,说迦路妲很想念卡尔提克耶和伽梨,希望两人有空的时候能够再去天空城。他让人把这个箱子抬回自己的宫殿,其它的则一起堆到仓库,等着他那位身为阿修罗王的哥哥回来了。 乾达婆族的使者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那并非普通的信使,而是乾达婆族的公主伽梨本人。 伽梨带着乾达婆王的问候和精美的贺礼一起降落在善见城,落落大方地觐见天帝,向代表阿修罗王暂时留在善见城中的卡尔提克耶问候,期间被好些“大人”们爱抚逗弄了,这才终于得到了和卡尔提克耶独处的自由。 卡尔提克耶关上宫殿的门,打发走了侍女,伽梨立刻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笑眯眯地打量对面的王子。 “有些时间没见了呢,卡尔好像又变美了。” 卡尔提克耶头疼地说:“这时候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吧,伽梨。” “不,这不是说笑哦,我很认真地在说话啊,卡尔。” 乾达婆族的公主端正了坐姿,一手在琴弦上拨动几下。 “要怎么说呢?我觉得……是因为回到了阿修罗城的缘故吗?卡尔看起来要比以前更加有一族王子的模样了。” 卡尔提克耶本想说的那些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到了罗左族,想到了鹰,想到了自己在玛娜花海中明悟的念头,最后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伽梨……” 伽梨微笑着点头,非常自豪地说:“在这个世上,有两样是我最为得意的,一是我的音乐,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界第一的乐师,二是对卡尔的了解,我有自信会成为天界之中最了解卡尔的神。虽然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卡尔遇到了什么,不过,现在能够再看到卡尔的笑容,我非常高兴,也由衷地希望以后卡尔也会开心地笑着。” 卡尔提克耶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他抬手捂了一下眼睛作为掩饰,在那一刹那忍住了泪水,向着面前的小公主露出了笑容。 “伽梨,谢谢你。” 伽梨提起裙子,笑吟吟地行礼。 “不用客气,卡尔提克耶。你是我认定的朋友。” ——你是我认定的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而问题了其他事。 “这次伽梨是代表乾达婆王前来吗?东方将军呢?” “父亲正跟随阿修罗王在边境巡视,想必也会和阿修罗王一起回来吧。” 伽梨眨眨眼睛,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这段时间,乾陀罗闍必须有乾达婆族的王族留守,所以母亲就把前来观礼的机会让给了我,正好可以和父亲见一面……卡尔也很久没有见过阿修罗王了吧?” “啊……是啊。” 卡尔提克耶点头,稍微算了一下。 “好像有二十年了?” 严格来说,从当年伽梨带着他离开善见城去看望吉祥天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到阿修罗王。也不知道阿修罗王现在是什么样——大概还是没有变化吧。 “那也还好。” 伽梨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巫女的事情。 “阿修罗王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看来这次阿修罗族是想要让卡尔来主持典礼了?” 卡尔提克耶想到之前两位巫女的叮嘱,轻轻点头。 “等到所有的候选巫女都来齐了以后,会在星见占卜出的那一天举行仪式……等到选出了巫女,就会敞开城门,欢迎宾客。” “我很期待。”伽梨抱起自己的竖琴,笑眯眯地说,“等到举行典礼的时候,我会弹琴伴奏,作为祝贺。” “那么,我也很期待到时候伽梨的演奏。” 卡尔提克耶看着天色晚了,向着伽梨伸出手。 “不介意的话,今天伽梨就在阿修罗城住下吧?善见城里……人来人往,太乱了。” 伽梨愣了一下,惊喜地跳下地来。 “真的吗?我原本都想好了要去找爱染呢,没想到我今天就能够见到阿修罗城了——那可是比天空城还难以进入的地方啊!” 卡尔提克耶牵住伽梨的手,带着她穿过了善见城,从通道里一路往最底层走,在将要到达底部通道的时候,尊星王带着九曜出现在了转角。 伽梨立刻松开手,弯腰行礼。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问:“尊星王,九曜,有什么事吗?你们要来阿修罗城吗?” 尊星王点头,看了一旁的女孩后犹豫着没有说话,卡尔提克耶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一瞥,开口解释:“伽梨是我的好友。” 这一代的星见尊星王这才略微有些惊讶地又看了看乾达婆族的这位小公主。 自从卡尔提克耶回到阿修罗族以来,乾达婆族的公主伽梨前来善见城的次数明显下降,她更多地停留在乾陀罗闍,尊星王上一次见到她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伽梨和爱染明王在善见城打闹的一幕上,没想到现在阿修罗族的这位王子已经不声不响地和乾达婆的公主交了朋友。 尊星王心中一动,仔细审视着卡尔提克耶,当她发现这位王子身上已经没有了“人类”的影子、也没有当年从星见的宫殿冲出去那时的仓惶后,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命中注定的阿修罗王…… 命中注定的六星…… 他们的命运已经发生了交集。 尊星王怜悯地抚摸卡尔提克耶的脸颊,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直说了。之后选拔巫女的仪式……卡尔提克耶殿下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去做就可以了,不用考虑太多。” “……是?” 卡尔提克耶心存疑惑,还是应了下来。 尊星王是现任星见,即使他还是不太喜欢“命运”这种字眼,但星见的忠告不能置之不理。 尊星王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和九曜会在巫女继任的典礼时道贺。” 卡尔提克耶恭敬地行礼。 “我代表阿修罗族,恭候您的到来。” 尊星王和九曜悄悄地离开了,等她们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伽梨才轻轻舒了口气,悄声问:“卡尔和尊星王很熟吗?” 卡尔提克耶想到当年在占星宫中的事情,想到尊星王对他展示出的星海和阿修罗城,他摇摇头。 “不……她是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辈。我们走吧,回阿修罗城,如果害怕伤到眼睛的话,过会儿可以闭着眼睛。” 伽梨再一次握住了卡尔提克耶的手,笑着说:“我并不害怕哦,我身旁可就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呢。” 卡尔提克耶不禁失笑。 “以前一直都是我在乾陀罗闍多受照顾,现在终于可以在阿修罗城招待伽梨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通道的位置。 当卡尔提克耶站上去之后,通道口上形如装饰花纹的地板开始发光,伽梨发出了惊叹。 在光芒之中,两人从善见城消失了,出现在阿修罗城入口附近的通道里,如果回头,就会看见阿修罗城的城门紧闭着。 伽梨被周围闪耀的金色光芒刺得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过了会儿才睁开,转头四顾,只见这里的所有建筑都蒙着淡淡的金光,通道两旁粗壮的柱子上更是有着黄金的雕塑,天顶上垂下了琉璃珠串,宫殿里相隔不远就有着燃烧着火焰的小型宝塔,有的宝塔是黄金铸成,有的材质是白银,也有的是珊瑚,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火焰的光芒直接从塔身透出来,把整个宫殿都映照得明亮通透。 伽梨讷讷地说:“这是……” 卡尔提克耶笑着回答:“这就是阿修罗城,从这里向前可以到达正殿,走吧,不要盯着那些塔看,如果里面放着的是人间的火焰还好,只要不去碰触就不会受伤,有些火焰是不能久视的,会损伤视力。平时充作照明,假如爆发了战争的话,打碎这里的塔也是一种防御机制。” 伽梨想要问的“为什么在这里放置火焰”的话不必问了,她惊叹着阿修罗城的辉煌,紧跟着身前的王子,踏进了这一座神秘的城堡。 第254章 巫女选拔仪式 卡尔提克耶刚刚回到阿修罗城就有一个侍女过来说巫女请他过去一趟,他只好看向了身边的客人。 伽梨善解人意地笑着说:“我来的太突然了,卡尔有事的话就先去处理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卡尔提克耶还是不太放心,索性留住了过来传信的侍女,让她跟着伽梨,又叮嘱了几句,他才往巫女所在的宫殿过去。 两位巫女一如既往地守在祭坛前,见到阿修罗族的王子到来就躬身行礼。 巫女之中的姐姐说:“真达罗大人来信,所有的候选巫女都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因此,我要告诉卡尔提克耶殿下之后的选拔仪式要怎么做。” 卡尔提克耶点头。 “请您说吧。” 两位巫女对视一眼,妹妹接过了话,神色之中微微透出了怜悯。 “举行仪式的时候,所有的候选巫女都会来到这里,一一走上祭坛……殿下只需要在祭坛点燃火焰就可以了,能够从火焰中走出来的,就会成为新任的巫女。” 候选巫女走上祭坛。 他在祭坛上点燃火焰。 卡尔提克耶稍微过了一会儿才能够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一瞬之间曾经烈火焚身的痛苦再次出现,他按住了手臂,惊愕地说:“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会把灵魂也一起烧尽啊!” 两位巫女平静地点头。 “没有资质的人就会消失,能够接受阿修罗族王族力量的人就有资格成为新的巫女……从古至今,阿修罗族的巫女都是如此选出来的。卡尔提克耶殿下,请无需对此感到悲伤或怜悯,所有的候选巫女都会清楚地被告知这一点,届时想要退出的人都可以离开,所有走上祭坛的人绝对都会出自于自我意愿,就如同我和妹妹……” 被点了名的那位巫女笑着点头。 “是的,我和姐姐都是自愿去经历考验选拔的,没有他人强迫。卡尔提克耶殿下,有一件事,您也需要知道——巫女被火焰选中以后,她会拥有和给予她火焰的阿修罗王族同等的寿命,巫女即使死去也会立刻复活……只有那位王族死去,巫女才会死。与如此庞大的荣耀相对应,选拔仪式的风险自然也会很高,否则的话,阿修罗族的巫女凭什么立足于阿修罗城之内呢?” 卡尔提克耶在震惊和愤怒之后,突然间发现这个说法有着异常耳熟的部分。 巫女与王族有着同等的寿命…… 同生共死…… 红王……巫女…… 壬生一族真的起源于阿修罗族。 那个连后世的红王也不知由来的“红王与巫女”的习俗竟然起源于这么早之前。 根据壬生一族的记载,历代以来,壬生一族的红王都会选定一位“巫女”与自己共享生命,通常那位“巫女”也会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这个阿修罗族的传统在累世的流传中模糊了最初的初衷,也不再是原本的模样,因此才会错将“给阿修罗城掌舵的星见”与“和阿修罗王分享寿命的巫女”混为一谈,出现了“选择拥有预知能力的巫女”这种已经不知用意的传统。 两位巫女安静地等待着阿修罗族的王子接受这个事实。 他也必须得接受这一点,就如同历代的阿修罗王那样。 因为只有这个办法才可以选出能够为阿修罗族举行祭典、主持祈祷的巫女。 准确来说,在被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吞没的时候,“巫女”作为“人类”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给予她继续生存下去力量的正是蕴含于幻力火焰之中的属于阿修罗王族的强大的生命力。那是选拔巫女的仪式,也是阿修罗王族与巫女缔结生命契约的仪式——巫女接受阿修罗族的力量,以阿修罗族的身份复苏于世,因此才会一跃拥有神族的寿命,并且得到过去无法掌握的力量。 过了一刻钟,卡尔提克耶才再次出声。 “这就是仪式必须要有阿修罗族的王族在场的原因吗?” “是的。” 两位巫女点头。 “过去通常都是阿修罗王主持仪式,不过,这一次我们通知王的时候,王说暂时无法离开边境,因此才送信给殿下。不过,如果殿下实在不愿意主持仪式的话,我们可以稍微拖延举办仪式的时间……殿下再联系王?王那么爱殿下,只要您开口的话,王一定会赶回来。” “……不,不用了。” 卡尔提克耶握紧了手,苦笑着摇头。 既然举行仪式必须要有阿修罗的王族点燃火焰,他把这件事推给阿修罗王又能有什么意义? 假装他并不知道仪式的残忍无情之处? 假装这些人类少女的牺牲和他毫无关系? 不,并不是那样。 阿修罗族的巫女为阿修罗族服务,侍奉阿修罗王,归根究底,这一笔沉重的帐必须由阿修罗族背负。既然他被阿修罗城的居民称为“殿下”,那么,他就应该要有这样的觉悟。 即使他蒙住眼睛、捂住耳朵,也不可能让时间退回到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 卡尔提克耶的心仿佛被什么牵住了,感觉到一种下坠的沉重感。 “等到仪式前一天,再通知我吧。那些候选的巫女……我可以见她们吗?” 两位巫女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片刻,妹妹开口做出了回答。 “卡尔提克耶殿下,这座城对您而言并无禁地,也无不可见之人,不过……以我们浅薄的人生阅历来看,殿下最好不要在仪式开始前见任何候选巫女。” “为什么?”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问。 巫女之中的姐姐笑着弯下腰,在卡尔提克耶面前跪下,吓得他立刻侧身避开,稍微回神就伸出手去想要搀扶她起来。巫女慢悠悠地站起来,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少年。 “殿下啊……您看……即使面对着作为现任巫女的我们,您还是如此不习惯……那么,假如那些人类少女跪下来向您乞求庇护呢?殿下,您应该很清楚……仪式之中不会有任何侥幸的部分,没有资格的人就会消失,到时候,若是您曾经与那些人类有过交往,您真的可以立刻放下这件事吗?” 卡尔提克耶为之语塞。 如果有人向他乞求庇护,即使他最终拒绝了那位少女,当他再次在祭坛上看见她的时候,他能够毫无动摇吗? “殿下,您做不到吧?那样的话,您还是等着在仪式之后……再和新任的巫女认识吧,那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始——以阿修罗族王子与巫女的身份结识,而不是以神族和人类的身份相识。” 巫女柔声劝解着,说完这些稍显僭越的话,她就退后几步,安静地回到了祭坛边。 卡尔提克耶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向两位巫女道谢,之后脚步略沉重地走出了这里。 宫殿的大门关上,将祈祷的巫女与外界隔绝。 伽梨被侍女领着在阿修罗城中参观。 她生平第一次来到这一座神秘的城堡,见到城堡外面有着“水”流动而城堡内依然风和日丽的景象不禁发出赞叹,有时看到城中空地上演武对练的阿修罗族人她也会驻足,内心充满了羡慕。 真好啊,阿修罗族的族人就可以任意地学习武技、锻炼战斗,而她却只能瞒着这个秘密。 阿修罗城一向很少有“外面”来的客人,族内近百年来也很少有女孩降生,因此当乾达婆族的小公主走过的时候,所有阿修罗族都下意识地看过去,只不过他们都还记得要保持最基本的礼仪,没有在公主无人陪伴的情况下突兀地跑过去套近乎,只是一个个更加卖力地挥剑,希望自己英武的身影可以在小公主眼里留下一点影子。 乾达婆族与全族皆是战士、崇尚骁勇的阿修罗族完全不同,柔媚而美丽,乾达婆族的小公主即使仍是女童的模样也已经显露出来日的妍丽,天真的阿修罗族少年们都看得目不转睛,全然不知道这位小公主心里正在怎么评价他们的武技。 ——真是太粗糙了,完全比不上卡尔,也比不上她自己。 伽梨看了一段时间就下了结论,心中也就不再注意这些少年。 如果在少年时期就只有这样的能力,未来也很难有突飞猛进的进步。 神族的“天赋”残酷之处就在这里,无论是“有才能”或者“没有才能”,都会很早就表现出来,“强者”和“弱者”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区分。 不同的种族、王族与非王族…… 哪怕王族之中也有着天赋强弱的区别,只有最强的那一个才能成为一族之王,像是乾达婆或者迦楼罗这种居住在飞城上的就更是如此。 倘若飞城之上缺乏拥有足够强大力量的主人来镇压,那么飞城就可能坠落地面,迦楼罗族尚且世代均为武神将,乾达婆族就不得不依附于强者,如同她的母亲依附于东方将军持国天,借助于持国天的力量维持飞城的运转。 那才是乾达婆王即使爱上了年少的夜叉族王子耶摩也不敢离开持国天的原因,并非因为爱,而是为了一族。尽管母亲这一种“爱”让伽梨不齿,但是她认同母亲对于一族的责任感,即使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肩负起一族的重担,那也是“乾达婆王”的生存方式。 乾达婆族未来的女王抱着她的爱琴,笑着走到了往日阿修罗族王子弹琴的地方,在这里坐下等待,心中满怀着期待与喜悦。 她可以和历代的乾达婆王选择不同的生存道路,她继承了父亲的力量,这可真是太好了,否则的话,即使以乐师的身份,她也没有颜面站立于卡尔身旁。 伽梨弹着琴,在温暖的夕阳中等来了阿修罗城的王子。 “卡尔,来合奏吗?”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我没有带着琴。” “啊,那没有关系,两个人演奏一把琴也可以哦。” 伽梨笑着换了个坐姿,让出了琴右边的位置。 “以前我和母亲也这样玩过,卡尔要来试试看吗?” “……好啊。” 心情稍有些抑郁的卡尔提克耶走过去,在伽梨的引导下弹奏起了曲子,两人时而交替演奏,有时就像过去合奏那样同时拨动了琴弦,在伽梨巧妙地改编了乐曲之后,两人初次这样合奏竟然有了很不错的效果。 一曲结束后,伽梨托着脸颊,叹了口气。 “卡尔有心事吗?怎么了?是不是……和几天后的仪式有关?” 卡尔提克耶迟疑片刻,点点头。 “是。我……可能会杀死一些无辜的人。” 伽梨眨了眨眼睛,瞬间失笑。 “我亲爱的朋友,你要怎样才会明白呢?可以死在阿修罗族的王族手中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即使是叛逆之人,也会以此为荣。” 卡尔提克耶长叹一声,低声说:“我真的无法明白。” 伽梨笑眯眯地摇头,并不再多说话。 她多少猜出了阿修罗族“选拔巫女”的方式,只不过,在她看来,所有为了“巫女”的位置而前来阿修罗城的人类应该都早有死亡的觉悟。 她始终无法懂得卡尔的这种“仁慈”。 第255章 舍脂 十天之后,四位神将先后回到了阿修罗城,最后一批候选巫女也送进了圣殿之中,被现任巫女们安置下来,告诫了基本的戒律,也说明了仪式的风险。 但是,正如历代的选拔仪式那样,没有一个人在这时候选择退出。 ——即使有人可能想过后退,但是,在亲眼见到过辉煌富裕的阿修罗城之后,这些人类少女们也彻底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此刻来到这里的,有谁不是抱着更高的心愿而来的呢? 她们之中有人出身于崇拜阿修罗王的部族,有人出身于完全与阿修罗族无关的部族,还有人只在老人口中听过关于阿修罗王的神话,阿修罗族十二神将的出现让古老的神话刹那间与现世相连,而在那时候,有一些少女才知道阿修罗族选拔巫女的传统。 要如何选择? 不…… 根本就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有谁可能拒绝这样巨大的荣耀与诱惑? 成为神族,像神族一样在这样的城中生活下去,拥有漫长的生命,长葆青春——对于人类而言,那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无法醒来的美梦。 候选巫女们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在阿修罗城的圣殿之中。 在这段时间之内,她们都得到了如同历代“巫女”一般的待遇。 身着华服,享用美食,居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即使是真正的阿修罗族人前来圣殿也会尊敬地对待她们,就像对待现任巫女。 短暂的“神族”的生活让这一切更像是一场瑰丽的梦境,而这种梦幻感在巫女选拔仪式的当天达到了最高。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修罗族的王子身着最正式的礼服踏着晨光走进圣殿之内。 卡尔提克耶在祭坛上点燃了金色的火焰,以那双金色的眼睛俯视着地上的少女们。 “想要成为我族巫女的勇敢的人啊……踏上祭坛吧。” 所有跪在地上的少女都因此而心神震动,有人大胆地违背了巫女的叮嘱,悄悄地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王子。 长发是比夜色更加纯正的黑,双眼是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华服加身,光华璀璨,那就是真正的神族,那才是真正的神族。 原来……即使可以穿着同样华丽的服装,即使佩戴同样的珠宝,也依然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在真正的神族面前,她们这些人类就像是拙劣的仿作。 身披光芒、脚踏火焰的阿修罗族,那是真正的神明。 在这样压倒性的美面前,她连嫉妒的心情也无法升起,就变成了全然的崇拜。 这个少女沉浸于这样的殊色之中,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着祭坛走去。 卡尔提克耶想要开口提醒,但是被两位巫女以眼神制止,他只能闭上了嘴,露出了怜悯的神情。 当莽撞的人类少女踏上祭坛的刹那,温顺地匍匐在阿修罗族王子脚下的火焰突然间高高窜起,将闯进祭坛的异物吞没。 人类少女发出了短促的哀嚎,惨叫声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停息了,余下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在一片灿烂的金色火海之中,只有阿修罗族的王子依旧平静地站立,一些火焰悄悄地爬上了他黑色的长发,变成了流动的光点般在发上盘旋。 这一幕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性。 对于阿修罗族而言只会增光添彩的火焰却会取走人类的性命,极致的美丽和惨烈同时在祭坛之上呈现着,火焰燃烧着生命,引领着死亡,有着致命的危险,可是,却又如此的美艳。 片刻之后,幻力火焰再次平复下去,但是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就连灰烬也没有,她什么也不剩地完全消失了。 阿修罗族的火焰会烧尽一切。 这些候选的人类少女们终于以极端深刻的方式记起了现任巫女的警告。 然而,成为阿修罗族巫女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这样的仪式。 宫殿之中突然间被压抑的寂静笼罩。 卡尔提克耶叹息一声,安抚着因为失去了燃料而不满的火焰,再次问道:“还有人愿意来到祭坛之上吗?勇敢的少女啊……如果依然想要成为我族的巫女的话,就来到这里,来到我身边。”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到了两位巫女平静地说“这是传统”,想到伽梨十分真诚地说“死在阿修罗族手中是一种荣耀”。 荣耀…… 是吗? 阿修罗族的王子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是期待着有人走到他的面前,还是期待着这些少女们知难而退。 阿修罗族的王子依旧那么美,但是圣殿之中的人类少女们已经不会再错将他看成纤弱无力的少年。 无论外表如何,这都是能够驯服火焰、控制火焰的阿修罗族,是天界之中最强的斗神一族。 在一段死寂的沉默后,一个清亮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舍脂站了起来,昂着头说:“我愿意——!” 刹那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来处。 黑发的少女身量高挑,姿容艳丽,在这样的装扮之下,即使与真正的神族比较也不逊色。 候选巫女以旧例身着白色的祭服,全身上下并无饰品,因为现在佩戴饰品也不具有任何意义——幻力的火焰会烧尽一切。 但是,此刻黑发少女浓密的发间扣着一枚精巧的发冠,点缀着红色的宝石。 对于舍脂的这一点任性,其他人都认为这是她的虚荣心,舍脂坚持说这是她的护身符,现任巫女也没有让舍脂取下。 红宝石的反光唤起了熟悉的回忆。 卡尔提克耶看着面前的少女,愣了会儿才想到她为什么看来眼熟,他认出了那枚发饰,也认出了面前的少女正是鹰的女儿,他正想要说话,舍脂已经提起裙摆大步走了过来,她与面前的少年王子对视一眼,没有说出一句祈求的话,勇敢无畏地整个人跳上了祭坛中央。 热烈的金色火焰再次高涨,瞬间笼罩了祭坛,连带卡尔提克耶一起吞没。 两位巫女因为这样的异象而惊讶,她们对视一眼,转身喝止了那些惊慌失措地惊叫的少女们。 伽罗踉踉跄跄地从人群中跑出来,跪在两位巫女脚下,泪水涟涟。 “巫女大人,那是我的妹妹……我请求巫女大人宽恕她……宽恕她的无礼……我请求巫女大人让她回来……” 她慌乱地不断叩首,额头敲在地面上发出闷响。 两位巫女并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伽罗哭泣着不断地哀求,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燃烧着她妹妹生命的火焰之声。 在这一刻,她突然间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怖。 她的双生妹妹啊…… 和她生命相连的另一半。 如果在这里失去了舍脂的话,她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在这世上,她又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神啊…… 阿修罗王啊…… 如果能够听得到祈祷的话,请不要夺走她的妹妹。 她这一生只有这一个请求,请让舍脂回来吧,活着回到她的身边来。 “舍脂……” 伽罗的哭泣声穿过了火焰传到了里面。 卡尔提克耶微微皱起眉,看向了正在被火焰煅烧的人类少女。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当年经历的重复——他曾经以“人类”的身份感受过火焰灼身的痛苦,体会过血肉筋骨一寸一寸被烧尽又重塑的煎熬,现在,他以阿修罗族的身份看着一个人类少女在自己眼前重复这样的过程。 白色的祭服与黑色的长发一起被点燃,火焰舔着身体,带来剧烈的疼痛,舍脂却没有哭泣,反而迎着面前这位王子的打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着我吧——就像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我,哪怕只有这一瞬间。 舍脂确信自己在这一刻完全占满了这位善良的王子柔软的内心。 她想要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但是血肉被点燃的剧痛让她无法维持笑容,她痛苦地呛咳着,惊恐地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在火焰之中被剥出了白色的骨,又看着白色的骨渐渐化为灰白的灰烬。 在这时候,舍脂突然懂得为什么前一位走上祭坛的少女为什么只有那一刹那的惨叫了。 因为当喉咙也被火焰点燃的时候,很快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 舍脂的感觉开始变得混乱,她无法区分出此时到底失去了自己身体的哪个部分,也无法区分时间的长短,她只能以最后的固执和骄傲努力地和对面的王子对视。 在那双与夜空同色的眼睛里,舍脂看到了自己现在凄惨的模样。 她几乎不敢置信。 黑色的长发被烧得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小节,杂乱得比最邋遢的流浪汉还要难看,白皙的皮肤被火焰烤的通红,身体残破,而她最引以为傲的脸此时竟然已经露出了半边的白骨,另一半虽然还有血肉皮肤覆盖,但正因如此,这一幕看来才会更加可怕。 那位王子竟然没有丝毫的动摇,依旧以最开始的神情看着她,平静地、包容地,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同胞。 那是在这一片致命的火焰之中也能安抚人心的温柔。 舍脂突然之间从这样的神色之中得到了无法形容的勇气。 她的脚和腿都已经被火焰吞没,她无法继续站立,只能用尚未消失的膝盖跪在地上,伸出自己也觉得可怕的只有残破白骨的手,向着面前的王子殿下发出了祈求。 “请您保护我……卡尔提克耶殿下,请您保护我……” 舍脂的声带被火焰破坏,她无法再发出过去那样婉转动听的声音,现在说出口的只有连她自己都无法辨认的奇怪的气流声。 不可思议的是,面前的王子却像是听懂了一样,向着她伸出了手。 一滴燃烧着金色火焰的血珠从卡尔提克耶指尖落下。 轻轻地、无声地落在了舍脂手臂已经裸露在火焰中的白骨上。 那一滴血在舍脂的骨头上打出了深深的凹坑,就像是熔岩般迅速腐蚀出一个口子。 舍脂再次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难看又悲惨地死去了。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她还想要活下去,还想要继续走到更高的位置,她还想要——舍脂抬头仰望着面前阿修罗族的王子,她突然间无比清晰地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现在,她想要活下去。 幻力的火焰仍然在燃烧,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舍脂错愕地发现自己不再疼痛,而她一度失去的感觉逐渐回来。 她被火焰吞噬的肢体飞快地再次生长出来,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舍脂因为过度惊讶就这样跪伏在地上,看着自己已经化为白骨的双臂被火焰温柔地抚慰着,在火焰之中重新生出了血肉。 黑色的长发再次垂到了地上。 舍脂甚至不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哪怕一度将要夺走她生命的幻力火焰已经从她身边退开,只像是温柔的风那样带来暖意她也没有回神。 第256章 新的巫女 卡尔提克耶长长地舒了口气,弯腰捡起了刚刚落在地上的发饰,递给面前的少女,在她呆愣的神情之中,伸手将火焰凝结出了衣物,替代了已经被火焰烧尽的祭服遮住了她的身体,微笑着向着舍脂伸出手。 “舍脂,恭喜你,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族的巫女了。” 舍脂愣愣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握住了面前的手,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哭着跪倒在卡尔提克耶身前。 “卡尔提克耶殿下……” 她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知道一件事——她此刻的生命得自于这位殿下的保护与恩赐,他将毁灭的火焰变成了温柔的庇护,保护了她这个心怀鬼胎的人。 光辉灿烂,辉煌耀目。 这就是真正的阿修罗族。 阿修罗族的王子。 曾经庇护了她的父亲、救了她的母亲的神,现在,这位神明给予了她新生。 在毁灭的火焰之中涅槃,在灼热的死亡之中重生。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迹? 舍脂的内心太过混乱,以至于她无法说出她早已想好的那些甜蜜的谎言、软语的乞求,她愣愣地握着卡尔提克耶的手,保持着被火焰灼伤那时的姿态跪在地上,都忘记了自己已经再次有了双腿。 “站起来吧。” 卡尔提克耶轻轻一用力就扶着舍脂站了起来。 “我族的巫女并不需要跪着说话。” 舍脂依旧呆愣着没能回过神,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松开,她感觉到自己披散的长发被人轻柔地握成一束。 “……殿下……殿下!舍脂!” 伽罗还没来得及为双生妹妹的生还而喜悦,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颤抖。 那位阿修罗族的王子殿下竟然在帮她的妹妹梳理头发——尽管只是再简单不过地把长发束起,重新戴上了那一个精巧的红宝石发饰,但是,那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啊! 那是她们父亲的挚友和恩人,也是她们自幼崇拜的神明,阿修罗族的王子卡尔提克耶殿下! 双生姐姐的呼唤终于让舍脂的心神回到了身体内,她这才惊愕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再次回到了过去同为候选巫女的人群面前。 舍脂抬起头,首先看见了自己前侧方的王子的背影,随后看见了跪在祭坛下方的双生姐姐,之后她看见了那两位“前任”的巫女。 不错,既然她活了下来,她成为了阿修罗族新任的巫女,那么那两位就只是“前任巫女”了。 舍脂的双眼再次充满了活力,因为野心而变得更加明亮,她看向那些还在等候着命运宣判的少女们,突然之间就想要放声大笑,但是在那之前,她迅速地留意到了身前少年的身影微微一动,她几乎下意识地放软了神情,去模仿着姐姐伽罗曾经被她诟病的模样,努力地想要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来。 “卡尔提克耶殿下。” “舍脂,你要在这里和我一起等待下一个巫女诞生吗?” 卡尔提克耶回望着好友的女儿。 “是的,我愿意随侍在殿下身侧。” 舍脂按照前任巫女教导的礼仪,盈盈地拜了下去,之后退了一步,依然站立在祭坛的范围内,稍稍低下头,看着祭坛上如同流水般在地面流淌的金色火焰。 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她竟然站在阿修罗族的火焰之中。 卡尔提克耶看向祭坛边的两位巫女,见她们没有任何表示,也就没有出言驱赶,重新看向了此刻寂静得过分的人群。 “历代以来,阿修罗族的巫女都有两位,现在,火焰选择了舍脂,还有一个人。如果有觉悟的话……就踏上祭坛吧,假如想要离开,现在还来得及。” 卡尔提克耶以为之前那位少女的惨死足以给这些无知的人类敲响警钟,因此他破例再次给予了“离开”的机会,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任何人听从他隐晦的劝告,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烈气氛在人群之中流动,原先因恐惧而远离祭坛的少女们再次靠近了祭坛。 伽罗还跪在两位巫女身前,也就不可避免地挡住了通向祭坛的路。 一个心急的少女直接推开了伽罗,冲上了祭坛。 卡尔提克耶露出错愕的神情,他看着金色的火焰再次覆盖视野,一瞬间就知道了那位不知名的少女的结果。 火焰之中,只有他和舍脂两道生命的气息。 属于不知名的人类少女的灵魂之火一瞬间就熄灭了。 不被火焰眷顾的人无法活下来。 但是,这样惨烈的死亡并没有打消后来者的意愿。 卡尔提克耶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从各地聚集到阿修罗城的人类少女们前赴后继地踏上祭坛。 火焰一再燃起,熄灭,燃起,熄灭,最后因为“燃料”源源不断地添加竟然就维持着那样热烈的火势,直到再也没有人走进来,金色的火海才慢慢地矮了下去。 “唉……” 卡尔提克耶轻声叹息。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火焰只选择了‘一位’巫女,要怎么办?” 两位“前任巫女”互相看了看,妹妹敏锐地意识到了王子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卡尔提克耶殿下,那是绝无可能的。历代以来,阿修罗族每一次的选拔仪式上只有两位巫女能活下来……也一定会有两位巫女。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一位候选巫女。” 姐姐示意怯怯地站在一旁的金发少女上前。 “去吧,伽罗,去接受火焰的洗礼,去迎接你的王。” 伽罗还沉浸在过去数日的“同伴”们如此轻易地葬身火海的悲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舍脂狠狠地皱眉,几乎想要下去把姐姐拉上来,但她才刚刚迈出半步就犹豫着停住了,只能盯着双生姐姐,用眼神催促着她。 “姐姐,来啊!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要一起成为阿修罗族的巫女,一起活下去——!” 舍脂向着伽罗伸出手。 卡尔提克耶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类少女活着,他听到舍脂所说的“姐姐”,心中不由得一动。 舍脂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自称“罗左族长的次女”,而他当年也曾经在鹰的妻子玛娜的腹中看到两个鲜活的灵魂之火,因此他才会毫不怀疑地相信舍脂的话,他早就知道玛娜怀着一对双胞胎。 原来…… 鹰和玛娜的双生子就在这里。 伽罗和舍脂。 舍脂能够在幻力火焰之中支撑那么一段时间并不是“偶然”,也并不是由于他曾经赠予鹰又转手到了舍脂手中的那枚发饰的保护,而是因为早在更早以前舍脂就曾经接触过阿修罗族的火焰。 远在舍脂和伽罗这一对双生姐妹出生之前,她们还在母亲的腹中之时曾经被困于魔族的冰城,那时候,为了融化魔族的冰柱,他使用了阿修罗族的力量,点燃了幻力的火焰。 当时他还不知道阿修罗族的“巫女”会更替,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选拔仪式,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救朋友的妻子,也救回他们的孩子,他尽力约束的火焰的破坏力,以最温和的部分解除了冰城的禁锢,那时候或许就有微弱的火焰气息残留在了玛娜的子宫之内,随着时间逐渐被两个胎儿吸收同化,变为了温柔的保护。 那只是偶然。 可是,如今舍脂却因此得以活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舍脂早就得到过幻力火焰的保护,即使他愿意给出“血”,没有资质的人也只会被那一滴血的力量烧尽。 那是偶然,却变成了命运的一环。 原来如此…… 星见尊星王的忠告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选拔巫女的仪式……卡尔提克耶殿下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去做就可以了,不用考虑太多。 不需要考虑太多——因为“命运”早已做出了安排。 他在无意之中……为阿修罗族选择了下一任的巫女。 “姐姐!” 舍脂再次发出了催促。 她害怕姐姐会临阵脱逃,也担心阿修罗族的王子会改变主意。 在这时候,她竟然一点都不担心伽罗会死在火焰之中,就像她自己活了下来一样,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双生姐姐一定也可以通过这个仪式。 伽罗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她的脸上清晰地显露着畏惧和悲伤,可她还是咬着牙往前慢慢地走过去。 “来啊,姐姐。” 伽罗看到了妹妹伸出的手。 “不要害怕,到这里来。” 伽罗惊愕地看到阿修罗族的王子向着她伸出了手。 伽罗无法再思考,因为惯性继续往前走着,一步,两步,在第三步的时候,她终于走到了祭坛的范围之内。 已经安稳了一段时间的火焰再次高高窜起,吞没了整个祭坛。 舍脂有心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她只能不断地喊着姐姐的名字,看着伽罗重复着她刚刚的痛苦。 伽罗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金色。 过了会儿,出现了一点明亮的血红。 过了好一段时间,火焰才彻底熄灭。 两位巫女深深地弯下腰,向着卡尔提克耶道贺。 “卡尔提克耶殿下,恭喜您为阿修罗族找到了新任的巫女。” 伽罗茫然地被舍脂搀扶着,还无法接受这样剧烈的身份转换。 卡尔提克耶看了看这对姐妹,不由得想起了鹰和玛娜当年的模样,他叹了口气,率先从祭坛上走下来。 “她们……拜托两位照顾了。明天就要打开城门迎接宾客了,我去准备。” “恭送殿下。” 前任巫女们送走了卡尔提克耶,才对两个刚刚被选出的新巫女解释先前王子那句话的意思。 阿修罗族选出了新的巫女,就会举办盛大的典礼,欢迎各族使者前来观礼。 作为典礼的主角,伽罗和舍脂今天都不能休息了,必须彻夜熟悉典礼的流程。 舍脂惊喜交集,握着伽罗的手激动地说:“姐姐!我们、我们——” 她因为太过开心而语无伦次。 伽罗也同样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我们真的……成了阿修罗族的巫女吗?” “当然。在你们被火焰选中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阿修罗族的巫女。” 前任巫女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明天的典礼之后,整个天界都会知道你们是阿修罗族新任的巫女。” 第257章 封印传承 在阿修罗城打开城门迎接宾客之前,阿修罗王回来了,带着十二神将中剩下的八位。 卡尔提克耶终于见到了暌别数年的“哥哥”。 他站在阿修罗城门附近的通道内,看着宫殿之中散布的宝塔与火焰,还在出神,突然就听到了阿修罗城“城门”开启的声音。 那是通过善见城底层的秘密通道回到阿修罗城才会发出的声音。 卡尔提克耶都没有来得及纠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称呼阿修罗王,迎面而来的阿修罗王就直接把他抱进了怀里,激动地说:“一段时间没见了,卡尔长大了啊。” 卡尔提克耶原本的忐忑和感动就这样变成了无奈。 “……我想我和当年没什么变化,哥哥。” 在话说出口的时候,卡尔提克耶才发现这个称呼来的如此自然,根本不需要思考和犹豫。 阿修罗王放开了自己的弟弟,仔细审视对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问身后的神将。 “招杜罗,你看,卡尔是不是比之前要稍微长大了?头发长了不少!” 戴着面具的神将招杜罗遵循王的呼唤走上前,跟着观察了一会儿,笑着点头。 “是的。卡尔提克耶殿下看来非常健康。” “哈哈,那就好。”阿修罗王得到了部下的肯定,大笑着一把揽过卡尔提克耶的肩,就这样带着他往阿修罗城中走去,“这些年卡尔在乾陀罗闍看来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乾达婆王给我写了信,说这次她有事不能前来,让她的女儿代表乾达婆族前来道贺——那位小公主是卡尔的好朋友吧?” 这种明明是“哥哥”但诡异地像“爸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卡尔提克耶摇了摇头,把那种微妙的不自在甩到脑后。 “是的,伽梨已经来到阿修罗城了,我担心过会儿城中忙乱可能有人冲撞到她,先让她和两位巫女一起在圣殿等待了。既然哥哥回来了,那么我就去圣殿通知几位巫女吧。” “我跟你一起去。” 阿修罗王回头对几位神将交代了几句,爽朗地和弟弟并肩走了。 这时候跟着卡尔提克耶出来迎接阿修罗王的四位神将才跟自己的同僚会合,十二神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比较聪明的那几个都各自偷乐,谁都没开口挑明。 招杜罗问起另一件事。 “真达罗,这次的巫女是从哪一族选出来的?” 真达罗哂笑着戳穿了这位同僚的小心思。 “不是供奉你的那一族——不过,巧的是,这两位巫女的亲人和殿下有旧,或许这是件不错的事。” “咦?和卡尔提克耶殿下认识?” 招杜罗马上就顾不上自己先前看好的女孩了,马上跑过去追着真达罗问。 “殿下这些年认识了人族?哦,也是,殿下原本就是人族,可能之前就认识,不过,这还真是很巧啊,难得会有这种情况,我记得现任、现在应该说前任巫女,当时是龙族的眷族里选出来的吧?别说认识王,两个女孩子当年都不知道王真的存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走吧,路上跟你们说。” 真达罗招呼神将们先回到阿修罗城中。 阿修罗王特意把神将都带回来可不是闲极无聊,而是因为今天的典礼需要十二神将在场,他们各有任务,轻松不了。 阿修罗族的巫女更替典礼几乎是仅有的阿修罗城会大开城门的时候了。 剩下的另一个例外就是阿修罗王的婚礼,不过目前阿修罗王都还没有这个打算。 阿修罗城的“不破”之名建立在外人无法进入的前提之上,在这种敞开大门迎接各方来客的时候,势必会失去这一道屏障,即使大部分来客都抱着善意,也不能不提防潜在的敌人借此机会潜入阿修罗城,但是,如果在这样的典礼上陈列重兵层层守卫,那只会增加宾客们的不安,因此才需要十二神将。 以十二神将分别守卫在自城门到举办典礼的宫殿这一路上紧要的位置,从而实现最低限度的守备配置。 阿修罗王先一步把神将们都带回来也是为了让神将来得及赶到自己守卫的地方,不至于手忙脚乱。 “新任巫女是一对双生姐妹,姐姐名为伽罗,妹妹名为舍脂,她们是我朋友的女儿。” 卡尔提克耶对阿修罗王介绍着两位新选出的巫女。 “都是很坚强可爱的孩子。” 阿修罗王听到最后那句评价,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拍了拍弟弟的肩。 “我可爱的弟弟竟然也会说别人是‘孩子’——”他在卡尔提克耶的怒视中止住了笑,迅速切换成一本正经的模样,点点头,“不过,毕竟那是朋友的女儿,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好,既然是认识的人,以后的岁月里你们也能很好地相处吧。多几个朋友是好事。” 阿修罗王轻轻在卡尔提克耶头上摸了一下,就像长辈安抚孩子那样带着宽容的微笑。 卡尔提克耶轻轻点头,笑着附和道:“是的,能够多一些朋友,的确非常开心。我想要把伽梨介绍给哥哥,她将来一定会是前所未有的杰出的乾达婆王。” 阿修罗王双眼一亮。 作为天界的守护斗神和四方将军的顶头上司,他知道一些秘密——比如说,东方将军和乾达婆王的女儿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柔弱的公主。 “是吗?看来持国天说的没错,他的确生了个不得了的女儿。” “伽梨很厉害。”卡尔提克耶想到那位公主聪慧的双眸,忍不住笑着补充,“各方面来说都是。” 阿修罗王转头看了卡尔提克耶一眼,抱着对方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大声说:“如果要说天赋与品质的话,我可不认为会有谁超过我的弟弟。” 卡尔提克耶听到周围的回声,窘迫得恨不得穿越时间回去换个话题。 “哥哥……这样会打扰其他人。” 阿修罗王哈哈大笑。 “这可不行啊,卡尔,只不过稍微夸奖几句就脸红的话,以后善见城的宴会你就很难坐到最后了。” “我可以不去吗?” 卡尔提克耶头疼地嘀咕。 时隔多年,他还记得当年那可怕的能开得没完没了的宴会。 “这恐怕很难。”阿修罗王安抚地拍拍弟弟的背,“不过,你可以慢慢习惯。我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慢慢……” 卡尔提克耶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对于天界神族而言的“慢慢习惯”,这还难保到底是要习惯个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上百年,毕竟他和阿修罗王这么多年没见面在阿修罗王口中也就是“一段时间没见”而已。 阿修罗王回想到以前的事情,心情复杂地摇摇头。 “言归正传吧,正午的典礼是要对天界介绍我族的新任巫女,但那只是个惯例过场而已,真正的继任仪式就在圣殿进行。”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 “不是已经选出了巫女吗?” “不,并不是那个仪式。”阿修罗王一眼看穿了自己弟弟在担心什么,摇头笑了笑,“两位巫女不会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 “……伽梨还在圣殿。” 卡尔提克耶说出了自己另一个顾虑。 阿修罗王非常严肃地回答:“虽然她是持国天的女儿,不过,这是我族最大的秘密,只能说一声抱歉,请她先去要举办典礼的地方了。” 阿修罗王兄弟来到圣殿的时候,四位巫女正在交谈,伽梨则在一旁拨动琴弦演奏着音乐,似乎全然没有在意那边巫女们的动静,等她看到来人,立刻站起来行礼。 “尊敬的阿修罗王,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我代表乾达婆族来献上祝贺,恭喜阿修罗族得到了新的巫女。典礼似乎就要开始了,我先行一步,前去会场恭候两位殿下的到来。” 卡尔提克耶有点惊讶,还没开口,他就看到了伽梨偷偷对他使眼色,就像是以前两人在乾陀罗闍四处探寻密道被乾达婆王抓住的时候那样,他不禁笑了起来。 “过会儿见,伽梨。” “好的,过会儿见。” 伽梨抱着她的琴退出了阿修罗城之中最为特殊的建筑,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远远地看到圣殿关上了门,她笑了笑,假装自己刚刚没有听到“封印”这个词。 阿修罗王亲手关上了宫殿的门,这才对跪在地上的四位巫女挥挥手,示意她们站起来。 “佩尔、杜尔,这一百年来辛苦你们了,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两位“前任巫女”异口同声地回答:“王,我们没有任何愿望。” “是吗……” 阿修罗王沉吟片刻。 “那么,你们就继续住在阿修罗城中吧,等到寿命终结之后,如果你们希望可以埋骨在故乡,我会安排。” “仁慈的王,我们感谢您的好意。” 佩尔转头看向妹妹,果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类似的决心。 杜尔接着说:“但是,阿修罗城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渴望得到埋葬于此的荣耀,那就是我们姐妹最大的奢望。” “我应允你们。” 阿修罗王沉声回答。 卡尔提克耶这时候才发觉一个被他忽略的疑问。 如果阿修罗城的巫女每隔百年就要更替一次,那么之前的巫女们呢? 既然巫女和阿修罗王同等寿命,那么从理论上来说,阿修罗城中应该有着许多前代的巫女才是,可他从没在城中见到,也没有听说过。 伽罗和舍脂姐妹只被告知了要在阿修罗王的注视下进行“继任仪式”,但两人并不知道仪式的内容,此刻满心忐忑,没有得到呼唤,即使是大胆的舍脂也不敢随意抬头或开口。 前任巫女姐妹示意新的巫女跟着她们到祭坛前方,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之中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走上去。 随后,佩尔与杜尔转身面对着伽罗和舍脂,以相同的速度抬起手,轻轻地从额头上揭下了如同装饰品一般的泪滴形红宝石,托在手中,示意对面的巫女接过去。 “你的额头在流血!” 伽罗焦急地抬手想要帮助佩尔按住额头上因为揭下宝石而产生的伤口,却被对方温柔地阻止了。 “不用担心。” 佩尔继续将红宝石递过去。 “这是巫女代代相传的‘封印’——正是为了守护‘封印’,才需要‘巫女’。请接受吧,今后,守护封印的责任就交给你们了。” “但是——”伽罗还在担心,舍脂一咬牙从杜尔手里接过了沾着血的宝石,轻轻用指甲刮去表面粘着的那一点血肉,向着自己额头上贴了上去。 在“封印”和肌肤相触的刹那,舍脂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她险些摔倒,但杜尔扶住了她。 “请用心去感受……那是历代巫女传承的使命。” 杜尔包容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女,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也这样充满野心和活力。 阿修罗王走上前,右手指尖燃烧着极淡的火焰,他先后在两位巫女额头的伤口上点了一下,两人的伤口就飞快地愈合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伽罗这才安下心,郑重地接过了封印。 阿修罗王转身对卡尔提克耶说:“卡尔,你要记住,这是绝对不能打开的封印——无论是这两个封印,或者是寄宿在我们血液之中的血之契约,都是为了压制住‘真正的阿修罗’。尽管剥离封印会让修罗刀的威力减半,但你决不能将封印的宝石重新放回修罗刀上,不可以让修罗刀苏醒过来。” “真正的……阿修罗?”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看着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没有再说,只是保持着那种沉重的表情用力地按住了卡尔提克耶的肩。 第258章 星见失踪 阿修罗王在将要举办典礼的宫殿等候着宾客,卡尔提克耶带着两位巫女慢慢走过去,听到远处传来有人入城的喧闹声,他不禁有些出神,过了会儿才回头问两位巫女。 “伽罗,舍脂,你们现在还好吗?” “我们很好,殿下。” 伽罗代表姐妹两人做出了回答。 卡尔提克耶认真地看了两人一会儿,见她们的确没有精神或身体受伤的迹象,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你们可是今天的主角啊。” 伽罗羞涩又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这次是舍脂接过了话。 “请放心吧,殿下,我们一定不会让阿修罗族失礼。”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久之前,两位巫女在圣殿之中继承了历代巫女守护的封印,卡尔提克耶也从阿修罗王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自从天界开创以来,所有的“阿修罗王”都不是“真正的阿修罗”。 阿修罗王是天界的“守护斗神”,阿修罗族世代驻守天界边境,剿灭魔族,守卫天界——似是极善。 自光中诞生的这一族支配火焰与幻力,极端美丽,但在这样的力与美的背面,阿修罗族同样有着“极端丑恶”的一面。 修罗意为“天”,阿修罗则是“非天”。 极善的背面便是极恶。 阿修罗是天生的破坏神,他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所有一切破坏殆尽。 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历代以来,阿修罗族在王族体内传承着“血之契约”,借由幻火洗礼将潜藏于血之中的“守护契约”代代相传,用契约的力量来压制阿修罗的破坏天性,同时,将堪称阿修罗王半身的“修罗刀”拆开,人为地使之变得“不完整”,从修罗刀上取下的两颗宝石便是阿修罗族巫女们守护的封印,以这样的方法让“修罗刀”保持着“沉睡”。 无论是契约或者封印,它们存在的意义都只有一样:让深藏于“阿修罗王”血液与灵魂深处的“真正的阿修罗”沉睡于封印之中。 凭着这样的方法,至今为止,“阿修罗”从未真正苏醒过。 但是,“阿修罗”也从未消失。 如果“阿修罗王”变得虚弱,“阿修罗”就可能醒来,如果“阿修罗王”变得强大,“阿修罗”也会因为同样的血得到更强的力量,破坏神只是一再地不断在阿修罗王族的血脉之中转移着,他就像是一种“存在”或者一种“概念”,当前代阿修罗王死去,他就会转移到现任阿修罗王体内,当现任阿修罗王死去,他就会转生在拥有最浓厚血脉的阿修罗族身上。 如果有一天,“阿修罗王”已经无法继续压制住“阿修罗”的话,那么就会迎来阿修罗族的末日,也会迎来天界以至于整个世界的末日。 阿修罗只会立于世界的骸骨之上,以红莲业火烧尽一切。 阿修罗王凭借着幻力火焰作为媒介,用意念将这个秘密传达给了卡尔提克耶。他用力地握住弟弟的肩,沉声叮嘱:“卡尔,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阿修罗’醒来。” “……啊。” 卡尔提克耶当时迟疑片刻才点了头。 但那时的震惊直到现在仍未消散。 “阿修罗”,毁灭一切的“破坏神”。 那听起来……竟然有一种异样的熟悉。 不知为何,卡尔提克耶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梦中隔着水面看见过的“倒影”。 在水中倒影的那个少年有着与他相似的面孔,但那时候他就是如同阿修罗族一般金色的眼睛。 每当那个身影出现,伴随着的都是破坏与毁灭的欲望。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明白那是什么。 在他的灵魂之内有着“什么”缓慢地成长着,逐渐地苏醒,带着恶意嘲讽着世界、想要破坏一切,他曾经以为那是被地球意志所期待着的“地龙七御使”。 ——恐怕并不是那样。 卡尔提克耶非常清楚自己如今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这是他过去无数次跨越生死之后依然无法企及的领域,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假设将一切存在按照力量的强弱排出天梯,他过去以为“黄泉之主”端坐于顶端,“三贵子”列为次座,神明与魔族占据着数不尽的高点,直到千百名外才会排到“人类”,即使他以自己身为“最强的灵能者”而自傲,他也只敢将自己排在这样的位置而已。 正因为他曾经是“神子”,深刻地感受过“神明”的力量,他才会始终保持着面对神明的谦卑,他很清楚,二者的力量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 然而,现在所有的既定观点都被推翻了。 他在一夕之间成为了真正的神族,成为了在天界神族之中也以强大的战斗力而自豪的阿修罗族的一员。 曾经触碰不到的无形的天花板消失了,曾经踏足的平面也消失了,他在不知不觉之间一跃而上,到了比那天梯更加高的位置。 阿修罗王族的“一滴血”就可以让“巫女”从人类变为“阿修罗族”。 那么,如果他先前的猜测没有错误,如果“壬生一族”真的继承了阿修罗族的血统,那么,过去他的疑惑将会得到更加清晰合理的解答。 沉睡于他体内的从来就不是“地球意志”或者“地龙七御使”,而是“真正的阿修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修罗族会消失,以至于最后传承了其血统的壬生一族也仅仅只有他“一人”,“真正的阿修罗”才会别无选择地依附在他那血统稀薄的肉身之内,沉睡于灵魂之中,直到他逐渐地从弱变强,沉睡着的“阿修罗”才逐渐地醒过来。 仔细回忆的话,“阿修罗”并非从他被选定为“地龙七御使”的那一刻就出现的。 他在两年巡游历练的过程之中也从未感到过那种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 破坏与毁灭的冲动起始于…… 起始于他被德累斯顿石板强行选定为“赤王”之后。 掌管“破灭与狂乱”王座激化了血中破坏的力量,唤醒了沉睡的存在。 为什么象征着“太阳”的天照大御神会对他格外友好? 为什么避世已久的月读神命也会给予他眷顾? 为什么当他使用“日光”与“月光”两种力量的时候异乎寻常地顺利? 过去所有人都说那是因为他“神眷深厚”,如今反过来想,理由也就无比清楚了。 ——因为阿修罗族自光中而生,天生就能执掌光明与火焰。 无论是“耀光的神子”或者“赤王”,光明与火焰,这都是阿修罗族力量的领域。 他过去得到的那些力量反过来强化了他的血,也最终唤醒了“阿修罗”。 可是,高天原的神明们只怕还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不会那样努力地让“椎名京”活下来,一定会干脆地断绝壬生一族的血脉。 “地龙”或许只会消灭人类,不会对其他生物动手,也不会对神魔发起战争,但是,“阿修罗”会毁灭一切。 阿修罗王理所当然地把卡尔提克耶的沉默当成了孩子对于如此重大秘密的震惊,因此他并未起疑,也没有多问几句,拍拍弟弟的肩膀,先行一步前往会场迎接宾客,而把引领巫女的职责交给了他的弟弟、阿修罗族的王子。 阿修罗城敞开大门迎接各方宾客,将要举办典礼的宫殿之中回荡着乾达婆族优美的乐声,前来道贺的乾达婆族公主伽梨非常主动自觉地加入了乐师的团队,并毫不费力地成为了这一群人的指引者,让她们跟随自己的旋律演奏。 阿修罗王站在王座前与附近的友人低声交谈,有时走出一段距离和久别的故友寒暄。 因为职司的缘故,几乎所有立志于成为武神将的神族都巴巴地想要和阿修罗王见上一面,哪怕只能分到一刹那的目光也好,即使不是武将,那些整日宴会不休沉溺享受的神族也很乐意能多看阿修罗王一眼,如果有哪位神族有幸被阿修罗王点名交谈,周围所有神族都会投以羡慕的眼神。 毫不夸张地说,与天界的统治者天帝相比,前来观礼的神族多半更青睐阿修罗王,他们信赖他、仰慕他、崇拜他,深信阿修罗王将会保护天界,让天界永远和平安乐。 天帝也乐于见到这一幕,因为他同样倚重着这位可靠的斗神。 天帝的身旁除了两位公主爱染明王和吉祥天就只有星见尊星王和她的小弟子了。 两位公主根本就坐不住,如果不是因为天帝下了死命令不许她们乱走,可能吉祥天早就拉着爱染明王四处跑了,比如说去找伽梨玩,又或者去找夜叉族的王子耶摩,或者迦楼罗族的公主迦路妲。 尊星王温柔地安慰着两位公主,她的弟子九曜反而有些被疏忽。 不过九曜并不在意,她安静地侍奉在自己的导师身旁,微微皱着眉,似乎在为什么而忧心。 吉祥天又一次抓着尊星王的手乞求着放她去玩,尊星王笑着摇头,还没有说话,忽然听到吉祥天欢呼雀跃的声音。 “啊!卡尔提克耶!好久没见了!咦,他身后的是谁?” 爱染明王软软地说:“应该就是阿修罗族新的巫女吧。原本新巫女应该和阿修罗王一起来,不过现在有卡尔提克耶带她们过来,也不错呢。” 尊星王看向门口,遥遥地向阿修罗族年轻的王子致以祝福的笑容。 卡尔提克耶注意到了那道目光,他同样回以微笑,随后回头对两位巫女轻轻点头,带着她们走进了这一座满是宾客的宫殿。 伽罗低着头,姿态恭顺而谦卑。 舍脂却抬起了头,骄傲地跟上前方的步伐。 她的心里仿佛在打鼓,不安与期待交织在一起,发颤的心神因为这样万众瞩目的场面突然间涌出了新的愿望。 ——如果有一天,她可以不需要“仰视”这些神明的话…… 无法启齿的愿望就此生根发芽。 来宾纷纷对阿修罗王致以祝贺,恭喜阿修罗族得到了新的巫女。 在他们的祝福声中,阿修罗族与天界未来百年的安定仿佛已经唾手可得。 这是一场办给别人看的典礼,用来对天界昭示阿修罗族有了新的巫女。 在这一场典礼之中,伽罗与舍脂两个从人类的小部族出生的人类成为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那是一场辉煌到会将金色残留在梦境之中的庆典。 伽罗与舍脂在之后数个夜晚都不断地在梦中重温着当时的景象。 阿修罗王赐予了她们神格与荣耀,赐予了她们居住在阿修罗城的资格,以保护者的姿态对所有来宾宣布,她们是阿修罗族新的巫女。 典礼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而已,但天界总有把所有的聚会都变成绵延数日的庆典的本领,于是阿修罗城之中的贺乐响了整整一月,直到乾达婆族的公主作为最后一个宾客离开,这场庆典才算是结束。 这之后阿修罗城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也是在这种安宁之中,卡尔提克耶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星见尊星王失踪了。 他几次前去善见城都没有见到尊星王,九曜在占星宫中闭关冥想不见客。 以神族对于时间的模糊概念,只是“几个月”不见其实还构不成“失踪”,但是,卡尔提克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认为尊星王会在怀孕的时候贸然离开善见城。 在巫女继任典礼上,他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尊星王腹中已经孕育的胚胎点燃了微弱的灵魂之火,新的生命正在形成,即使旁人看不出来,尊星王自己也应该有所察觉。 咦? 这么说来,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尊星王并没有结婚,没有昭告天界的法定的伴侣,那么,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第259章 雷神帝释 时隔数年,乾达婆族世代居住的浮城乾陀罗闍又一次迎来了贵客。 身为乾达婆族公主的伽梨非常高兴地站在骑兽即将降临的花园翘首以盼,远远地看到来人就微笑着挥手招呼。 “卡尔,好久不见了!” 卡尔提克耶没有等到骑兽降落就直接从半空跳了下来,风自发地垫在他的脚下,令他轻盈地落地。 那头阿修罗族特有的能够往来于空中与水中的守护兽罗睺自发往阿修罗城回返。 “让你久等了,伽梨。真高兴见到你。” 卡尔提克耶用几乎算得上迫不及待的急切口吻如此回应自己多年的朋友。 他见伽梨的目光在罗睺身上停留了片刻,就笑着问:“伽梨想要罗睺吗?如果伽梨想要的话,只要准备足够大的水池,我就送给伽梨一头罗睺。” 伽梨先是惊喜,随后抿着唇摇头,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虽然我很想要,不过,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伽梨’是不能接受的。那可是阿修罗族才有的圣兽吧,在水中是鱼,在空中则能化为鸟,据说无法生活在阿修罗城以外的地方啊。” “那只是误传而已,免得总有人来讨要,要养大一头罗睺也不那么容易。” 卡尔提克耶笑着摇摇头,他也不再尝试说服伽梨,而是取出了最初准备的礼物递了过去。 “送给你。” 伽梨看着少年手中金色的笛子,很是惊喜地低呼一声,没有多做推辞,直接拿了过来,等她想要试音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手抱着竖琴,单手没有办法吹奏笛子,顿时露出无奈的神情。 “卡尔可真是学坏了呢。” 卡尔提克耶笑着伸手,示意伽梨把竖琴暂时交给他。 伽梨对此毫不意外,喜笑颜开地暂时把自己重要的乐器托付给了友人,这才双手握着笛子贴到唇边,轻轻吹奏出几个音符。 那是出乎预料的纯美温柔的音色,就像是无尽的流水,缠绵不绝。 伽梨惊喜地挑了挑眉,没有就此停下,而是顺势吹奏了一首完整的乐曲。 卡尔提克耶就这样抱着竖琴跟上,愉快地充当了听众。 等到乐曲结束,卡尔提克耶才发出了赞叹。 “真是动听的乐声。看来伽梨的技艺又变得更美了,相比之下,我就逊色多了啊,这些年虽然没有放下练习,还是比不了天生的乐神。” 伽梨转头直视着阿修罗族的王子,狡黠地笑了起来。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哦——据说即使阿修罗王把弟弟带上了前线,在军队之中也能够听到美妙的琴声,还曾经一度引起过骚动呢。这可是阿修罗族第一次在天界之中凭借战斗以外的技艺而出名啊。” 卡尔提克耶顿时一脸无奈,只能叹了口气求饶。 “伽梨,我的好友,不要拿我来取乐了。” 伽梨立刻低头闷笑,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笑吟吟地回答:“好。我很喜欢卡尔的礼物,尤其是——” 因为年龄增长而逐渐呈现出少女面貌的柔美妩媚的乾达婆族公主两手各执在金笛一端,向着背离的方向用力扯开,她的左手就只剩下了半节,右手则握着一柄银色的匕首。 她微微一笑,随手向着远处的花坛挥动手中的匕首。 罡风与火焰化为凶猛的利刃,瞬间切开了地面,留下深深的焦痕。至于作为目标的花坛,早就在一瞬间化为了烟尘。 “哦……?” 伽梨这才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低头盯着手中的匕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迟疑地提问。 “卡尔,这柄匕首是用……” “以我的火焰来锻造。” 卡尔提克耶没有卖关子,也没有邀功卖好的意思,非常轻易地直接揭开了谜底。 “前几年我跟着哥哥在边境清剿魔族,意外地发现了一块矿石,哥哥说这是很好的锻冶材料,正好可以让我锻炼对火焰的控制。原本我还以为最后能够打造出正常规格的武器,但哥哥一直不松口,慢慢地矿石就烧到只剩下一点点了。我有‘白夜’,不过,伽梨还没有很趁手的兵器吧?之前持国天将军也提过一次。你是乐师,并不方便直接携带兵器,所以我回到阿修罗城请城中的工匠打造了这支笛子,那半只笛子竖过来直接吹响就可以呼唤罗睺。” 伽梨重新把手中的物件合拢变回原本的乐器模样,看着面前的少年,竟有些说不出话。 阿修罗族的王子依旧有着和过去相同的容貌,即使两人相识数十年,她已经渐渐长大,他还是当年的模样,还是这样笑得真诚又天真,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送出的礼物有着什么样的价值。 锻造匕首的矿石经年累月地被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燃烧,去芜存菁,才留下了这样的精华,不要提它的锋利,它本身就蕴藏着阿修罗族那最有破坏力的火焰。 “……唉。” 到了最后,乾达婆族的公主只能长叹了一口气,收拾起自己复杂的心情,把这只笛子系在了腰带上,随后向着对方伸出手,重新取回了自己的竖琴,这才深深地弯下腰行礼。 “收下这样的礼物,我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期待卡尔早一天成为阿修罗王了啊……” “啊?” 卡尔提克耶一脸茫然。 “我觉得那会是很久之后,哥哥继位至今才过去百多年吧?” “没关系呐,反正……就是等待罢了。” 伽梨又一次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很久没见了呢,自从巫女继任典礼以来,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吧?我可真是想不到,阿修罗王竟然会直接把卡尔带到前线去,我还以为阿修罗王会暂时从前线退回来教导卡尔。” 提到这一点,卡尔提克耶也是一样的意外。 “是啊,当年哥哥忽然说要带我去边境,教我实战,我完全懵了。” 伽梨低笑几声,这才一本正经地回答:“可是,只有实战才能够真正让‘战斗的技巧’变为自己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很羡慕卡尔呢。我也想去前线,可父亲不允许。” 她说着就遗憾地叹息。 卡尔提克耶忍不住摸摸女孩的头作为安慰。 “那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伽梨对外只是乐师呢?如果需要乐师上前线的话,估计所有的士兵和神将都要羞愤到自杀了。” “乐师不能出现在战场……”伽梨一手按着自己的脸颊,轻声叹息,“是啊,乐师是不需要战斗的啊。即使父亲说我的剑术已经比夜叉族的两位王子强了,他们可以跟着军队去清缴魔族,我却只能留在乾陀罗闍,不时前往善见城。” 这种感慨之中的遗憾和失落已经太过浓厚,任谁也不会听错。 卡尔提克耶不忍心见到伽梨这样消沉的模样,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阿修罗王、而伽梨也已经成为了乾达婆王的话,我就堂堂正正地对天界所有神族宣告东方将军持国天就是乾达婆王,让你名正言顺地率领东方的武神将与军队。” 伽梨正要换个话题改变走向不太妙的气氛,突然间听到这句话,她一下子就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拭过眼角,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 “卡尔……卡尔提克耶,阿修罗族的王子,未来的阿修罗王啊……” 乾达婆族的公主一改先前的沮丧,容光焕发。 “我可以将之作为期待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卡尔提克耶还有一点犹豫——也许伽梨并不想要从乐师成为东方将军。 但是,当伽梨这样反问的时候,他那点犹豫也消失了。 “当然。” 伽梨满意地笑了。 “那么,我也做出承诺——我只会追随身为阿修罗王的卡尔提克耶,只为你而战。如果阿修罗王是其他人,又或者卡尔提克耶不在天界,那么我就永远只会是天界的乐师乾达婆。” “可是……” “没有可是。”伽梨笑眯眯地摇头,“就这样说好了,卡尔。好啦,现在跟我说说前线的事情吧?我听说这几年有个神将风头很盛,号称近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天才,有望在最短的时间内从普通的士兵晋升为武神将。” 伽梨主动转换话题,卡尔提克耶也就顺着说了下去。 “你是说‘帝释’吗?他确实很强。是毗沙门天将军发掘的战士,骁勇善战,能够使用雷电的力量,哥哥也说过,如果他保持着目前的进步速度的话,可能几十年内就能够得到‘雷神’的封号了,至于‘武神将’……目前四方的武神将都是满员,要晋升反而比较难,要么得额外增加人员,要么他就只能继续等。” “雷神……” 伽梨沉吟片刻,认真地问,“阿修罗王亲口给出的评价不会有错。卡尔呢,你怎么看?” “我……”卡尔提克耶苦笑着解开了左臂的护甲,撩起衣袖,露出了手臂。 “啊……这道伤——!” 伽梨惊讶地看着卡尔提克耶手臂上一道伤疤。 “难怪呢……我就说卡尔怎么会突然改了习惯穿上了护甲,又没有穿全套战甲,原来是为了遮住这个。卡尔伤的这么厉害,都不能恢复吗?以阿修罗族的恢复能力,想要留下伤疤,那……” “不不不……”卡尔提克耶摆摆手,赶紧做出解释,“其实我可以修复伤口,只不过想暂时留着作为警示。” “警示?”伽梨重复了这个词,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卡尔提克耶点点头,重新缠上了护甲。 “那天我跟着哥哥巡视战场,看到了攻入魔族军队中央的帝释……哥哥因此夸赞了帝释,之后帝释提出比试,我以为刚刚经历过艰辛战斗的神将不会有太多余力,也就没有全力以赴,之后……” 他自嘲地笑了笑。 之后,“自以为是的小王子”就被教训了。 那个称呼是帝释的原话。 “每一场战斗都应该全力以赴。用这样的态度来应战,你是在蔑视我,还是蔑视你自己?” 帝释的剑在他的手臂留下一道不深的划痕,他有意留下了伤疤,好时刻警醒自己。 正因为得到了阿修罗王亲自指导,正因为亲身体会过了阿修罗族的战斗力,他才会不知不觉地自傲起来,也没有仔细思考过如果一位神将已经接近精疲力竭还会不会狂妄自大地对阿修罗的王族发出挑战的战书,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留力让着对方,就像很久以前他在人间时总会刻意留手一样。 “自以为是的小王子,你还不配披上战甲,就这样每天弹弹琴吧!” 想起来那也是在他离开边境之前帝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当然,帝释并不是四方将军,也不是武神将,平时没多少面见阿修罗王的机会也是重要的原因,不过即使偶尔遇到,帝释也会用那种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伽梨听到这里有点不忿。 “哼,区区一个神将而已,欺负卡尔你年纪小好说话。你越是退让,这种小人越是狂妄。” “但是,他没有说错啊。”卡尔提克耶拍拍伽梨的肩,“而且,帝释真的很强,下一次,我再向他挑战吧。” 伽梨脸色一变,突然抓住了卡尔提克耶的手,严肃地说:“卡尔,你一定要赢!” 卡尔提克耶有点疑惑,还是点了头。 “我当然会努力地争取胜利。” 伽梨摇头,以异常郑重的口吻说:“你必须赢!你不能输给任何人!你要是天界最强才可以!” 卡尔提克耶登时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这是强人所难吧,伽梨?眼下看来,我就没办法赢过哥哥啊。” 伽梨摇摇头。 “现在无所谓,一百年、两百年……等到卡尔成为阿修罗王的时候,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更强!” 卡尔提克耶过了会儿才点头应下。 “好。” 伽梨这才满意地笑了,低声自语:“帝释……雷神?不……我相信……卡尔会是最强的,我绝对不会看错。” 第260章 孔雀 卡尔提克耶被阿修罗王带去战场二十年,这一次回来并不是专门为了回来看望朋友的,他不过是在回阿修罗城的途中恰好看到了飞到附近的飞城乾陀罗闍,就临时改变了路线,前去拜访了一下多年不见的乾达婆王和公主,很快就告辞了。 伽梨虽然有些不舍,倒也没有出言挽留,而是很干脆地把人送到了城外。 “卡尔这次要留在仞利天吗?” 乾达婆族公主的声音顺风传出,卡尔提克耶示意罗睺暂时停下,回首做出了回答。 “是的,这次应该会停留很久。” “那就太好了。” 伽梨笑嘻嘻地挥手。 “下次我去善见城找你!正好吉祥天又邀请我了!” “……好的。我静候伽梨的到来。” 卡尔提克耶挥手告别,转身之后才露出了忧虑的神情。 他这次回来固然是因为阿修罗王提到阿修罗城不能长期没有王族镇守,也是因为他在锻炼幻力火焰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极端可怕的事。 更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委婉地试探着把这件事告诉阿修罗王的时候,他那位看起来公正严明的哥哥竟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只是沉默不语,很显然早已从幻力火焰中发现过同样的秘密。 最后,阿修罗王就找了个理由名正言顺地让阿修罗族的王子离开前线回到仞利天,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说。 “唉……” 卡尔提克耶长叹一声。 阿修罗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又何尝不是呢? 当年他曾因月余没有见到尊星王而疑心尊星王失踪了,前去天界边境之后,他也曾经向十二神将和持国天打听善见城的消息,然而始终没有尊星王的行踪,善见城中传出的话是星见师徒关闭了占星宫大门不见外客,可能是在进行冥想或者考验。神族寿命悠长,再加上平日里只有天帝才有资格直接向星见求取预言,不过数年不见踪影而已,完全没有谁疑心尊星王此刻并非如天帝所言正在“冥想”。 尊星王不在占星宫中,但她仍然在善见城内。 只不过,比起占星宫的“闲人免入”,当世星见如今所在的地方除了天帝,根本无人可以进入。 在天帝寝宫之下的秘密牢房囚禁着星见母子。 多么骇人听闻啊——! 天界最尊贵的统治者天帝囚禁了他的姐姐,囚禁了对于天界而言同样尊贵重要的星见,也一并囚禁了他们的孩子。 卡尔提克耶催动罗睺向着善见城赶去。 他只希望他现在回来还没有太晚。 尊星王被关进地牢里已经很久了,她从最开始的无法置信、始终相信天帝不会如此残忍地对待她,渐渐演变成每一次见面都会恳求天帝放她出去,再后来,她慢慢地无法像过去怀孕时那样充满期待和爱地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了。 “因为你……” 尊星王沙哑着声音怨恨地看向蜷缩在一旁的孩子,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提起来,另一只手拨开了男孩额前的头发,看着那一只象征着罪恶的眼睛,耳边再次浮现出了她的弟弟也是爱人厌恶的唾弃声。 “堕天的眼睛……就是这只眼睛啊……证明我犯下了罪……所以他不能出去,你也不能……” 她只能那样看着她平生最爱的男人转身离她而去。 直到最近几年,天帝就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地下的囚笼,再也没有来过。 没有人会来这里,没有人知道尊贵的星见被囚禁在此,也没有人会送来食物和水。 她还活着,只是因为身为神族的身体足够强悍而已。 尊星王的视线不断地在男孩额头的第三只眼和他的脸上徘徊,怜爱、眷恋与绝望的情绪在心中混成一片,最终憎恨的心压倒了一切。 “死吧!因为你的缘故!这都是你的错!死吧!然后,我也会死!你不应该出生!我不应该生下你!” 尊星王用力地收紧了双手,狠狠地扼在男孩的脖颈上。 男孩的脸色憋得发青,他没有反抗,反而像是早已认命那样流着泪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如果……杀了我会让您幸福的话……” 那么,我就把这条命还给您,母亲。 发疯的星见想要扼死自己的儿子。 “住手!尊星王殿下!” 卡尔提克耶潜入地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惨烈的一幕。 他来不及思考,直接点燃了幻力火焰将这间囚室烧穿了一面墙,一手劈在尊星王颈后,在尊星王昏过去的时候拉开了那个被掐着的孩子推到旁边。 男孩骤然间得到自由,精神上还无法接受这个变化,他的身体就因为之前的遭遇发出了抗议。他想要说话,却不得不按着胸口喘息了好一会儿,又呛咳了一阵才摸着脖子感觉到了险死还生的惊险和侥幸,但是,在那之上,他有了更多的疑问。 “你是……谁?” 卡尔提克耶单手扶着尊星王,防止昏迷的星见倒在地上,就着这样的姿势对男孩点头微笑。 “你好,我是阿修罗族的王子,卡尔提克耶。你呢,我要如何称呼你?” 紫发的男孩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慌乱地拨动着头发,想要遮住额上的那只罪恶的眼睛。 “我、我是……我是星见的孩子……孔雀。” “孔雀。”卡尔提克耶笑着向男孩伸出手,“你想离开这里吗?” “可以吗?”孔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更加激动地问,“我、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吗?!”他想要点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母亲的脸。 即使还昏迷着,母亲脸上仍然有着泪痕。 他兴奋雀跃的心突然间冷了下来。 “不……我……请您……让母亲离开这里吧……我就留在这里……就好了……”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摇摇头,先把尊星王妥善地安放在地上,这才蹲下来,平视着孔雀的眼睛,右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你明明全身都喊着想要离开,这时候就不要装作毫不在意了。小孩子不用考虑那么多,麻烦的事情只要丢给大人去烦心就够了。” 孔雀被说得一愣,脸上忽然间涨红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用力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用控诉一样的语气喊道:“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我、我不能出去……只要母亲可以自由……可以幸福就足够了……我只会让她痛苦……” 卡尔提克耶看着对面年幼却又倔强的男孩,突然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过去和现在的景象重叠,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孔雀,不要擅自这么认定啊。如果只会有痛苦的话,那么,当初尊星王就不会孕育你,更不会让你出生。不要忘记……尊星王是当世的星见,她有着看透群星轨道的能力,自然也能够看见自己的命运。换而言之,她早已预见了今日的一切,但她仍然选择了生下你。” 孔雀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着母亲的脸。 卡尔提克耶失笑。 “无论现在如何……也无论将来如何……至少,你是在被爱着的时候孕育而生的。你绝不是只会带给尊星王痛苦。现在的境况并非尊星王殿下的本意。很抱歉,我没能早些发现……没能早些来带你们离开。只要不在善见城,那么,你们也就不必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我无法给你作为天帝之子的尊荣,但是,我可以给你在阿修罗城以及外界生活的自由。” “在外界……的自由?” 孔雀重复了这句话,脸上既是震惊又是茫然,唯独没有怀疑。 他反复无声地重复着“自由”这个词,最终颤抖着向着阿修罗族的王子伸出了手。 “我、请你……请您……” 卡尔提克耶无意为难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他哭出来之前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孔雀。” 孔雀迫不及待地握住了那只手,想要道谢,却在那之前就泣不成声,他就这么嚎啕大哭着整个人挂在了对方的手臂上,死死抓着不肯放开。 卡尔提克耶挑了挑眉,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本来还想走善见城底下的通道,这就没办法了……不过,毕竟你也是星见的孩子,想必也继承了尊星王的血统和才能吧。孔雀,接下来的事情,要为我保密哦?” 孔雀只顾着哭,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红着眼睛匆匆点头,用坚定的眼神表明自己的态度。 看着那副模样,就好像即使卡尔提克耶要去善见城搞破坏或者暗杀天帝他都打算严守秘密,庄重又严肃。 卡尔提克耶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尊星王的手,直接在善见城的地牢内呼唤阿修罗城敞开城门。 虚空之中传来了阿修罗城城门移动的低沉之声,空气中出现了水波那样的波纹,两股力量的接触引发了异象。 孔雀牢记着自己的承诺,紧咬着牙齿,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无论是看到空中发生了扭曲,还是看到了在门扉对面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始终保持着沉默。 阿修罗族的王子带着星见母子穿过了“门”返回了阿修罗城,刚刚半开的城门慢慢地合了起来。 十二神将此刻都追随在阿修罗王身边,自然不在阿修罗城之中,但是,当卡尔提克耶归来,原本应空无一人的宫殿已经有人等候着。 双生的巫女站在宫殿之中,深深地弯下了腰,异口同声地说:“欢迎您回来,卡尔提克耶殿下。” “辛苦你们了,伽罗、舍脂。” 卡尔提克耶看着巫女们,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来搭把手吧。” 伽罗和舍脂这才直起腰,随后同时惊呆。 伽罗不敢置信地问:“这……这是星见吧?” 卡尔提克耶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答道:“是啊,我在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被魔族攻击的星见,还有这个孩子,可能是附近村里的小孩,他被吓坏了,我就把他也救回来了。” “原来如此。” 伽罗松了口气,上前扶起了昏迷的尊星王,口中招呼自己的妹妹来帮忙。 卡尔提克耶看着两位巫女把尊星王送去休息,这才示意还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孩下地自己走。 “抱歉,关于你的身世……” 孔雀非常通情达理地摇头,认真地说:“这样就好了,您救了母亲,也救了我,即使今后我再也不能称呼她母亲……我永远铭记您的恩德,卡尔提克耶殿下。” 卡尔提克耶揉揉孔雀柔软的头发,牵着他的手往阿修罗城中走去。 “来吧,我带你看看阿修罗城——这是我们阿修罗一族引以为豪的城池。” 孔雀看着前方和善见城地牢截然不同的光明璀璨,一时之间视线竟然变得模糊不清。 过去的那些日子就像是一个漫长的黑夜,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日出。 第261章 锡杖 王子回来了,一并带回了一个外族的孩子。 这个传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阿修罗城。 阿修罗城虽然并非与世隔绝,却也相对独立于外界,除了战士会经常出外征战,也有许多族人终此一生都只居住在阿修罗城中,不要说仞利天以外,就算善见城都极少踏足。 在这种情况下,有“外人”进入城中,并且将要长期停留在城内,这种前所未有的事态必然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卡尔提克耶带着孔雀在阿修罗城中慢慢走着,给他介绍着将来要生活的地方,一路走过,所有的阿修罗族人都会远远行礼,那些身份不够的族人还会主动避开,绝不会贸然上前与王子搭话,但是“王子带着外人在城中”这一点让他们心中生出疑问,等到王子走远,这些人就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卡尔提克耶这些年来对于旁人的跪拜已经习以为常,只在经过的时候才抬手示意那些人起来。 在边境的时候,如果阿修罗王正式下达命令,不要说普通的兵卒,哪怕是四位将军也一样要跪下听令,当然,是单膝下跪,作为“阿修罗王弟弟”的他也未能有特殊待遇,或者不如说,并无官职的他能够效仿将军和武神将那样的礼节已经是一种优待,普通士兵是要双膝触地的。 孔雀自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地牢之中,从未有一日得到过与“天帝之子”这尊贵的身份相对应的待遇,乍一见到阿修罗城中这样的景象,他被吓了一跳,不过这个聪明的孩子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他依然安静地被阿修罗族的王子牵着手,跟在对方身边,只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对方而已。 “不用在意。” 卡尔提克耶走出了好一段距离终于注意到了孔雀的不自在,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安慰道,“大概是因为孔雀的发色很少见吧。” 孔雀“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拽下了一根发丝,看着那一线紫色微微皱起了眉。 “很少见吗?紫色……” “唔……” 卡尔提克耶回想了一会儿,他曾经还在人间的时候倒是见过五颜六色的头发,有了染发剂,别说正常发色,就算是从未出现在历史上的发色都能冒出来,不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的确没见过紫色的头发。 卡尔提克耶的这种沉吟让孔雀心里打起了鼓。 聪慧的星见之子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他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比不安更加深沉的恐惧。 “卡尔提克耶殿下,是不是……我的头发……不应该出现在天界?” “不应该?”卡尔提克耶不以为然地摇头,“天界这么大,哪里还有不应该出现的发色?以前没有过,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有啊。” 这样的安慰并没能让孔雀安心,反而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刚刚还飘飘然如同在云端的心又一次坠了下去。他隔着薄薄的额发按住了自己额上那一只眼睛,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不……我明白了。这的确是不该存在的发色。殿下,您看,这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是这样的颜色吧?” 卡尔提克耶不禁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身旁的男孩捂着额头一脸深沉,没来由地就让他想到了一个词——“老气横秋”,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当年的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的心情。 数十年前,在美丽的飞城乾陀罗闍上,乾达婆王曾经在夕阳下劝说他,让他放下身上的重担。 ……您才十六岁而已,您还有太多的风景没有看过、有太过的声音不曾听到、有太多的地方不曾丈量,您的心还如此的稚嫩,它理应在被呵护的温柔之中慢慢地感受这些世界最美好的部分,而不是匆匆地接受沉重残酷的部分…… ……殿下,我曾见过历经千年生长后足以让一族入住的巨大的树木,但是,在千年之前,它也只是一棵小小的树苗而已,如果太早就想要催着它长大,风雨艳阳只会摧折它。我毫不怀疑殿下终将拥有足以支撑天界的强劲,可是,如今您才十六岁而已,您有权利、也有义务去感受这个世界最温柔的部分,而不是将心里塞满浓烈的爱恨,请给自己留下更多的时间与空间,让稚嫩的心慢慢成长…… 他因为这段话有所触动,却还称不上“恍然大悟”,他只是在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着“担负责任”以外的选择,有着“履行使命”之外的道路,于是他尝试着去“寻找”,去探索自己的人生。 温柔的乾达婆王用音乐给了他承载与宣泄情感的出路,而可爱的伽梨则以长久的陪伴帮助他度过了“从人到神”的那段岁月。在认识伽梨的时候,他仍然是人类,是抛弃了“椎名京”之名的人类,而在他以阿修罗族的名义送出邀请给乾达婆族的时候,他才真正成为了以“卡尔提克耶”为名的阿修罗族。 这已经过去了多少岁月呢? 那是对于真正的人类而言长如一生的年月,而对于神族而言,这不过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罢了,短到神族的孩子还来不及长大。 卡尔提克耶已经渐渐习惯了神族的时间,也习惯了“几十岁的孩子”,突然间见到了孔雀这样过分早熟的孩子,他不禁想到,当年的乾达婆王看着他,是否也像现在的他看着孔雀这样,感觉到一种又可爱又有趣的意味呢? 卡尔提克耶忍着笑弯下腰,两手直接从孔雀腋下把他托了起来,高高地举起,等到孔雀露出惊慌的表情才笑出声。 “这才是嘛,我可爱的孔雀殿下——你不过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而已,不需要去思考复杂的问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问题只要丢给大人就好了。” 孔雀在最初的讶异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用他那张还有着婴儿肥的脸做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似乎想要嘲讽,但又碍于自己领受对方的恩情不能做出这样的神情,因此出现了奇妙的结果。 卡尔提克耶好奇地问:“怎么了?” 孔雀扁了扁嘴,轻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卡尔提克耶殿下现在应该也就只有不到八十岁吧?严格说起来,殿下也只是‘孩子’,并不是‘大人’吧。” “……” 卡尔提克耶眨了眨眼睛,无语地把孔雀放下地,过了会儿才说:“我真没有仔细数过,不过,既然是尊星王说的,那么应该不会有错。” “小孩子”孔雀和“大孩子”卡尔提克耶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孔雀主动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殿下和母亲、和星见大人很熟悉吗?” 卡尔提克耶重新牵起孔雀的手,想了想才回答:“严格说来,我和尊星王并不熟悉,只见过几面而已,不过,几次见面的情况都比较特殊。” 孔雀立刻抬头,以写满了渴望的眼神看向对方。 卡尔提克耶接受到了那种渴盼,好脾气地笑笑,知道这是孩子想要探寻父母的本能,也就顺应孔雀的希望说起了他和尊星王的几次见面。 “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我族的巫女继任典礼上,尊星王带着九曜前来观礼。” “啊,我知道!”孔雀飞快地接话,等出了声之后脸色又暗了下去,“我知道……九曜是星见大人的弟子,也是下一任——不,现在的话,应该说是这一任的星见了。” “你知道?”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疑问给咽了回去。 如果孔雀生长在善见城,就像吉祥天和爱染明王那样被宠着长大,可能他也就把对方短暂的犹豫漏过了——那两位被宠爱的公主在十几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因为她们不需要这样的本领,自然会有人对她们嘘寒问暖,为她们献上她们想要的一切,她们只是被察言观色的对象,从不需要讨好他人,但孔雀并非如此,他在地牢之中,曾经感受过母亲深刻的爱,也体会过母亲爱恨交织的矛盾,更清楚地领受过了母亲想要他死的痛苦。尽管阿修罗族的王子突然间出现,像是救世主那样把他救了出来,但他并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在踏上阿修罗城之后,孔雀一直都有着一种“不安”,他害怕自己会再次被抛弃,因此格外地留意着卡尔提克耶的一举一动。 孔雀仔细思考了一段时间,试探地说:“卡尔提克耶殿下,您应该知道,一个时代只会有一位星见吧?” 阿修罗族和星见关系密切,非比寻常,因此孔雀大胆地做出了这样的推测,猜测自己的母亲可能曾经将这样的规则告知对方。 卡尔提克耶如孔雀所料地点了头。 孔雀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这是星见之间流传的规则,也是绝对的禁忌。一个时代只会诞生一位星见,即使还有其他人可以通过星星的轨道观测未来,他也不会成为星见,最多只是‘占星之人’而已。” 一个小孩用特别成熟的口吻来说话,感觉还真是很奇妙。 卡尔提克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千万别在这时候笑出来——不然的话,小孩子一定很生气吧。 “……嗯,如果有两人都能够通过星星看见未来,谁会成为星见呢?年长的那个?先觉醒能力的那位?” 孔雀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开心地摇头。 “不,并不是那样,‘星见’的身份通过历代星见的信物来传承,拥有信物之人就是‘当代星见’,可以看见完全的群星轨道,其他所有的占卜者都要屈居其下。” “星见的信物……” 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 他曾经在尊星王的手中见过,也曾经在遥远的过去见到过。 有一个疯狂的天才从古代的遗迹中打捞出了“神之遗物”,而那柄折断了的锡杖吸收了壬生的火焰,在他的手中恢复了光辉灿烂的模样,在他面前,将星轨呈现。 答案呼之欲出。 “——锡杖!” “是的,正是锡杖。” 孔雀用软软的声音吐露了只在占卜者之间流传的秘闻。 “历代星见所持的锡杖既是信物,也储存着星见们的力量,星见凭借着锡杖的力量保护自己免于受到泄露未来的惩罚,也在将要卸任之前把力量灌注在锡杖之中保护后来者。持有锡杖之人才是真正的星见,没有信物的那位只是不完整的占星之人。” 卡尔提克耶几乎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那么,如果锡杖折断了呢?” 孔雀愣住了。 “……锡杖是不会折断的,它会保护星见,星见也会保护锡杖,除非已经没有正统的星见了……” 折断的锡杖、沉没的古代遗迹。 那座深藏于深海的古代遗迹,如今回想,它在构造上竟然有些熟悉。 它就像是…… 卡尔提克耶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那就像是与阿修罗城通过秘密通道相连的空中之城,善见城。 恍惚之间,卡尔提克耶似乎将要触及到什么,但是,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前任巫女佩尔双手捧着一柄锡杖跪在了前方。 “殿下,尊星王殿下……遗言,请殿下把锡杖转交给占星宫中的九曜殿下。” 孔雀骤然听到这个噩耗,一下子晕了过去。 卡尔提克耶抱住了身旁的孩子,震惊地问:“尊星王怎么会?” 佩尔高举着锡杖,垂泪答道:“我和妹妹在圣殿打扫,没有预料到尊星王殿下会突然进来……走上了祭坛。祭坛上一直都有着王留下的幻力火焰……” 接下来的话也就不用说了。 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能够烧尽一切。 卡尔提克耶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心情,追问:“尊星王只留下了这句话吗?” 佩尔低声回答:“尊星王殿下还说……说……愿天帝身首分离,死不能安。” 卡尔提克耶一怔,迅速环视四周。 “……锡杖给我,其他的,忘了吧。今天你不曾见过尊星王。” “叩谢殿下。” 佩尔将锡杖转角,脚步虚浮地离去。 卡尔提克耶握着那根锡杖,长叹一声。 第262章 尊星王最后的预言 卡尔提克耶抱着昏迷的孔雀到了阿修罗城的圣殿之中,一进入宫殿就直接关上了门。 厚重的门扉将内外完全隔绝,失去了光照的圣殿却没有陷入黑暗,它依旧明亮如昼,光源则来自于祭坛上的幻力之火。 圣殿中仅有的四人恭敬地行礼。 不同的是,前任巫女两姐妹都像是普通的阿修罗族人那样跪伏在地,现任巫女伽罗和舍脂则仅仅是深鞠躬而已。 亲眼见到了“尊星王自焚”这种悲惨的秘密,四位巫女不认为此刻阿修罗族王子的到来会是一种例行问话。四人心中同样有着不安,只不过,在舍脂的心中还存在着另一种与不安同等强烈的期待,她克制着这样的激动,悄悄地注视着久别的王子。 卡尔提克耶与当年她刚刚继任巫女时看到的一样,容貌分毫未变——而她自己也是一样。 “免礼。佩尔,你们姐妹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卡尔提克耶一句话解放了两姐妹。 前任巫女姐妹叩首道谢,感恩地从圣殿后方的密道离开,这里就只剩下了现任巫女。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示意伽罗和舍脂姐妹两人跟自己到祭坛边。 阿修罗族的圣殿之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祭坛,也可以说,这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之所以修建起来,完全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祭坛。 在祭坛上,阿修罗族的王族特有的幻力火焰终年不熄,巫女们平日守在祭坛边祈祷照看火焰,有时会从中得到预示,更多的时候则只是单纯地守着火焰而已。 ——只有点燃了这一簇幻力火焰的王族死去,这里的火焰才会彻底熄灭。 巫女们守护着火焰,便如同守望着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怀中仍抱着孔雀,如此一来,他拿着锡杖的姿势不免有些别扭,当他想要放下锡杖的时候,他怀中的男孩忽然有了动作,睁开眼睛后,紫色的眼睛里没有分毫的迷茫,只有一种早已预见到这一幕的了悟和悲痛。 “卡尔提克耶殿下……请放我下来。” 孔雀的神色还算镇定,说话的时候却已经带上了颤抖的余音。 伽罗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对着自己的妹妹以口型说道:“太可怜了。” 舍脂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卡尔提克耶实现了孔雀的请求,在确认他站稳之后提醒道:“无论你有多想追寻尊星王殿下最后的遗留,也不能走到祭坛上,可以从幻力火焰的毁灭之中豁免存活的只有阿修罗的王族和巫女而已。尊贵如星见,甚或是天帝,也会被幻力火焰烧到连灰烬残渣也不剩。” “我明白的。”孔雀抬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笑容,“我很明白,阿修罗族的火焰有多么可怕……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我只是……想要……知道星见大人最后的遗言而已。请卡尔提克耶殿下答允我一个请求。” 卡尔提克耶与孔雀对视片刻,确认了这个孩子眼中只有纯粹的坚定,并没有仇恨这一类的情绪,他犹豫片刻,回头看向了伽罗和舍脂。 “在那之前,先听两位巫女说一下当时的情形吧。伽罗、舍脂,我让你们先送尊星王殿下去休息,为什么她会突然间来到圣殿?” 伽罗心里一咯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殿下恕罪!这都是由于我的疏忽——!” 伽罗这样的说法是想要将妹妹的过错也一并揽到自己身上,但舍脂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反而将背挺得笔直,理直气壮地说:“尊星王殿下身份尊贵,当她清醒过来,想要去什么地方,我不过是小小的巫女,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假如殿下要因为这种事而责备我的话,我服从惩罚,但绝不会为此而认错!” 当舍脂抬起头的时候,在她黑发间作为点缀的红宝石就更加清晰地映上了幻力火焰的光辉,更加璀璨美丽。 伽罗被舍脂的发言吓得心惊肉跳,伸手去扯舍脂的衣角,舍脂丝毫不顾及伽罗的小心提醒,仍旧保持着直视着前方王子的姿态。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如果面前是阿修罗王,她未必敢这么说,但是,正因为这是当年曾经保护过她的卡尔提克耶王子,所以她才有底气去赌一场! 孔雀眨了眨眼睛,目光在几人之间不断来回,不发一言,却若有所思。 年幼的星见血脉继承者在这里看到了“命运”的端倪。 短暂的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一声轻笑打破了圣殿内的凝滞气氛。 卡尔提克耶对着伽罗伸出手,笑着说:“是的,舍脂没有说错,这并不是你们的错,我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询问这件事的始末而已。起来吧,伽罗,你这种总要下跪的习惯可以改掉了。我族的巫女与王族同尊,无论是在族内亦或者整个天界,你需要跪拜的也只有王兄一人而已。” 伽罗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手,受宠若惊,根本不敢去碰触。 舍脂看不下去,一把拉起了自己的姐姐,接过了回答的责任。 “殿下将尊星王殿下托付给我和姐姐之后,我们就送她去我们的寝宫休息,姐姐去准备替换的衣服,我去准备沐浴用品,没想到尊星王忽然醒了过来……”舍脂轻咬着嘴唇,有点不甘又懊恼地说,“圣殿之中通道繁杂,如果无人引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往往会在其中迷路,谁知道尊星王殿下会那样准确地找到了从寝宫那里通往祭坛的通道,当我和姐姐发现不对而追过来的时候,尊星王殿下已经踏上了祭坛。” 圣殿的祭坛上有着幻力的火焰,妄自碰触,无人得以幸免。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低头看向了孔雀。 孔雀轻轻摇头,向着卡尔提克耶深深一鞠躬。 “卡尔提克耶殿下,我请求您暂时将‘星见的锡杖’借我。” 卡尔提克耶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锡杖递了过去,倒是因为它的长度相对于孩子而言太长而有点不放心。 “没问题吧?这有些长,不太好拿吧。” 孔雀抬头盯着卡尔提克耶看了半晌,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他双手接过了锡杖,用一种丝毫不像孩子的口吻说:“卡尔提克耶殿下,今日您授予我的权柄,他日我定当回报以同等的忠诚。阿修罗族的王子……和巫女们……退开一些吧。” 伽罗疑惑地看向舍脂,舍脂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她惊愕地看向了卡尔提克耶,却只得到了对方温和的回望。 ——她猜对了! 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附近村里的孩子”,他是星见之子! 那么,为什么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星见也不禁止婚姻,传承星见血脉的子嗣更是天界渴求着的,除非,这孩子的“父亲”决不能宣示世人! 为什么尊星王的遗言竟然会是对她最爱的弟弟的诅咒? 那是因为……因为…… 舍脂无意间摸到了整个天界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秘密”,这一次她真的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再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忽然有点羡慕姐姐的无知无觉。 “伽罗、舍脂,退后吧。若是害怕的话,现在就离开吧。” 卡尔提克耶温和地劝说两位巫女。 舍脂还在犹豫,温柔的伽罗却先开了口,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为了侍奉阿修罗王才会存在于此,如果有危险的话,也应当是殿下先离开!只要殿下还在这里,伽罗绝不会先走一步!” 舍脂正要表态,却被卡尔提克耶挥手制止了。 “那就安静地看。你们是我族的巫女,在阿修罗城内并没有任何需要你们回避的秘密。” 孔雀听到阿修罗族的三人达成了共识,这才高高地举起了对于年幼的他而言过长的锡杖,轻轻地振响了锡杖上的圆环。 宛若清脆的铃声,一声清响唤来了风。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起了孔雀的衣角,也吹起了他的额发,露出了他额头那只象征堕天之罪的第三只眼睛。 伽罗捂住了嘴,连惊呼也不敢发出。 她直觉这里将会发生什么非常特殊的事情。 舍脂则因为那个可以当做“证据”的眼睛彻底沉默了。 她的猜测被肯定了。 这个孩子真的是星见和天帝乱伦的结果! 孔雀的身体被风托着慢慢地飘浮起来,他周围的一切都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力场。 锡杖在空中慢慢地挥舞着,像是要勾画出什么,但如果有人想要去捕捉锡杖运动的轨迹则会愕然发现他根本无法“记住”任何东西! 这一切都只能够“看”,无法凭借言语传达给任何人。 孔雀紫色的眼睛变得空茫,口中吐出了奇异的音节,随着他的发音,他的背后逐渐出现了一对黑色的翅膀。 那是过去他凭借着天赋而加以隐藏的黑翅——母亲的排斥让他机敏地发现了这绝对不是天界神族应有的翅膀。 但是,在他全力去“预言”的时候,他再也无法隐藏这对翅膀。 “……上代星见占星的成果……请让我以星见血脉继承者的身份窥探其一角吧……” 年幼的孔雀无法像星见那样去占星,也无法像九曜那样观测星轨,但是他有着自己独有的优势——他流有星见的血脉,而这一份血脉足以让他稍微窥探尊星王所做的预言了。 在只呈现于星见眼中的星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孔雀凭着锡杖与血脉的指引,仰头看见了尊星王最后的占卜。 尊星王哭着挥动了锡杖,垂泪进行了最后一次占卜。 在得出了结论的时候,尊星王俯视着地面,却像是能够穿透这一层隔阂看到未来一样,露出了无比哀伤又温柔的神情。 “我的孩子,对不起……” 上任星见向着“未来”伸出手,做出了拥抱的姿态,却无法穿越时间碰触到“未来”。 但是,此刻孔雀却看到了母亲最后的注视,听到了那句道歉。 他差一点就拿不稳锡杖,但是,紧接着,他看到了母亲再次挥动锡杖,将一幕幻象直接送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淹没了一切的红色。 扑面而来的红莲火焰带来的强烈的致死恐怖终于让孔雀无法保持冷静,心神一动,也就无法维持占星的状态,他从半空之中跌落,整个人仿佛还在火海中挣扎。 叮的一声,锡杖掉落在地。 孔雀大口地喘息着,隐约听到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拼命地在火海中奔跑,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终于,他在火焰之中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向着对方伸出手。 第263章 从人到神的觉悟 “孔雀!” 卡尔提克耶反复喊了好几次孔雀才有了回应,只不过回应的方式有点奇怪——这孩子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而且还把头埋在了他肩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手上的力道强硬得过分,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力度,十分明显地摆出了一副死都不肯松手的姿态。 卡尔提克耶知道人会在什么时候这样紧紧地拥抱别人——因为久别的重逢而喜悦感动,或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畏惧不安。但他不知道孔雀到底因为什么才会表现出这种模样,他只好就这么抱着孔雀拍着背安抚他。 “没事了,孔雀,你很安全,在阿修罗城中,绝不会有人伤害你……” 孔雀死死地抱着卡尔提克耶的脖子,咬紧了牙齿不肯发出一点哭声,低着头,刻意留长的额发再一次挡住了他额前的第三只眼睛,也挡住了他的神情,将所有的心情都掩饰在无人可见的阴影之中。 不,您并不明白。 殿下,您并不明白。 我害怕的并不是有人伤害我,而是有人伤害您…… 伽罗犹豫了一会儿才捡起了锡杖,双手捧着托到卡尔提克耶身前。 “殿下,这柄锡杖……” “先放在圣殿吧,过些时候我再送到占星宫去。你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卡尔提克耶暂时只能顾得上孔雀,反正锡杖也跑不了。 ——如果阿修罗族的圣殿之中也会失窃,那恐怕天界也没有更加安全隐秘的地方了。 伽罗应了一声,把锡杖放到了祭坛边,和其他的祭器放在了一起,垂手恭敬地站到旁边。 卡尔提克耶又哄了孔雀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他放松了力气,他低头看了一眼就笑了。 孔雀睡着了。 虽然睡着了,这孩子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微微皱着眉,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也好,小孩子突然间遭遇这么多事,先休息吧。 这时候,卡尔提克耶再看向了伽罗和舍脂,忽然问了个让两人意外的问题。 “自从你们成为巫女之后已经过了数十年,你们对现在的生活还习惯吗?” 伽罗愣住了,舍脂也愣住了。 但两人此刻怔愣的原因全然不同。 伽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曾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隐约感觉到不安,但她凭着强烈的使命感逼迫自己去“忘记”——不再回想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不再回想过去的部族。 还要怎样去回想呢? 此时此刻,伽罗即使还想要以“人类”或者“罗左族人”自居,她也已经失去了可以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一切证据。 曾经是罗左族长的父亲鹰去世了,母亲玛娜早已辞世,伽罗还在世上的亲人只有双生妹妹舍脂,而她和她的妹妹依然有着同样的血缘,却不再是过去“人类的双生子”——就在这座阿修罗城、在这一个圣殿的祭坛上、在幻力火焰的洗礼之中,她获得了全新的血统,也获得了耀升神族的资格。打从她从“人类”变成了“阿修罗族”的那一瞬间,她就无比清楚地明白这固然是巨大的荣耀,也是庞大的枷锁,从此她将失去自由,也不再有怀念“过去”的资格。 伽罗时刻提醒自己,她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样:作为阿修罗族的一员,全心全意地效忠阿修罗族,作为阿修罗族的巫女,全神贯注地侍奉她们的王。 舍脂呢? 舍脂要比伽罗晚一些才开始察觉这个问题。 最初的时候,她沉浸在可以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美梦之中无暇思考,每一天醒来,她都只是更加肯定了自己得到如今的华贵与荣耀理所当然,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地体会到了一点时间的“可怕”,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但是她已经隐约地明白了当年拜访罗左族时目送父亲辞世的卡尔提克耶为什么会有那种神情。 长生不老的神族、寿命不过数十载的人族,即使二者曾经一度结下友谊,但是在时间的面前,再深厚的感情都将被稀释到无。 如果她还是人类的话,此刻她大概也会老态毕现,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了。 舍脂不会忘记父亲老了以后的模样,也忘不掉罗左族人老态龙钟、缠绵病榻的模样,所以她才会那么恐惧“老”,她不想老,不想和那些平庸无能的人一样碌碌无为,最后又老又丑地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舍脂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一度为之奋斗的罗左族长之位,背井离乡前往阿修罗城。 但是,现在舍脂还很年轻,依然是当年成为巫女那时的模样。 长生、美貌、力量、地位,舍脂得到了少女时期梦想的一切,她怎么会不安,怎么会害怕呢? 这正是她的梦想,此刻正是她梦想成真的模样。 片刻之后,舍脂笑着回答:“多谢殿下关心,舍脂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 卡尔提克耶神色不变,看向伽罗。 “伽罗也这么想吗?” 过了会儿,伽罗轻声回答:“我有时候会想起部族,但是……现在我是阿修罗族的巫女,所以,我会善尽职守。” 舍脂听到这句话,心中不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姐姐,我们已经是阿修罗族的巫女,怀念过去孱弱的部族有什么意义?除了招来阿修罗族的愤怒,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伽罗等来的并不是阿修罗族王子的批评,而是温柔的道歉。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原本以为和王兄去边境不会停留太久,没想到一下子就留了这么多年,原本我想在城里多住一段时间,让你们能够更习惯阿修罗城的生活。” 卡尔提克耶温柔地笑着说,“如果现在还不算太晚的话,假如你们有什么不习惯,或者想要回去过去的部族看望故人都可以告诉我。我……也曾经是人族,所以我很清楚这种身份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其他族人或者王兄,那些生来就是神族的天人无法体会这种痛苦。我从这样的痛苦中走了过来,也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地度过。尤其是伽罗,你这样什么都往心里压着,如果痛苦突然间爆发出来会让你无法承受。” 伽罗又一次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着泪点头,柔声回答:“多谢您,卡尔提克耶殿下。” 舍脂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这是她的疏忽——她早就知道了,阿修罗族的王子是阿修罗族之中的异类,有着过分的仁慈之心,也有着人类男人那样的劣根性,总想要保护看起来更加柔弱可爱的女性。在他面前表现得坚强反而会被忽视。 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低着头防止被看破神情,无声地发出嗤笑。 “舍脂也是哦。” 卡尔提克耶的这句话传到耳边的时候舍脂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应了一声,等她抬头对上了前方少年的视线,她才发现,那位刚刚被她腹诽的少年王子正温柔地看着她。 “舍脂聪慧又刚强,可是,毕竟还是年轻的女孩子,难免会有独自一人时忽然情绪低落的时候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还在阿修罗城之中,当你们感到困惑痛苦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卡尔提克耶伸出手,就像长辈对待晚辈那样,轻轻地抚摸了舍脂的发顶。 “你们……也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啊。当年,鹰差不多就在这个年龄坦然迈向了死亡。阿修罗族的火焰从你们身上拿走了‘死亡’,但是,力量无法取走‘痛苦’。我族的巫女不会和普通族人生活在一处,难免会让你们产生一种被孤立隔绝的感觉……可是,请不要忘记,巫女是王的半身,与阿修罗王同在。” 说到这里,他收回了手,又看向一旁的伽罗,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现在王兄还在边境,我理应负起保护你们的责任。” 舍脂依然沉默着,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心中不受控制的激烈情绪。 伽罗则缓缓地走到了卡尔提克耶面前,静静地跪伏下来,双手轻触着对方的衣角,啜泣着恳求道:“殿下……殿下,请原谅我……我说了谎,我的确感觉到害怕……最近这些年,随着我的年龄逐渐接近父亲的年龄,我越来越害怕。如果我还是人类的话,我应该已经老了,快要死了吧?可我一点都没有变……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消除这样的不安……宽恕我吧,殿下,您选出了这样懦弱无能的我来担任巫女,我对不起这样的荣耀……” 舍脂看着双生姐姐此刻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她稍加思考,走上前去,以同样柔软的身姿行礼,柔声说:“殿下,请您安心,我会陪着姐姐、安慰姐姐……” 她顺势抱住了伽罗的肩,不着痕迹地扶起了她,让伽罗与卡尔提克耶不再有一丝接触。 卡尔提克耶正想要说话,他怀里的男孩忽然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梦呓,他以为自己抱的姿势不对,重新换了个会让孔雀舒服一些的姿势,右手示意两位巫女起身,叹息着说:“所以,历代以来,都需要两位巫女……你们互相支持、互相依赖……可是,如果你们两人都感觉到不安的话,要怎么办呢?谁来安慰你呢,舍脂?” 假装出乖巧模样的舍脂愣住了。 卡尔提克耶在两人肩上各拍了一下,目光又一次扫过了舍脂发间的红宝石发饰时,他思索片刻,一手勾住了脖子上的金色丝绳,从衣服里面勾出了一枚挂坠,他握住那颗石子,轻易地扯断了绳子,将这颗石子放到了伽罗手中。 伽罗捧着王子的赐予不知所措。 “殿下,这是……” “这是罗左族的祭典上得到的护身符。” 卡尔提克耶想到往事,情不自禁地笑了。 “那时候,鹰抢到了这颗石子送给我作为护身符,我回赠了一枚发饰。” “啊……” 伽罗已经明白过来,她知道这段往事,下意识地看向了舍脂。 当年阿修罗族王子的回礼现在就在她妹妹的发间闪耀着光芒。 舍脂双瞳一凝,聪慧如已经猜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又为自己的姐姐高兴,又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嫉妒。 卡尔提克耶并没有注意到舍脂的异样,温和地注视着伽罗,继续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会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伽罗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石子,惊喜交集,瞬间破涕为笑。 “是,多谢殿下!这……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我一定会用心珍藏!”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当年你们还在玛娜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们……”说到这儿,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追忆当年,“不用着急,也无需害怕,你们不必否认自己的过去,也不要害怕接受现在。总有一天,当你们会理所当然地以阿修罗族自称的时候,你们就不会再感觉到不安了。我先带孔雀回去休息,过会儿我会在喷泉那边弹琴。如果你们想听的话就过来吧,以后大概每天差不多的时间我都会在那里。” 伽罗和舍脂各怀心思,同样欣喜地恭送王子离开。 第264章 天帝的爱 走出了圣殿大门之后,卡尔提克耶低头看到怀中的男孩还在睡,只是眼珠的动作透过眼皮显露了出来,他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孔雀的鼻尖。 “醒了的话,就不要装睡哦?” 孔雀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许多,睁开眼睛,讨好地笑着说:“刚刚我要是醒过来……两位巫女殿下会很尴尬吧?” “那你现在是想要去休息,还是听我弹琴?” 卡尔提克耶把孔雀放下地,稍微用力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作为教训。 孔雀开心地回答:“当然是去听琴!殿下还会奏乐吗?我听说天界最好的乐师出自迦楼罗族,不知道阿修罗族也擅长音乐呢。” 卡尔提克耶牵着孔雀的手,微笑着答道:“教导我音乐的正是乾达婆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乾陀罗闍,乾达婆王和伽梨的琴声都是天界难得的美妙乐声,无法以言语来形容……要是有空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天空城,那是天界最高的飞城,有着最干净的空气。” 孔雀先欢呼了一声,只是很快就情绪低落下来,迟疑地咬着嘴唇。 “可以吗?我……可以去吗?” 孔雀不曾在善见城中行走过,但是在阿修罗城中他并没有看到和他同样的“紫色头发”,更别提额头上象征堕天之罪的第三只眼睛,还有他背上的黑色羽翼,那都是天界的神族不应有的模样。他隐约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不愿意说出来。他害怕如果一旦承认了那样的事实,他就连停留在阿修罗城的资格也没有了。 “当然。我允诺过你,会给你在天界行走的自由。” 卡尔提克耶弯下腰,右手指尖在孔雀额头上绘出奥妙的图形,在他绘制结束的那一刻,淡淡的金芒一闪即逝——那正是象征着幻术成功的标志。 阿修罗族的王子满意地笑了。 “好了。现在,去看看吧。” 孔雀一愣,他稍微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奢望那样的愿望会变成真实,在短暂的呆愣后,他着急地四处张望,迅速锁定了目标,跑向了最近的水池。 水面上倒影出了男孩惊讶的面孔。 星见之子撩起了额发,但是他光洁的额头什么也没有,那只象征堕天之罪的第三只眼完全看不见了。 孔雀呆呆地伸出手,仔细地抚摸,掌心的触感告诉他那只眼睛还在,可是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见”了。他就这么趴在水池边,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这是……” 卡尔提克耶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悠然回答:“这是阿修罗族幻力的一种用法——如果不是面对我那位身为阿修罗王的哥哥的话,我想天界应该不会有谁能够看破这个幻术。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孔雀。” 孔雀的脸几乎贴到了水面上,他盯着水中的倒影一瞬不瞬,半晌,突然把脸埋入水中。 ——因为这样才能完美地掩饰泪水。 殿下,您这样的恩情,我要如何去回报啊? 作为星见血脉的继承者,我再没有第二种方法可以报答您给予的一切眷顾了。 年幼的星见之子在淹没了呼吸的冰冷池水中过早地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要如何度过,向着群星立下了誓言。 “孔雀。” 卡尔提克耶的声音随风传来。 孔雀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呼唤声,于是他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又飞快地双手擦着脸,力求在那位殿下到来之前把脸擦干。 他看着水中的倒影。 水面倒映出的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孩子了,现在看来大概也有人类的八九岁那么大了吧。 可是,还不够啊,他还想要更快一点,想要更快地成长起来,那样的话,他才能够在星轨预示的“未来”到达之前成为卡尔提克耶殿下的助力。 孔雀双手用力在脸上一拍,把所有的忧虑神情都揉掉,转头的时候脸上就只有符合他年龄的灿烂笑容了。 “卡尔殿下!” 卡尔提克耶远远看到了人就松了口气,“我就猜到你在这里。” 孔雀开心地跑过去,非常自觉地跳了起来。 这个动作恰好迎合了卡尔提克耶张开双臂弯腰的迎接,孔雀准确地落在了卡尔提克耶的怀抱中。 不过这样的拥抱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卡尔提克耶就把孔雀放了下来,半蹲着拍了拍他的头。 “舍脂说你不在圣殿,我就猜你在这儿。刚刚善见城传来消息,说今年打算举办吉祥天殿下百岁生日宴,你想去吗?” 孔雀双眼一亮,立刻就想要点头,可是他才说出一句“想”之后立刻改口:“不,我不能给殿下添麻烦。善见城举办的宴会……我还是不要去了。” 卡尔提克耶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以前你明明经常说起吉祥天和爱染,之前我们不是在乾陀罗闍和天空城都见到过两位殿下了吗?吉祥天也问我你会不会一起去哦。”他看着孔雀的神情,好笑地说,“明明就很想去吧?” 孔雀的脸上不加掩饰地写满了“渴望”,偏偏还拼命地想要装成并不在意,只是这种伪装不太成功,更显得这像是小孩子闹别扭了。 孔雀支吾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殿下,我知道您的好意,可是……善见城和别的地方不同,如果被天帝发现的话……即使您是阿修罗族的王子,也……” “啊,这个啊。”卡尔提克耶眨了眨眼睛,一脸纯良无辜地说,“我只不过是带着自己收养多年的孩子一起去恭贺天帝公主的诞辰而已,会被发现什么呢?就是可能需要委屈一下孔雀,换一个发色了,紫色的头发稍微有点显眼。” 孔雀心中的天平两边摇摆着,想要见到姐姐的渴望和对卡尔提克耶的担忧不断地交战着,最后他非常为难地问:“真的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吧?” “安心吧。” 卡尔提克耶在孔雀脸颊上捏了一把,随后在对方的皱眉中笑嘻嘻地放开。 “天帝如此对待吉祥天……假如你换个发色,只怕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你是谁了。” “如此对待吉祥天?” 孔雀疑惑地重复了这句话。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牵着孔雀的手去找骑兽罗睺了,走出了一段距离才说:“孔雀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吉祥天和爱染的时候,两位公主看来像是多少岁的人类吗?” 孔雀认真地回忆片刻,很有信心地回答:“十四年前在天空城的时候,吉祥天殿下看来像是十一二岁的人类,爱染殿下看来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吧。”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 “几个月前我在善见城看到吉祥天,她如今看来已经完全是少女了——以神族的成长规律来看,原本至少应该再过四五十年才会是如今的模样才对。” “啊……” 孔雀失态地惊呼一声。 “怎么会这样?” 卡尔提克耶摇摇头,从水中唤出了罗睺,带着孔雀跳上去坐稳了,指挥罗睺从水面离开阿修罗城。 罗睺出水的时候掀起了一阵水花。 很快,罗睺就离开了善见城的视野,向着天空的飞城乾陀罗闍飞去。 “吉祥天……比爱染还要小一些呢。可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了。我当初认识她们的时候,两人还没有相差太多。” 卡尔提克耶望着远方的天空,像是追忆一般地说,“在如今天界各族的王子公主之中,夜叉族的王子耶摩最为年长,可是,现在耶摩和吉祥天看来就像是同龄,爱染和伽梨相差仿佛,迦楼罗族的公主迦路妲看来也有五岁多了,苏摩族的小公主还太小了,这次大概也不会被带到善见城来。” 孔雀在心中比对着这些天人的实际年龄,越算越心惊。 卡尔提克耶转头看向孔雀,神态温和而无奈。 “所以,聪明的孔雀已经明白了吧?天帝对待吉祥天……” 孔雀看着对方的眼睛,半晌才鼓足了勇气,说出了那个可怕的答案。 “天帝故意让吉祥天快速长大……衰老?” 卡尔提克耶轻轻揉着孔雀的发丝,摇了摇头。 “衰老倒也不至于……不过,吉祥天即使在血统上比不上爱染,也不应该成长得如此迅速才对。可是,如果她从未被教导过如何掌握自己的力量——假如百年来一次都不曾去呼唤血中潜藏的力量,即使有着天帝的血统,潜力也不可能变成力量,而这种虚弱的姿态就会固定下来,直到她成年。力量要被使用才会变强,只有不断地锻炼才能把天赋变成实力。现在的吉祥天……恐怕实力连善见城的侍女都不如吧。” 孔雀呆呆地张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那么……爱染殿下为什么……” “是啊。”卡尔提克耶微微一笑,“爱染的血统中藏着多么可怕的潜力啊,即使百年过去都没有被消磨殆尽……如果她不是天帝的女儿……如果当年的武神将没有嫁给天帝的话,现在爱染可能已经预定了一个武神将的位置了吧,即使将来成为将军也有可能。如果就这样一直磋磨到天赋消失,太让人可惜了,但是,谁又能违背天帝的命令去引导爱染呢?” 这些惋惜他和伽梨早已有过,可是两人都无可奈何。 孔雀陷入了沉默。 如果天帝真的爱着他的女儿,怎么会不去教导她们如何使用力量? 在天界之中,力量才是神族立足的根本。 地位和血统相关,但是,空有高贵血脉而没有相应实力的神族也无法长久保持地位。 没有一族的“公主”会以“柔弱”为美,对于天界而言,强大就是美丽。 天帝故意让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如此“柔弱”,这样的“爱”怎能不让人心生怀疑? 第265章 宴无好宴 罗睺的飞行速度在天界所有骑兽之中也是第一流的,乾陀罗闍很快就出现在两人视野之中。又是转眼的瞬间,罗睺就来到了乾陀罗闍的正上方。 卡尔提克耶抱着孔雀,直接从罗睺背上跳了下去。 这种前所未有的降落方式让孔雀发出一声惊叫,什么忧愁都顾不上了,一瞬间只有“我不会跌死吧?!”的震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长的尾音一直拖到两人落地还没有消失。 伽梨抱着竖琴,几乎笑得直不起腰。 “这可真是惊喜啊,卡尔。” 卡尔提克耶笑眯眯地回答:“又要麻烦你了,伽梨。” 他说着就把孔雀推上前。 惊魂未定的男孩回头狠狠瞪了卡尔提克耶一眼,但没坚持一会儿就破功笑了起来,礼貌地对面前的公主行礼。 “伽梨殿下,很久不见,您依然如此美丽。” 伽梨笑着点头,将一瓶药水递了出去。 “这是苏摩殿下昨天送来的。” 卡尔提克耶接过之后立刻递给了孔雀。 “这是药师一族的馈赠——嗯,据说可以把头发染成黑色,而且很久都不会褪色。孔雀不讨厌这种发色吧?” 孔雀拿着那瓶药水,惊喜地连连点头。 “多谢您……多谢伽梨殿下。” “不用客气,我不过就是转个手罢了,药品订单是卡尔下的,药是药师做的,谁让阿修罗城不易进入呢,卡尔总让人把东西先送到乾陀罗闍来。” 伽梨挥挥手,看似随意地问,“吉祥天的生日宴卡尔打算带着小孔雀一起参加?” “嗯。”卡尔提克耶点头,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是最近数年难得的盛事,说不定宴会要举办多久,如果让孔雀一个人留在阿修罗城也未免太无聊了,而且,这一次所有人都会来善见城吧?正好大家可以都见个面。我听说这次耶摩的弟弟罗刹也要过来。所有的将军和武神将只要不在职守的都不会缺席。” “唔,是呢。”伽梨一手摸着脸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吉祥天的这一次生日宴很隆重呢,几乎比得上成年礼了。善见城传令来,让母亲必须前去奏乐祝贺。这次乾达婆族的乐师要去百来位。卡尔呢,你收到什么消息没有?” 卡尔提克耶一笑,“我接到消息,哥哥要回来了。这一次的边境清剿大获全胜,雷神帝释战功辉煌,哥哥打算为他争取武神将一职。” 伽梨长叹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难怪今年吉祥天的生日要如此隆重地庆贺,只怕还有不少好事要一起宣布呢。吉祥天不愧是‘被宠爱的女儿’啊……” 乾达婆族的公主和阿修罗族的王子视线一对,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天帝宠爱女儿的名声天界无人不知,可是,背后的真相只要是稍微聪明一点的神族,又有谁会不知道? 但即使知道又如何? 他们还不是只能装作不知道,喜气洋洋地去参加吉祥天的生日宴,说着百年不变的贺词,好似天界一片平安喜乐。 乾达婆族忙于准备吉祥天生日宴,卡尔提克耶并未久留,很快就带着孔雀回了阿修罗城。 几个月后,天界备受瞩目的吉祥天公主的生日宴如期举办,各族使者一一道贺。 因为阿修罗王回到了仞利天,卡尔提克耶总算不用作为阿修罗族的代表了,他也就偷了个懒,带着孔雀混到了天界的“小学生团体”中间。 “好久不见,耶摩、罗刹。” 夜叉族的两位王子同时站起来回礼,罗刹心直口快,上下打量卡尔提克耶一眼,就对他这身和以前不太一样的礼服提出了疑问。 “卡尔提克耶殿下,你怎么穿成这样?” 卡尔提克耶今天的装扮依然非常符合阿修罗族的审美,黄金和宝石的饰品挂满全身各处,只不过他没穿跟阿修罗王类似的披风,脚下蹬着的也不是靴子,而是一双金线编织的拖鞋,衣服不是阿修罗族常用的黑红金色,而是白色。 迦路妲跟着表达了疑惑。 “是啊,这有点像是我们迦楼罗族的衣服呢。” 迦楼罗族的衣服以蓝色和白色为主,只要不是战斗用的铠甲,全都是轻盈飘逸的材料,这样活动起来以后就会有一种风的感觉。 伽梨掩口笑出了声。 耶摩好奇地问:“伽梨你知道原因?” “当然了……”伽梨含笑看着面前的少年,说出了自己作为乐师早一步知道的秘密,“天帝希望阿修罗族的王子能够为吉祥天的生日献上一场表演作为祝贺。既然穿成这样,想必是准备跳舞吧?” “……啊?!” 这些小朋友们全体惊呆了。 卡尔提克耶纠正了一下伽梨的话。 “不,原话并不是为了给吉祥天表演,而是为了庆祝阿修罗王清缴了边境魔族,未来数十年边境都会十分平稳,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盛事,天帝希望我能给哥哥送上贺礼。我想,既然已经有了乾达婆族的音乐,我也只能表演舞蹈了。” “也好呢,以后我就可以给卡尔伴奏了。想到这里就觉得非常开心。” 伽梨笑眯眯地对着卡尔提克耶眨了眨眼睛,使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摇摇头,随口回答:“我可不想表演几次。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表演剑术贻笑大方的话,我才不会选择舞蹈。唉,但愿不会被技艺取笑才好。” 伽梨看向宴会大厅主座附近,那里聚集了不少贵宾,阿修罗王就在天帝身侧,被武神将和各族的王包围着,看起来比过去还要更受欢迎,她不禁勾出一抹笑容,暗想果然如此。 看起来,阿修罗王过于受到天界神族爱戴,也有些触动天帝敏感的神经了啊,否则的话,怎么会要求阿修罗族的王子去做这种乐师和舞者才要做的事情呢? 卡尔也知道吧,所以才故意避开了“表演剑术”这种有着炫耀武力嫌疑的项目,如天帝所愿地献上舞蹈。“阿修罗族王子热爱音乐”的传言都在天界传了几十年了,如果再加上“热爱舞蹈”这一条,恐怕天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把“阿修罗族王子”和“勇武的斗神一族”过去辉煌的战绩联系起来了。一旦阿修罗王退位,阿修罗族的地位也会下降吧。 不过,在找到替代之前,无论如何,阿修罗族依然是天界最可靠的斗神一族啊,地位再怎样受影响也不可能变成乾达婆族这般吧。 乾达婆的公主正这么想着,突然就被人轻轻地拍了肩膀。 “即使伽梨对我没有信心,也不要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来吧?” 卡尔提克耶稍微弯下腰,附到伽梨耳边才以几乎只剩气流的声音提醒,“天帝刚刚看了过来。” 伽梨心中一震,但她没有犯下那种一被提醒立刻抬头去看天帝的低级错误,而是像往常聊天的时候一样继续和面前的少年聊了几句,这才以要准备表演为由拉着卡尔提克耶暂时离开了这个“小学生团体”。 卡尔提克耶牵着伽梨的手向着舞台那边走过去,等到两人背对着天帝视线的时候,他才低声说:“伽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别看我这样,以前我也专门练习过舞蹈。这是献给哥哥和天界的祝祷之舞。” “……可是,”伽梨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勉强维持着完美的笑容,但心中的怒气和不平却没那么简单就会平息,“乐师一族奏乐是天职,可是,卡尔是阿修罗族啊!又不是已经灭亡的紧那罗——” “伽梨!”卡尔提克耶手上用力,制止了伽梨继续说下去。 紧那罗,那是在上任天帝去世后支持现任天帝的兄弟登基而最终灭亡的一族! 乾达婆善乐,紧那罗善歌舞,原本两族是天界所有宴会庆典都欢迎的座上宾,但是,自从现任天帝登基之后,谁都不会再提起紧那罗,而是众口如一地推举技艺为舞蹈之神,好似天界根本没存在过紧那罗族一样。 伽梨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一向谨慎,小心地维持着自己“天真柔弱可爱的小公主”的形象,这次竟然口不择言。 “抱歉……” “私下里对我说也就算了,这里可是善见城,并非乾陀罗闍,也不是阿修罗城啊。” 卡尔提克耶低声答了一句,善意地做出提醒。 “当年我第一次来到善见城之时,尊星王殿下还在天帝身侧,如今星见已经换成了九曜。聪慧如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伽梨神色未变,心中曾经存在的迷雾却突然消失了,一个答案浮现出来。 尊星王去世之后,在天界之中,就再也没有比天帝的血统和地位更高的人了。 星见对于整个天界而言太过特殊,如果出现在人类之中,除了寿命短暂一点,反而比较省心,如果从神族出现,那就会要酌情考虑,诞生在王族之中的话,就太靠近权力的中心了。 尊星王消失得不明不白,只是在某一天,作为她弟子的九曜突然手持锡杖从占星宫走出,自称已经继承星见之名,在额头上绘上了象征星见的符文,可是,尊星王何时去世、为何辞世,至今仍是秘密。 在这时候,乾达婆族的公主猛然间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从那之后,阿修罗族王子热爱音乐的传言才开始在天界传扬开来,愈演愈烈,而阿修罗王也从那时起常驻边境,数年不回仞利天。 伽梨抬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卡尔提克耶回以温柔的笑容。 “过会儿的伴奏可就要麻烦伽梨了。” “……好。” 伽梨笑着点头。 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办呢? 作为乐师,她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正如面前的少年不得不向着力量不如他的天帝低头。 天人热爱宴会,名目不同的宴会几乎全年都在召开,善见城中终年有着歌舞声,只不过这一次托以吉祥天生辰庆祝的宴会格外热闹而已。 天帝例行发表了祝词,随后全场高声庆贺,齐声恭祝吉祥天公主更加美丽。 阿修罗王随后出列,向天帝请求赐予他麾下的武将帝释“武神将”一职。 四方将军有四位,武神将也有四位,一一对应,有“雷神”之名的帝释以功绩和武力都早有成为武神将的资格,但之前四位武神将满员,这次南方的武神将出现了空缺,阿修罗王才提出了这样的申请。 天帝欣然应允,看着地上跪着的青年问:“帝释,你立下了许多功绩,善见城也为之瞩目,这次除了晋升为武神将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天生白发的青年抬起头,桀骜不驯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想请天帝赐予我和阿修罗王一战的荣耀。” 第266章 最后的和平 “你太无礼了——!” 东方将军持国天愤怒地指责帝释。 “在吉祥天殿下的诞辰庆典上, 你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帝释哼了一声。 “武神将以武力来为公主祝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总好过武神将去鼓捣歌舞音乐之类的东西吧。如果把天界的安危交托在只会弹琴跳舞的武将身上,您会安心吗?天帝能够安心地端坐在此吗?” 这句话说得太过分, 即使是尚且不知道“阿修罗族王子要在宴会上献舞”的将军和武神将也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只是碍于阿修罗王在场不便越俎代庖, 而已经知道内情的乾达婆王和伽梨都冷下了脸, 反倒是被含沙射影的当事人笑着安抚她们, 示意两人继续演奏。 持国天还想呵斥,阿修罗王上前拦住了他,示意几位将军都退下。 四方将军和其他几位武神将只能忍着怒气退后。 龙王格外担心地看向了舞台那边——同为一族女王, 她和乾达婆王一向交好, 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本该在观众席上欣赏表演的小卡尔现在跟乾达婆族的乐师们都在舞台上,而小卡尔还没有带着乐器, 想也知道是要表演舞蹈了。 帝释那么说话, 怎能让人不生气? 龙王还未婚, 一向把小卡尔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尽管由于卡尔的血统特殊,她没能亲眼看到他从牙牙学语的孩子长起来,但是卡尔在天界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无端被人如此指责,就算小卡尔不介意,她也很生气。 天帝将几位将军和武神将的表现看在眼中,脸上始终笑眯眯的,一拍乐呵地看着阿修罗王,说:“爱卿,你看帝释的愿望,你能否为他实现?” “陛下乐于一见,臣就献丑了。” 阿修罗王颔首应允。 帝释双眼一亮。 十二神将的首领真达罗立刻捧着一柄长剑上前。 “王,请取剑。” “不,我用这个。” 阿修罗王拒绝了神将的好意,伸出右手,呼唤出了潜藏在“阿修罗王”身体之中的无色的神剑修罗刀。 看到这一幕,原本只把接下来的比试当做余兴节目的武将们都惊呆了,不明白帝释凭什么得到阿修罗王如此重视,竟然取出了修罗刀,而那些完全不懂行的男男女女就只会痴迷阿修罗王和帝释的容貌身材。 天界以强为尊,善见城当然也不可能是一个只能当成歌舞厅的地方,就在举办宴会的场地里就有可以用来演武比试的区域。 天帝一声令下,众人只能移步过去,就连乐师的演奏都为此暂停了。 伽梨立刻走到卡尔提克耶身旁,轻声确认:“那就是雷神帝释?” “嗯。”卡尔提克耶轻轻地按着自己左前臂上几十年都没能取下来的护甲,他依然没有赢过帝释——并不是屡战屡败,而是两人根本没什么机会见面,帝释一向都在战争的最前线,而他被留在仞利天,一个回不来,一个出不去。 “他有着和仞利天的神族不一样的气息。” 伽梨面无表情地给出了评价。 “如果让他放手去做的话,也许能杀掉现在善见城中一半的神族吧。” 卡尔提克耶无语地看向身旁的女孩。 “伽梨为什么要做这种推论?帝释没有理由忽然做这种事吧。” 伽梨忽然笑了起来,点点头,语调轻快地说:“是啊,现在的话,帝释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两人如此放松地看着比试,好像根本不担心场内的打斗,因为他们都对阿修罗王有着充足的信心,事实也是如此,提出挑战的帝释败了,阿修罗王只受了一点轻伤,不过,哪怕是这点轻伤也让帝释一战成名了——因为以前所有武神将对阿修罗王挑战的结果都是阿修罗王毫发无伤。 天帝很满意这个余兴节目,高兴地封了帝释为南方的武神将,并且一并给予了他被尊称为“天”的荣耀,从今以后,天界所有神族都要称呼帝释为“帝释天”了。 阿修罗王回到坐席上,帝释天却拐了个弯,从舞台附近经过,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留给那位小王子一句话。 “阿修罗王的弟弟就只会杂耍艺人的本领吗?” 帝释天的表现可谓气焰嚣张,乾达婆王都被气得握紧了拳头,可她还是只能低着头做出柔顺的模样。 伽梨眯了眯眼睛,“卡尔,被这样说,你也不生气吗?”她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卡尔提克耶居然在笑,而且并不是什么勉强的笑容,那种透着怀念意味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真诚,毫无做作。 “这可真是……好久了啊……” 被人看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这可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他成为阿修罗族以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那样的话了,而伽梨更是在每一次见面都会明示暗示他要变得更强。 现在依然有人想要保护他,但不是因为觉得他“弱小”,而是因为他现在是阿修罗族的王子。 帝释天这么一句话突然勾起了久远的回忆,让卡尔提克耶想到了“椎名京”的残像。 “伽梨,我并不生气哦。如果哪一天,我能够打败帝释天的话,这句话我会原样还给他。” 伽梨这才笑了。 宴会再次回到了正规,在结束了边境清剿战争的胜利汇报之后,生日宴的主人公吉祥天公主在姐姐爱染明王的陪伴下出现在了会场,踏着鲜花铺成的道路跑到了父亲身旁,亲热地依偎在天帝膝盖上。 天帝亲切地抱起吉祥天,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高声说:“我的女儿吉祥天今天一百岁了!这是她的生日庆典,诸位尽情欢庆吧——!今天,我们不但有乾达婆王的乐声来祝贺,而且,还能够欣赏到阿修罗族的舞蹈,多么让人激动啊!诸位,请为卡尔提克耶欢呼吧!” 天帝亲自开口,下方附和的神族不计其数,掌声和欢呼声再一次淹没了大厅。 在这样一片热闹喜乐之中,少数人的皱眉与不悦根本不被人在意。 龙王都想要找个理由离开大厅,还是被迦楼罗王发现了才强行拉回来,提醒她不能在这时候落天帝的面子。 阿修罗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帝释天走到旁边,低声说:“阿修罗王,那是你的弟弟,你就看着他这样去表演吗?” 阿修罗王沉默片刻,答非所问。 “帝释天,你认为,宿命是无法改变的吗?” 帝释天有些惊讶,过了会儿才回答:“如果是为了我想要的东西,就连群星的轨道我也会改变!” 阿修罗王因为这样的答案露出了笑容。 “那么……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来改变群星的轨道吗?” 帝释天还在犹豫要不要提出自己的条件,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周围变得异常安静。 这并非令行禁止的军队,也不是百里无人的旷野,善见城中最为热闹的宴会大厅不该如此安静。 在这几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的寂静之中,帝释天听到了清脆的铃声。 铃声踏着节拍响起,随后,优美的琴声如同泉水般流出。 乾达婆族的乐声能够让人忘记忧愁,而此刻台上的舞蹈则会让神族连呼吸也忘记。 金色的火焰就像是溪水一样流动着,静静地缠绕着舞者纤细的身体,那是明媚的光,是辉煌的火,却像是最温顺的宠物,如此乖巧地随着阿修罗族王子的指尖在空中形成了灿烂的火焰纹路。 这是阿修罗族的舞蹈,也是只属于阿修罗族的舞蹈,再也没有第二个种族可以跳出这样的舞来,再也没有第二个种族可以这样恣意地在幻力的火焰之中舞动。 舞者的身形依然如同少年一般纤细,肢体柔软,却又充满韧性,轻易地就能够完成普通的舞者无法做到的动作。 黑色的长发随着舞者的跳跃和旋转在空中飞舞着,金色的流火比装饰在发间的黄金更加耀眼,时而强盛时而消失,有时热烈得将阿修罗族的黑发照映出金色的光辉,有时又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去,从指尖低落,再次盘附着赤裸的脚踝盘旋而上,在经过那些缠足的金铃之时调皮地晃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修罗族的王子手中的舞扇开开合合,时而旋转,时而在空中起落飞舞,随着他灵巧的动作在他的指间交错移动,与金色的幻力火焰配合着、呼应着,带动着观者不得不配合着舞者的呼吸,将心神浸入这一场表演之中。 在天界之中,有两样东西是超越了种族与时间的限制,恒久被追求推崇的,一者是强大,一者是美丽。 力量让人臣服,美丽也是一样。 当二者兼备的时候,那就是所有神族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当性别分化之后,所有的美也被一分为二,人为地归属到“男性”与“女性”之中,强硬地把“刚强”与“妩媚”分开,让“矫健”和“温柔”分离,就像是分开日与月,把“阳”和“阴”分割,最终宿成后世约定俗成的“男性之美”和“女性之美”。 可是,以性别区分的美即使到了极致,那也只是“一半”而已。 最初的阿修罗族不分性别,有着超越两性的魅力,那种美压倒众生。 千万年后,这一种震撼灵魂的美再次出现在世间。 古老的传说和此刻重合。 有人从此刻跳舞的阿修罗族王子身上看见了男性的魅力,也有人从舞者身上看见了女性的美,他们却没有为此争执,他们已经没有那种心力,只能痴迷地追随着火焰之中踏乐而舞的身影。 金色的火焰时而飞散开来,如同烟花,却总会在接触到事物之前熄灭。 于是,就连此刻不知不觉靠近了舞台的神族也忘记了那些金色的流光并非安全可爱的东西,而是阿修罗族赫赫有名的幻力之火。 它是如此的温顺,如此的美丽,如此的耀眼,如此的——摄心夺魄。 宴会厅中只有乾达婆族的乐声与清脆的铃声,大声的讨论或者窃窃私语都完全绝迹,就连发出了这道命令的天帝都被这支舞惊呆了,他从未想过阿修罗族竟然真的擅长舞蹈。 满场痴迷的观众之中,就只有少数人还能够保持着清醒。 目盲的九曜握紧了锡杖,一言不发。 孔雀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了声响。 阿修罗王微微皱眉。 帝释天大为惊讶,这才发现自己也犯了和蠢材一样的错误,被假象所蒙蔽。 在那些曼妙如同飞天的姿势之中,他看到了一个武将对于自己身体绝佳的控制,只有熟知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才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的表演,这是力与美的平衡,在看似纤弱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如同幻力火焰一般炽烈的破坏力。 阿修罗族的王子,卡尔提克耶,他始终是阿修罗族的王子,而不是天帝能够豢养的伶人。 这舞蹈真正展示出来的难道不是对于幻力火焰精妙绝伦的控制力吗? 只可惜能够看懂这一点的神族太少,而其中绝不包括愚蠢的天帝。 第267章 晴天霹雳 阿修罗王与帝释天在吉祥天公主的百岁生日宴上定下了一个“约定”。 除了能够从群星的轨道看透未来的星见九曜, 谁也不知道那个“约定”的内容,即使亲密如阿修罗王的弟弟卡尔提克耶也被蒙在鼓中,十二神将更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九曜“看到”了两人的交谈, 却只能把一切秘密都藏在心中。 当她得到这柄锡杖的时候, 她就知道, 自己的“未来”已经按照星星预示的道路展开了, 她将会以星见的身份度过接下来的岁月, 为天帝占卜未来——哪怕她明知道害死自己恩师的是天帝,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恭谨有礼地日复一日地守在天帝身边, 做一个乖巧听话的装饰品。 在那一个盛大的宴会结束之后, 阿修罗王悄悄地来到了善见城深处的占星宫。 “您来了,阿修罗王。” 九曜弯腰行礼。 阿修罗王伸手扶起九曜。 “九曜, 我想要问你……未来是否不可更改?” 星见摇头叹息道:“星星的轨道无人能够挣脱, 无论是你或者我……又或者天帝……都一样。这个天界将会走向何方, 所有一切早已被写好。” 阿修罗王沉默片刻,并没有和星见争辩“命运能否改变”的论题,换了个话题,说:“能否再让我看一次那个‘预言’?” 九曜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点头。 “是。” 现任星见挥舞锡杖,在阿修罗王面前展开了占星。 这并非她第一次占卜这件事。 早在数年之前,阿修罗王就曾经询问过九曜关于他的后裔的事,那时候他只是抱着单纯的好奇随口一问,即使没有后裔他也并不着急,因为他还有一个弟弟,阿修罗族的血脉不会在他这里断绝。但是,那时候才刚刚成为星见不久的九曜做出了令阿修罗王震惊的预言。 这个预言就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但是,在那时候,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个预言的作用。 九曜就像是背书一样,再一次读出了同一个结果。 “六星殒落,其为背天之暗星,修罗非天,在天灭天,在地灭地,新天主之雷裂非天之炎而巡世,火焰燃烧殆尽时,此世为邪恶之摇篮。” “……果然还是如此。” 阿修罗王并未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紧紧地皱起了眉。 “所以,我的孩子,他会毁灭天界,是吗?” 九曜心中不忍,却也只能点头。 “……是的。您的孩子……他将会成为毁灭一切的破坏神。” 阿修罗王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离开之前才留下了叹息般的声音。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还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出生。” 九曜安静地站在原地恭送阿修罗王离开,直到感受不到阿修罗王的气息才满脸悲悯地流下泪水。 “您的愿望……当然会实现……” 可是,命运并不会因为您的祈愿而变化,王。 但是,现在还没有绝望。 能够改变未来的“希望”也在阿修罗族,在同样的血脉之中。 占星宫中的一切都是秘密,无论是这一场会面还是预言都没有传到外界。 几个月后,整个天界都被一个消息震动了。 阿修罗王准备结婚了,未婚妻是现任巫女舍脂。 消息传出之后,各族都向阿修罗王道贺,流水样的珍贵贺礼送到了阿修罗城,有些都已经堆到了善见城那间属于阿修罗王办公的宫室里,而阿修罗城中早已遍布喜悦,所有族人都喜气洋洋地准备着王的婚礼,只除了那个将要结婚的王本人。 ——阿修罗王在求婚成功后再次带兵回到了边境,只是不时让神将把礼物送回阿修罗城,送给他的未来王妃。 因为将要成为王妃的缘故,原本作为巫女就已经很受阿修罗族尊重的舍脂立刻成了族中最为尊贵的女性,阿修罗族看到她都要用面对王妃的礼节来行礼了——而王妃与王同尊,因此卡尔提克耶远远看到伽罗和舍脂姐妹的时候就先一步弯下了腰。 “舍脂殿下。” 阿修罗族的王子向着未来王妃道贺。 “善见城传来消息,天帝希望舍脂殿下和王兄的婚礼能够在善见城举办,这样天界各族都能同堂欢聚,王兄已经同意了,不知道舍脂殿下意愿如何?” 阿修罗城是“不破之城”,却也不方便外客进入,在阿修罗王和王妃举办婚礼的时候,能够守在城门边接引客人的就只剩下卡尔提克耶和另一位巫女伽罗了,但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出现一些尊贵的客人没有身份与之相衬的阿修罗族陪伴的窘境。天帝的提议可以说非常好,完美地兼顾了各方人员。 舍脂手中还拿着婚礼上要穿的礼服试作品,正在观察是否衬她的肤色。 自从婚约订立之后,她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华服与饰品可供挑选,阿修罗王对未来王妃打开了一族库藏,而各族的贺礼之中也不乏珍品,伽罗起先都被满箱子的珠光宝气吓到了,舍脂则很快就习以为常,并且越发挑剔起来,她手里的这件试作品就已经是编号百名开外的了。 看到来人之后,舍脂立刻丢下了手里的礼服,笑吟吟地扶起对方。 “卡尔提克耶殿下,请您务必不要如此。我依然是阿修罗族的巫女,您可以像从前一样看待我。” 伽罗深深地弯下腰,恭敬地行礼。 “殿下。” 卡尔提克耶直起身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无奈地笑了笑。 “免礼,伽罗。” 伽罗没有多做辩解,微笑着站到一旁。 卡尔提克耶拾起被舍脂随手丢到地上的礼服,轻拍了几下,掸去了表面的浮尘,这才递过去。 “舍脂殿下,这是王兄送来的礼服吧?如果就这么把它扔在地上也未免太可怜了。” 舍脂神色一动,仍是笑着,只在低头接过衣服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点嫌恶的表情,然而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一点厌恶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再次展现出甜美无暇的笑容。 “卡尔提克耶殿下,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我将会成为王的妻子,但我仍然是阿修罗族的巫女,这一点无论何时也不会改变。” “您可以毫不在意,但是,我却不能就此疏忽。” 卡尔提克耶环视四周,见附近并没有其他族人在,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舍脂殿下,您曾经是人族,如今与王兄结下婚约,这是喜事,我真心为你们高兴,可是,在阿修罗族之内……与之外,依然有着许多不和谐的声音。如果身为一族王子的我不对殿下表现出足够的尊重的话,也就会有其他人轻慢您。舍脂殿下,您是我族的巫女,我依然会保护您,可是,您也会是哥哥的妻子,是我族的王妃,我尊重您,这并不矛盾。” 舍脂甜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僵硬,她的心中有一个角落发出了剧烈的呐喊声,但她拼命地把那个口子按住,不想让那一点声音泄露出来。 无论阿修罗王究竟在想什么,既然他求婚了,她就一定会答应,因为“阿修罗族的王妃”比“阿修罗族的巫女”更加尊贵。即使王不爱她,她也不爱王,那又如何呢?世间的夫妻又有多少因爱而结合? 爱会消失,而权力不会。 看着吧,即使我曾经是人族,总有一天,我会让神族也跪在我的脚下——舍脂心中是如此强烈地期盼着,她也一直为此努力,现在可以到达目标的梯子已经到了她眼前,并且被她牢牢抓住了,她怎么可以半途下来? 卡尔提克耶笑着续道:“哥哥之前都没有说,订婚的消息突然传来,我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如果舍脂殿下不介意的话,可否容许我将礼物留到婚礼的时候一起送上?” “当然——即使殿下不送礼物也无妨,只要殿下可以来参加婚礼就很好了。” 舍脂甜甜地笑着,就像所有的新娘那样,露出了羞怯又带着憧憬的神情,她低下头,在姐姐和王子都不能看到的角度露出了异常犀利的目光。 她没有错,她做的没有错。 如果她只是巫女的话,她就永远都只能跪在阿修罗王面前。 她没有第二种方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可真是太好了,感谢舍脂殿下的宽容。” 卡尔提克耶松了口气。 “那么,不再打扰了,婚礼的筹备还有许多要忙,哥哥就这么跑去边境,事情全都丢给我——我又没有结过婚,好在还有神将能帮忙。” “殿下慢走。” 舍脂送别了王子,突然把手中拿着的礼服再次丢到了地上。 伽罗疑惑地问:“怎么了?” 舍脂头也不回地往阿修罗王送给她的宫殿走去,丢给身后的姐姐一句话。 “已经丢掉的东西,我就不要了。如果姐姐喜欢,就拿去穿吧。” “可是,这是王妃的礼服啊,我怎么可以——”伽罗还在说话,但舍脂已经走远了,她只好把礼服捡起来带回去送还给侍女。 阿修罗王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很快,天界几百年来最为盛大的婚礼就在善见城举行了,各族的王都前来道贺,为阿修罗王和王妃送上了祝福,天帝赐下了大批财物,祝福阿修罗王可以尽早有后裔。 或许天帝的祝福灵验了,婚后不久,神妃舍脂就有了身孕。 就在阿修罗城被祝福浸满的时候,一个消息从边境传来。 ——雷神帝释天起兵造反了。 天界数百年的和平结束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内战”拉开了帷幕。 第268章 阿修罗王 在这一场叛乱刚刚开始的时候, 所有天人与人类都相信阿修罗王一定很快就会打败叛军,把帝释天的人头带回善见城,但是,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帝释天的军队壮大得很快,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路杀到了仞利天, 北方的武神将也未能阻止他, 反而被斩杀阵前, 北方将军毗沙门天临阵背叛,全军投入帝释天麾下,善见城中为之哗然, 随后出兵的是东方将军持国天, 但是,这一次传来的依然是天帝军的战败。 仞利天中人心惶惶。 持国天战死的消息传回乾陀罗闍之后, 乾达婆王很快就从飞城上跳了下去, 尸骨无存。 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还未成年的伽梨以女童的模样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乾达婆王。 善见城中数百年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战争可怕的那群身份高贵的神族在这时候开始慌了,如果连东方将军都输给了“区区一个武神将”,那么,那个叛贼会不会真的攻到善见城? 在这时候,阿修罗王率军亲征,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界,让一些陷入恐慌的部族暂时安定下来。 阿修罗王是天界的守护斗神,历代阿修罗王都会守护天界的和平安稳,神族与人族都对此深信不疑。 天界表面上暂时恢复了安稳,可四下涌动的暗流从不停止,叛军的势头依旧很猛,曾经是武神将的帝释天对于天界各族军队的弱点了如指掌,再加上般罗若牺牲自己的眼睛换取了以水镜占卜的力量,雷神军势如破竹,不断地扫荡着所过之处。 这种猛烈的攻势终于在阿修罗军阵前停下了,两军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对峙起来。 这并非士兵怯战,而是因为天界的战争和人间只凭兵力就能左右胜负的战争大不相同,领军将领的实力会决定一切——试想无论是帝释天或者阿修罗王,只要一击就能荡平附近数公里的土地,普通兵卒如果站在这里,就纯粹只是炮灰而已。 半个月后,巫女伽罗在圣殿的内殿发现了被留置于此的修罗刀,她大惊失色,捧着刀去找卡尔提克耶。 卡尔提克耶同样变了脸色。 “哥哥怎么会不带修罗刀就去了前线……修罗刀是阿修罗王的半身,哪有上战场却不带着的道理……” 除非——卡尔提克耶和伽罗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除非”的可能,但是谁也没有说。 这个消息被瞒住了,卡尔提克耶不想让阿修罗城中剩下的族人为此担忧惊惧,但他再三考虑后,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正在养胎的舍脂。 舍脂立刻“晕”了过去,医师和药师被传唤过来,卡尔提克耶退出了宫殿。 过了片刻,这些医师和药师被神妃的侍女客气地请出了宫殿,舍脂从枕头下方摸出了一张字条。 ——那正是她想要让信使送到前线去的东西。上面写着阿修罗族战阵的弱点。 她送信的对象并非阿修罗王,而是此刻正和阿修罗王交战的帝释天。 虽然她不知道阿修罗王为什么留下了修罗刀,但是,既然阿修罗王没有修罗刀,那么他就不可能再回到阿修罗城了,而她也会离自己的愿望更近一步了。 很快,她就不再是阿修罗族的王妃,而会是天帝的妻子。 比起神妃,当然是天后更加尊贵啊。 舍脂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她的手却违背了自己的意志,用力地攥住了字条,就像是不想要做出此刻的“背叛”一样。 她的眼中还残留着刚刚的景象。 ——阿修罗族的王子单膝跪在她身前。 那是多么诱人的一幕啊。 曾经高不可攀的阿修罗族王子如今终于对她低下了头,弯下了腰,毕恭毕敬地对待她。 如果她背叛了阿修罗族的话,她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对方真心的尊重和保护了吧? 舍脂紧咬着牙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阿修罗王已经亲征了,那么他一定会赢。 在这种心态之下,即使在这种战争时期,善见城依然举办着宴会。 直到一个月后,阿修罗王战死的消息传回了善见城。 热闹的善见城瞬间安静下来,同样的冰冷也一样影响到了水中的倒影之城。 当阿修罗王死去的时候,两位和他缔结了契约的前任巫女同时死去,祭坛上由阿修罗王点燃的幻力火焰也熄灭了。 这一幕就发生在圣殿之中,在卡尔提克耶和两位现任巫女面前。 卡尔提克耶这才明白为什么前任巫女坚持要回到圣殿来祈祷——那或许正是为了在第一时间以如此鲜明的方式告知他,他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哥哥……” 卡尔提克耶跪在祭坛之前,抱着修罗刀沉默良久,泪水在落地之前就被火焰蒸干,他金色的眼睛很快再次明亮起来,神情也从悲伤转为坚定,他向着祭坛伸出手,再一次点燃了幻力之火。 “哥哥已经不在了,那么,我就是新任的阿修罗王。我要出城。” 伽罗还伏在地上为阿修罗王的逝去而哭泣,当她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打起了精神,一手按上了额头的封印,向着新的阿修罗王做出请求。 “王……如果您要前去战场的话,那么,请带上这个——巫女额头封印着修罗刀的钥匙,只有两个封印齐集才能让修罗刀苏醒。王啊,您需要修罗刀的力量,请带上封印,带着我的生命和祝福一同前去战场——!” 看到伽罗如此说,舍脂跟着也按住了额头的封印,半真心半试探地说:“是的,您需要修罗刀——帝释天这样强,杀死了前任王,才刚刚成为阿修罗王的您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助力才能打败他,请您让将封印放回修罗刀上,让最强的兵器苏醒过来吧。” 她这样说着,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她都可以做出决定——从此再也不会犹豫。 “别开玩笑了!我是为了保护族人,为了保护你们,才需要修罗刀的力量!如果需要用你们的性命来作为交换,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卡尔提克耶制止了两位巫女想要摘下额上封印的举动,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修罗刀,想到这柄刀在阿修罗王手中的强劲,更想起了当年巫女继任的仪式上阿修罗王对他的警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修罗刀苏醒。 “不,你们无需这样做……阿修罗王将修罗刀代代相传,从未解开封印,自然不能在我这里打破规矩。王是为了承担一切、保护族人而存在的,我发誓,我必将倾我所有保护阿修罗族。你们是我族的巫女,除了我,只有你们能打开阿修罗城的大门。等到我出去迎战,你们就将城门紧闭,除非得到我的命令,否则哪怕我的头颅被悬在城门前也不许打开城门——我将这座阿修罗城和所有的族人托付给你们!” “卡尔提克耶殿下!” 舍脂急得脱口喊出了卡尔提克耶之前的称号,随即改口,眼含热泪地劝阻。 “王啊!我们是阿修罗族的巫女,若不是得到了阿修罗王的青睐庇护,如果不是您给予的眷顾,我们或许早已化为尘土,我们有着保护王的使命——怎么能眼看着您一人奔赴战场!” 伽罗也跪在卡尔提克耶身前,流着泪说:“王,我们已经失去了先王,不能再失去您,如果您战死——即使我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将会成为阿修罗族的罪人……” “怎么会没有意义?”卡尔提克耶不忍地看着两位年轻的巫女,伸手轻轻拂去她们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没有什么值得你们用生命去交换,对我来说,你们才是希望——如果族人都不存在了,那么王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好好活着,在新的王诞生之前,守护阿修罗城——而且,我也未必就会输给帝释天啊。”他看向舍脂,认真地嘱咐,“舍脂殿下,你是我族的巫女,也是王兄的妻子,您的体内已经孕育着新的希望,无论如何,请保护好自己。” 舍脂不禁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双手轻轻按上去。 在她心里,她早已判了这个孩子死刑,因为她和帝释天私通,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生下阿修罗王的孩子,她没有对腹中胎儿给出过一点点的爱,可是,现在,新任的阿修罗王竟然让她保护好自己。 保护好她自己——保护好一个背叛了阿修罗族的罪人吗? 舍脂愣愣地抬起头,竟然有些无法直视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新王。 卡尔提克耶殿下,新的阿修罗王…… 如果他残忍地要让她来解封修罗刀,她就能毫不犹豫地背叛了。 可是,这是,从她来到阿修罗城开始,就一直温柔地照顾着她、保护着她的卡尔提克耶殿下啊……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要牺牲她。 卡尔提克耶感觉到阿修罗城外的动荡,再不犹豫,除去满身的饰品,脱掉了轻盈拖沓的华服,换上了战甲,提着修罗刀奔赴战场。 那是他应该战斗的地方——为了阿修罗族。 当年他在火焰之中第一次听到“保护阿修罗族”的嘱咐时还觉得厌烦,可是,现在他打从心底愿意这么做。 伽罗无力阻拦,哭倒在地。 作为巫女,无法保护王,先王牺牲,新王刚刚即位就要奔赴死地——对于巫女而言,这是多么绝望的事情啊。 舍脂呆呆地跪在地上,过了会儿,猛地回过神来,提起裙摆追着卡尔提克耶的脚步狂奔而去。 黄金的璀璨光辉与幻力的金色火焰相融,勾勒出光辉耀目的身姿,七宝琉璃在他的盔甲上闪烁着光辉,却无法夺走他一丝光芒,只能成为他的点缀。洁白的披风随风飘起,就像温柔的白云那样,柔柔地拂过众人的心,抚平了不安,稳定了这一座人心浮动的阿修罗城。 阿修罗族新任的王带着修罗刀,以坚定的姿态一步步走向城门,去赶赴一场非胜即死的鏖战。 舍脂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这位曾经鲜少穿着正式礼服总是温柔可亲的殿下第一次展现出如此锋锐的气势。 他不再是众人所依赖、可倾诉的、只需要承受喜爱的王子,而是统率全族、保护全族的战神阿修罗王。 舍脂加快脚步,像是害怕那一片云消失一样追上去,轻轻拉住了披风的一角。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回头,诧异地说:“舍脂殿下!你为什么来这里!回去!不要继续往前了!” 舍脂没有听劝阻,反而用力攥住了卡尔提克耶的披风,坚定地说:“王,我是阿修罗族的巫女,也是先王的王妃,我有保护阿修罗族的权利和义务,您不能阻止我和您一起去面对战火——!” 卡尔提克耶不由怔住。 舍脂的双眼、神情、动作,所有一切都在诉说着她的决心。 她的眼中燃烧着似曾相似的神光——正如他从修罗刀身看到的自己的眼睛一样。 为了阿修罗族付出一切,那是王的义务和权利,同样也是王妃与巫女的权利。 他曾经犯下过错误,一厢情愿地以为把想要保护的人隔绝在战斗之外就可以,然而,他曾经见到过的“十年后的未来”粉碎了他的妄想。 小唯并不是甘愿被人保护的笼中之鸟,她是拥有翅膀可以翱翔在天空的苍鹰。 舍脂也同样,她有着南天朱雀一般的光辉,那并不是可以被束缚在地上的人。 难道他还要在天界重复自己的错误吗?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软下了语气,笑着叮嘱:“如果舍脂殿下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话……那么,请站在我身后。我发誓,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您遭受任何伤害。” 舍脂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被捏住了。 被这样温柔的神情和关切的语言轻易地束缚住。 她曾以为自己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长生不老,想要权倾天界,想要以人类之神将神族踩在脚底,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完全被欲望所充填,冷硬坚定,再也没有愚蠢的、软弱的情绪。 可是,她错了…… 原来她一直都这样地渴求着她唾弃的东西。 这些脉脉的温情、这些温柔的言语、这纯洁而正直的心灵——这正是她一直无法控制地看向卡尔提克耶殿下的原因。 她一直仰慕着他、崇拜着他、渴望着他,但是她在无意识中已经发觉了自己与这位殿下绝不会有更多的交集,所以她残忍地无视了自己的心,又或者彻底地向欲望投降——倘若她有了最高的权力,而这位殿下不再是高贵的阿修罗族王子,也许她就能够得到他。 可是,这样卑劣的想法如何能够不被这位殿下燃尽一切邪恶的火焰所焚烧呢? 面对着这样的王,她能够看着他被踩断脊梁、践踏骄傲,变成他人取乐的俘虏或奴隶吗? 不——! 不能——! 没有人能在她眼前伤害卡尔提克耶——没有人能玷污这位殿下! 他是阿修罗族的荣光与骄傲,也是她心中唯一的光。 卡尔提克耶殿下,阿修罗族新的王啊…… 您说,没有什么值得我用生命去交换…… 所以,我也下定了决心。 我在此发誓,我是阿修罗族的巫女,我将会为了王而生,为了王而死,保护您,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权利。 我的王啊,您就是我的信仰,您就是我的光芒。 只要您所在之处,无论哪里,我都愿意与您同往。 我愿成为您的影,将所有袭向您的阴谋诡计粉碎,我发誓将会倾尽全力保护您的荣光,愿您如不灭的红莲火焰,永远光辉耀眼。 基于这一次的战争非比寻常一旦战败只有死路这一点,卡尔提克耶并没有继续隐藏阿修罗城的“门”的特殊性——他直接把“门”开在了前任阿修罗王身陨的战场。 在蔓延百里的硝烟和荒芜之中,只有一个生命还存活着,除此之外,只有死寂。 阿修罗族的幻力火焰将这片土地的生命全部烧尽,往后数十年也不会有草木能够萌出,因为这些植物深藏在土地之中的根也被燃烧殆尽,化作了漫天的尘烟中无法辨识的微尘。 卡尔提克耶在幻火洗礼上得到了阿修罗王的“血”,两人之间有着血脉的感应,他无法说明那究竟是什么原理,但他还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血亲所在之地。当他在这里站稳,想要去寻找兄长遗体的时候,他看到了让他震惊到失去语言的一幕。 雷神帝释天撕开了前阿修罗王的遗体,口中咬着他的胳膊,一口口吞食着。 鲜红的血液顺着肢体残端留下来,染红了前阿修罗王的战甲。 ——也只有战甲残存下来,阿修罗王的身躯早已不存在了。 舍脂没有王族的目力,无法看到太远的地方,她只能看到远处有着一点影子,却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少年王周身忽然间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帝释天——!” 卡尔提克耶足下点地,瞬间穿过了千米的距离,直接出现在帝释天前方,他全身都已经被愤怒的火焰围绕,无色的修罗刀身因为包裹着的火焰变成了金色,一剑挥出,烧尽了附近的空气,真空之刃与幻力火焰同时攻向了帝释天。 帝释天阴沉着脸色,他早在感觉到空间波动的时候就知道有人到来,现在看到了这样金色的火焰,他却没有先前和阿修罗王交战那时的激动了。 阿修罗族的力量他已经领受过——而那股力量现在就在他的体内流动着,和他的血液一起,永远地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帝释天咽下口中的血肉,起身提剑格挡。 当的一声,两柄剑的剑刃相击,迸发出激烈的罡风,再一次给这片饱受疮痍的土地增添新伤。 但是,此刻交战的双方没有一人因为四起的风刃而受伤。 金色的火焰铺满了地面,无声地燃烧着,却神奇地没有伤害站立在火海中的两人。 阿修罗的王族不会因幻力火焰而受伤是天理,得到过火焰承认的王族是火焰的主人,只会被火焰保护,绝不会因此而受伤,但是,雷神帝释天凭什么得以幸免? 卡尔提克耶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先前的震怒立刻化作仇恨,怒吼质问:“你就是为了这个——吃掉了我兄长的遗体?!为了得到阿修罗族的力量——枉费哥哥那么看重你!” 修罗刀的攻势比先前更加猛烈,全都向着帝释天的要害招呼。 帝释天一边格挡着,一边露出了笑容。 他感觉到额头还残留着灼热——那是堕天的刻印留下的痕迹。 在他犯下吞食神族肉身这一罪行之时,第三只眼睛就永远地作为罪证留存下来。 他得到了自己仰慕的阿修罗王,却也永远失去了他。 帝释天疯狂地大笑起来。 “看重我……是啊……是啊——!” 帝释天狂笑着一改先前只守不攻的架势,不顾已经到了眼前的刀锋,长剑刺向了面前少年的咽喉,凭着两人兵器的长度差逼迫他必须回防。 “阿修罗王看重我,所以,才要死在我剑下!而你,阿修罗王宠爱的弟弟,你来这里送死吗?!” 卡尔提克耶被迫转为守势,但依然能够维持住局面不崩溃,听到帝释天那句嘲讽之后,他心中的仇恨更加深刻,所有的憎恨和怒意都化为了此刻的战意。 两人的剑再一次撞在一起,谁也没有避开。 卡尔提克耶盯着面前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说:“我来为兄长报仇。” 帝释天不怒反笑,大声说:“如果你能做得到——阿修罗王就不会死了!” 如果“卡尔提克耶”的力量超过了他和阿修罗王的力量总和,那么,阿修罗王又何必要与他定下这样的约定?何必要逼迫他吃掉阿修罗王的身躯? 一切都是为了力量——! 为了有一天在“破坏神”觉醒之后能够杀了他! 帝释天只觉得卡尔提克耶的话非常刺耳,心中的恶意让他恨不得立刻将面前的少年斩首,可是,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他——这是阿修罗王仅剩的血亲,也是阿修罗王临终之前叮嘱他要照料保护的弟弟。 多么可笑啊! 到了最后,阿修罗王只关心自己的弟弟和还未出生的孩子,半点都没有留给帝释天。 卡尔提克耶觉得帝释天不可理喻,他也不想再说话,他现在只想要杀了这个家伙。 两人再一次战在一处。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舍脂看不清战况,却能够看得见金色的火海,能够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还能够感受到种种不自然的风——那都是战斗的余波。 她站在原地,一手按着肚子,心中回想起了自己和帝释天交换的条件。 帝释天许诺她,在成为天帝之后会册封她作为天后,并且,会留下卡尔提克耶的性命。 假如……假如王战败的话…… 她是在这里追随王而去,再也不管什么阿修罗族的未来,还是…… 就在这时,战局陡变。 帝释天发现他的对手突然间改变了战斗的方式。 不再是先前那种对于力量精细的控制,反而异常狂放,全然不在乎以伤换伤,似乎也无所谓胜利,只想要杀了他。 “哦?柔弱的小王子终于醒了?” 帝释天的嘲讽并没有如愿得到回应,他只收到了对面新任阿修罗王异常轻蔑的一瞥。 “愚蠢的家伙,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阿修罗挥动修罗刀,以前所未有的破坏力直接在帝释天肩胛骨上开了个洞,他拔出刀,微微皱眉。 “咦,你还有点实力嘛……” ——这家伙不是“卡尔提克耶”! 帝释天心中一凛,不用思考,他就知道这是谁了,他几乎想要倒转时间,喊前任阿修罗王一起来看看这一幕。 原来…… 即使不在阿修罗王的孩子身上苏醒,“破坏神”依旧可能从阿修罗族的血中诞生。 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一幕,就连前任阿修罗王都忽视了这个可能,他只关注了“预言”,却忘记了,“阿修罗”从来都只会寄宿在当代最强的阿修罗族身上,而前任阿修罗王去世之后,最强的阿修罗族当然不可能是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而是他的弟弟,新的阿修罗王——! “对不起了,阿修罗王。” 帝释天对着已经死去的爱人道歉,冷眼看向了面前的破坏神。 “我要杀死你的弟弟,完成我们的‘约定’。”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破坏神”苏醒,如果他醒了,那么,就杀死他。 “阿修罗”大笑着从帝释天眼前消失,以几近于光速的移动避开了帝释天的攻击,再次给他负伤的肩膀又开了一道口子,但他这次没能刺穿,帝释天握住了修罗刀,在“阿修罗”疑惑的瞬间,一剑捅进了对方胸口。 “不——!” 女人惊叫的声音在风中发生了变形,更加凄厉。 舍脂不顾自己可能被战斗波及,飞奔到战场中央,向着帝释天大喊:“你不能杀他——!” 帝释天冷笑着回答:“这家伙已经不是‘卡尔提克耶’了。” 舍脂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当然,现在你应该称呼他‘阿修罗王’。” 帝释天被这句话堵得翻了个白眼,正想割下对方的头,突然手中一轻。 不知何时,无色的修罗刀切断了帝释天的长剑,卡尔提克耶握住断剑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用力拔出了断剑,立刻以幻力修补了伤口,停止了出血,他捂着胸口虚弱地笑了。 “雷神……竟然也会有刺偏的时候。” 第269章 善见城易主 如果那一剑正中心脏的话, 无论是“卡尔提克耶”,或者“阿修罗”,都可能会死吧? 可是, 帝释天的剑擦着心脏过去, 只切断了几根血管, 在肺上开了个洞, 而这种伤对于“阿修罗族”而言远不足以致命, 他此刻的虚弱也和伤无关,仅仅是因为他刚刚和“阿修罗”争夺着身体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力。 当他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时候,久违的破坏欲再次苏醒, 一瞬间就占据了一切, 他在那一刻再次确定了过去令他心惊胆寒的“灵魂之中的存在”就是“阿修罗”。 阿修罗与阿修罗族的身体同调非常高,远比过去影响“椎名京”的时候强大, 是帝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打乱了“阿修罗”的步调, 才让他有机会从“阿修罗”手中抢回身体的支配权。 雷神帝释天的剑术连阿修罗王也称道, 怎么可能在面对“阿修罗”的时候犯下这样的错误? ——除非他根本没有打从心底坚定要杀死对方的念头。 帝释天的表现就好像知道阿修罗族的秘密一般。 卡尔提克耶冷静下来,审视着帝释天。 “雷神,你究竟从兄长那里听说了什么?” 帝释天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还能再次变回“卡尔提克耶”,阿修罗王明明说过“阿修罗”一旦苏醒就不可逆转,震惊让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可是他也无意解释,余光扫到旁边的女人,他立刻有了新的主意。趁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帝释天直接抢到了舍脂,握着她的后颈把她提了起来,以凶恶的神情俯视着面前新任的阿修罗王。 “放下武器,向我投降,否则的话,我手中这个女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舍脂惊呆了,她努力地克服着呼吸困难的痛苦,断断续续地说:“请……请不用……管我……王……” 帝释天手上用力,舍脂全身的重量都只有这一点地方支撑着,带来一阵剧痛,她还想说话,但在那之前,腹部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呻吟起来,双手也捂住了肚子。 “舍脂殿下——!” 卡尔提克耶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帝释天显然没有让他慢慢思考的意思,随着时间推移,舍脂的脸色都开始发青,而且痛苦的神情越来越明显,他一咬牙,把修罗刀插进了前方的土中,对着帝释天单膝跪下。 “你赢了。帝释天,放开舍脂殿下!” 帝释天得意地笑着,放下了舍脂,却没有让她回到新的阿修罗王身边,而是继续抓着她威胁前方的少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阿修罗王保护阿修罗族是刻在骨血之中的铭印。只要你向我效忠,为我保护这个天界,我就保证这个女人安然无恙,否则的话,你就要准备举办阿修罗族前任王妃和你兄长遗腹子的葬礼了。” 卡尔提克耶咬紧牙关,片刻后应道:“好。” 对方答应的如此干脆,反而让帝释天有些奇怪。 “阿修罗王誓死效忠天帝,你竟然毫不犹豫地背叛?” 卡尔提克耶站起来,重新握住修罗刀,面无表情地说:“天帝不值得我效忠。我要保护的只有阿修罗族而已。” 帝释天看着少年冰冷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阿修罗王’就应该是这样——来吧,为我开辟道路,收服剩下的违抗者吧,‘新任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讥讽地一笑,拆下了手臂的护甲,也扔掉已经被帝释天砍出伤痕的盔甲,只穿着内层的劲装,转身往善见城的方向走去。 阿修罗军和雷神军对峙的战场已经在仞利天之内,阿修罗王是名副其实的最后一道防线,当阿修罗王和十二神将都阵亡之后,剩下的军队被雷神军屠杀了半数,剩下半数在不甘之中重新归拢到新王麾下,阿修罗族的战士们心里在滴血,却没有违抗新王的命令,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再一次失去王。 假如阿修罗族在这里失去了“王”的话,天界恐怕就没有阿修罗族立足之地了。 帝释天并没有折磨舍脂,哪怕在这样的战场,他还是找来了华丽的马车,调集战马前来拉车,让舍脂舒适地躺在车厢里休息,作为交换,阿修罗军则在雷神军之前向善见城进发。 此时,阿修罗族新的王已经背叛的消息仍未传到善见城内,当卡尔提克耶率军回到善见城时,守门的士兵满脸喜悦地欢迎阿修罗王归来,卡尔提克耶没有解释,他非常轻易地接管了善见城的防守,让阿修罗族的战士替换了原本的守卫,最后一人进入了天帝所在的宫殿。 “卡尔——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你阿修罗王了。阿修罗王啊,我也为你的兄长感到悲痛,能够接替前任阿修罗王的职责守护了天界,我非常欣慰。我会为前任阿修罗王举办最盛大的葬礼——” 天帝十分激动,不断地说着他要赐给阿修罗族的封赏,并且一再地批判那些投降罪臣帝释的部族,声称要将这些部族全部灭族。 宫殿之中除了天帝的声音就只有优美的琴声而已。 在这个时候,新任乾达婆王不知何时来到了善见城,接替母亲的职务,以乐声取悦天帝。 年幼的公主变成了一族女王,但她没有一丝不安,在奏乐的时候,她趁着天帝不注意,和自己多年的朋友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那一点点的疑惑也就消失了,乾达婆王再次投入音乐之中,并因为愉悦而笑得更加甜美。 天帝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他似乎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少年依然单膝跪着,便亲自走上去,伸手搀扶对方起来。 “爱卿,请起吧。” 天帝温和宽厚的神态停滞在这一刻。 起身的阿修罗王以无色的剑刃砍下了天帝的头颅。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颗头颅掉在地上的时候,天帝的话还没有说完,直到尾音结束,他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在最后的最后,那张脸变成了恐惧的表情,从此凝固。 无头的身躯倒在地上,溅开一滩血迹。 乾达婆王依旧演奏着音乐,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一幕背叛的惨剧而惊讶,她笑吟吟地问:“阿修罗王想要当天帝吗?” “伽梨……”卡尔提克耶话说出口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女孩说,“以天界的习惯,现在应该称呼你‘乾达婆王’了吧?还是说,你希望我称呼你‘持国天’?” “是的,我已经是乾达婆族的王,正如卡尔成为了新的阿修罗王。” 乾达婆王提起裙角行礼,仍旧笑得甜美。 “不过,如果是阿修罗王的话,即使还想用昔日的旧名称呼我也可以哦。” 卡尔提克耶盯着面前的女孩看了几秒,确认她眼中并无失去父母的悲痛,也没有背叛天帝的难受,反而让他原本想过的安慰之词都无法出口,最后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很抱歉,新任天帝并不是我。” “啊……”乾达婆王一手掩口,微微皱眉,“那么就是雷神帝释天了吧?您败给了他吗?” 卡尔提克耶握紧了修罗刀,没有回答。 乾达婆王却笑了,非常开心地说:“太好了,既然卡尔没有败——既然阿修罗王没有败,那么,我就不需要改变决定了。我们从前的约定仍然有效,只要是您的呼唤,任何时候,我都会赶到您身旁,为您奏乐,为您战斗。” 卡尔提克耶沉默片刻,温柔地笑着道谢。 “多谢你,伽梨。” 乾达婆王笑着行礼,随后就像所有柔弱的乐师一样跟在阿修罗王身后,看着他继续清扫善见城。 吉祥天公主被侍女们藏在密室里,但这瞒不过此刻擅长搜寻密室暗道的两人,在乾达婆王的安抚下,吉祥天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宫殿中,并且说出了另一件事。 ——爱染已经被送走了,在阿修罗王出征后不久,天帝就让可靠的部下送走了她。 卡尔提克耶和乾达婆王对视一眼,一时半刻不明白天帝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危急关头留下吉祥天送走爱染,但现在两人没有追出去的余裕,只能暂时把事情押后,并且叮嘱吉祥天见到其他人一律说“在慌乱中和姐姐失散了”。 半小时后,善见城外的另一支军队堂而皇之地来到了善见城,帝释天在一片恭贺声中被迎入了善见城,他看着过去那些口吐不屑之词说武神将太过粗鲁的后宫女眷们颤抖着谄媚地迎接他,几乎要被这种讽刺的画面逗笑了。 这就是善见城。 帝释天大笑着走到了过去属于天帝的王座上坐下,在众人的注视中伸手指向了卡尔提克耶。 “阿修罗王是本次最大的功臣,我赐予阿修罗王与过去一般无二的荣光,仍旧为天界的守护斗神,统领四方将军与武神将。毗沙门天,仍旧是北方将军。至于其他的空位,交给阿修罗王去安排吧!” 由于这里所有人原本都属于“叛军”,因此无人有资格对“背叛前任天帝的阿修罗王”指指点点,但是,帝释天的旧部难免会心存疑惑,为什么还要把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阿修罗族——已经失去了大半战力的阿修罗族现在完全可以被其他的部族取而代之。不过,帝释天治军极严,素有威望,此刻无人敢出声非议,只沉默地看向了新的阿修罗王,顺便也分了一点目光给跟在他身后的小乐师。 那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小女朋友在叛乱中被波及吧。 卡尔提克耶逐一看过此刻前来觐见新任天帝的神族。 准确来说,这里除了原本住在善见城中的神族就只有效忠于帝释天的部下了。 南方将军增长天和西方将军广目天赫然在列,最可笑的是,广目天在刚刚还对他说自己绝不会背叛,但广目天知道阿修罗王并非平叛归来而是为帝释天打先锋之后,他立刻就跪在了帝释天面前。 增长天——这位将军过去还曾经指导过他武技,如今背叛的理由,算了,他自己都背叛了天帝,还管别人背叛的理由做什么。 卡尔提克耶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朗声说道:“如今四位将军尚有三位在此,职司无需变动,空缺的武神将今后再行选录,东方将军持国天阵亡,”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身旁的女孩一眼,伽梨回以微笑,他也就不再犹豫,一手按在乾达婆王肩上,大声宣布,“那么,前东方将军与乾达婆王之女,便是新任的东方将军持国天,统领东方的武神将迦楼罗王,守卫天界东方!” 第270章 持国天 数十年前, 在乾陀罗闍上,乾达婆族的公主伽梨不无哀怨地感叹“乐师不能出现在战场”这一无需言明的规则。 她想要去战斗,想要变得更强, 却囿于身份, 无法离开“安全的地方”一步, 不是在乾陀罗闍, 就是在善见城, 如同娇美的鸟儿被关在金笼中保护那样,作为柔弱的乐师,她只能如此“被保护”着。 可是, 她那时候就已经拥有了比夜叉族的两位王子更强的剑术, 却只能私下里给自己唯一承认的朋友观赏。 那时候,卡尔提克耶心有所感, 做出了承诺。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阿修罗王、而伽梨也已经成为了乾达婆王的话, 我就堂堂正正地对天界所有神族宣告东方将军持国天就是乾达婆王, 让你名正言顺地率领东方的武神将与军队。” 伽梨从未忘记这个“约定”。 她脉脉含情的双眸承载着水光,并非因为父母死去而悲伤,也不为天帝换代而惊惧,她只是如此的喜悦,如此的感动。 她的朋友从未忘记过当日两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定下的“约定”——对于天界众多神族而言,幼时那样的话多半会被当做玩笑吧? 卡尔提克耶从未忘记过,他一直都记得,而且直到此时,他还在为她而担心,假如她表现出一丝不情愿的话,想必这位新的阿修罗王会永远将那个秘密埋葬吧。 作为“柔弱美丽的乐师乾达婆王”,她或许可以活得更好,活得更久,可是,那并非她的心愿啊。她有着一半继承自持国天的武将之血,她有着执掌军队、统治战场的能力。 依附于他人而活? 就像她的母亲那样,嫁给了持国天,依靠持国天的力量来维持乾陀罗闍的飞行,明明爱上了夜叉族的王子也什么都不敢说,等到持国天阵亡她就从乾陀罗闍跳了下去,在旁人看来,这一定是一段非常幸福美满的婚姻,然而伽梨只能看出无边的讽刺。 如果持国天哪怕懂得那么一点点的音乐,他也能够听得出乾达婆王乐声之中潜藏的思念到底寄予了谁。 这种历代乾达婆王选择的道路,她不想要。 她从“伽梨”变成了“乾达婆王”,而卡尔提克耶也从阿修罗族的王子成为了“阿修罗王”,那么,正如当日两人的“约定”一样,从今而后,她只会追随身为阿修罗王的卡尔提克耶,只为他而战。如果阿修罗王是其他人,又或者他不在天界,那么她就永远只会是天界的乐师乾达婆。 年幼的乾达婆王坦然面对了谒见厅中诸位神将质疑的目光,以完美无瑕的笑容回应着嘲讽。 殿中一片哗然。 “怎能让一稚女担任守护将军之职!” “乾达婆族不可为持国天!” “阿修罗王如此做法未免私情太重了吧?” 种种议论不绝于耳。 帝释天坐在王座上,一手撑着脸颊,他也有些惊讶,再次认真看向阿修罗王身旁的女孩,这时候他才看出了一点不同。 那个女孩就像是过去的卡尔提克耶一样,以柔美的外表隐藏了可怖的力量。 阿修罗族尚且因为名声在外,即使卡尔提克耶如何表现得柔弱也还是会被期待着拥有强大的战力,乾达婆族的这位公主完美地隐藏在了乐师一族之中。 假如此刻她没有站出来的话,恐怕除了如今的阿修罗王,谁也不会知道这样的真相了。 乾达婆王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走上前,笑吟吟地说:“感谢阿修罗王的赐封。臣必定效忠于阿修罗王,善尽持国天之责。首先,我就向各位证明我拥有成为‘持国天’的资格吧。” 乾达婆王将手中的竖琴交托给身旁的友人,取出了卡尔提克耶过去赠予她的竖笛,无视了周围那一片“乐师就是乐师”的声音,让阿修罗王亲手锻造的兵刃显现于世间。 直到此刻,仍然有人在笑。 ——直到乾达婆王一刀砍断了善见城中以坚固闻名的承重柱,轻而易举地毁掉了半间宫殿之后,谒见厅瞬间安静下来。 帝释天看到石柱断面的火焰焦痕,不禁大笑起来。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持国天。” 乾达婆王收起匕首,回到阿修罗王身边,重新抱起了竖琴,变回了甜美的乐师。 此时此刻,善见城中再也没有胆敢小看新任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的神族了。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善见城换了个主人,天界进入了帝释天统治的时代。 天帝之位易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帝释天走进善见城,坐上王座,这只是最初的宣告,之后对于所有“功臣”的封赏与“罪臣”的处置,还有目前仍未臣服于新天帝的部族要如何处理,过去善见城中的女眷归属等等,大事小事全都堆上了帝释天的办公桌。 精明强干如帝释天也只是格外擅长军务和战斗,到了这些和文职交错的领域,他立刻头疼不已,一股脑推给了毗沙门天,但他这位聪明的幕僚进言,对于善见城旧部的处理交给守护斗神阿修罗王会更加合适。 如果阿修罗王处事太宽,那就会给帝释天留下可以拿捏的把柄,如果阿修罗王处事太严,则会失去民望。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大坑。 毗沙门天并非不能自己去唱这个红脸,把唱白脸的机会留给帝释天,好让他彰显新任天帝的宽宏大量,但是,这种很可能涉及到前朝私密的事情他尽量不想沾手,尤其是在帝释天允诺将前任天帝之女吉祥天公主许他为妻的情况下。 “阿修罗王……” 帝释天不耐烦地靠在椅子上,一手敲了敲桌子,过了会儿才说,“这么说来,过去阿修罗王的确会协助天帝处理政务,善见城中都给阿修罗王设了专门的宫殿会见朝臣。” 毗沙门天低着头回答:“是的。” “那就把那间宫殿封了,重新划个地方给现在的阿修罗王。对善见城中前任天帝遗留旧属的处理和对各地的劝降,全都交给阿修罗王。” 帝释天说完,突然看向了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占卜师。 “般罗若,你的姐姐就在善见城中,你想见她吗?” 般罗若裹着头蓬,帽子完全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只有下巴而已。 听到问话后,这位骄傲的女子稍稍抬起头,轻笑一声。 “不了,如果姐姐想要见我的话,她知道要如何才能见到我——毕竟,她可是当世的星见啊。” 般罗若是星见九曜的妹妹,两人同样流着占卜师的血,但是,当年被尊星王选中带走的是九曜,于是,九曜继承了星见的锡杖,成为星见正统的传人。 两位星见不可能见容于同一时代。 九曜的成功恰恰断绝了般罗若的前途。 原本般罗若也想要放弃了,她并不想一生都被困在善见城中,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抛下了所有占卜的学习,想要作为一个最普通的神族之女度过余生。 九曜和般罗若出生的部族住在天界靠近边境的地方,在一次魔族的攻击中,村子被毁了,全族都死了,只剩下般罗若一个幸免于难——救了她的是领军清缴魔族的雷神帝释。 从那时候起,般罗若有了新的愿望。 她想要获得力量,因为普通的女性注定无法留在雷神身边,只有拥有一份不可替代的力量,她才能长久地侍奉他,于是,她狠下心用烧红的木炭烫瞎了自己的眼睛,毁去了自己原本秀丽的面容,从而换来了可以通过“水镜”占卜未来的力量。 帝释天也只是随口一提,般罗若否定之后,他没有再关注九曜的事情。 “你们都退下吧。” “是。” 般罗若和毗沙门天结伴离开。 这间宫殿顿时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到帝释天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半晌之后,他啧了一声。 “难怪天帝总让乐师在旁。没有音乐的确太安静了。” 话虽然这么说,帝释天却没有传令乾达婆王前来。 自从那天阿修罗王任命乾达婆王为持国天后,帝释天就再没想过要把她当做乐师来使用。 他想到前阿修罗王死去之前还叮嘱他要关照自己的弟弟,担心他“天真可爱”的弟弟无法面对天界接下来复杂多变的局势,完全看走眼了啊。 现在的阿修罗王……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真可爱”的孩子。 身为兄长对于弟弟的宠溺让前阿修罗王出现了如此重大的眼力偏差。 如果只是“天真可爱”的孩子,现在就应该紧闭阿修罗城的大门,断开和善见城的联系,从此一族绝迹于天界,而不是如此张扬地作为阿修罗王再次出现在仞利天,还毫无顾忌地让那样的小女孩成为持国天。 那么,接下来对于各族的劝降,卡尔提克耶又要如何做呢? 在这无趣的天界,这或许可以成为自己短暂的乐趣吧。 帝释天翻身坐起,写下一道新的册书,不无恶意地揣测着这位年幼的阿修罗王听到这道旨意之后会如何。 卡尔提克耶很忙,比新任天帝帝释天还要更忙。 毗沙门天给他带来了无数任务,毘沙门天走后,忠于前任天帝的神族又悄悄送来了无数恳求。 总的来说,现在仍然有许多前朝旧臣认为阿修罗王只是暂时和新的天帝虚与委蛇,他们期待着他会在时机成熟后雷霆一击推翻篡位的帝释天,拥立前任天帝的女儿吉祥天为新王,继续过去的统治。 这不是瞎胡闹吗。 如果是爱染明王的话,或许还有办法重新教育,引导爱染成为合格的天帝,可是,吉祥天并没有那样的资质!力量和心智都不具备,天界可不是只认血统的地方,想想看阿修罗族历代以来都不知道在祭台上死了多少无法通过洗礼的王族。 要真是推翻帝释天,与其拥立吉祥天,还不如让孔雀登基呢。 问题是…… 这个“王子”也全无继承父亲王位的意思啊。 第271章 前天帝不值得效忠 “王, 您去劝服各部族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吧!我能帮上忙!” 紫发紫眸的男孩抱着卡尔提克耶的腿做出请求。 “虽然战斗的话的确不行,不过, 如果是言辞,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带我一起去嘛,王!” 卡尔提克耶无语地把孔雀纠下来, 抱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省得他继续乱跑。 “别胡闹了, 孔雀, 虽然说是‘劝说’, 如果对方坚持不降的话, 就会变成战争。” 孔雀一点都没因为阿修罗王的冷眼受伤,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桌上堆成山的奏折,扒住阿修罗王的衣袖摇了摇。 “所以,王更应该带上我!我可以让那些部族的首领迅速地认识到战争是不必要的!前任天帝不值得王效忠!” 卡尔提克耶这才明白孔雀到底想做什么, 他把手上的那封“密信”扔到旁边, 和孔雀对视片刻,叹道:“过去我无法公开你的身份,无法使你获得天帝之子的尊荣,如今若是公开这个秘密,你就会变成罪人之子,你不曾因为出身获得任何优待,反而要因此而遭受非议和痛苦,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孔雀微笑着摇头。 “不,对我来说,如果能帮上王的话,任何事我都乐意做。我在王的保护下已经度过了几十年开心的日子,现在,让我为王做一点事吧。如果王不带我一起出发的话,我就去找新的天帝,他一定乐于举办宴会,昭告整个天界——” “然后呢?你被当做罪无可恕的弃子,在众目睽睽下处决,来维护善见城的纯洁?” 卡尔提克耶气得揪了一把孔雀的耳朵。 “帝释天会怎么做,你看不出吗?!如果不是因为毗沙门天坚持要娶吉祥天的话,他当时就会杀掉吉祥天,绝不会留下任何前任天帝的血脉!” 孔雀揉着耳朵,笑嘻嘻地回答:“可是,王会保护我啊。王不会让帝释天杀死我。” 看看这张脸,满脸都是有恃无恐。 这是拿定了自己肯定要宠着他是吧?! 可是,这种有恃无恐的德性还真是被他自己宠出来的,真是让人话都没得讲。 卡尔提克耶嘴角抽了抽,都想要直接把这熊孩子塞回阿修罗城的时候,毗沙门天又带来一个口信。 “有喜事啊,阿修罗王,陛下决定册立阿修罗族的巫女舍脂为后。从今往后,您和陛下就是姻亲了。” 毗沙门天彬彬有礼地笑着传达了帝释天的口信。 毗沙门天的神态看来一片真诚,只不过他心里是否是这么想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毗沙门天也很清楚这个“口信”不好传,否则帝释天只需要派个传令官来就行了,根本没必要让堂堂北方将军如此大材小用。 事实证明,帝释天和毗沙门天的这种谨慎是正确的。 说是“喜讯”,但接到传信的阿修罗王可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卡尔提克耶的神情完全冷了下来,金色的双眼更是毫无火焰的温暖,几近冰冻,无色的剑刃已经横在毗沙门天颈前。 “舍脂殿下是我族的王妃,帝释天竟敢这样做——!” 毗沙门天丝毫都没有被修罗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悠闲地说:“陛下说,如果阿修罗王不愿为此道贺的话,那么就来领回巫女的尸体吧——当然,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我会用另一口棺材来摆放。” 帝释天。 呵,雷神帝释天。 卡尔提克耶握剑的手很稳,即使剑刃与毗沙门天的颈动脉相距几根头发的距离,他也没有在这位北方将军脖子上划出一点伤口,他移开了修罗刀,重新把剑放回了临时铸造的剑鞘里。 修罗刀没有剑鞘,它的剑鞘就是“阿修罗王”本身。 但是,将修罗刀归鞘的仪式需要星见来举办,如今九曜封闭了占星宫,所有人都无法进入,卡尔提克耶也没空特意走一趟,索性让族中的工匠临时打了一把剑鞘,就这么不伦不类地佩戴着修罗刀,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整天将修罗刀展示在外的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的声音都要结冰了。 “我要见帝释天。” 毗沙门天早有预料,飞快地回答:“陛下此刻正在休息,不见客。” 卡尔提克耶冷着脸改口:“那么,我要见舍脂殿下。” “舍脂殿下还在静养,为了她腹中的孩子,阿修罗王最好不要在这时候打扰她。” 毗沙门天意味深长地嘱咐,“如果阿修罗王如此焦急的话,就尽早处理好手头的事务,想必在您前去汇报的时候,陛下已经休息好了。” 卡尔提克耶冷眼看着面前帝释天的重臣亲信,半晌之后,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毗沙门天,你做了最愚蠢的选择。” 毗沙门天在前任天帝时就已经是北方将军,他背叛天帝,投入帝释天麾下,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吉祥天公主。他自认在先帝治世时不可能被先帝青睐,悍然做出了如今的选择。 可是,吉祥天公主再天真,也不可能对叛徒和仇敌敞开心扉了。 毗沙门天脸色一变。 他已经去见过吉祥天公主一次,被她不留情面地赶走了,那位柔弱的公主握着刀说要杀了他为父亲报仇,眼中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 阿修罗王的话直接撕开了毗沙门天内心唯一的弱点。 毗沙门天只能更加绷紧了面皮,面无表情地说:“不劳阿修罗王费心。” 卡尔提克耶挑眉,不屑地轻笑一声,因为对方痛苦的表现而稍感愉悦。 “请毗沙门天将军转告陛下,如果我族的巫女与兄长的遗孤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会让整座善见城化为火海。” “我一定会如实转达阿修罗王的话。” 毗沙门天以部下礼告退。 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才消失,卡尔提克耶慢慢地长出一口气,静默半晌后向着孔雀伸出手。 “我不能把你单独留在善见城,跟我一起来吧,我会保护你。” 孔雀开心地笑着点头,握住了阿修罗王的手。 “请放心吧!无论是舍脂殿下,还是王将要做的事情,一切都会顺利!” 卡尔提克耶微微一愣。 “这是你的祝福?” 孔雀笑眯眯地摇头。 “不是哦,这是我看到的。” 孔雀流有星见的血脉,他所谓的“看到”自然是“预言”。 卡尔提克耶恍然大悟,难怪孔雀会突然如此积极。 不过,善见城的确是不能留了。 他在之前丢下的奏折上接着写下了批复。 所有善见城中旧部全部驱逐,部族尚在的归复族内,已经没有部族的各分配一些财物,自寻出路。 孔雀凑过去看了几眼,眨眨眼睛,笑着说:“这些宫人除了饮酒作乐什么都不会,再带上财物的话,有可能平安地到达目的地吗?” “那就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了。” 卡尔提克耶合上奏折。 孔雀了然地微笑,不再说话。 阿修罗王是仁慈的,然而,这种仁慈也有限度,正如火焰会带来温暖,太过靠近却会烈火灼身,可是,那些贪心不足的天人恐怕连这最后的仁慈也难以抓住了。 几日后,阿修罗王带着一个男孩离开了善见城,新任天帝亲自将他送到善见城城门,轻拍着他的肩,神态亲切。 那些被遣散的宫人们还因此心中暗自不满,觉得新天帝如此宽厚,阿修罗王却要赶走他们,和前阿修罗王真是不能比。于是等到阿修罗王走得已经看不见影子的时候,一些宫人跪下来哭着求帝释天留下她们。 她们也的确成功地留在了善见城——以尸体的模样,在很新鲜的时候就被拉去喂骑兽了。 爱染明王的去向至此彻底成了一个谜题,帝释天并不在意,直接把这位前任公主的下落以死亡对外宣告了。 过去的十二神将都和前任阿修罗王一起阵亡,如今阿修罗族尚未选出新的十二神将,卡尔提克耶索性谁也没带,免得万一打起来反而麻烦。 前任天帝被斩首,帝释天已经入主善见城,四位将军和剩下的武神将都已向帝释天效忠。 在这种前提下,要去劝降还坚持前任天帝正统的那些部族并不困难。 天界承平已久,除了武神将部族,其他部族战士的数量都已经很少了,平时只负责处理一些族内小打小闹的事宜,就连对外产生武力威慑的作用也没有——反正天界之内各族如果分歧大了,就会请示天帝,而这些问题又多半会交到阿修罗王手中,所以阿修罗王才会有着那么高的声望。 如今武神将全都接受了帝释天成为新帝的现实,无人起兵反抗,剩下的部族就连军队也无法集结出一支。 卡尔提克耶四处走访,一一说服了心怀不满的部族,保证今后天界的统治和过去不会有太大差别,阿修罗族依然会保护天界,唯一麻烦的就是花都俱修摩部罗,这个终年百花盛开的城市竟然是唯一一个首领披甲上阵并且已经集合了军队的部族。 俱修摩部罗的首领俱摩罗天全副武装地出来面见阿修罗王,一派要将叛徒斩首的模样,根本不想听对方解释,只是不断地要求阿修罗王拔刀。 “阿修罗王竟然会效忠叛逆,我不会再听命于你!” 卡尔提克耶不想战斗,可俱摩罗天只想战斗,于是就出现了俱摩罗天提剑追着阿修罗王的奇景。 俱修摩部罗的长老已经察觉了不对劲,但他也没办法拉开战斗中的两人,只能看向了和阿修罗王同来的男孩。 “这位殿下,请问你是阿修罗族的战士吗?” 孔雀看向长老,笑眯眯地说:“不,我并非阿修罗族,而是前任天帝之子。” 俱修摩部罗的长老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前任天帝只有爱染明王和吉祥天两位公主而已!从未有过王子!” “前任天帝当然不会对外公布我的存在——” 孔雀无视了阿修罗王警告的回望,笑着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因为我是先帝犯罪的证据,我的母亲是前任星见尊星王,我额头的第三只眼睛就是‘堕天之罪’的证物。” 孔雀抬起手,用自己的血污损了额头的符文,让阿修罗王的幻术失效,显露出了竖着的眼睛。 “所以,犯下如此罪行的先帝并不值得阿修罗王效忠。” 作者有话要说: —— 卡尔:糟心,这个烂摊子为什么是我来收拾。 帝释天:糟心,这个烂摊子为什么是我来接手。 舍脂:糟心,这个烂摊子为什么要找上。 伽罗:王还没回来,妹妹也没回来,小孔雀也没回来…… 第272章 新时代 孔雀突兀的表现让俱摩罗天惊呆了, 他看着孔雀额上的眼睛说不出话。 堕天的证明,不应该出现在天界的第三只眼睛,那是无法仿造的特征。 如果这个男孩说的是真的, 那么这只眼睛的由来就可以解释——亲生姐弟乱伦的后代从出生就背负着“罪”。可是,如此一来,犯下如此罪行的前任天帝还值得誓死效忠吗? 如果这个男孩在说谎, 他额头的眼睛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堕天之罪”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犯下的! 哪怕像雷神帝释天这样起兵反叛, 也远远够不上“堕天”的宣判! 俱摩罗天愣愣地看着那只眼睛,思维都有些停滞。 他无法思考, 他不想去思考, 但他不能不去想。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前任天帝和星见之子, 那么, 前任天帝不可能容许他活着,这孩子还能够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就是阿修罗王庇护了他。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 多年前还是阿修罗族王子的卡尔提克耶就已经“背叛”了前任天帝——因为他做出了违背天帝意愿的行动, 庇护了天帝想要杀死的罪孽之子。 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王子、如今的阿修罗王,他毫无疑问地早已选择了“背叛”。 那么前任阿修罗王呢?前任阿修罗王死于战场,雷神和阿修罗族的王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现在的阿修罗王为什么愿意臣服于杀死自己兄长的叛贼? 或者说,现在的阿修罗王打从一开始和雷神帝释天就是“战友”? 俱摩罗天越是去思考,越是涌出无数可怕的猜测——他不知道现在还可以相信谁。 帝释天反叛,仞利天沦陷,各个部族相继宣誓效忠雷神,而阿修罗王很可能早已投向对方,天界的守护斗神已经不再守护天帝的正统…… 不,如果要以血缘来论定正统的话,面前这位从未公开露面的“孔雀殿下”才是正统。 卡尔提克耶回到孔雀身边,伸手盖住了他额头的眼睛,重新恢复了幻术,回头对俱摩罗天说:“你连我都赢不了,更不可能打败帝释天。你是一族之王,不要让族人做无谓的牺牲。” 你赢不了我,更不可能打败帝释天。 这句话卡尔提克耶说的轻松,俱摩罗天却听得全身如同浸在冰水中。 ——现任阿修罗王无法战胜帝释天。 那么,天界之中再也不会有谁可能战胜帝释天了。 一族之王不能让族人做无谓的牺牲——所以,就可以屈膝侍奉仇敌吗? 这就是现任阿修罗王的选择? 俱摩罗天半晌才回过神。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阿修罗王您才屈服于帝释天吗?” 卡尔提克耶看着面前的青年,微笑着点头。 “是的,我是阿修罗王,我首先要保护阿修罗族……其次才是这个天界。天帝究竟是谁,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阿修罗王亲口承认了自己对天界没有忠诚心。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以部族为优先的阿修罗王。 俱摩罗天心中剧烈地挣扎,许久,他在阿修罗王面前跪下。 “俱修摩部罗向阿修罗王效忠。如果拥戴帝释天是您的意思,那么,我族也会拥戴他。” 卡尔提克耶根本没想要帮帝释天招揽人心,也懒得多劝,伸手扶起了俱摩罗天。 “我会尽力保护你们。如果两位能够为我保守孔雀的秘密,我十分感激。” “请阿修罗王放心,今天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去。” 俱摩罗天认真地承诺。 “阿修罗王,请您也要保护好自己。” 卡尔提克耶回以微笑。 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人族而言可能会稍微有点长,可这在天界神族看来已经快的太过分了,哪怕是一场普通的宴会也可能提前更久就开始筹办,而新任天帝登基的仪式竟然如此仓促就拉开了帷幕。 帝释天登基为天帝的仪式终于在善见城举办了,场面十分盛大,各族的王都亲自来道贺。 在这个仪式上,帝释天册立了天后,而那位天后竟然是前阿修罗王的王妃。 无数人满腹疑问,更多人立刻就看向了同样出席了这个仪式的阿修罗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但是,这些人失望地发现,无论是新任天妃还是阿修罗王都没给这些“观众”留下笑柄。 天后舍脂带着完美的笑容出现在新任天帝身边,而阿修罗王沉默地站在历代阿修罗王守备的位置,只有极少数细心的人才会发现阿修罗王隐晦地投向天后舍脂的目光从未得到过回应,那位以笑容面对所有前来善见城宾客的天后一次都没有看向阿修罗王。 在一大片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善见城中没有丝毫不和谐的声音,整座宫殿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息之中。 在这一场堪称闹剧的仪式结束后,卡尔提克耶被天后的侍女引着到了天后的宫殿。 时隔数月,卡尔提克耶终于再次见到了舍脂。 舍脂一见到阿修罗王就落下了眼泪,扑通一声跪下。 “王,我有罪——我被迫嫁给仇敌,等到王子降生,请赐我一死!” 她伏在地上,双手撑着以宝石铺就的地砖,满是不甘地哭泣着。 这个她曾经渴望的位置如今成了冰冷的囚笼,甚至让她连最后的留在阿修罗城的理由也消失了。 ——如果不是阿修罗族的前王妃,她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阿修罗城。 诚然她还是阿修罗族的巫女,可是,即使她还是巫女又如何呢?从她成为巫女以来已经度过了太久的时光,或许不用几年,她就要像是前任巫女那样,取下自己额头的封印,把这个责任与殊荣都交给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看着她成为新的巫女,看着她和阿修罗王缔结生命的契约,从此以后,“舍脂”再也不是阿修罗族中“特殊”的一个。 她不想要这种结果——! 舍脂不想看到这一幕,与其要让她亲眼看着梦想破碎,还不如让她在还能留住一点体面和奢望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假如可以转世的话,她想要再一次回到天界,回到阿修罗王的身旁,她希望下一次自己和他之间不会再有这样遥远的距离,希望自己打从降生那一刻就可以和他有着同样的血统。 卡尔提克耶想要扶起舍脂,但舍脂强硬地拒绝了,他只好在她对面蹲下。 “舍脂殿下,请不要自责,也不要害怕……无论如何,我依然会保护您。” “但是,我已经没有被您保护的资格了——!” 舍脂几近癫狂地哭喊出来。 这正是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有的。你有这样的资格。” 卡尔提克耶看到舍脂依然戴着当初那枚点缀了红宝石的发饰,伸手轻拍她的肩膀。 “你是王兄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而且,你依然是我族的巫女啊。” 舍脂低头看着地砖,她在光洁的地砖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无比美丽,也无比凄惨。 这就是现在的她。 舍脂根本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着说:“王啊,距离下一次选择巫女的时候已经不远了。等到我不再是巫女,我就再也没有被您保护的理由了。” 卡尔提克耶思考片刻,非常干脆地说:“那么,我就不重选巫女了。” 舍脂惊讶地抬起头,泪眼迷蒙地问:“这怎么可以?这是阿修罗族的传统啊……” 卡尔提克耶不以为然地说:“比起传统,当然是现在还活着的族人更加重要吧?每过百年就烧死一批无辜的少女吗?这种传统继续留存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安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你始终是我族的巫女,我会保护你。” 舍脂再次涌出了热泪,她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啊…… 她除了掠夺善见城的权柄,借以保护她的王,还能做什么呢? 即使被人说成不忠的妖妃又有什么关系? 她要活着,要生下帝释天的孩子,要让那个孩子成为下任天帝——! “别哭了,这对身体不好。” 卡尔提克耶握着舍脂的手把她扶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之前帝释天一直不让我见你,以后可能会稍微容易一些吧。我会让之前王兄挑选的那些照顾你的侍女们来善见城,这样你的生活也会便利一些。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如果有什么事,就让人来通知我,我会尽快赶到你身边。” 舍脂紧咬着牙齿,无声地点头。 卡尔提克耶最后拍了拍舍脂的肩,尽管不放心,也还是只能离开天后的寝宫,经过那扇大门的时候,他悄悄地在边缘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幻术。 天帝即位,册封天后,大封功臣,守护斗神阿修罗王以下,四方将军和武神将们很快就填补了空缺,那些死去的部族再也无人提起,天界就这样开始了新的时代。 前任天帝的头颅一度被帝释天悬挂在善见城外彰显武勇,最后毗沙门天在妻子吉祥天的哭诉下求得恩典,取回了天帝的尸身,这个曾经统治天界数百年的男人的葬礼十分寒酸,场面简陋到吉祥天几度哭倒在墓前。但是,无论是宠爱她的父亲、照顾她的尊星王、可爱的姐姐爱染都已经不在了,这个年轻的公主只能勉强打起精神,用冷漠的神情面对所有的背叛者——帝释天是背叛者,毗沙门天是背叛者,阿修罗王也是,乾达婆王也是。 北方将军的妻子吉祥天就此开始自己漫长的独居生活,在仞利天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远离着善见城,守着那座宫殿拒绝任何故友的拜访。 在这一场变革中受创最大的部族竟然是阿修罗族。 阿修罗族失去了前任王,也失去了此前的十二神将,同时,还失去了一位巫女——至少在阿修罗城之中很多族人这样认为。 卡尔提克耶处理完帝释天强行塞给他的那堆事情后总算可以回阿修罗城整理阿修罗族的事情了,他花了不少力气去纠正阿修罗城对舍脂的评价,又把之前十二神将曾经教导过的弟子都找出来,其中还有几个是被前任夸赞为“可以直接继承神将名”的优秀战士,他也就直接让这几个人继承了他们老师的神名,剩下的只能以后慢慢再说。 等到卡尔提克耶把阿修罗族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让阿修罗城的事务再次可以正常运转的时候,善见城传来了消息。 天后舍脂要生产了。 第273章 阿修罗城的钥匙 “守护斗神”阿修罗王留在仞利天的时候往往需要协助天帝处理政务, 历代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善见城中专门为阿修罗王安排了办公的场所——不过已故的前任阿修罗王用过的宫殿被帝释天封存了,现在卡尔提克耶使用的是另一间宫殿。 既然阿修罗王会有一些时间长留善见城, 阿修罗族自然也有人追随其后,其中一部分担任善见城的守卫,另一部分则负责侍奉阿修罗王。 善见城和阿修罗城虽然有着一个通道相连, 但如果没有阿修罗族的接引, 善见城的神族并不能通过那扇门,因此来往于两座城的使者一向由阿修罗族担任。 前去阿修罗城传信的正是过去阿修罗王留下的侍女, 现在这位侍女理所当然地被指派到了舍脂身边, 和原本在阿修罗城就侍奉着神妃舍脂的侍女们一起为如今的天后服务。 舍脂有生产的兆头时就派了侍女前去阿修罗城, 并且调集了所有留在善见城的阿修罗族战士守卫在天后的宫殿之内, 这种安排透露出的紧张不安让阿修罗族的战士们也产生了动摇和疑惑。 ——他们还愿意守在这里,保护这位“前任王妃”,并不是为了舍脂,而是因为这是阿修罗王的命令! 在这些单纯的战士看来, 舍脂背叛了前任王, 嫁给了现在的天帝,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不好说。 卡尔提克耶可以强行压下阿修罗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却不能让所有族人心中的质疑都消失——他毕竟还太年轻了,无论是实际的功绩或是威望都不足以服众。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现在并没有第二个可以担任阿修罗王的神族,否则阿修罗族可能还要陷入内乱。 可是,天后舍脂现在这样的焦灼不安不由得让人生出一种猜测来。 ——难道说,那个残酷的反叛者雷神帝释天竟然真的会容许前任阿修罗王的骨血留下?他竟然在明知道舍脂胎内有着阿修罗王后裔的情况下娶了她还不做任何举动?! 善见城中的惶惶不安无法穿透水面。 那座水下的倒影之城接到消息的时候,善见城中早已有了新的变化。 卡尔提克耶来不及通知新的神将们,直接打发那个传信的侍女去圣殿把消息告诉伽罗,他自己带着修罗刀就冲进了善见城,一路飞奔到舍脂的宫门外。 天后生产,这是一件大事。 天帝帝释天也得到了消息,此刻带着他的心腹北方将军毗沙门天等在宫门外,看到阿修罗王赶来的时候,他就笑了,一边挥手打招呼,一边讽刺地说:“我的天后生产,阿修罗王竟然如此焦急地前来道贺,实在让我惊喜。” 毗沙门天稍稍弯腰,向着自己名义上的长官阿修罗王行礼,噙着微笑,彬彬有礼地说:“想必阿修罗王真心为了陛下的统治喜悦,才会如此迅速地赶来,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意外啊……”帝释天抱着胳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意味深长地说,“阿修罗王,我想你一定比谁都期待这个孩子平安诞生吧。你说,如果我现在让人进去,会不会出现一尸两命的情形?” 卡尔提克耶左手按在了修罗刀的刀柄上,咬着牙低下头,不去看对面君臣的脸,免得自己气不过直接拔刀砍过去。 “帝释天,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如果你违约的话,我不惜让善见城和整个天界都被火焰燃烧殆尽。”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不禁愣住了。 他本意没有想要做出这样的事,他原本只想说会和帝释天不死不休,可是,当他开口的时候,仿佛有另一个意志主宰了他的身体,满怀着恶意的期待说出那句话。 ——火焰、破灭和寂静,这才是我想要的。 另一个……意志…… 卡尔提克耶心中一凛,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随之一变,呈现出些许的苍白。 毗沙门天同样握住了武器,随时准备动手,但在双方真的撕破脸之前他又很好地保持了自己作为“北方将军”的矜持,沉默地守在帝释天身旁。 帝释天只看到阿修罗王神色不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单纯的仇恨,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饱含杀意地回答:“如果阿修罗王想要那么做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少年,想要透过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到过去的影子。 阿修罗王啊,阿修罗王啊,这就是你拼尽一切想要阻止的事情,这就是你牺牲一切想要保护的人——你的两个血亲,你的孩子、你的弟弟,你以为“破坏神阿修罗”只会在你的孩子身上显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破坏神”现在寄宿在你可爱的弟弟身上吧! 卡尔提克耶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好啊,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当我想要把天界变成火海的时候,你就来阻止我、杀掉我吧。” 帝释天愣了愣,一个惊人的想法瞬间掠过脑海。 “卡尔提克耶,难道你知道——” “现在请称呼我‘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打断了帝释天的话,刚想继续说,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舍脂和阿修罗王的孩子出生了——! “天后生下了一位王子!” 宫殿中传出一声欢呼,随后那声欢呼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突兀地停止了,宫殿中呈现出异样的寂静,压抑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天后舍脂生下的男婴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耳朵是尖的,这个孩子有着完全的阿修罗王族的特征,他并不是帝释天的孩子,而是前任阿修罗王的孩子! 看清这一幕的侍女们都惊呆了,在最初的狂喜后,这些阿修罗族的族人们迅速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 ——这是天后对天帝的背叛! 阿修罗族的战士们飞快地行动起来,毫不犹豫地列成队列,挡在了宫门和舍脂的产床中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刚刚生产的天后和小王子。 这种异变当然瞒不过宫门外的几人。 帝释天挑了挑眉,胸有成竹地说:“阿修罗王,看来这的确是喜讯啊。可是,等到小王子百日宴会的时候,我要如何对前来善见城的宾客们解释,我的天后生下了一位黑发金眼的小王子呢?” 卡尔提克耶一手按着修罗刀,面无表情地反问:“天帝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毗沙门天低头笑了笑,非常识趣地带着自己的部下后退了一些。 北方将军退出的距离远不足以让那些士兵听不到几人的对话,但这种后退本身就表明了一个态度——这只可能是帝释天的命令。 卡尔提克耶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帝释天想要挟制舍脂母子坐地起价,怎么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真要去细究的话,帝释天想必早就知道舍脂怀着的是谁的孩子,可是他并没有对胎儿做过什么,依然册封舍脂作天后,没有少过半分给天后的殊荣。 假如仔细去回想的话,帝释天的做法……不像是对阿修罗族有着恶意,反倒像是…… 卡尔提克耶惊疑不定地看着帝释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帝释天神色不变,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当初我们的约定是,你为我效忠,我就不杀舍脂。可是,我们没有约定过关于‘孩子’的事情。” 卡尔提克耶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次雷神想要开出什么条件?” “我要阿修罗城的‘钥匙’。” 帝释天盯着阿修罗王说出了自己唯一想要的东西。 卡尔提克耶皱起了眉,过了会儿才说:“雷神从哪里听说过这种说法?” 帝释天冷笑一声,“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想要回那女人的孩子,就用阿修罗城的钥匙来换。” 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抬手点燃了幻力之火。 毗沙门天略有些惊讶,刚想要冲上前就被帝释天阻止了,慢了一步,他就只能眼看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覆没了两人的身影,他们就这么消失在光中。 “阿修罗族的……幻力?” 帝释天好奇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身旁的火焰。 卡尔提克耶飞快地打开了帝释天的手,警告道:“别以为雷神就能不受幻力火焰的伤害。” 帝释天另一只手按着刚刚被打开的手,不禁笑了起来。 “如果我被烧死,不就正如阿修罗王所愿?” 卡尔提克耶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愈发肯定帝释天和他去世的兄长之间存在着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系,两人并不单纯是“叛逆者”和“平叛的将军”这一点交集。 “接下来的话并不适合其他人听。我不知道兄长到底和你说过什么,可是,阿修罗城的‘钥匙’无法交给你。” 帝释天抱着胳膊,挑眉示意对方继续解释。 卡尔提克耶稍加思索,续道:“只有‘阿修罗王’和‘巫女’才有权限携带外族之人进入阿修罗城,但是,‘巫女’只有通行的权限,她并不掌握‘钥匙’。手握‘钥匙’,可以在任何时候打开阿修罗城城门的只有阿修罗的王族。” 第274章 太阳之子 帝释天听到了这里也就明白过来, 他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随后看向了舍脂的宫殿,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原来如此……除了阿修罗王, 现在的‘钥匙’就只有那个孩子, 难怪阿修罗王不能交出‘钥匙’。没有阿修罗族的血就不能进入那座城……好, 我这次可以当做没看到那个孩子。但是, 以后要怎么对天界解释那孩子的由来、这次天后的生产又要怎么解释, 这都看你了。” 这意思就是只要能给天界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就可以了? 卡尔提克耶正要回答,突然有个人闯进了幻力火焰之中。 刚刚生产的黑发巫女身体还虚弱,但她竟然挣扎着从守卫重重的宫殿中走出来, 跪在了帝释天面前, 俯首恳求。 “陛下,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可以对天界解释这次的事情——只要您愿意赐给我一个孩子, 那么, 今天的事情不过就是一场虚惊罢了!等到您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整个天界的神与人都会为您欢呼。” “哦?这倒是也可以——” 帝释天慢悠悠地说着,旁边的阿修罗王则惊怒地打断了帝释天的话,一把拉起舍脂,“您在说什么?!” 舍脂顺从地站起来,含泪答道:“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天帝要对天界臣民做出交代,我应当履行自己的义务。” “胡说八道!” 卡尔提克耶气得呼吸都不稳了。 舍脂想要给帝释天生个孩子,这样就可以直接用“怀胎时间稍微长了一点”掩饰过去。 神族寿命悠长,孕期也不像人类那样固定在一个时间,有些神族怀孕几年才会生产,这并不稀奇。把这次的事情对外说成是胎气不稳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反正没有人能够穿透善见城知道真相。 舍脂预想的做法当然可以完美地解释所有事情,但这意味着她必须要去侍奉敌人! 阿修罗族前任阿修罗王的王妃竟然低头去向敌人恳求子嗣——如果他的哥哥还活着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卡尔提克耶咽下冲出喉咙的宣战词,勉强忍耐着劝说舍脂。 “你是我族的巫女,怎么能让你去做那种事——” “正因为我是巫女!” 舍脂用力地握住了卡尔提克耶的手,努力地忍住了泪水。 “所以,请让我保护王。我不能一直依赖于王的保护,给王增添负担,无法在阿修罗城侍奉王的我也就只能这样为王献上一点力量了。假如我会成为束缚王的枷锁,那么,请王取走这由您赐予的生命吧——” 她慢慢地跪下,昂起头,把阿修罗王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咽喉上,安顺地闭上眼睛。 卡尔提克耶气极反笑,最后眼眶一热,险些哭出来。 身为阿修罗王,他竟然需要巫女牺牲自己来保护。 身为弟弟,他竟然无法保护兄长的妻子。 身为王,他无法保护自己的族人。 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悲哀。 因为他不够强,所以他就必须忍受这一切,假如他有着凌驾于一切的强劲,他就不用顾忌任何阴谋诡计,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让帝释天滚出善见城,就可以带回自己的巫女,而不是这样眼看着巫女求他允诺她去牺牲。 你已经过了太久安稳的生活,所以已经忘记了过去那些动荡的危机四伏的岁月吗? 如今的阿修罗王如此自问。 是的。 在他有了兄长的保护之后,他肆无忌惮地变回了“孩子”,他放下了自己肩上背负的一切,也不再回头去看过去羁绊自己脚步的镣铐,可是,这样的“保护”也已经消失了。肩负一切的“阿修罗王”死去,他必须成为阿修罗族新的依靠。 他曾经丢掉的那些沉重的东西现在必须亲手找回来。 权衡利弊,做出抉择。 正如他曾经为了生存与使命可以忍受自己作为“巫女”出现在人前,现在为了维护更多的阿修罗族人,他就必须眼看着自己的巫女成为敌人的筹码。可笑的是他明知道自己的退让只会让舍脂更加无法摆脱目前的处境,却还是只能这么做。因为一旦他不再遵循当初的约定,最先牺牲的就会是舍脂。 天界或许需要“阿修罗王”,却并不需要“阿修罗族的巫女”。 卡尔提克耶沉默片刻,将那一阵激烈的情绪稍微平复,惨笑着摇头。 “够了,够了……起来吧,舍脂殿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阿修罗王更换了对舍脂的称谓,最先发现这个变化的当然是跪着的巫女本人。 舍脂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阿修罗王,依恋又虔诚地说:“王,请您宽恕我的背叛吧。假如您找到了更加合适的巫女,就请您舍弃我吧。” “……我的承诺始终不变。” 卡尔提克耶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帝释天。 “雷神认为舍脂殿下的提议如何?” 帝释天看完了阿修罗族的这场闹剧,心满意足地说:“啊,只要这件事可以圆满地解决,我无所谓你们如何处理。看起来阿修罗王和天后似乎有了决定,我就不打扰了。” 帝释天挥挥手,走向了前方的火焰。 卡尔提克耶及时撤去了幻术,免得出现“阿修罗王袭击天帝”这种传言,他目送帝释天离开,这才回身看向舍脂。 “值得吗,舍脂殿下?” 舍脂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是,这是我的选择,王。” “我尊重你的选择。” 卡尔提克耶不再多谈这件事,示意宫殿中的战士们到外面来守卫。 帝释天离开后,毗沙门天也带着他的部下撤离,天后的宫殿附近就只剩下了阿修罗族的战士。 由于过去善见城的宫人全都被卡尔提克耶遣散了,现在城中还没有重新添上足够的侍从——在局势明朗之前,哪怕是最贪心的神族也不会轻易地把族人派到善见城中来——现在善见城只是勉强维持着日常运转而已,这还多亏了帝释天如今只有一位天后,没有偏妃和子嗣,否则后宫的侍女数量远远不够。 托赖于此,现在天后舍脂的宫殿附近就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了,要处理今天的“消息”也就容易的多。 舍脂微笑着领着她的王走回床边,抱起男婴给他看。 “王,你看,这是我和先王的孩子,他还没有名字,给他取个名字吧,王。” 卡尔提克耶走过去的时候男婴恰好睁开眼睛,两双金色的眼睛对视着,过了会儿,男婴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卡尔提克耶怔了怔,跟着露出笑容。 “以前,王兄用传说之中的战神之名给我取名,现在,我就用传说中那位太阳神之名给王兄的孩子取名吧——苏利耶,希望他可以像太阳一样充满温暖、散发光芒。” “苏利耶。”舍脂重复着这个名字,满怀喜悦地说,“真是个好名字。” 阿修罗族从火焰中出生,执掌天界之光,象征着光明,天生就和带来光与热的“太阳”有着极为吻合的部分。以传说中的太阳神之名来取名,这是充满祝福的名字。 卡尔提克耶思索着要怎么说,没想到过了会儿舍脂先一步开口点破了他的心思。 “王,尽管天帝默许了先王的孩子出生,可他不能留在善见城中,请王把苏利耶殿下带回阿修罗城吧。” 作为孩子生母的舍脂看来对怀中的男婴并无多少不舍,只是稍微犹豫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 卡尔提克耶并没有立刻接过襁褓。 “舍脂殿下,如果我把苏利耶带走,您可能会很久都无法见到他了……” 帝释天默许了苏利耶活着,而不是立刻就把他掐死,但这并不代表帝释天永远都会容忍阿修罗族的王子住在善见城中,更不要说这孩子的生母还是如今的“天后”。即使帝释天毫不在意,善见城中诸多神族也不可能看不出苏利耶的血统,不管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孩子的出生,那么,苏利耶不可能作为“天帝之子”得到众人的喜爱,继续留在善见城只会酿成灾祸。 可是,以舍脂先前求取的帝释天的承诺,她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孩子的母亲。善见城有了正统的王子,苏利耶就更难出现在舍脂面前——孩子不会像大人那样懂得个中曲折,只要苏利耶对着舍脂喊出“母亲”,那个王子就会察觉到不对。 苏利耶想要再次来到善见城,那也只能是很久以后,等到善见城中这一次关于天后胎动的传言完全消失,等到无人在意天后过去是阿修罗族的神妃,等到没有人会去深究“苏利耶”的父母究竟是谁,他才可以作为阿修罗族的王子来善见城做客。 这些事情无论是卡尔提克耶还是舍脂都心知肚明。 舍脂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苏利耶的脸颊,看着孩子无知无觉地嘟着嘴又闭上眼睛睡着,她笑着说:“这就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我相信王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嗯。” 尽管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卡尔提克耶阴错阳差地已经有了一些养孩子的经验,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意愿,他都义不容辞地做出承诺。 “请安心吧,舍脂殿下,苏利耶会在阿修罗城平安长大。只是,关于他的身世……恐怕会让舍脂殿下受一些委屈。” “我明白。”舍脂柔柔地笑着,从自己手臂上褪下一个臂钏塞到苏利耶襁褓中,“王想要保护我,这些我都明白。即使这一生我都无法以母亲的身份出现在苏利耶面前,我也甘愿。” “……总有一天,我可以告诉他真相。” 卡尔提克耶抱起了兄长的遗腹子,向着面前的天后行礼辞别。 “在那之前,请舍脂殿下忍耐……您的孩子,我都会视为自己的亲人,请不要对自己的血亲怀抱着仇恨。稍后我会让伐折罗和珊底罗前来这里保护您,她们都是女子。” 舍脂愣了一下,惊喜地点头。 “是,谨遵王的命令。” 卡尔提克耶一个人来到善见城,走的时候也只带上了苏利耶,先前那些阿修罗族的侍从和战士依然留在天后宫中,只不过这些留下的人此刻已经全心全意地尽忠职守,回到各自的岗位,发自内心地保护着如今的天后。 舍脂把侍女们打发出去,独自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对着镜中黑发的女子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接下来,她还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能够让她掠夺善见城权柄的孩子。 她当然不会仇恨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憎恨着一切和帝释天相关的人,那个男人夺走了她的梦想,也给予了她新的愿望。 她想要这个天界,想要天界众生都跪在她的王脚下,而非那个三只眼睛的男人。 第275章 没爸的孩子 天人寿命悠长, 因此他们注定健忘,否则的话,几千年的记忆一起涌到眼前的时候又该如何区分昨日与今日?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 雷神军曾经血洗了半个天界的惨剧也被淡忘, 无论是经历过天帝变任那一轰动事件的神将还是只曾听闻风声、便在阿修罗王的劝说下向新的天帝臣服的部族, 各族心照不宣地忘记了曾经对前任天帝立下的忠诚誓言, 也不再提“叛逆”二字。每逢善见城举办宴会, 各族派出使者前来道贺与会,便像是过去的和平时间重新出现了。 天界仍旧安稳和平,于是天人们绝口不提帝释天这“天帝”之位如何得来, 一起演着这一出兴盛美好的戏剧。 新天帝继任后的第二年, 天后舍脂诞下一位王子,天帝赐名为“天王”, 善见城中大宴宾客, 数月不休。 天帝政务繁忙, 很少亲自照看天王,等到天王牙牙学语的时候,缠着他不断地喊着“父王”的时候,他的耐心用尽了,拎起天王就出门。 帝释天用提麻袋的姿势拎着自己的孩子,大步走过,身后的披风都滚起了波浪,最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他停在了阿修罗王办公的宫门前,直接把这孩子丢向了阿修罗王。 如果不是阿修罗王眼力好反应快,估计天王就得脑袋上磕出一个大包来了。 “陛下,这是何意?” 卡尔提克耶接住了飞来的孩子,稍微摸摸头安抚他一下,疑惑地看向门外的天帝。 帝释天不耐烦地抓了抓头。 “本座没空管这孩子,反正你也带着一个孩子,多一个也无所谓吧。”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 卡尔提克耶的话在口中滚了几转,最后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帝释天甩手就走了,留下他的亲生儿子和阿修罗王干瞪眼。 卡尔提克耶看着这个和他兄长的儿子只相差一岁的小王子,到底没能狠下心,在这孩子哭出来之前柔声说:“我带你去找你母亲吧。” 幼小的天王连连点头,乖巧地爬到阿修罗王膝盖上坐着。 虽然说要送天王走,但善见城堆积的公务也不是说笑的,卡尔提克耶暂时处理掉了最紧急的那部分才能偷个空去带小孩找妈妈,可等他转头看向天王时,他才发现这孩子不知何时睡着了。 “呼……” 卡尔提克耶端详着天王的脸,现在他还只是个可爱的孩子,还看不出帝释天传给他的血脉的影响,从五官来看,天王比起帝释天更像舍脂,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同样是舍脂的孩子,苏利耶就更像他的生父,当然,阿修罗王族黑发金眼的特征在这种“相似”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帝释天究竟在想什么啊……” 卡尔提克耶抱起睡着了的天王往舍脂的宫殿走去。 帝释天可没忘记两人之间横着杀兄之仇吧。 就这么把自己的儿子丢给仇人,也不怕他恶念一起,一个手滑——那短暂的恶意似乎触动了孩子敏锐的感知,天王不安地扭动着,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放下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 无论如何,天王是无辜的。 为了保护苏利耶,舍脂才会生下他,无论在这件事情中帝释天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舍脂付出了多少牺牲,作为“交换条件”被生下来的天王都是无辜的。 难道是因为这样,帝释天才如此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吗? 卡尔提克耶越想越迷惑,完全不懂帝释天到底在想什么。 天后宫殿附近担任守卫的都是阿修罗族的战士,在阿修罗王的示意下,他们全都保持着安静,目送阿修罗王去见先王的神妃。 善解人意的侍女悄然离开,最后将宫殿的门窗轻轻掩起,断绝了外面的窥探。 舍脂笑吟吟地上前行礼。 “王,请把天王交给我吧。” 卡尔提克耶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合理的要求,可舍脂接过孩子就直接放进了旁边的小床里,根本没有多抱一抱的意思,他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舍脂拉下了天王床边的帘幕,让他能够安静地休息,带着阿修罗王向更隐秘的宫殿深处走去,直到再没有第三者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话,她才卸下了脸上的笑容,轻声问:“苏利耶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孔雀经常陪着他玩,大部分时候都是伽罗在照顾他。” 卡尔提克耶顿了顿。 “不过,好像苏利耶不太相信他的母亲已经不在天界的说辞,孔雀说,有一天苏利耶拉着他去看星星许愿,说希望他的母亲可以出现在他面前。” 舍脂面色一变,牙齿轻轻咬着嘴唇,过了会儿才低声说:“给您添麻烦了,王。” 如果不是因为她过去的“一念之差”,她现在就不可能被困在善见城中,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阿修罗城,守在阿修罗王身边,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卡尔提克耶笑着摆摆手。 “苏利耶是哥哥和你的孩子,怎么会是麻烦,他很聪明,也很乖巧……我在想,等过上一些年,我就可以带他来善见城了,到时候,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了。” “天王不是他的兄弟——!” 舍脂这句话喊的太过急迫,几乎都扭曲了原本优美的音色。 她说得太急,等到说完她才察觉到不妥,低下头,用力地慢慢攥起了拳头,低声重复了一遍。 “天王不是苏利耶的兄弟,只是仇人之子。” 宫殿之中照明的明珠和烛火未能照亮此处的昏暗,舍脂想要把自己的神情也藏进这样的晦暗之中,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卡尔提克耶等了片刻,见舍脂自己没有发觉,就说一句“失礼了”,左手捉住了舍脂攥紧的右拳,右手轻轻地打开了她紧扣的手指。 无论是作为阿修罗王的神妃还是如今的天后,舍脂一向装扮华丽,为了保护自己柔嫩的手指,她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戴着黄金与宝石制作的护甲,现在这尖利的护甲刺破了她的掌心,两点红色不断地渗着血。 卡尔提克耶指尖亮起了金色的火焰,轻轻拂过伤处,在火焰与幻术的双重力量下,出血立刻就停止了,但伤痕依然新鲜。 “请您更加珍惜自己,舍脂殿下。也请您安心,如果您不希望的话,我不会让苏利耶和天王殿下知道他们的联系。” 舍脂垂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卡尔提克耶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给前任王妃留下足够的空间。 “帝释天不喜欢天王?” “呵呵……”舍脂听到这句问话,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天王出生以来,他只来看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天王出生的时候,第二次是百日宴会。今天我让天王去找他的父亲,希望天帝能更加喜欢他,不过,看起来好像完全是徒劳的,反而给王增添了麻烦。” “我倒是无所谓。”卡尔提克耶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小床,“只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 “怎么会呢?”舍脂轻笑着反问,“比起无法见到父母的苏利耶,天王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他的父亲是天帝,他的母亲是天后,他注定会获得无上的权柄,这个天界还有比天王更加幸运的孩子吗?” 卡尔提克耶回想起刚刚天王得知“父亲要把自己丢给别人带”的那一脸失望低落的神情,忍不住叹息一声。 “但这种幸运未必是天王想要的。就好像——如果哥哥可以回来,我完全不想要作为‘阿修罗王’的荣耀。” 舍脂知道这是她表态谋取阿修罗王怜悯的好时机,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前任阿修罗王回来——那么,她就永远都只是他兄长的妻子了。 在这让人不安的沉默之后,卡尔提克耶率先打破了这种寂静。 “抱歉,我失言了。舍脂殿下,最近边境又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可能是魔族卷土重来,我很快就要出发,两位神将依然会留在善见城保护您——在我不在仞利天的时候,请您小心保护好自己,替我稍微照看阿修罗族。” 阿修罗王离开,那么阿修罗城的守卫就会变弱,留在城中的族人尚且可以依靠阿修罗城的特殊来自保,在城外的族人却不一定都能赶得及回到阿修罗城。 如今留在阿修罗城外的阿修罗族几乎都在舍脂身边,卡尔提克耶的叮嘱意向非常明显。 舍脂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您要出征吗,王?之前明明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是啊,自从兄长在边境大清洗之后,魔族已经很久没有成规模的大动静了。我接到夜叉族王子耶摩的传信,说在夜叉族守备的区域有时候会出现魔族,去追查的话又找不到踪影,我不太放心,决定亲眼看个明白。”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只是例行查探而已,不会有什么。” 舍脂不甘地抿着唇,过了好几秒才想到可以说什么。 “以前先王出征一向有星见陪伴,如今星见自闭于占星宫内,王就这样出发吗?星见如果不能履行职责,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领着这个名号,还不如重新选一位星见,免得天界的军队像是失去眼睛的盲人。” “九曜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 卡尔提克耶回想起当年他第一次见到九曜的情形,过去躲在老师尊星王身后的女孩如今继承了星见的锡杖,她究竟从星轨中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沉默? “何况,‘星见’并不是封号,不是可以随意褫夺和给予的东西。九曜是当世的星见,那么,在天命到来之前,星见就只会是她。即使没有占卜者也不要紧,战争原本就不能一味依赖预言。” 舍脂还想分辨,最后恨恨地咬牙不再说,转而乖巧柔顺地回答:“王不在仞利天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守着族人,等待您回来。” 卡尔提克耶对舍脂交代好了事情也就回阿修罗城了,他随意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准备出城,没想到在城门遇到了同样背着行囊的孔雀。 “王,我也要一起!阿修罗王出征没有星见怎么行呢,虽然我还未够资格,不过现在就让我来暂时代任这个位置吧!” 继承了星见血脉的男孩笑嘻嘻地摇摇手指。 “如果王不同意的话,我会悄悄地出城跟上您。” 阿修罗王和星见都有任意出入阿修罗城的资格。 卡尔提克耶被孔雀这句话堵的没话可说,与其让这孩子偷跑还不如带在身边盯着,两人对视片刻,他无奈地问:“这件事我只跟神将提了提,都没告诉伽罗,你怎么会知道我打算去北面?” 孔雀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我可是未来的星见啊。” ——好吧,星见想要知道什么事情的确不需要别人“当面告知”。 卡尔提克耶只好提上孔雀,乘坐罗睺出了仞利天,向着夜叉族守卫的北方边境赶去。 第276章 冰城再现 卡尔提克耶这次去北方并没有带着大军, 自从雷神和阿修罗王那一战之后,阿修罗族元气未复,而这次他只是想要前去查看, 人多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他带上孔雀, 两人乘坐阿修罗城特有的骑兽罗睺, 很快就到了夜叉族的驻地。 阿修罗军从前常年镇守边境, 北方是最常驻扎的地方, 因此阿修罗王和北方将军与武神将一族素来亲厚——不过,在这一任毗沙门天的例子前,恐怕从今以后“阿修罗王”和“毗沙门天”都不会像过去那么亲厚了。 认真说来, 除了毗沙门天, 增长天在前任阿修罗王阵亡后就向帝释天效忠了,广目天那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更不可信, 这一任的四方将军之中真正可以被卡尔提克耶信赖倚重的也就只有他的旧友乾达婆王而已。 耶摩向阿修罗城传信后就关注着回信, 等他从族中长老那里得知阿修罗王已经通过“火”传来了拜访的消息, 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高兴,可还是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比过去更加勤奋地练剑,也更加热情地拉着自己的弟弟罗刹切磋,每每都打到罗刹累得喊停。 “再来吧,罗刹!” 耶摩意犹未尽地说。 罗刹看到自己哥哥竟然还是那么精神,索性扔掉手中的武器往地上一坐,两手摊开,非常无赖地说:“不打了不打了,反正我打不过兄长。” 耶摩个性正直,无法做出追击没有武器的人这种事情,何况那还是自己的弟弟,他只能走过去,伸出手去拉罗刹。 “好吧。” 罗刹计谋得逞,开开心心地顺应兄长的意思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挤眉弄眼地说:“怎么,大哥这么高兴?因为阿修罗王要来?” 耶摩毫不迟疑地点头。 “是的!过去我一直仰慕着阿修罗王,啊,现在应该说是前阿修罗王了吧——我也很敬佩现在的阿修罗王,他还那么年轻就成为了一族之王,撑起了阿修罗族,如果我也能有那么强就好了!” “我相信大哥一定会成为最强的武神将!然后,有一天会成为北方将军!” 罗刹信心十足地拍胸。 “到时候,大哥一定会是阿修罗王麾下第一大将!” 耶摩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也没有反驳,显然心里也抱着这样的期待。 “不知道阿修罗王什么时候会到。” 罗刹回想了一下长老说的话,卡尔提克耶——啧,还是不习惯改口——现在的阿修罗王说会尽快过来,“尽快”到底是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想想看,真令人吃惊啊。”罗刹在夜叉族的领地内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以前大家都还在一起玩耍,卡尔提克耶、伽梨、吉祥天和爱染两位公主、还有可爱的迦路妲——我们这一群‘孩子’总会在各种地方遇见。我还记得卡尔提克耶第一次来夜叉族的时候,当时他还力量失控,我那时候还想着‘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嘛’……突然之间,雷神叛变,还成功了,变成了天帝,前任阿修罗王死了,持国天也死了,卡尔提克耶和伽梨就这么成了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而且伽梨还是持国天,这还是卡尔提克耶、是阿修罗王亲口封的,想想看都让人震惊。” “是的,我也非常惊讶。” 耶摩握紧了双手,右手因此和剑柄贴得更紧,都把冰冷的金属完全捂成了温热。 夜叉族的王子脸上写满了不甘。 “我根本就没有发现过伽梨剑术高强,可是阿修罗王一直都知道,果然是天界最强的‘阿修罗王’啊。” 无论是耶摩或者罗刹,他们都比卡尔提克耶年长——尽管那一点年龄的差距很快就会在逐年增长的年龄中变得无足轻重。对于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而言,相差数十年可能差了几辈,对于寿命长达数千年的神族而言,即使数百年的差距依然可能是同辈人,何况区区几十年。如果不是刻意去计数的话,谁也不会记得这种细微的年龄差。可是,对于还年轻的两位王子而言,这种差距仍然存在,尤其是当他们被“后辈”超过的时候,这种“空耗了岁月”的不甘就会更加明显。 耶摩和罗刹从来都没有松懈过,勤奋修炼,积极地投入战斗,可是,他们的这些“努力”在阿修罗王面前并不够看,说不定,在那个一向抱着竖琴的乾达婆王面前都不够资格让她拔刀,正因为如此,才会更让人联想到“天赋”的差别,换而言之,也就是“血统”的差异。 “夜叉族”和“阿修罗族”——那就是最大的差距。 血统的差距大到了无法用努力去追赶的地步,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在这样的绝望面前,罗刹非常干脆地选择了放弃,从他听说“卡尔提克耶”继位成为了新的阿修罗王,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要超过那个“小王子”了,因为已经不可能了,终此一生,他都不相信自己可以胜过手握修罗刀的阿修罗王。 可是,耶摩并没有放弃。他明白血统的差距,也知道自己的努力很可能没有结果,但他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变强——他答应过前任阿修罗王,他会变得很强,然后才能够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即使那个人可能会伤害他。 罗刹语调轻松地说:“也许是那个小公主——啊,现在应该说乾达婆王主动告诉阿修罗王的?他们之前就一直关系很好,不是还听说阿修罗王过去在乾陀罗闍住了很久,又向前任乾达婆王学了乐器,有段时间天界风传阿修罗族和乾达婆族会联姻,那时候可真是谁都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 “……是啊。” 耶摩点点头。 两人说话间,一道光接近了夜叉族的领地上空。 随风逸散的力量引起了地上两位王子的注意,他们同时抬起头,恰好看到了罗睺降下。 黑发的阿修罗王从半空一跃而下,长发与漆黑的斗篷一起翻飞,他的怀中护着一个男孩,将要落地的时候,阿修罗王的足尖在空中点了一下,下落的速度立刻就从极快变成了几近于无,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那个男孩也毫发无伤地从阿修罗王怀中跳下地来,笑眯眯地向着耶摩和罗刹挥手。 孔雀对未来的六星打了个招呼就乖巧地站到了卡尔提克耶身旁,自觉地降低存在感。 耶摩和罗刹以同样的礼节跪在卡尔提克耶面前。 “阿修罗王。” “免礼。匆忙而来,打扰夜叉族了。” 卡尔提克耶示意两位王子站起来,也不多寒暄废话,直截了当地向耶摩提了最主要的问题。 “耶摩殿下,你在信中所说的事情可以详细告诉我吗?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去相应的地点查看。” 夜叉族的王子恭敬地弯下腰回答:“是的,那正是属下的职责,请阿修罗王跟我来。” “我也一起——保护阿修罗王。” 罗刹拿起了扔在地上的武器,笑着跟上去。 卡尔提克耶没有反对,罗刹也就心安理得地加入了队伍。 罗睺体型较大,并且由于来历特别,卡尔提克耶才会让它把自己送来夜叉族就立刻返回,没有乘着罗睺招人瞩目,现在几人要出去,耶摩也就重新从夜叉族找了骑兽,犹豫了一下准备了三匹坐骑。 事实证明耶摩的准备没有错误,孔雀还是像过去那样被卡尔提克耶抱在身前共骑,这让耶摩松了口气。 孔雀出现在阿修罗城早就不是新闻了,这已经是个被天界居民接受了的事实。数十年前,还是王子的卡尔提克耶把这个名为孔雀的男孩带回阿修罗城,当时对外的说法是在边境捡到的孩子,随着时间推移,“孔雀是人类”的说法自然就消失了,剩下的就是猜测他的血统,由于孔雀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都被阿修罗族的幻术掩饰了真正的发色和瞳色,“黑发黑眼”并不构成某个种族特有的特征,起初还有神族兴致勃勃地猜了一转,查了一轮,什么结果都没查出来,后来大家看着阿修罗王也护着那个孩子,也就无所谓他的来历了。“阿修罗王喜欢的孩子一定不是坏人”——就是这种毫无根据的信心让天界接纳了孔雀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孔雀的眼睛是黑色,恐怕早就要有人说他是卡尔提克耶的私生子了——因为孔雀但凡出现,一定跟在卡尔提克耶身边。 耶摩之前也见过孔雀几次,知道这孩子非常乖巧懂事,他也就不在意了,直接对阿修罗王汇报最近奇怪的发现。 “有好几次,族人说看到了魔族,当我整理部队前去围剿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而且,最近北边人员失踪的情况稍微增加了一些。父王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了。” 罗刹附和道:“对,最近人类的罗左族有传来消息,说城内近来有人失踪,请求神族帮助。” 看到了魔族、围剿的时候找不到据点、有人失踪。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和罗左族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如此。 卡尔提克耶沉思片刻,心头瞬间雪亮。 他想到了——过去鹰的妻子玛娜曾经被冰城的魔族抓去! 第277章 爱染明王 在这北方边境出现的竟然是当年那一座会移动的冰城吗? 移动的城、魔族、失踪的人, 这一切听起来都很像是当年流传于天界的诡秘传闻。 但是,他那时候明明已经杀掉了冰城中的魔族啊。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问:“耶摩,你在什么地方遇到过魔族?” 年轻的夜叉族王子眺望着前方, 答道:“很快了, 就在前面。探子说隐约看到有一座城, 还看到有魔族出没, 他没敢靠近, 做了个标记就回到族里报信。奇怪的时候,当我带人再来的时候,城就不见了。” 这种说法更加增添了卡尔提克耶的疑惑, 他没有开口, 想要“眼见为实”。 耶摩是一个非常务实的神族,他说的“很快”非常准确, 几人几分钟后就到了他所说的地点, 可以看到那里还有夜叉族的探子特意留下的标识。 耶摩上前确认了一下, 指着标识说:“当时就在这附近。之前几次我带人来查看也在这里盯守过,但没有魔族出现。” 罗刹握着武器,沉默不语,在旁做出警戒的姿态。 卡尔提克耶带着孔雀走到标识前,他看了看地面,又张望四周,仔细地感觉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这曾经是他非常得意的技能,那时候,他还可以借助于神力回溯过去。 好笑又讽刺的是,在他已经拒绝了那些“神明”不再担任“神子”而真正成为了“神明”之后,他反而不再拥有这种能力。 阿修罗族敏锐的感知也无法穿过太久的时间捕捉当时的情况,想要进一步了解当日的事情,恐怕就只剩下点燃幻力火焰这种选择了。 虽然卡尔提克耶还不知道原理,不过有时候在他点燃了幻力火焰之后,他会从火焰中随机地看到“过去、现在”发生于天界各处的片段,但那和他本人的意志无关,更像是一种随机的显现。如果要依靠幻力来捕捉当时的情形,只怕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夜叉族的两位王子看着阿修罗王陷入沉默,耶摩相当自责,他发出了信,却不能提供更多线索,平白耽误了阿修罗王宝贵的时间。 “看起来……这次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耶摩抱歉地开口。 罗刹咬了咬牙,开口说道:“要么,请阿修罗王先行回城,接下来我会在这里一直盯着,什么时候那些魔族出现,我会立刻传信,拖住他们,等到阿修罗王到来。” 面对未知的敌人做出这种保证,那无异于赌上性命。 耶摩惊讶得脱口而出。 “罗刹,不要冲动。” “大哥,我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罗刹轻轻挥动手中的武器,笑着说,“我也就只能做做这些粗笨的活计了。”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对兄弟的交谈,叹了口气,劝道:“没有必要如此,如今天界十分需要夜叉族的力量,两位王子若是把生命浪费在不够价值的事情上就太可惜了,我还期望有一天你们会成为北方的栋梁。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们找人远远看着这里就是,我也会再调查,如果有什么线索,我会再来。不要做出冲动的事情,耶摩、罗刹。” 耶摩惭愧地说:“可是,这么一来,就完全让阿修罗王白跑一趟了啊。” “嗯哼,那可未必哦?” 孔雀笑眯眯地伸出手指摇了摇,天真可爱的脸上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看,你们在等的东西就要来了。” 安静了一路的孩子突然开口,而且说的还是这么惊人的话,耶摩和罗刹都呆住了,只有卡尔提克耶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星见”血脉传承者拥有的“预知”能力,立刻看向了孔雀指向的方向。 星见的预言从未落空,继承了这一血脉的孔雀也只有在十足的把握下才会开口。 没过一会儿,一座庞大的冰城出现在几位神族的视野之内,从远处渐渐靠近,轮廓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定格成了卡尔提克耶记忆中的模样,甚至更加恢弘,就好像过去这么多年它也跟着成长壮大了一样。 冰城的出现令这边境之地气温急速下降,周围的草木上迅速结了霜,紧接着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景象。 耶摩激动地说:“是的!这和探子描述的一样!” 罗刹惊愕地瞪着前方的冰城,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真的是……冰城……” 如今的阿修罗王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座理应无主的冰城。 这是偶然的出现吗? 当年他很确定冰城之中再也没有其他的生命气息,难道是这么多年过去,有其他的魔族住进了冰城? 曾经被破坏的城门不知何时又安上了。 此刻两扇厚重的城门无声地从里向外打开,仿佛开门迎接客人,又好像张开了巨口,将要吞噬进入的一切,包括光明。 一阵森冷的寒气涌出,与周围的热气相激,晕成了一片白雾。 夜叉族的两位王子先后喊出“小心”,各自持剑警惕,守在阿修罗王身边。 卡尔提克耶神色复杂地点燃了火焰。 在这样的寒气之中,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和似曾相识的灵魂波动。 可是,对方怎么可能在这里? 在这样的边境,在这座魔族的冰城之中? 他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从冰城之中传出的力量恍如明亮的指示灯,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当金色的火焰驱散了雾气之后,冰城之中的住民也就出现在了阿修罗王和夜叉族两位王子面前。 面对着那张面孔,夜叉族的两位王子震惊到失声。 卡尔提克耶盯着来人的脸,从五官中找出了过去的影子,一再确认灵魂的波动完全一致,他才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少女是数月前还以女童姿态出现的故人。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住在冰城之中,为什么会被误认为魔族,她应该已经被前任天帝送出了善见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卡尔提克耶心情复杂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爱染明王。” 身披战甲的少女昂首回答:“正是本座,前任天帝与武神将之女,爱染明王。” “爱染……真的是你……” 卡尔提克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看了许久,才将视线投向她身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 ——那些居住在冰城之中的魔族竟然如此温驯地跟在爱染明王身后。 爱染明王单手握持着比她还要高的长戟,对着面前的旧日玩伴们微微一笑,毫无预兆地踏前一步,挥戟上挑,闪着冷光的尖端正对着阿修罗王的咽喉。 这位过去总是天真柔弱的小公主保持着如此具有威胁性的姿势,全然无视了一旁夜叉族两位王子的怒喝,眉眼含笑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王。 “好久不见了,卡尔提克耶——如今的阿修罗王。以我父王的人头取来的王位如此令你喜悦吗?” 卡尔提克耶抬手阻止了耶摩和罗刹的靠近,示意他们退后,看着爱染明王,向着戟尖的方向又走出一步,右手直接握住了冰冷的戟身,把尖利的金属抵在了颈部的皮肤上。 “我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在我杀死前任天帝之前,我就已经是‘阿修罗王’了。正因为我是‘阿修罗王’,我才只能如此选择。抱歉,我无法忠于你的父亲,只能忠于我的部族。” 爱染明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怒意染红了双眼,她用力将右手握持的长戟向前刺出,却无法移动一分距离。 “……阿修罗王——!父王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以为、我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背叛,阿修罗王也一定会保护天界、保护父王,而不是像这样变成雷神的走狗!” 耶摩和罗刹虽然牢记着自己的责任,依然随时准备上前保护阿修罗王,但骤然得知的秘闻令他们心惊胆战。 迄今为止,天界绝大多数神族依然以为前任天帝死于帝释天之手。 ——曾经在善见城侍奉多年的宫人们早在善见城易主那时就消失殆尽,雷神帝释天更没有对外做出解释的意思,用满不在意的傲慢神态扛下了所有残忍冷酷的骂名。现任阿修罗王的做法曾经令人疑惑,可是在雷神动辄灭族的残忍举动下,多数神族还是默认了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阿修罗王为了保护一族才屈从于雷神。 没有谁猜测过前任天帝死于阿修罗王之手。 直到现在,失踪的公主爱染明王揭开了真相,而阿修罗王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卡尔提克耶神色不变,手中燃起了金色的火焰,与长戟传来的冰寒相抗衡。他凝视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旧交的容颜,轻声叹息。 “爱染明王,随你怎样说也好,我如今确实屈膝于雷神座下,杀死你父亲的也确实是我。但是,我并没有交出生命来补偿你的意思,如果想要报仇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出了断吧。” 金色的火焰猝然炸开,阿修罗王徒手震开了爱染明王的冰戟,拔出修罗刀横在身前。 爱染明王握着冰戟,愣愣地看了阿修罗王片刻,周身冷厉的杀气突然消失无踪,扔下冰戟,放声大笑。 “什么啊!果然还是卡尔啊!都到了这种程度,你居然还不肯说出事实,就这么接过仇恨,你就不怕我真的要跟你不死不休吗?” 爱染明王这种突然的举动惊呆了所有人,只有孔雀笑眯眯地挠了挠脸颊。 ——在对峙的空隙,他接到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意味深长的注视,视线交错的刹那,他就明白,爱染明王已经知道了真相。 卡尔提克耶一脸懵逼,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这种呆滞的神情逗得爱染明王笑得更加大声。 “何必勉强自己当坏人呢?卡尔啊,还是孩子的你当阿修罗王就已经很勉强了,还想要承担别人的仇恨,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就算没有仇恨支撑,我也不可能会去寻死,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草率地死亡呢?我怎么可能会对过去的朋友挥刀,为了那个杀害了我的母亲又险些杀死我弟弟的男人?” 第278章 不幸的女儿 “杀死了母亲又险些杀死弟弟的男人”——爱染明王这句话暗示的人太过明确, 带来了极为可怕的意味。 卡尔提克耶听到最后一句话,神色骤变,下意识地看向了孔雀。 孔雀会意地走上前, 温顺地握住了卡尔提克耶的手, 笑着摇头。 “王, 我也是今天才见到爱染明王姐姐。” “可是,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哦, 我可爱的弟弟孔雀。” 爱染明王温柔地笑了起来,宛如昨日重现。 “我很早就在尊星王的占星中见到过你——与我命运如此相似的弟弟。可是,你要比我幸运。” “是的。”孔雀深以为然地点头, 开心又依恋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我遇到了阿修罗王。” “我真羡慕你啊,孔雀。” 爱染明王捡起地上的冰戟, 回身钉在了冰城的城门边, 挡住了将要合上的城门。 寒冷的冰之门和冰戟互相倾轧, 发出沉闷的声响。 爱染明王留恋地看了看面前的几位旧友,最后只能带着笑容摇头。 “没有星见血脉的我无法留在阿修罗城,也无法继续居住在天界,我就只能如此了——” “或许并不是无法留在阿修罗城……” 卡尔提克耶欲言又止。 爱染明王了然地笑了笑。 “如果天帝还是我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当然无所谓,可是,现在天帝是雷神,阿修罗王窝藏前任天帝的女儿并不是什么好举动。你还得为阿修罗族考虑啊,卡尔、阿修罗王。如果没有相当的理由,我根本不能在天界露面……” 她停顿片刻,神情稍微变得柔和一些,却又多出几分讥讽。 “就好比我的妹妹吉祥天,她还能够住在仞利天,并非因为她的血统,而是因为她委身于毗沙门天啊。” “……她也是迫不得已。” 卡尔提克耶忍不住为吉祥天分辩了一句。 没有父亲照拂的吉祥天只是个无力的少女,根本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 爱染明王却没有顺着台阶下来,而是冷笑道:“身为天帝之女却如此柔弱,那是她的错误。她屈服于仇敌,只能关闭城门假装自己还活在过去,回避故友,抱着仇恨啜泣,倘若真的那么有志气的话,她还可以死啊,但她连死亡的勇气也没有,那就注定了只能如此屈辱地活着。伽梨、哦,不,现在应该称为持国天,她就不必像历代的乾达婆王那样以色侍人了,这并非来自于阿修罗王你的庇护,而是因为持国天有这样的力量。弱者的委屈没有人会在乎。好了,别再说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你能够保护的人也是有限的,不要总想着把太多东西放在自己肩上。” 卡尔提克耶犹豫片刻,只有叹息一声。 爱染明王的话或许太过直白,却是正确的。 过去他和伽梨也曾经悄悄议论过两位公主,如今爱染明王和吉祥天的处境只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地展示了出来。 “所以,我只能留在这里,偶尔看一眼天界的风景。” 爱染明王回头看看那座冰城,过了会儿才分了一点注意力给耶摩和罗刹。 “耶摩、罗刹,你们不要因为阿修罗王对‘前任天帝’的背叛而生气,我父亲那样的家伙原本就不值得阿修罗王效忠。我的母亲是前任武神将,早在父亲成为天帝之前就和他相恋……但是,父亲希望母亲可以用武神将的身份来支持他成为天帝,而不是以妻子的身份为丈夫说话,所以,母亲一直秘密地和父亲见面……” 说到这儿,爱染明王停了下来,思考片刻,才弹了一下手指,轻哼一声,续了下去。 “两人成功地保守着秘密,父亲也一直对外以和善宽容的王子的形象招揽人心。父亲一直说,等到他成为天帝就会迎娶母亲作为天后,母亲也始终相信着这一句承诺,听信父亲的话,即使怀孕了也隐瞒着,悄悄地生下我……” 夜叉族的两位王子终究身份比不上爱染明王和阿修罗王,即使心生疑窦也只能沉默。 卡尔提克耶听得不对劲,奇怪地问:“这……爱染你的年龄对不上啊……” 前任天帝登基之后才先后立了天后与偏妃,爱染明王先出生,但也只是比吉祥天早几年罢了,按照现在爱染明王的说法,这中间差出来的年份就太多了。 爱染明王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是哦,所以,你能猜到我那伟大的父亲做了什么吗?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请他的姐姐尊星王相助,合两人之力把我以婴儿的姿态封印起来!什么时候父亲成为了天帝,安排好了我‘出生’的时间,才会解开施加在我身上的封印。母亲当时是这样听说的,所以她也就相信了。” “当时”这个词暗示得太明显。 卡尔提克耶顿时变了脸色,非常肯定地说:“前任天帝说了谎。” 爱染明王点点头,好笑地说:“是的,那封印有两重,等到父亲成为了天帝,他违背了当初和母亲的承诺另立天后,但仍然不放心,害怕母亲会说出当年的隐秘,就杀害了母亲,直到天后怀孕,他才解开了一重封印,让我‘出现’在善见城。第二重封印压制着我的力量,阻碍我成长,我只能当一个乖巧的柔弱的好女儿,等着有一天封印解开。前些年封印破了一半,我就知道,尊星王也没能逃过他的毒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对你说的,但是,送我离开善见城的侍卫刚刚离开仞利天就想要杀死我,可惜,太巧了,在那时候,多亏你及时杀掉了那个男人,封印解开,我才能够逃出生天,之后……” 爱染明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笑着摇摇头。 “之后,我就在这里了。” 那也就是说,爱染明王多年来被迫保持女童的模样,并非他和伽梨所猜测的心智如稚童,而是比谁都要清醒,比谁都更早地知道了前任天帝的真面目。 卡尔提克耶心中一阵悲凉。 他虽然曾经多历坎坷,可是来到天界之后,他被兄长保护着,被前任乾达婆王引导,被很多人爱护着,可以说,直到雷神起兵之前,他都过得很幸福。 而爱染明王却不知道如此度过了多少难熬的岁月。 到头来,“受宠”却“天真柔弱”的吉祥天和始终被亲生父亲提防的爱染明王究竟谁幸运谁不幸,竟然难以辨明。 “爱染……” 爱染明王轻笑一声。 “不用露出那种神情。我并不恨他,可是,也无法爱他。他死了,对我而言是一个解脱。我来是想要见见故,不是为了报仇。冰城就要再次回到魔界去了,我也得走了。” 她转身走回冰城,走到门边拔起冰戟,被阻拦的城门再次缓缓合上。 在城门关闭前,爱染明王长叹一声。 “我们还会再见的,阿修罗王、孔雀。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冰城彻底合上了门,阻断了内外的声音。 庞大的冰城开始移动,从清晰到模糊,最后彻底消失于天界的边境。 孔雀握紧了卡尔提克耶的手,担心地看着他。 卡尔提克耶回以微笑,随后他看向一旁两位夜叉族的王子,好心劝道:“今天的事情,还请二位能够保密。否则的话,我也未必可以保住夜叉族。” 耶摩已经一身冷汗,他脑子都有些跟不上,罗刹急得直接代为回答。 “请阿修罗王安心,今日我和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见到过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笑着点头,牵着孔雀的手离开了夜叉族的领地。 许久之后,耶摩才回过神,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件事要告诉父亲吗?” “不,这件事谁都不能说。” 罗刹比他的大哥更清楚这件事有多么可怕。 一旦有任何言语传出,最后会遭殃的必然不是已经躲入冰城的爱染明王和被天帝倚重的阿修罗王,而是擅自“传播谣言”的夜叉族。 北方边境的这一次会面随着冰城的传闻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有当时那种可怕的寒冷深深地刻在了夜叉族两位王子心中。 当天夜里,卡尔提克耶悄悄地出现在占星宫门外。 久不见人的九曜打开门,迎接了多年不见的旧识。 离开占星宫的时候,卡尔提克耶看着那扇再次关闭的门,沉默许久,突然伸手指向了上空的某处,指尖金色的幻力火焰闪过,吐出一条火蛇,瞬间烧尽附近的空气,留下一片金色的残影。 般罗若惊叫一声,因为面前水镜中窜起的金色火焰而感到畏惧,向后退缩着,险些打翻了占卜用的水盆。 火焰燃烧不过刹那,很快就消失了。 但在这一阵灿烂的金色之后,水镜之中呈现出的也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不剩下,刚刚照出的占星宫的一角再也不能窥见。 帝释天扶住般罗若的肩膀,低声笑了起来。 “我们这位阿修罗王真有趣,悄悄地去见星见,却又明目张胆地做出警告,那就给他这个面子,当星见死了吧,不用再看了。” 般罗若本想说什么,可她察觉到帝释天语气之中难得的真心喜悦之后,她也就沉默着点了头。 第279章 天王生日 仞利天太过繁华,善见城终年热闹,在永无休止的庆典宴会之中,数十年转眼即逝, 再也没有人提起前任天帝, 也不再提起前代的旧事, 好似开天辟地以来便是雷神帝释天坐在天帝的王座之上。 近年来天界边境再次有魔族滋事, 阿修罗王率领大军前去清缴,在边境驻扎了数年才算是暂时把东北边境线附近清扫干净,恰好善见城有使者到来, 说天王的生日宴将要举办,阿修罗王也就顺势收军回到仞利天。 雷神帝释天成为天帝之后,天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即使四方将军和武神将有更替, 对于绝大部分天界居民而言, 那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他们只能看得到眼前的生活。只要天界仍然是和平的, 天帝没有苛政暴政,他们就可以继续按照过去的方式存活下去。 这些年来, 无论是内政还是防卫边境, 种种重担都压在阿修罗王肩头,而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阿修罗王不负众望,非常出色地完成了所有被天帝分派的任务,让那些原本对他的年龄和资历颇有微词的神族也相继闭嘴。 神族崇尚力量,当现在的阿修罗王展现出足以匹配他地位的实力之后,怀疑和观望一扫而空,变成了热烈的拥戴。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心态,天界的居民们把阿修罗王看做他们的守护神,热烈地崇拜他、爱戴他,相信只要守护斗神阿修罗王还在,天界就能继续和平美好下去。 阿修罗王从边境回到善见城的消息一传开,沿路就涌来无数仰慕者,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一眼阿修罗军的旗帜他们也觉得开心。 花都俱修摩部罗的鲜花直接被定空了,其中一半送到了善见城——因为阿修罗城不对外开放,仰慕者们只能把礼物送到善见城,期望在善见城中办公的阿修罗王可能会看到。 至于另一半,那都被热情的仰慕者们洒在了阿修罗王回程可能经过的路上。 阿修罗王回到善见城的时候不出意外又看见了满地鲜花,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他无语地摇摇头,只能从这些鲜妍的花瓣上踩过去了。 对于阿修罗王而言,这或许是麻烦,可是对于此刻在善见城迎接他归来的人而言,远远地看到阿修罗王踏着鲜花走近便是奇迹般的美景了。 黑如夜空又闪烁着群星般光点的披风在阿修罗王身后轻轻飘起,一路走过带起的风也一并把缤纷艳丽的花瓣带上了披风的下摆,有时披风扬起,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即刻把这一位武将衬托得好似生来就与鲜花为伴,没有半分刀兵之气。 在“阿修罗军回仞利天”的消息传回善见城的那一天,天后舍脂就已经掰着手指计算着阿修罗王到达的日期,为了更加精确地知道那个时间,她还不顾般罗若的不屑以天后的尊位命令这位水占者来占卜这样无关天界未来的小事,这才会在阿修罗王进入善见城之前就带着她的孩子等在城门附近。 过去了这么多年,帝释天依然并不亲近他的儿子天王,虽然他还会在被提醒之后过几年就给天王举办生日宴会,但父子两人从未有过私下的交流,等到天王开始学习的时候,各科的老师还是舍脂和阿修罗王出面请来的,至于武技,因为阿修罗王在前,根本无人应聘,最后只好由他本人接下了这样的职司,在闲暇时教导天王。 小孩子最为敏感不过,谁喜欢自己、谁不喜欢自己,那都是凭直觉就能知道的,于是小小的天王非常清楚自己的父王对他的敷衍,也很感激阿修罗王温柔的保护,他仰慕阿修罗王的强劲,不知不觉之间就将孩子对于父亲的孺慕之情投映在了阿修罗王身上,只是这样的小心思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想着如果阿修罗王是他的父亲该有多好。 也是因为这一种无法说出口的隐秘期盼,天王有时候看到自己的母后和阿修罗王来往过密,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有点开心——他觉得这才是他期盼的一家人。 年幼的孩子起先并不知道这样的来往在旁人眼中会显得异常,直到他从侍女口中听到了议论,他很生气,却不是对阿修罗王,而是对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乱说的人。“阿修罗王和母后才没有睡在一起”——年幼的天王想要反驳那些带着诡秘神情窃窃私语的宫人,可是没有人相信他,所有的宫人都只会用一种刺眼的好似包容宠溺的神情敷衍他,慢慢地,天王也就放弃了辩解,尤其是在他发现那些嘴碎的人从来都只会在他和母后面前说这些,从不敢在父王或阿修罗王在场的时候议论半句,他也就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天界,拥有力量比拥有地位更加重要。于是,天王在学武的时候越发用心,越发勤奋刻苦,期望自己能够早一点变强,这样才能够保护母后,保护阿修罗王。 什么权衡利弊、分析局势,这些对于年幼的孩子而言都太过复杂。天王也就不会像“成年人”那样想到什么“我要避开阿修罗王好摆脱流言”,对于孩子而言,亲近的人比说闲话的人重要太多,他没有任何理由要为了那些整日不事生产只会享受的神族而疏远如同父亲一般的阿修罗王,更不会像某些傻孩子一样哭着去找母亲哭诉“你为什么对不起父亲”。 小小的天王看得足够明白,父王从来也不会主动来找母后,如果不是必须两人同时出席的场合,父王恐怕压根都不会想到母后,如果一定要说谁对不起谁,那么他更能够相信是父王对不起母后,整天跟神秘的水占者般罗若和北方将军毗沙门天混在一起。 唯一让天王有一点不开心的是,比起他这样被迫收下的学生,阿修罗王还有着更加亲近的人——阿修罗族的王子苏利耶同样也接受阿修罗王的教导,因为师从同一人,天王和苏利耶难免会有碰上的时候,每次苏利耶都会赖在阿修罗王膝盖上亲昵地喊“王”,一被摸头就会悄悄地甩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硬是让天王嫉妒在心却没法说。 天王知道苏利耶是阿修罗王兄长的儿子,两人有着同样的血统,当然会比他这个外族人更加亲近,要不是因为他的母亲以前是阿修罗族的巫女,恐怕阿修罗王当年根本就不会勉强收下他这个学生。可是,如果把这种嫉妒摆在脸上,那就太难看了,天王能做的只有更加努力,他只有在比试的时候赢过苏利耶才会稍微感觉到安慰,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对阿修罗王展示自己学习的成果,来告诉他仰慕的阿修罗王——您没有收下一个没用的学生。 阿修罗王前几年出征,天后舍脂固然非常不舍,天王又好到哪里去?最后这个平时还记得提醒自己要坚强勇敢的小王子拉着母亲的手哭得一塌糊涂。 几年来,天王时刻关注着边境的消息,巴巴地期盼着阿修罗王凯旋,好不容易边境传来消息,他比谁都激动,直接就跑去找母后,恨不得到仞利天外去迎接阿修罗王。 不过,天后舍脂总是要比天王考虑得更多,最后母子两人还是就在善见城门口等候着阿修罗王。 当阿修罗王踏着风与花走过来的时候,天王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 天后舍脂莞尔,松开了手,放任自己的儿子天王欢快地跑出去。 如今看来已经有七八岁人类男孩模样的天王开心地直接扑上前。 “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不禁失笑,弯下腰,稳稳地接住了这个孩子,双手抱起来。 “天王殿下。” “欢迎回来,阿修罗王!” 天王满脸真诚地欢喜地说着,按捺住自己想要一直赖在阿修罗王怀里的心,轻轻挣脱,小大人一样握着阿修罗王的手往前走。 “母后和父王都在等你,父王说,要给阿修罗王摆庆功宴。我听说了!阿修罗王击溃了这次来犯的魔族,完全扫平了边境,太厉害了!我也想要这么厉害!以后跟阿修罗王一起去战场!” “分所应当,不敢居功。” 卡尔提克耶拍拍天王的肩,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悄悄地看了舍脂一眼。 数年未见的天后在无人注意的此时露出了少女般的笑容,毫无半分作为天后的美艳荣光,只有单纯的仰慕和喜悦。 “您终于回来了,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笑着点头。 “辛苦你了,舍脂殿下。” 辛苦你了,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阿修罗族——这就是舍脂听到的含义。 舍脂欣喜地摇头,不再多说,上前领回自己的儿子,作为善见城的女主人款待来客,仿佛此前片刻的动摇不过是一种幻觉。 只有阿修罗族的巫女自己心里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只要王还能如此看着她,她就不会感觉到任何辛苦。 天王隔了这么久再次见到阿修罗王,喜不自胜,不断地对阿修罗王说话,说自己过去几年没有偷懒,接着就问起边境的战争。 卡尔提克耶用非常场面话的总结糊弄了过去,无非是“魔族虽然凶悍,天界军队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击退魔族”,只有他心里明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的魔族已经不是过去千百年来天界遇到的那些只会仗着个体强悍而胡乱冲杀的莽夫了,魔族之中拥有智慧的个体越来越多,他们也开始有了秩序,有了军队,因为魔族再也不是一盘散沙,魔族有了首领,有了制度,恐怕,也有了王国。 这一次魔族来犯从东北边境而来,他理所当然地调集了离边境最近的东方将军持国天率军助阵,幸好如此,魔族的变化还能稍微再隐瞒一些时间,乾达婆王不是会胡乱说话的人。 一个月前的决战,卡尔提克耶只带了乾达婆王深入敌腹,留下军队沿线驻扎,因此,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看到了那位魔族首领的真面目。 曾经的善见城的公主,如今的魔族女王——爱染明王。 在夜叉族守备的边境分别之时,爱染明王曾经说过“下次见面”,可是,卡尔提克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下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见面。 第280章 魔族女王 将时间稍微退回数年之前,魔族沉寂多年突然来袭,这件事从边境由东方的武神将迦楼罗王传回来的时候,善见城中竟然弥漫着一种“这怎么可能”的将信将疑。 前代阿修罗王陨落之前曾经将边境清扫一空, 随之而来的便是数十年和平, 以至于除了职责在身的将军和武神将们, 惯于享乐的神族都要将魔族时时侵犯天界这件事给忘记了。 端坐于天帝王座上的帝释天俯视着下方的臣子们, 将那些或者忠诚或者假装忠诚或者干脆连装都不装满脸写着冷漠的神情尽收眼底,与自己的心腹北方将军毗沙门天对视一眼,正想要开口的时候, 素来以乐师自居的乾达婆王抱着她的爱琴走出人群,盈盈拜下。 “此讯息由东方的武神将迦楼罗王传回,自然应当由我东方将军持国天前往确认。” 数十年过去,昔日女童一般的乾达婆王逐渐显现出了少女的秀美轮廓, 越发动人, 却再也不会像多年前一样总被不知所谓的神族缠上。 那些无事生非见色起意的家伙畏惧着乾达婆王的实力, 更畏惧着庇护乾达婆王的阿修罗王。 实力是在天界生存与立足唯一的依仗,乾达婆王用实际的战绩展现出了足以给自己美貌增光添彩的能力, 这种变化带来的影响深远而缓慢, 过去乾达婆族长久地依附于强者而生存,便如前代乾达婆王嫁给东方将军持国天,使得在旁人眼中乾达婆族始终只是高贵的玩物,如今的乾达婆王拒绝了祖祖辈辈选择的道路,自行成为了乾达婆族的依靠,于是那一座弥漫着香气与音乐的飞城也就变成了一些弱者心中的依靠,越来越多的小型部族开始试着往乾陀罗闍上迁移,可惜能够得到许可久居飞城的神族寥寥无几,做客的时限结束被迫离开乾陀罗闍的神族们化身为天界的吟游诗人,到处传颂乾陀罗闍的富裕美好。 这样的美丽自然也招来了阴暗的视线,可是,在阿修罗王与乾达婆王往来密切的情况下,一些心怀不轨的影子也只能悻悻而去,根本不敢直面神将锋锐。渐渐地,乾陀罗闍也就开始跟阿修罗城并称为天界最安全的两座城池,甚至有人相信将来两族必定会联姻,言之凿凿地列举出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联姻对两族的益处。 这些传言也曾经传到乾陀罗闍上,阿修罗城中无聊的传言早就被不时回到阿修罗城的巫女舍脂全都压下去了,于是当事人之一的卡尔提克耶反倒要在乾达婆王的居城才听到这种荒谬的流言,他想要去解释,乾达婆王却笑眯眯地摇头表示不在意,这时候如果他执意撇清反而会给乾达婆王带来不好的影响,于是他也就懒得管了。 流言这回事,当事人回应了固然可能出现无法预料的变化,长久不回应也可能有两种发展,一种就是毫无根据的流言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另一种就是在当事人毫不避讳地密切来往下愈演愈烈,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身份相当,这种事实上的可行性增加了流言的可信度,到后来就连乾达婆族都有族人觉得阿修罗王可能会成为乾陀罗闍的主人了。 天界之中和阿修罗王有关的流言很多,数不胜数,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就是“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另一个流传于善见城内,不出仞利天。 或者说,在仞利天之外,即使有天人心中想到这件事,大家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多半是用暗语和暧昧的眼神进行暗示,只有在善见城内这个传言才一天一天地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天后舍脂和阿修罗王有不正当的关系”。 天后舍脂曾经是阿修罗族的神妃,是前任阿修罗王的妻子,现任阿修罗王对她多加照拂也算理所应当,可是,在阿修罗王深得天帝信赖(天界许多神族如此认为)的情况下,阿修罗王并没有为自己的兄长报仇,也没有直接主张让兄长的妻子自由,反而年复一年地屈膝于帝释天座下,却又和天后舍脂来往过密,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天王出生之后,天帝对天王冷漠的态度和阿修罗王对天王过分亲切的照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何时,善见城中就出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也就是之后盛行于善见城的传言最初的版本——“天王根本不是天帝之子,而是阿修罗王和天后舍脂之子”。 阿修罗王为什么不肯让天后舍脂离开天帝? 因为一旦天后舍脂不再是天后,回归阿修罗城的舍脂就只是阿修罗族的巫女和前任阿修罗王的遗孀,如今的阿修罗王绝对无法再和舍脂有什么“未来”可言。 顺着这样的猜测,甚至有一些头脑灵活的天人提出了一个假设,或许天帝会立舍脂为天后就是招揽阿修罗王的条件。 这种完全弄错因果的谣言竟然相当完美地解答了数个“不解之谜”,于是,这个毫无根据的莫名其妙的传言越来越流行,流行到了都会有一些胆大又想太多的善见城侍女敢当着王子天王的面说阿修罗王和天后睡在一起。 这个流言当然也会传进善见城女主人的耳中。 舍脂凭借着多年经营,也掌握了一半善见城的耳目,她借着自己宫殿附近多是阿修罗族的优势,将这个流言死死瞒住,一点都没让时常来访的阿修罗王听到,至于帝释天听到会怎么想——既然他这么多年一声都没吭,依然对天王如此冷漠,怎么想又有什么区别?帝释天比谁都清楚天王是谁的孩子,他不可能相信这种无稽的流言。 不得不说,舍脂和帝释天虽然毫无感情,但是论到对于对方的了解,这两人竟然勉强也对得起这种场面夫妻的身份。 帝释天的确对这个传言毫不在意,他倒是有点期待阿修罗王的宝贝弟弟听到这种传言会有什么反应——在帝释天心中,“阿修罗王”这个称呼始终和他挚爱的那位斗神联系在一起——可惜似乎宝贝弟弟一直没听到这个传言,否则想想看一向温和的小家伙暴跳如雷的画面似乎很有趣,说不定会烧掉半座善见城,那就正好重盖了。他早就看着前任天帝的审美不顺眼了,就是懒得大动土木,勉强住着算了。 东方将军请缨,帝释天也相应地给予了尊重,他端正了坐姿,轻轻挑眉。 “好,那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臣定不辱使命。” 乾达婆王一板一眼地回答。 这么一句应答,这一次魔族犯边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东方将军持国天了。 等到乾达婆王再次传回消息,阿修罗王率军出征。 再之后便是持续数年的缠斗。 魔族比起过去要狡猾很多,分成了许多小股部队,剿灭了一支,别的地方又会冒出另一支,就像是要挑衅神族的耐心和容忍极限似的。 卡尔提克耶和乾达婆王左右无事可做,就这么跟魔族在边境耗着,正好避开仞利天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有一次卡尔提克耶从魔族探子身上发现了端倪,他才跟乾达婆王撇开部队深入魔族据点。 出人意料的是,与之前那些层出不穷的试探和战斗相比,前往魔族据点的这一路竟然异常好走,这种异常太过明显,任谁发现对面的魔族远远打了个照面竟然毫无斗志反而懒洋洋地指了个前进的方向都会察觉到不对。 乾达婆王素来聪慧,同样有了某种猜测,于是她兴致盎然地弹起了琴,就这么把“远征”变成了“郊游”。 熟悉的音乐果然唤来了熟悉的故人。 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旅程,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都已经从天界和魔界的边境走到了魔界的领地之内。 在魔族的刻意引导之下,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毫无阻碍无比顺畅地走到了魔族军队的大本营。 天界华丽,魔界阴暗,到处都是骸骨,风里弥漫着血腥和腐败的气息。 可是,和这种阴暗的魔界不同,魔族这一只军队的大本营竟然有着和天界军类似的编制,周围的环境显然刻意收拾过,虽然与华丽相比还有距离,但已经称得上干净整洁。 在众多魔族将领的拱卫之中,魔族首领款款而来,向着久别的故人露出了笑容。 “你们终于来了啊,卡尔、伽梨。还没有向你们祝贺呢,恭喜你们成为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 聪慧敏锐如乾达婆王已经稍微猜到了魔界这边或许会见到老朋友,她毫无意外的神情,笑着奏完了一曲才像是过去在天界相见时一样行礼。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啊,爱染,我一直都在担心你,能够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与乾达婆王相比,早已知道爱染明王还活着的卡尔提克耶竟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他以为之前那一次见面已经足够震撼,没想到这次竟然还会有新的冲击。 “爱染明王……” 第281章 神与魔 爱染明王走到了部下搭建的高台之上, 在华美的王座上落座,这才笑嘻嘻地说:“每次看到卡尔这种表情,我都会想笑——废话就不说了,这一次我率军过来, 就是想要见你们一面, 跟你们打个招呼。今后我们可能就会经常在边境碰到了, 真的见面了, 也不必留手,就当我是魔族好了。” 乾达婆王“咦”了一声,皱着眉没有回答, 而是狐疑地不断用视线审视两人。 尽管爱染明王意图做出一副多年未见她和卡尔的模样,可是,卡尔的神情不像是“因为故友忽然变成魔族之王而惊讶”,倒更类似于“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换而言之, 两人应该在最近见过一面。 唔, 不过,以神族习惯的“最近”说不定也有一些年了吧。 这么一想, 乾达婆王索性沉默着看戏了。 过去那样天真可爱的小爱染终于长大了——只是似乎长得有些超过大家知道的年龄了呢, 这种外貌和爱染如今展现的实力可堪匹配,那么也就不是和吉祥天一样因为太过弱小早早到达了极限才呈现出少年的面貌。 那么,“年龄”恐怕就是假的咯? 这样一想,难怪天帝登基以后,紧那罗一族就此消失了, 过去常年停留在善见城载歌载舞的紧那罗恐怕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啊。 幸好前任天帝并不那么宠爱乾达婆族,这可真是太好了。 乾达婆王笑眯眯地托腮看着两人。 卡尔提克耶苦笑着叹息。 “我明知道你是爱染明王,怎么可能把你当成魔族?” 爱染明王狡黠地一笑,反问道:“阿修罗王啊,你认为,神族和魔族的区别究竟在何处?是发色吗?是瞳色吗?是肤色吗?是力量吗?是美貌吗?”她越是列举,言辞就越是犀利,“力量、长生、美貌,神族固然拥有,高等魔族同样也会拥有。决定性的区别究竟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吗,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果真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本身难以回答,而“长生、力量和美貌”这几个关键词摆在一起,就会让他想起“壬生一族”。 他还是人类的时候畏惧从红王手中继承的壬生一族漫长的记忆,害怕看过太多的记忆会迷失自我,当他成为神族、成为阿修罗王之后,他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累积“自我”,也有了足够的余裕去观看他人的记忆,把那些数千年的记忆分散开来,变为自己漫长岁月的调剂品。 壬生一族曾经被称为神,也被称作魔,如果说“神”善而“魔”恶,那么帝释天又算是什么? 神与魔的界限在后世并不那么清晰,正如一些大妖怪同样可能被尊称为“神”,而神明堕化也能成为妖魔,神与魔之间决定性的区别在哪里? 现任阿修罗王竟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 爱染明王了然地笑了笑,右手轻轻摩挲着冰戟,等到指尖被划出一点血痕,她吮着手指,继续说下去。 “我从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天界只有人族和神族,为什么魔族只能居住在魔界却总想要侵犯天界?当我走进了冰城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因为很久以前,魔族同样也是天界的居民,只是被阿修罗族放逐到了荒芜的边境,而这些遥远的边境最终也就被天界抛弃,变成了魔界。魔族并不是想要侵犯天界,只是想要回家罢了。至于现今居住在天界的神族……其中是否又有原本不属于这个天界的部族呢?” 曾经的天界公主、如今的魔族女王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她并不执着于等到答案,挥手让得力部下送来了座椅和茶点,大有在这里和故友开茶话会的意思。 发现了阿修罗王神色不对之后,乾达婆王主动接过了话题。 “上古之时的事情恐怕早已无人知晓了,不要说那么久之前,即使只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下一代神族也未必会知道了啊。” 帝释天登基之后天界发生了剧烈变化,这些事情爱染明王都已经知晓。她刻意地让军队停留在天界边境这么久,就是为了打探消息。正因为她的首要目的已经达成,她才有空闲来和故友见面。 虽然爱染明王早已停手乾达婆王成为了“持国天”,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和“持国天”见面。 听到这样的回答,爱染明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乾达婆王自从不当乐师之后,辞锋犀利了很多啊。” 乾达婆王柔柔地一笑。 “不,这是因为我在和爱染说话啊。” 对上位者说话才需要修饰言辞,需要温柔谄媚,对朋友说话则不需要矫饰,只需要真实。 爱染明王微微一怔,莞尔道:“果然还是伽梨啊……” 卡尔提克耶沉默了很久。 爱染明王话中的暗示他听懂了,所以无法回答。 如果爱染明王所言属实,那么,对于这个天界而言,阿修罗族才是外来者,魔族才是原住民,但是,阿修罗族驱逐了原本的原住民,将那些部族冠以“魔族”之名,从天界消除了名号,到如今已经经过了太久的时间,恐怕除了阿修罗王和历代星见,再也没有神族还知道这种过往了。 可是,爱染明王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这一场故友的见面看起来好似融洽,只有心怀秘密的人才感觉得出那些言笑晏晏下涌动的暗流。 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回到驻军所在,理所当然地对外宣称已经剿灭了敌人——至于魔族到底是真的消失了还是离开了又有谁知道? 善见城的来信使得阿修罗王不得不回返善见城,乾达婆王则率军继续清扫边境,并消灭所有可能残留的证据——无论是魔族女王的身份,或者是她们和爱染明王的见面。 这是一个不能泄露的秘密。 爱染明王在临别之时以魔族女王的身份对天界下达了战书,并充满期待地表示下一次在战场会面之时如果两人变弱了,那么她会亲手杀掉他们。 乾达婆王不得不承认一点。 ——过去的爱染明王只怕比她还要会说谎。 这样的性格和实力的改变根本不可能起自离开善见城之后。 这么一来,全天界最为可笑的可就只有那一位美丽的公主吉祥天了啊。 哦,如果认真说起来,现在过上一些年,天帝还会为北方将军的妻子、前代公主吉祥天举办“星祭”,来庆贺吉祥天可以用“星镜”来占卜未来。 不得不说,在“星见”还活着的时候举办“星祭”,这根本不像庆典,只像是一个公开盛大的嘲讽。 可是,这又如何呢? 现在天界的笑话太多了,吉祥天的“星祭”相比之下也还不算最大的那个。 譬如说,生父不肯参加的孩子举办的生日宴,这也是一个笑话吧。 虽然她很想一直在边境打混到天王的生日宴过去,不过,天帝都特意来信催促了,她也只能给这边战场收个尾就走了。 乾达婆王回到善见城的时候,天王的生日宴已经开始了。 这还是“乐师”第一次在这样的宴会上迟到。 不过这也没办法。 她要先回乾陀罗闍换下战甲,从“持国天”变为“乐师”才适合参加这样的宴会。 人群中心的卡尔提克耶第一个注意到从善见城入口进来的客人,他喜悦地站起来,向着那个方向挥手。 “乾达婆王!” “阿修罗王。” 乾达婆王稍稍弯下膝盖行礼,抱着她的竖琴穿过人群走过来,坐到了阿修罗王身边。 她左右看了看,视线掠过最前方空着的王座,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今年也是一样吗?” 天帝的宝座上始终是空的,帝释天似乎从来都不在意很可能是他唯一继承人的儿子,每一次的生日宴会都是天后舍脂独力操持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只有天后的宝座上端坐着容光焕发的美艳的舍脂,天王坐在舍脂身边,不时往阿修罗王这边看一眼,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渴求。 卡尔提克耶抬手示意跟在身边的几位神将退后一些,也顺带着让刚刚聚集在他身边的神族们会意地走远一些,留下给他和乾达婆王说话的空间。 “是啊,今年也是一样。” 准确来说,今年帝释天倒是出现过,不过出场的理由并不是“给天王庆生”,而是“为凯旋的阿修罗王庆功”,喝过庆功酒之后他就走了,根本没有为天王再多留一分钟。 乾达婆王拨动了琴弦,给本已热闹起来的宴会增光添彩,借着乐声的掩饰,她继续轻声细语。 “真是不明白啊……” 卡尔提克耶轻哂。 “谁知道呢。我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那位的想法。” 打从他的兄长战死沙场,而帝释天竟然不顾作为武神将的尊严抓了舍脂来威胁他,他就完全弄不明白了。 起先他也设想过帝释天给予“阿修罗王”的殊荣和权力可能只是有毒的诱饵,可是这么多年过来,帝释天竟然大有把事情通通推给他的意思,他都想为毗沙门天鸣不平了——这明明就应该是心腹做的事吧?!为什么还让心腹屈居他麾下? 毗沙门天竟然也兢兢业业开开心心地为帝释天效力这么多年,毫无怨言。 这对君臣真让他无语。 乾达婆王忍住了笑,没有说出那个盛行于善见城的流言。 “不过,也就只少了那一位啊。” 乾达婆王的感慨当然不是无故而来。 善见城的这一场宴会缺席的“贵宾”也就只有天帝而已。 各族之王、四位将军、各位武神将与天界有头有脸的神族都在这里,之前包围了阿修罗王的就有夜叉王和迦楼罗王。 这样一提,似乎也很久没有见过迦路妲了,听说迦楼罗王妃又有了身孕,不知道迦路妲是不是在照顾母亲? 卡尔提克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四处看了看,悄悄地在心里数了个数,果真全都出现了,他顿时失笑。 “乾达婆王真是敏锐。” “毕竟我是乐师啊。” 乾达婆王笑吟吟地回答。 身为侍奉天帝的乐师,当然要对某些问题足够敏锐才行。 卡尔提克耶摇摇头,对身旁的神将低声交代一句,没过一会儿,真达罗就从某处取来了一架竖琴。 乾达婆王怔住了。 卡尔提克耶接过竖琴,试了试音,跟着乾达婆王之前的旋律演奏起来,微笑着说:“我们很久没有合奏了吧?” 乾达婆王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好。” 第282章 星星 许多年前, 阿修罗王曾经和乾达婆王有过一次共同表演,那时候他们都不是一族之王,当时伽梨垂首跟在母亲身后,将卓越的才华隐藏在温顺的外表下, 混在乾达婆族的乐师之中一同演奏, 而卡尔提克耶则在众人嗤笑怀疑的目光中像是伶人一样上台表演了舞蹈。 时隔多年, 即使还有人怀念当日惊艳的舞蹈, 也什么都不敢提,只能悄然等待着,暗暗期盼着或许某一天阿修罗王心情很好, 会愿意再一次表演。 可是,谁都没有想过,两位王再一次的合奏竟然会在天王的生日宴上。 乾达婆族素来以乐声著称,乾达婆王从来都是天帝御用的乐师, 自从天界有了天帝而各部族拥立各族之王以后, 音乐的乾达婆和歌舞的紧那罗就一直作为善见城中最长久的宾客留在仞利天。乾达婆王的乐声不用说, 从来都是天界第一,正如阿修罗王的强劲不会有人怀疑, 乾达婆王美妙的乐声也从不会有人拒绝。 然而, 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的合奏仍然让这个热闹的善见城有了一时的安静。 ——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说话的声音、走动的声音,甚至于呼吸的声音,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只有美妙动听的琴声在宫殿之中回荡。 乾达婆王含笑看向身旁的阿修罗王, 故意在琴声之中加入了变奏。 卡尔提克耶并没有第一时间跟着变奏,而是凝神听了一会儿,不由得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这是前代乾达婆王教导他音乐的时候曾经做过的游戏,在他熟悉了一首乐曲之后就会进行即兴的变奏,让他学习更加丰富灵性的演奏方式,也让他明白技巧和情感在音乐之中的平衡。自从他当前代乾达婆王学生的那段时光过去,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了。 前代阿修罗王还活着的时候,卡尔提克耶虽然也时常练习音乐,但不会有人合奏,更不会有人以高超的技艺和默契来进行这样的小游戏,而前代阿修罗王去世之后,他有很长时间根本没有碰乐器的时间,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阿修罗族、天界、以及所有需要庇护的部族,后来又有了苏利耶,他需要分出更多的时间去照顾年幼的孩子,就像他的兄长曾经温柔地照顾他一样,将爱和责任传递下去。也就是最近这些年,天界局势稳定,阿修罗族的诸般事务也重新走上了正轨,新任的神将们逐一填满了曾经的空位,卡尔提克耶才逐渐地捡起了曾经的爱好,弹着琴整理着壬生一族漫长的记忆。 这一次突然提出“合奏”也算是心血来潮。 因此,卡尔提克耶更觉得乾达婆王这样的变奏游戏非常有趣,笑着做出回应,同样对乐曲做出了变奏。 两位王原本演奏着同一首乐曲,却各自进行了不同的即兴变奏,重叠的琴音分成了两个部分,但并不杂乱,那就像是歌声高低相和,有着同样高妙的技巧,也共享同样的呼吸韵律,宛如原野上互相追逐的鹿,也像是天空并肩飞过的鹰,像刀剑争鸣,在清脆高昂的音律之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我的挚友,我的战友,我们曾经在善见城中相遇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今天这一幕吧。 乾达婆王和阿修罗王相视一笑,分开的韵律又合到了一起,重新以同样的步调演奏同一首乐曲。 自天后舍脂以下,所有来到善见城的神族都安安静静地听着琴音,原本围绕在两位王身边的神族还相继退开,就像是害怕靠的太近会干扰了琴音一般。 不知不觉中,那样一片圆形的空地中有两个小小的身影钻了进去。 紫发的孔雀和黑发的苏利耶手拉着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阿修罗王身边,在对方纵容的目光中笑嘻嘻地坐到他身旁。 苏利耶伸出手轻轻拉过阿修罗王的披风,把自己也裹了进去,仰头注视着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亲人。 孔雀则更加机灵,他判断出怎样的姿势不会干扰到阿修罗王弹琴,就直接趴了下去,在小苏利耶嫉妒的怒瞪中得意地一笑,把脸颊贴在了阿修罗王的腿上,就像他以前在阿修罗王座前趴在对方膝盖上一样亲昵而充满依赖。 卡尔提克耶对这两个孩子无可奈何,除了无奈地笑一笑根本毫无办法,手上还要注意着音准,只能轻声呼唤两人的名字。 “孔雀、苏利耶。” “王。” 两个孩子给出了同样的回应。 苏利耶更加年幼,稚嫩的声音也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自信,他是阿修罗族的王子,也是阿修罗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彼此之间拥有血的羁绊,比什么都牢固,他相信自己理应得到阿修罗王全部的关爱。可是,就因为现在阿修罗王还会分心去看孔雀、去管天王,他才会有些不开心,孔雀就算了,毕竟都在阿修罗城,可是天王算是什么,明明是天帝的儿子,那就不要天天粘着他的王,去找天帝啊! 因为这样的心态,苏利耶总跟天王很不对付,除了明着把天王打一顿,两人背着阿修罗王争论吵架和切磋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一想到现在天王只能乖乖在天后身边不能凑过来碍事,苏利耶就开心极了。 孔雀已经度过了最不安的时间,当他确信自己可以留在阿修罗城永远侍奉他选择的王之后,他就不会再像现在小小的苏利耶一样对其他亲近阿修罗王的人有着嫉妒之心。嫉妒来自于不安,他是星见血脉的继承人,总有一日会成为星见,他会是阿修罗王的眼,是阿修罗城的舵手,没有谁可以替代他的位置。现在他看到苏利耶和天王明里暗里别苗头,只觉得非常有趣。 乾达婆王低头轻笑,手指在琴弦上划过,带出一阵流水般的叮咚声。 “阿修罗王还没有立妃,孩子倒是已经养了好几个,真是可爱啊。” 卡尔提克耶瞥了乾达婆王一眼,见她满脸促狭,越发无奈。 “如果乾达婆王喜欢孩子的话,将来可以自己生几个。” 乾达婆王毫不羞怯,盈盈笑道:“好啊,如果是和阿修罗王的话,我很乐意多生几个孩子哦。” 苏利耶一听这句话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孔雀立刻喊住苏利耶,用眼神示意他安静。 小小的男孩嘴角一撇,满脸不高兴地盯着乾达婆王。 “走开,不要抢我的王。” 卡尔提克耶只好放下弹琴的手摸了摸苏利耶的头作为安抚,一边对乾达婆王说:“别胡闹了,伽梨。天界诸位王和将军都有可能成为乾陀罗闍的男主人,但是,只有我不可能,你明明很清楚,偏要拿这个来逗苏利耶。” 乾达婆王狡黠地笑着回答:“哦?我可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很多人都说我们一定会结婚。” 卡尔提克耶一看乾达婆王那种表情就一个头变两个大。 这分明是以前伽梨作弄爱染明王和耶摩时候的神情,自从几人相继长大,伽梨很久没有显露过这种恶趣味了,如今的神族们估计也早就忘记当年伽梨爱恶作剧的性情,纷纷赞扬乾达婆王清丽娴雅——反正多数留在仞利天的神族根本不会看见战场上的持国天,单说气质姿容,乾达婆王在天界一向评价很高。 “天界各族的王族一向很少联姻,就是因为血统互相交融可能出现不可预料的后果。阿修罗族的王族更少和外族结合。” “啊,那个我知道。” 乾达婆王十指舞得更急,奏出美妙的旋律,掩盖了谈话的声音。 “是因为子嗣艰难吧。阿修罗族的血统太过霸道了,普通的女子难以平安地诞下胎儿。” 这位年轻的女王一边说一边眨眨眼睛,半开玩笑地说:“可是,如果是我的话,我有自信一定可以生出非常强的孩子。” 卡尔提克耶简直一脑袋黑线。 “别胡闹了,你也知道那时候孩子的血统一定会是阿修罗族占据绝对位置吧!那么乾达婆的王族血统要怎么流传下去?” 各族之王要保护族人,也有着繁衍和抚养下一代继承人的责任,传承王族的血统是王不可推卸的义务。因此各族的王族往往只在族内寻找伴侣,不和外族混血。如果两个部族来往过密,反复混血,最后可能就会演变成全新的一族,但这种情况在如今的天界各族形成之后就很少发生了。 从前历代乾达婆王依附强者而生,可也尽最大的努力保存着乾达婆王族的血统。乾达婆的王族有着秘法可以提纯后代的血脉,正如阿修罗族的幻火洗礼中只会走出纯血统的后裔,乾达婆族也有类似的办法。伽梨继承了父亲持国天的血脉,她不想要失去这一份强劲,所以拒绝了母亲曾经想要施行的秘法,但她毕竟是乾达婆族的王,不可能不为乾达婆族考虑。要说乾达婆王没有打过主意将后代血脉提纯,那根本就不符合乾达婆王一向的聪慧。 乾达婆王一脸无辜地看着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这么厉害,就不能让孩子少混一点阿修罗族的血吗?那我就有办法让她变成完全的乾达婆族了。” “你以为这是调酒吗,还可以选择多和少?” 卡尔提克耶被乾达婆王这种纯属胡闹的说法逗笑了。 “别说笑了。” 乾达婆王眯起眼睛,轻笑着说:“好呀,我不说了。可是,卡尔还真是受孩子欢迎啊,你看,上面那位殿下也很想过来的样子呢。” 卡尔提克耶顺着乾达婆王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天王一脸热切渴望,顺带着看到了舍脂温柔的目光,他收回视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感慨。 “他们是初生的星子,是未来的希望,总有一天会变成明亮璀璨的星星,照亮天界。” 乾达婆王笑而不语。 第283章 约定 战争时期, 阿修罗王领军在外,善见城诸般事务就都会被帝释天推给毗沙门天。这位北方将军常年住在善见城,嫌少回去自己的宫殿,即使他回去, 回的也并非他名义上的妻子吉祥天所在的那座城。经过这些年, 北方将军毗沙门天和吉祥天早就成了最有名的“分居夫妻”。 如果边境暂时安稳, 又或者战争还没有严厉到那种程度, 阿修罗王就不得不留在善见城处理那些永远批不完的文件。 卡尔提克耶不是没有对帝释天抗议过,他作为阿修罗王要处理阿修罗族的各种事情就已经够忙了,善见城中堆积的可还不只是仞利天的事, 整个天界中需要汇报给天帝、等待天帝处理的事务多如繁星,这些文书全都堆在了“阿修罗王在善见城专用的宫殿”中! 帝释天不喜欢用文官,也不愿自己去看奏章,那也应该把这些事情交托给亲信吧, 毗沙门天也好, 增长天也好, 或者那个毫无节气可言的广目天,再不行的话, 昔日雷神军中的神将也多得很吧, 为什么偏要把事情丢给他啊? “啊……你是我最信任的‘阿修罗王’啊。” 那个被腹诽的正主懒懒地歪在旁边的长椅上,被一本奏章迎面砸过来就顺手接住,打开来扫了一眼,大笑着说,“这不是做的很好吗?如果是我, 我不会有阿修罗王这样的耐心,直接把有意反叛的部族全部灭掉——假如阿修罗王觉得这也无所谓,那我就勉为其难贯彻自己的责任。” 帝释天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已经写上了批复的奏章扔回去。 卡尔提克耶看到帝释天只字未改,心里那些烦闷的怨气倒是少了一点,多年堆积的疑惑又多了一些。 “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天帝’这个位置。” 天帝是天界至尊,掌管天界一切众生。 可是“权力”也需要具体的行动来体现。 “兵权”就不用说了,帝释天昔日还只是武神将的时候就已经深受部下爱戴,以他如今的实力,天界之中仅为他的武勇而追随他的人就不在少数。可是,天界并非永远处在战争之中,军队也不能掌管全部的事务,否则的话,天界就不会有文官,也不会有武将处理政务的先例。 无论是怎样的政策方针,无论是贤明或者残暴,总要有具体的法令措施与之相应。上位者只列出大方向,其余具体事务交由臣子安排,那是“垂拱而治”,可是再厌恶琐碎事务的上位者也不可能连最基本的主张都不提出,任由臣子施为,否则的话,日积月累,到底是谁的主张被推行贯彻? 卡尔提克耶疑惑的就在于这里。 帝释天自从成为天帝之后,只有最初的登基之后进行了大肆的封赏惩罚,之后便连朝会都懒得召开,除非是不得不召集群臣的时候才会出面,其他时候根本就不露面,要说是懒得做正事耽于享乐,他连宴会也不出席。 不运用的权势就不能称作权势,不享受的富贵也和清贫无异,“天帝”这个尊位所能得到的一切荣华和责任帝释天看起来都不想要,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去起兵反叛夺取这个位置? 帝释天听到这里才稍微端正了坐姿,放声大笑,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继而像是要握住什么一般缓缓攥起。 “我有一个‘约定’,为了实现它,我必须要掌握这个天界。” 卡尔提克耶盯着帝释天看了一会儿,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了腹部,忍无可忍地说:“我想这个‘约定’一定不是堂堂武神将会长出双下巴和小肚子吧。” 帝释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肚子,脸色立刻一变。 这种触感一定是假的! 卡尔提克耶十分鄙视地哼了一声。 光吃不做、整日摸鱼,天界最强的神将不知不觉地都把自己养胖了——难道帝释天不知道天下最可恶的就是别人做事忙的要死的时候在旁边看着还说风凉话的人吗? “自从成为天帝以来,雷神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了吧。手中的剑不会觉得寂寞吗?” 让神将再也不动武,就跟让乐师不再奏乐、舞者不再跳舞一样残忍。 战士不能放开武器,彻底离开盔甲和武器的那一刻就只可能是死亡。 “雷神帝释天”的荣耀来自于战场,而不是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并不觉得帝释天打从心底喜欢善见城的生活,否则的话,他早就应该跟前任天帝一样终日享受宴会了。 帝释天的手从自己肚子上移开,重新张开手指。 他看着自己许久不握剑的双手,掌心和手指磨出的茧子都已经消退,这只手和他曾经鄙夷的“阿修罗族只会弹琴的小王子”的手更加接近,讽刺的是,当初的小王子现在却已经成为天界最可靠的斗神、人人景仰的阿修罗王。 雷神沉默许久,突然一弹指,强烈的风将这间宫殿的门和窗都向内拉扯着,在轰隆的声响中重重关上。宫殿内外立刻变成了两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照来源,宫殿一时间陷入黑暗。 没过一会儿,一簇金色的火焰在阿修罗王的指尖亮起,照亮了半间宫室。 “天帝有什么命令,臣敬候。” 卡尔提克耶放下手中那些东西,走到帝释天面前,以掌心托着一团火焰照明,口中说着谦恭的话,神色间却没有与之相符的恭敬。 帝释天站起来,俯视面前的少年阿修罗王片刻,突然有了动作。 炫目的雷光缠绕的剑刃毫无预兆地从虚空中出现,向着少年的颈项砍去。 阿修罗王血溅当场的意外并没有发生,激昂的金属撞击声说明了战局。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无色长剑挡住了雷神突如其来的攻击。 雷点的青白和火焰的金色激烈地冲撞着,把交战中两人的脸映出了相当诡异的颜色,但两人都在笑着。 雷神和阿修罗王的交战注定不可能像普通的切磋一样平和,没过一会儿,整座宫室就被雷光、火焰和剑气摧残得摇摇欲坠。 外面传来了惊叫和脚步声,有人在跑过来,也有人在逃走。 正如这一场战斗开始得莫名其妙,帝释天也同样让它结束得毫无理由。 他没有执着于胜败,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就停手了,转头用冰冷的眼神喝退了所有想要靠近的宫人和神兵。 聚集而来的宫人潮水般地退去,把这一座半塌的宫殿变成了孤岛。 帝释天收起武器,随意地在废墟中坐下,半点不讲仪态,就像从前在边境扫荡魔族结束后在战场短暂的休憩一样。 “哈哈哈……卡尔提克耶,你竟然问我手中的剑是否会寂寞——你担心我变弱,还是担心我依然比你强?” 卡尔提克耶把修罗刀收回鞘中,眉心皱得更紧。 帝释天的实力半点都没有因为数十年的松懈而减退,他的武技没有荒废,剑上依然有着开过锋的血气,正因如此,才会显得更加矛盾。 “如果你不再比我强,那么我就会杀掉你,为兄长报仇。” “哈哈哈哈哈……” 帝释天仰头发出一阵大笑。 “你就继续抱着这个仇恨活下去吧,阿修罗王最爱的弟弟。继续保持着这样的警惕活着吧,如果你松懈了,让‘破坏神’苏醒,那么——” 雷神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冷酷。 “我会杀了你。” 卡尔提克耶愣住了。 多年来帝释天收起了昔日张扬的锋刃,变得都不像“雷神”了。 现在这一刻,过去那个在善见城外杀死了他兄长、满身血气的雷神好像又活了过来,和以前一剑刺穿他心脏的那个强悍的武神将再次重合。 再次听到这一句威胁般的警告,卡尔提克耶竟然只想笑。 “……好啊。那么,我们就这样约定吧,帝释天。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破坏神’,那么,你就用那柄剑来取走我的性命吧。” “你想和我做‘约定’?” 帝释天第一反应就是嗤笑,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在卡尔提克耶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一双眼睛。 ——那么,你愿意助我,来改变群星的轨道吗? 前代阿修罗王在善见城中温柔的微笑就是一切的开始。 为了能够实现和前代阿修罗王的约定,他不惜背负堕天之罪,吞噬了爱人的身体,在巨大的骂声中君临天界,看着他爱的人唯一的儿子逐渐成长,看着前代阿修罗王最挂念的弟弟从昔日天真的小王子变成天界的栋梁。 现在,那个灵魂中藏着破坏神的年轻的阿修罗王向他请求帮助——而这请求竟然和前代阿修罗王如此相似。 ——如果破坏神苏醒,那么,请杀了他。 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啊…… 他一定是命中欠了阿修罗一族吧! 帝释天自嘲地嗤笑一声,再次亮出长剑,直指前方少年的心脏,大声说:“好!我和你约定,如果破坏神苏醒,这柄剑就会穿透你的心脏!在那之前,好好活着吧,‘阿修罗王’!” 第284章 预言 与人约定杀死自己,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灾难,可是,这对于“阿修罗王”而言反而是一件幸事。 因为这就意味着体内沉睡着“破坏神阿修罗”的“阿修罗王”无需担心自己意志减退、阿修罗苏醒后无人可以控制局面,那个“约定”会成为最后的屏障, 让“阿修罗王”可以放心地生存下去。也就是说, 原本那一柄悬在阿修罗王头顶的利剑被约定的锁链束缚在了雷神头上。 雷神接过的是“消灭破坏神、保护天界”的重担, 阿修罗王放下的则是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灵魂之中的阿修罗可能毁灭一切的担忧。 在某种意义上, 这和经由德累斯顿石板选出的七位王权者在坠剑之前就与人定下约定要在那之前砍下头颅一样,都是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结果,并且同样的把杀戮的责任留给了别人。 卡尔提克耶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跟帝释天之间横亘着杀亲之仇, 正因为两人根本无可能和解,雷神帝释天才是最合适的立约之人,如果他们关系和睦甚至是朋友,他才要为之担忧。 在遥远的过去, 另一个时空中, 身为“青王”的皇昴流因为无法忍受斩杀友人“赤王”的罪恶感而坠剑。 即使有绝对正义的理由, 亲手杀死朋友依然是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所以, 那个作为最后的保障来杀死“阿修罗”的不是他的朋友就行了, 最好对他全无好感。 只有仇恨和利用,叛逆者雷神帝释天和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这样的关系最适合订立这样的约定。 正像是过去的阿修罗王和雷神的约定从未昭示人前,这一次阿修罗王和雷神的约定依旧是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帝释天和阿修罗王临时兴起的比试摧毁了善见城中一间宫殿,那就让匠人来重新建造。帝释天满不在乎地把这个任务委派给了北方将军毗沙门天负责,随意地把另一间宫殿指给阿修罗王使用。在天帝这样的表态之下, 善见城中没有谁敢随意猜测那一天惊动了整座善见城的比试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善见城大动土木的时候,帝释天不知怎地反而有了享受宴会的兴致,召集了乐师乾达婆,请来了最近在天界颇有名气的人类歌舞团,又给边境的武神将们放了长假让他们能够回仞利天,宴请各族的王族,连那些还在襁褓之中的小王子和公主也在宾客名单之上。 新任的天帝头一次如此关注宴会,反倒把一些过去的旧属吓了一大跳。 雷神一向厌恶繁文缛节,看不起天人们沉迷享乐、纸醉金迷的习气,在这样的将领统帅下,雷神军以作风简朴、骁勇善战著称,还因为这种刚硬的作风被善见城嫌弃。以前雷神军部属对此嗤之以鼻,坚信自己跟随着正确的首领,坚信自己走着正确的道路,他们同样看不起善见城那种奢华堕落的作风。 可是,雷神起兵夺取了天帝之位后,以前的雷神军部署也都已经大受封赏、鸡犬升天,现在官职最高的是北方将军毗沙门天,以下还有武神将和神将,就算是过去官职最小的官员也已经升了两级不止。 战士放下武器就会怠惰,军人离开战场就会腐朽,蜜糖和酒水比魔族的爪牙更能伤害昔日骁勇的雷神军,除了依然在毗沙门天麾下投身战场的那些部下,长居于仞利天的其他雷神军早就不配他们昔日的威名,几十年来不知不觉中就继承了过去仞利天的风气,变得和他们以前看不起的仞利天的神族们一样了。 这时候,雷神军的旧部不再为帝释天身为天帝依旧简朴的作风感到敬佩,私下里只会感到疑惑和畏惧,好在每次宴会上空着的王座旁总会有天后舍脂代表天帝出席,如果天帝和天后都不出现的话,只怕善见城的宴会举办频率会明显下降。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当“雷神军”都名不副实的时候,“雷神”依旧是“雷神”对于那些旧部而言并非幸事。 相对的,当帝释天也热衷于举办宴会的时候,善见城一下子就沸腾了。 慕名前来的神族越来越多,从前以各种理由回避带家眷前来善见城的各族之王也将信将疑地带上了伴侣和孩子,一些部族的王反复确认阿修罗王会出席宴会才忐忑地遵从了天帝的命令,做出高兴的模样前来赴宴。 素来独自来善见城的迦楼罗王带来了他美丽的王妃和他们的两个孩子,长女迦路妲已经长成了可爱的少女,怀中抱着她幼小的妹妹迦陵频伽,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药师一族的苏摩和王妃带着独生女来到善见城,小心翼翼地靠向了阿修罗王所在的位置。 过去一直嚷着不想结婚的龙王前些年还是跟族人结了婚,现在肚子稍微隆起,因为怀孕的缘故,她都被调离了前线,西方的军队暂时由北方的武神将夜叉王统领。不过龙王毫无半分自己将会成为母亲的自觉,行动时仍旧大大咧咧的,硬是把随行的丈夫给吓得一惊一乍。可怜龙王的伴侣以前是龙王的亲卫,虽然也是龙族之中的强者,但他毕竟比不上龙王,即使想要制止龙王一些冒险的举动也没有相应的力量,还总会下意识地听从龙王的命令,只好泪汪汪地求善见城里其他来参加宴会的武神将们帮忙照顾他的妻子。 北方将军毗沙门天名义上的妻子吉祥天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善见城,不过她一个人呆在角落,神情冰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把那个角落变成了热闹的宴会中唯一一个冷僻的场所。 毗沙门天贯彻着自己作为帝释天副手的责任守在帝释天身侧,监视着在场所有神族,尤其留意着阿修罗王,偶尔才会看向吉祥天,但他的注视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 夜叉王带着两位王子耶摩和罗刹到来的时候,乾达婆王正好领着乐师们一起到达。 过去夜叉王和乾达婆王同样都是一族之王,如今乾达婆王身兼东方将军一职,因此年长的夜叉王反而向年轻的乾达婆王行了礼。 “乾达婆王,好久不见。” 乾达婆王优雅地回礼。 “夜叉王,很久不见了。耶摩和罗刹也是,很久没有来善见城了呢。” 聪慧美丽的女王看向昔日的玩伴,少年耶摩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罗刹苦笑着弯下腰。 “愚钝如我并不适合善见城。” “哦?”乾达婆王眯起眼睛笑了笑,在罗刹讨饶的目光中放过了他,向着过去经常一起玩耍的耶摩伸出手,在他紧张的注视中轻轻地弹了他的额头。 耶摩太过紧张,不由得发出低低的惊呼,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伽梨——” “大哥!” 罗刹立刻提升提醒耶摩。 耶摩楞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忙改口:“乾达婆王,请不要这样戏弄我了。” 乾达婆王笑嘻嘻地眨眼,手指摇了摇,俏皮地说:“我、才、不、听、呢!” 耶摩又羞又窘迫,偏偏他不擅长口才,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夜叉王正想前来打圆场,前方热闹的人群中忽然有了一阵骚动,聚在一起的神族向着两旁分开,让开了一条路给那位光彩照人的火焰之王。 “乾达婆王,夜叉王,夜叉族的两位王子耶摩殿下和罗刹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 卡尔提克耶以半个主人的姿态招呼几人,同时隐秘地和乾达婆王交换了一个眼神。 恶趣味刚刚兴起的乾达婆王垂首一笑,抬头时又变回了优雅美丽的女王。 “刚刚那句话才是说笑哦,耶摩。恕我还需要前去奏乐,必须先走一步了,希望你们会喜欢我的乐声。” 乾达婆王带着乐师们穿过人群,走到了乐师常在的舞台上,席地而坐,奏响了这一场盛宴的第一个音符。 夜叉王恭敬地向阿修罗王拜下。 “得见阿修罗王身体康健,属下就安心了。” 夜叉王说来归属北方将军毗沙门天统领,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一向直接效忠于守护斗神阿修罗王。也是因为这种密切的联系,从前耶摩才会在发现了冰城的异常后直接传信给阿修罗王。 此刻这位年轻的王子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了当年必须保密的事情,他努力地把自己往父亲身后藏,姿势越发僵硬,唯恐一句言语不慎招来灾祸。 不过,耶摩和罗刹的担忧非常多余。 自从卡尔提克耶和乾达婆王见过了“魔界女王”爱染明王后,他早就不在意两个夜叉族的王子是不是会守密了。 没有立足根底的爱染明王公主才需要躲避帝释天的耳目,已经手握着魔界权柄的女王早晚会出现在天帝面前。 ——以敌人的姿态,或者以复仇者的姿态,或者,以讨伐者的姿态。 天帝的心血来潮似乎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从宴会筹办开始,到宴会正式举办,雷神还没有失去兴趣,他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些来到善见城的神族们寒暄,发现阿修罗王过去那些“玩伴”们除了乾达婆王再也没有主动靠近的之后,他忍不住笑得更加开心。 看看吧,迦楼罗族的公主还格外不屑地给了阿修罗王一个白眼。 至于吉祥天公主更是冷漠得看都不看阿修罗王一眼。 这两个被保护着的不懂事的小公主啊,她们根本就不懂此刻的安稳和平是用什么换来的吧。 如果没有“阿修罗王”,天界的部族至少也要消失一半。 同样是前任天帝的孩子,吉祥天和另外一位几乎完全相反。 帝释天倍觉有趣地看向依偎在阿修罗王身旁的男孩。 过去阿修罗王还会用幻术为孔雀掩饰特殊的发色和瞳色,自从阿修罗王成为了王,他就不再做这种掩饰,堂而皇之地带着紫发的孔雀出现在众人面前,而这个被前任天帝完全无视的孩子就这么变成了阿修罗王忠实的追随者,比真正的阿修罗族的后裔苏利耶更加依恋阿修罗王,也更加忠诚。 过去前任阿修罗王和他都觉得“卡尔提克耶”只是个孩子,不知不觉中,那个孩子也长大了,成为了其他孩子的依靠。 如果“阿修罗”永远不会醒来,一切能如他爱的阿修罗王期待的那样继续下去,这欢乐可以永远持续的话…… 帝释天不禁有些出神。 星见的预言是“绝对”的,可是,他想要去推翻那个预言。 掌管天界、监视六星,不让阿修罗苏醒。 他希望“阿修罗”不会苏醒,他不想自己的剑再杀死一位“阿修罗王”了。 帝释天心情很好,破天荒地让小王子天王坐在了他的膝盖上。 天王近乎惶恐,完全不敢随意动作,整个人都僵住了。 天后舍脂看到儿子的窘境却也没为之解围,而是笑着端起了酒杯,看向了几步之遥的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能够前来参加宴会,我深感喜悦。” 卡尔提克耶安抚两个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孩子,示意他们让开,站起来回应了天后。 “这是我的荣幸。” 帝释天挑眉,抬手让阿修罗王靠近,等两人之间近到一尺的距离时,他俯身在阿修罗王耳边说:“阿修罗王,你应该去见见你的老朋友,在占星宫中闭门不出的那位。或许,你会得到什么有趣的预言。” 卡尔提克耶怔了几秒,低着头退开,笑着回答:“我不想知道。” 帝释天但笑不语,只推了天王一把,让这孩子自由行动。 天王立刻欢呼一声,直接扑到阿修罗王身上。 卡尔提克耶的视线在天王和帝释天之间来回一次,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非常无语,只能带着天王回去自己的座位,眼看着天王和苏利耶第无数次为了位置闹起来。 星见九曜预言之中的“六星”第一次在善见城中齐聚,此时也只有九曜透过星轨看到了未来的端倪。 在星见失神的惊呼中,一颗星星偏离了原本的道路,向着不可预知的分歧行去。 第285章 光芒坠落 当炽烈的火焰燃起, 仿佛要将这一片天与地都完全烧穿,在红莲火海的正中亮起了金色的光芒。 紫发紫眸形如稚子的星见血脉继承者站在半空中,俯视着这一片火海。 他知道这是梦,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因为这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年幼的孔雀初次接触星见的锡杖之时, 他就从前任星见最后的预言之中看到了这美丽而惨烈的景象。 尊星王在自尽之前最后一次挥舞锡杖, 窥视星轨, 留下了这个没有告知任何人的预言。 孔雀凭着血脉的联系看到了预言的一角, 从此牢牢地记住了那噩梦一般的末日之象,在之后的数十年间不断地在梦中重现这一幕,试图补完那个预言。 六星陨落, 其为背天之暗星…… 之后呢? “六星”究竟预示着谁,“暗星”又是谁? 为什么这里只有无边的红莲火焰? 在火海的中央有一个身影。 孔雀无数次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但是,在预言之中, 对方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而已。可是, 即使只是背影, 那样一直垂到地上的乌黑长发和金色的幻力火焰已经揭示了他的身份。 除了阿修罗王,还会有谁可以在这样炽烈灼热得可以燃尽一切的幻力火焰中从容地行动? 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啊…… 可以操纵火焰的王者, 是什么让你点燃了这一片火海, 是什么让你如此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要走。 我请求您,请您不要走。 如果您一定要离开的话,请您带上我——! 孔雀无数次眼看着阿修罗王越行越远,无数次在梦中激烈地呐喊,但是, 他的声音穿不透火焰的屏障,他是星见的继承者,并非游走于梦境的梦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梦,也不能干涉他人的梦,只能这样等待着注定的离别。 在苏利耶一百周岁的生日之后,这个噩梦出现的频率越发频繁,就像是暗示着什么。 “不要——!” 孔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直接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孔雀?” 一只手轻轻放在孔雀额头上,过了会儿,来人轻轻地舒了口气,把孔雀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不用害怕,孔雀,这不是善见城,这里是阿修罗城。我在这里,谁也不能伤害你。” 孔雀在睡梦之中已经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他睁开眼睛,但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抹了一把脸,把被泪水模糊成一片的视野稍微擦干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自己依偎着温暖的怀抱。他抬起头,看到了阿修罗王金色的双眼中有着担忧和关心,而那个人的手还在自己背上摩挲着。 阿修罗王还活着。 多年来累积的忧虑和无法解释的恐惧突然爆发出来,确认对方还生存的短暂的庆幸让他无法控制地泪流不止。 孔雀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抱住了阿修罗王,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 “王……王,请不要走……请您……请您不要……” 卡尔提克耶听得一头雾水。 苏利耶被带回阿修罗城之后,他就把这个孩子交给巫女伽罗照顾,自己索性把寝宫定在了毗邻圣殿的宫殿,可以通过密道直接进入圣殿。这样一来,如果苏利耶出了什么事,他和伽罗都能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可以操纵火焰的阿修罗王族即使在幼年也具备相当的危险性,没有亲长看护照料会非常危险。 一直跟着他的孔雀也理所当然地一起换了寝殿,始终在他左近,有时候孔雀干脆就赖在他寝殿不走,后来苏利耶就跟着有样学样。 等苏利耶听说天王都是一个人睡觉,他就像是要跟着较劲一样,回到阿修罗城就宣布自己要像大人一样一个人睡,结果三不五时跑来蹭床的就只剩下了孔雀。 卡尔提克耶半夜睡醒了,他也没在意,索性开始处理族里积压的事情,这才会立刻发现旁边孔雀的神情不对,像是被噩梦困住了。 哭成这样,到底梦到什么了? 卡尔提克耶轻轻地揉着孔雀细软的头发,安抚了他一会儿,等孔雀的哭声低了一些,看起来好像气息也顺了,他才继续问:“到底怎么了?” 孔雀红着脸松开手,期期艾艾地回答:“没、没事……不……我……我没事……可是王……” 这种语无伦次的惊慌模样让卡尔提克耶更加疑惑。 孔雀一向很早熟,这是怎么了? 孔雀到底不放心,总觉得只要一眨眼,眼前的阿修罗王就会像他梦到的那样消失掉,于是他双手捉住了阿修罗王的手,异常认真地说:“王,无论您要去哪里,请您带上我一起吧!善见城也好,边境也好,哪里都——” 卡尔提克耶失笑,摸摸孔雀的头。 “善见城还无所谓,帝释天并不在意,边境现在不安稳,我去的话,不能带上你。” 这是实话。 自从爱染明王那一次出现之后,她就兢兢业业地履行起了魔界女王的责任,过上几年就大兵压境,带着一大群魔族来进攻,被打退之后,她也会留下一些魔族,时刻保持着有魔族扰境的状态。 天界再次变成了依赖于阿修罗王和诸位将军、武神将才能保持“和平”的状态,而阿修罗王也就每过一些年都要去边境迎击魔族大军——准确来说,也就是迎战爱染明王。 随着时间推移,“爱染明王”的身份终究没能保密。 在某一次大战中,爱染明王突然出现在西方将军身前,砍下了毫无防备的广目天的手臂,高调张扬地自揭身份,让广目天把她的战帖送给善见城中的篡位者,于是整个天界都知道了现今一统魔界、统领魔族的是前任天帝的女儿爱染明王公主。 广目天回到善见城后曾迁怒于吉祥天,想要栽给吉祥天一个通敌的罪名,振振有词地说同样是前任天帝的女儿,一定是吉祥天把天界的兵力部署透露给了爱染明王。吉祥天不在善见城,无法自辩,毗沙门天可不是默默忍受笨嘴拙舌的人,于是两位将军就在善见城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帝释天亲自动手分开了两人。 当然,最后吉祥天什么罪名都没有,而广目天则颜面尽失,跑回自己的宫殿几年没出门。 西方的武神将龙王因为生产的缘故身体还在恢复中,西方的守卫早在数年前就交托给了北方的夜叉族。夜叉族族人有限,想要兼顾西北两方的边境十分吃力,多数时候还是需要西方将军的部下协助。西方将军广目天这么一甩手,西边的边境就出现了一个口子。 从那之后,魔族的进攻基本都会从西方边境发动,身为守护斗神的阿修罗王责无旁贷,只能率军出征。 算算时间,魔族的军队又要来了。 卡尔提克耶理所当然地认为孔雀请求的是这一次出征的随行,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爱染明王已经不是从前那位可爱的公主了。 砍下广目天的手臂或许可以算是对背叛者的惩治,可是,未曾参与叛变、直到最后才迫于形势不得不向帝释天臣服的迦楼罗王一样死在了爱染明王手里。 迦楼罗王的头颅一度被爱染明王挂在她那柄长戟上,炫耀一般地立于阵前。 迦楼罗王的长女迦路妲匆匆即位,红着眼睛赶到了边境,差点就在一时冲动下成为第二个死在爱染明王手中的迦楼罗王。最后抢回了迦楼罗王头颅的是他的直属上司东方将军持国天,但乾达婆王也险些折在爱染明王手里,如果不是卡尔提克耶及时赶到,恐怕他就只能给自己的挚友收尸了。 随着时间推移,爱染明王越来越有魔族女王的气势,也越来越没有旧情可言。 卡尔提克耶亲身感受过爱染明王冰冷的杀意。 从前善见城的小公主微笑的模样、北方边境冰城边匆匆见面的怀念,旧日残留的影子似乎完全从爱染明王身上消失了,因此他也只能把对方看成敌人,再也不报任何侥幸之心。 面对这样的爱染明王,他怎么可能带上孔雀? 孔雀不甘地说:“我不怕危险!也不怕死亡!只要能够在王身边——” 卡尔提克耶用手指抵住孔雀的唇,笑着摇头。 “我会害怕啊。我会害怕有人死在我面前,你也好,苏利耶也好……舍脂和伽罗……十二神将……乾达婆王……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地活着。” “可是,乾达婆王她一直都跟您一起去边境啊!” 孔雀脱口而出。 “和我一起去边境的并非乾达婆王,而是‘持国天’。” 卡尔提克耶摸了摸孔雀的头,好声好气地安慰。 “如果你成为了正式的星见,那么,我就按照星见的仪仗带你一起出征。” 孔雀立刻蔫了,情绪低落地低下头,咬着牙不出声。 如果他是星见,如果他是星见的话…… 如果他现在就是手持锡杖的正统星见,他就可以预言了! 九曜拿着锡杖却什么都不做,那她为什么要当这个星见?! 早慧的孔雀一个人生闷气,明知道这不是九曜的错还是开始迁怒,最后他闷闷不乐地爬下床,自己去找别的地方休息了。 过了几天,边境果然传来了魔族大军压境的消息。 阿修罗王率军出征,孔雀一直跟到仞利天的边界才依依不舍地回头,得到阿修罗王嘱托的乾达婆王笑着把这个孩子带回了乾陀罗闍,免得他悄悄前往边境。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和从前一样的例行的战事,过上几年阿修罗王就会凯旋,善见城又会摆起庆功宴。 然而,这一个预定之中的庆功宴没能办成。 天界军的确取得了胜利,但是,天界遭受了最沉重的损失。 阿修罗军全军缟素,十二神将带回了阿修罗族代代相传的修罗刀,哭着跪倒在王子苏利耶身前,年少的王子当场晕了过去。 天后舍脂惊叫着失态地冲出了宫殿,一路狂奔到善见城底层的通道,不管不顾地回到阿修罗城,直奔圣殿而去。 她不相信十二神将的说辞,不相信她的王会消失。 她是巫女,如果她的王死去,那么她就应该同时死去,既然她还活着,阿修罗王不可能不在了! 舍脂在最后这一点信念的支持下闯进了圣殿,然后,她看到了哭倒在祭坛前的双生姐姐伽罗。 不祥的预感到达顶峰。 舍脂动作僵硬地看向曾经燃烧着美丽的金色火焰的祭坛。 那一簇由卡尔提克耶亲手点燃的幻力火焰熄灭了。 舍脂万念俱灰,冰冷和黑暗淹没了她。 第286章 不均的天平 当善见城被悲痛哀悼和绝望淹没的时候, 在天界与魔界接壤的边境,冷酷的魔界女王站立在火海残留的残骸旁沉默良久,一直过去了好几天,在天帝派来“复仇”的军队到来之前, 爱染明王才握紧了她的冰戟, 力排众议, 带着魔族大军离开了天界。 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啊…… 她不会做任何辩解, 因为阿修罗王的消失的确和她有关,她也不会道歉,因为这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正如阿修罗王想要保护天界, 爱染明王也一样想要保护这个世界,所以,她才必须这么做,所以, 她才不得不这样做。 爱染明王绝不后悔——不会后悔自己带给故友的“真相”逼迫他走上了别无选择的绝路。 可是, 只有此刻, 让她再为故友哀悼片刻吧。 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终于成为了天界的栋梁,他杀死了她的父亲, 却也保护了她的弟弟, 天界无数生灵依靠着阿修罗王生存至今。 众生仰慕阿修罗王,爱戴阿修罗王。 她也一样。 她也想要保护这个相识于幼年的朋友。 可是,为了这个天界得以延续,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曾经尝试过其他的选择,但是, 即使献上无数神族的生命也于事无补,哪怕用东方的武神将迦楼罗的血也只能填补一时的缺口,远远不够。 魔界的风阴冷而满布血肉的腐败气息,就像死亡。 爱染明王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冰城的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面,回想起了自己逃进这一座冰城从而窥见了某个“真相”那一刻的震惊。 爱染明王被前任天帝追杀而逃进了这一座原本住着魔族的冰城,这或许只是个偶然,可是,这个“偶然”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封闭许久的门扉,而那扇门的背后关着的是深藏数千年的秘密。 命运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有谁来到这里,等待着冰城之中出现真正的主宰者。 冰城会四处移动,这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冰城也在寻找着,寻找可以支配它、从而掌握魔界权柄的王者。 魔界需要一位“王”,正如天界有着“天帝”。 天人常说阿修罗城就像是善见城的影子,可是,那只是个误会而已。阿修罗城并非倒影,只是恰好与善见城隔着水面罢了。 天界和魔界才是光影相依的存在。 远古的时候,不知从何处来到这个世界的阿修罗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光明,也开启了一切的序幕。 世界原本是一片黑暗,无声无色,众生沉睡于蒙昧之中,不曾醒觉。 是阿修罗族的光照亮了天界,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昼夜的差别,也让众生睁开了眼睛,随后,天界诸多神族一一苏醒,乾达婆族给天界带来了音乐和香气,紧那罗带来了歌声和舞蹈,龙族带来了滋润万物的水,迦楼罗掀起了风,将生命的气息吹动。 后来,某一位“星见”从星轨之中看到了预示。 于是,阿修罗王集合诸多神族将后世被称为“魔族”的部族逐出天界,在天界划出了疆域,斩落剩下的土地,让魔族有了栖身之地。 天界从此分为了两部分——在光之下的天界,在暗之中的魔界。 宛如镜面倒影,天界与魔界一直都有着密切的关联。 当天界强盛,魔界也会随之兴盛,当天界衰落,魔界也会一同虚弱。 天人们不知道魔界的变化,而魔族也不知道天界的改变,因此两界才会产生了一种彼此无关的错觉。 在远古的时候,阿修罗王得到天界众生的崇拜,可是,为什么天界还是推举出了天帝,而不是让阿修罗王统领众生? 因为“需要”。 因为天界需要一位王。 这是冥冥之中写就的“规则”。 星见读出了“规则”,于是,停留于天界的“阿修罗王”自此成为了天界的“守护斗神”。 在漫长的时间之后,天界众生竟然全都忘记了。 口口相传的古老歌谣失落在时间之中,谁也不去在意开天辟地的最初。 但是,这个世界从未忘记过。 规则始终存在着,忠实地执行着,正如命运安静地守望。 单一的世界是不稳定的,所以才需要分成光与影的两部分,让天界和魔界如镜像相对,取得平衡。 天界有序,魔界就混乱。 天界和平,魔界就动荡。 天界有着天帝,顺应规则的要求稳固着“天界”的存在本身,魔界也就同样需要一位“王”,所以,魔界之中出现了那一座四处移动的冰城,不间断地在各个空间移动着,等待着、寻求着它的王。 经过漫长的等待,冰城终于等到了真正的主人。 当爱染明王斩杀了冰城盘踞的魔族、登上王座的那一刻,她就被迫得知了一切。 爱染明王继承了命运藏在冰城之中千万年的秘密,知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因此她无法再逃避,她只能作为“魔界女王”存活下去。 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损坏,经不起更久的等待了。 长久以来“魔王”的缺失使得两界力量不均,这种不平衡日积月累,伤害到了世界本身。雪上加霜的是,“天帝”死了。 即使天帝能力平平,只要天帝存在于善见城内,天界就会得到益处。 可是,前任天帝死在了阿修罗王剑下。 天帝死去之后,规则所需要的两个王座全都空了下来,一瞬之间,世界发生了动荡,这种动荡被掩盖在雷神的叛逆之中并未引起天人的注意,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所以,我必须要成为魔界之王,暂时稳定住魔界。” 在百里无人的空地中央,爱染明王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的阿修罗王。 这一次大军入侵天界后,她有意将阿修罗王引到远离两军的荒僻之处,借着两人交战时激烈的力量扫清了附近所有可能潜藏的鬼祟,这才停下战斗,说出这一切。 “那时候,魔界已经快要崩溃了……如果魔界崩塌,天界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我没有选择——” 这位过去在善见城长大的公主笑了笑,忽而扬起眉,神采飞扬。 “我是前任天帝之女,是天界的公主,我有保护天界的职责,正如阿修罗王你愿意牺牲一切保护族人,我也愿意为了这个天界付出一切,即使要我从今以后都只能以敌人的姿态出现也无所谓。” 卡尔提克耶握着修罗刀,思考了好些时间才叹了口气。 “然后呢?这并非全部的‘真相’吧。” 爱染明王怔了怔,盯着面前的少年一瞬不瞬,半晌才无奈地笑着摇头。 “为什么你一定要问呢,阿修罗王?” “如果我不问的话,你就想要把那些秘密隐瞒着,一个人承担一切吧?” 卡尔提克耶太熟悉爱染明王这种作风了——因为他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人。 他把修罗刀收回鞘里,抱着双臂,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这个秘密……和你这些年出手越来越狠有关吧?迦楼罗王姑且不说……乾达婆王可是我们自幼认识的朋友,你竟然也能对她动杀招……” 爱染明王忍了又忍,脱口而出:“如果我不杀她们的话,那么,我就得杀掉你了——!我不想杀你,卡尔……我始终记得你第一次到善见城来的时候茫然无助的样子……你为了阿修罗族、为了天界已经承担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你要我如何才能够对你动手?!我的妹妹……我的弟弟……她们能平安地活到现在,都仰赖于你的保护,可是,我却得杀了你——这是多么荒谬啊!” 听到这个答案时,卡尔提克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每一次爱染明王行凶发狂几乎都是在他还没赶到战场的时候,原来那是因为她刻意回避着和他战斗,即使两人交战,他也没有真正受过重伤。 难怪啊…… 卡尔提克耶了然地笑了起来。 “那么,告诉我吧,爱染,你一定要杀死我的理由是什么?” 爱染明王看到少年一脸满不在意的神情,一瞬间怒从心头起,气得她直接把冰戟摔在地上。 “都听到我这么说,为什么你还不赶快动手?!为什么你不杀掉我以绝后患?!” 卡尔提克耶弯腰捡起了冰戟,因为彻骨的寒冷而下意识地点燃了火焰,他生怕幻力火焰会破坏爱染明王的武器,立刻熄灭火焰,横持冰戟递到爱染明王身前。 “因为我知道爱染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是吧?正如我被迫对帝释天效忠,杀死了前任天帝,爱染也一定有必须要杀死‘阿修罗王’的理由。” 爱染明王看着那只手被冰戟冻得渐渐发青,恨铁不成钢,一把夺过冰戟,把眼泪忍回去,怒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当天帝呢?!如果你当天帝的话,也就不会……现在也就不会……非得要牺牲你……” 卡尔提克耶听得一头雾水。 “爱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爱染明王低头,狠狠擦了一把脸,红着眼睛大声说:“你不明白,‘天帝’并不是想要当就可以当上的!不被规则认同的人哪怕坐在善见城的王座上也不是‘天帝’!雷神根本对天界毫无作用!杀死前任天帝的你才有成为新任天帝的资格!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天界已经开始崩坏,就像天平开始倾斜,如果不投下相当分量的筹码,它永远不会恢复!一旦平衡倾覆,天界也好、魔界也好,六道众生,无一幸免……” 爱染明王还是没能忍住,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缺失的是‘天界’这一边的力量,即使我杀掉多少魔族献祭也没有用,这个世界只需要来自于天界的献祭……” 第287章 卡尔提克耶的终焉 一旦失去了规则认同的“王”, 那就只能选择第二条路,用献祭换取力量来维护平衡。 魔界长久缺少王,所以长久以来有无数魔族死去,经过漫长的等待, 魔界终于有了王, 可是天界却失去了天帝, 不得不走上第二条路。 爱染明王的话对于其他神族而言可能难以理解, 可是,卡尔提克耶很熟悉这样的逻辑。 规则和命运。 规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终于明白了爱染明王这些年的变化从何而来。 他为了爱染明王这一份心意而感动, 却也为这样的感动而羞愧。 “所以……迦楼罗王……还有先前死去的无数神将,那就是爱染你献给世界的‘祭品’?” 魔界的军队为什么每隔一些年就会过来? 为什么总是只在边境上大战纠缠数年就退开,从来也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要打下善见城? 因为魔界女王根本毫无那样的意思。 她以为魔族夺回故土为由,不断地对世界献祭着, 献上魔族的血肉, 献上神族的性命, 不惜作为“恶人”担下一切骂名。 卡尔提克耶已经明白了爱染明王不愿意说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说到这时候,他反而如释重负。 比起故友不明原因的疯狂和冷酷, 比起不得不杀死故友, 这样的发展对他而言可能还跟容易接受一点。 很久以前,“椎名京”一直畏惧着死亡。他不想死,想要活下去,即使和大多数人为敌。 现在“卡尔提克耶”依然不想拥抱死亡,可是, 如果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话…… 爱染明王眼看着阿修罗王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简直不可理解,可她已经从这样的笑容得到了答案。 “……可是,我不想要这样啊——!” 魔界女王哽咽着,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时间已经到了‘极限’了吧?否则的话,爱染也不会这样焦躁了……” 卡尔提克耶看破了爱染明王的心态,在短暂的思考后,他将修罗刀递了出去。 “爱染明王,请听我最后的请求吧。” 爱染明王看着递到面前的修罗刀,怎么都不肯点头。 两人这样僵持着,卡尔提克耶忽然一笑,放开了手,让那柄名动天界的神剑落在地上。 “修罗刀不会被幻力火焰毁坏……在我离开之后,请爱染明王把修罗刀送回阿修罗军吧,十二神将回把它带回阿修罗城。抱歉,到最后似乎还是只能让你背负骂名……” 如果送还修罗刀的是爱染明王,没有谁会相信阿修罗王死于自杀,所有人都会把爱染明王看做凶手,阿修罗族更会毫不犹豫地将爱染明王当做仇敌。 爱染明王半晌才压抑住了哭声,哑着嗓子说:“为什么你都不去思考另外的选择呢?为天界做出献祭的不一定非得是你啊……” 卡尔提克耶温柔地笑着摇头。 “爱染……你还是说了谎吧?杀死前任天帝的是我——如果天帝被规则需要,那么杀死天帝的罪人就会被规则惩罚。我没有成为新任天帝,那么,我就必须死去。的确,如果你和我联手的话,或许可以杀死帝释天,我成为新的天帝。可是……到那时候,如果真正的阿修罗苏醒,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比起这样的结果,我宁愿接受杀死天帝的惩罚。我得到了很多人的保护才活到今天……如果我的力量对这个世界有所助益的话……那么,我就会履行保护天界的责任。” 爱染明王咬紧了牙关,唯恐稍微松懈,露出的就会是哭声。 她明知道阿修罗王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还是带来了催命的真相! 到头来,她还是非得看着故友死去。 “请走远一些吧……” 卡尔提克耶劝说着爱染明王。 “天界需要力量,那么,我就把这些力量还给世界……” 爱染明王一言不发,弯腰捡起了被丢下的修罗刀,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到爱染明王感觉到巨大的力量爆发时,她转过身,入目的只有仿佛要烧尽一切的红莲火焰。 她曾经数次故意激怒阿修罗王,希冀于两人战斗时逸散的力量可以稍微补足世界缺失的部分,可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 当爱染明王看到现在这铺天盖地的火海,她也终于明白了过去阿修罗王对她始终手下留情,从来也没有真正把她当做敌人来战斗。 从今以后,哪怕还有新的阿修罗王,天界也不会再有卡尔提克耶了。 这一片只有她一人欣赏的火海竟然就是卡尔提克耶的终点。 爱染明王抱着修罗刀,在扑面而来的炽热的风中泪流满面。 泪水尚未滑落就被热浪蒸干。 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爱染明王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阿修罗王火焰的力量——这能够灼烧万物的火焰现在竟然会成为阿修罗王的坟场。 即使这是阿修罗王自己的选择,这依然会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悲痛。 即使一切都已经结束,爱染明王回到魔界,独自身处冰冷的冰城,她还能够回想到当时满布全身的炽热。 为了保护天界,她成为了魔界的王,自此无法名正言顺地回返天界。 为了保护天界,阿修罗王牺牲自己作为祭品弥补天帝的缺失。 身为魔界之王,爱染明王可以感觉得到那一个衡量着世界的天平暂时回到了平衡点。 什么时候才会再诞生出规则认同的新的天帝呢? 如果没有的话……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她就去索取新的祭品。 爱染明王闭上眼睛,再下一次的大战前进入了短暂的沉睡。 修罗刀是阿修罗王的半身,除非阿修罗王身死,修罗刀从不会离开阿修罗王。 若是按照阿修罗族的传统,阿修罗王应该在拿到修罗刀之后就让星见来举行仪式,好让修罗刀回到“鞘”中。 修罗刀真正的鞘并非匠人的作品,而是阿修罗王本身。 卡尔提克耶继任阿修罗王时情形特殊,等到天界度过了天帝更替的动荡,星见九曜又开始闭门不出,他也不想给九曜添麻烦,也就无所谓地给修罗刀配了鞘,当成其他的武器一样佩在身上。即使如此,他也在十二神将的叮咛下牢记着刀不离身。 阿修罗王没能回来,回到善见城的只有修罗刀。 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十二神将之首真达罗尽量冷静地陈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王和爱染明王大战数日后,爱染明王将修罗刀送回两军阵前。 苏利耶抱着修罗刀,因为哭了太久,他的眼圈有些红肿,嗓子也沙哑了。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真达罗,轻声问:“……王……不会回来了吗?” 真达罗低下头。 “属下无能,没有保护王。” 苏利耶看向其他的神将,但他只得到了回避和懊悔的眼神。 所有这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苏利耶抱紧了修罗刀,好像这样就能感觉到一点点记忆中的温暖。 “王……” 真达罗忍着巨大的悲痛开口做出请求。 “苏利耶殿下,王已经不在了……请您……请您成为我族新的王,统领我族。” 苏利耶怔住了,茫然地看着十二神将。 善见城中与阿修罗族无关的天人早已离开,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唯恐惹祸上身,因此这里只剩下了阿修罗族仅剩的王族苏利耶和十二神将。 苏利耶一一看过十二神将,最后看向了怀中的修罗刀。 不久之前,这柄刀还在卡尔提克耶身上。 卡尔提克耶自称是他父亲的弟弟,可是,苏利耶一直都觉得卡尔提克耶才像是他的父亲,他照顾他、保护他、教导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那个人弯腰抚摸他的头的记忆好像还在昨天,怎么会就这样消失了? “王那么强,一定不会败,也不会死”——苏利耶一厢情愿地坚信着。 只要王还在,他就不会担心也不会害怕,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孩子”就是因为阿修罗族有着宠爱他的阿修罗王。 可是,阿修罗王不在了。 卡尔提克耶……不在了…… 苏利耶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几年前在王的鼓励下走上祭坛完成了幻火洗礼,当时王抱着他夸奖他,说等到他成年就让他来当“阿修罗王”,让他来接过保护族人的重担。 苏利耶当时还傻傻地问,如果不当王了,那么,王要去做什么呢? 那个问题没能得到答案,似乎当时阿修罗王也没有想过答案。 现在这个答案永远也不可能得知了。 苏利耶抱紧了修罗刀,在这时候,他想到了巫女伽罗温柔的照料,想到了阿修罗城中居住的族人,他看着面前的十二神将,竟然再次听到了卡尔提克耶的声音。 作为王族,当然要保护族人。 苏利耶,你要保护阿修罗族。 年少的王子抬手用力擦着眼睛,泪水却始终止不住,最后他就在这样的哭泣中大声说:“我要成为新的王!我会成为阿修罗王!” 十二神将齐齐跪下行礼。 留在阿修罗城的阿修罗族和苏利耶一起回到了阿修罗城。 在两位巫女的安排下,阿修罗城匆匆举办了继位的典礼,手持修罗刀的王子苏利耶成为了新的阿修罗王。 在仓促而严肃的典礼之后,一个少年跟着天后舍脂一起离开了阿修罗城。 舍脂已经无力去探寻什么,只是基于“阿修罗王曾经保护过孔雀”这一点给出了基本的善意。 “善见城并非一个好居处。” 孔雀抬起头,以虚伪的笑容掩饰着心情。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去讨要一样东西而已。” 舍脂并不追问,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宫殿。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她知道,这一定是王的庇护。 可是,失去了王,巫女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王之前的命令——保护阿修罗族,保护天界。 几年后,被前任阿修罗王庇护的少年孔雀握着星见站在帝释天身旁,以星见的身份出现在曾经质疑过他身份的天人面前。 他和帝释天做了一个约定。 他以星见之名为帝释天效力,而帝释天则要回报另一样东西…… 星见孔雀相信自己成为星见后作出的第一个预言,深信着终有一天他还会再次见到他认定的“阿修罗王”,为此,他要准备好重逢之时的礼物。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第288章 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站在火海中央, 欣赏着这样的景色。 比阳光更加辉煌耀目的金色火海——他在很久以前曾经看见过这样的景色。 有趣的是,那时候他也同样在追求着“死”。 但是,比起遥远过去心灰意冷绝望的求死,现在他的心情截然不同。 在数百年的岁月里, 他看过天界无数不同的日出, 也看过无数相异的日落, 见过天空城十色纷呈的霞光, 也去过龙族深藏于海面之下的城堡,他在飞城乾陀罗闍上听过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闻过沁入心脾的芳香, 他曾经乘着罗睺翱翔天空,俯瞰着天界的大地,也曾奏乐,也曾冥想。 在这个世界, 他曾长久地被保护着, 享受了原本已经失落的“童年”, 他重新得到了“成长”的时间,认识了新的朋友。他被期待着, 但从未被催促, 即使在他失去了那个自说自话地把他当做仅剩的亲人宠爱的兄长而不得不站出来成为阿修罗王之后,他依然没有被逼迫。他握起剑去战斗,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即使他的效忠出自无奈,可是雷神也没有强迫他去完成他不想做的事情。 他以“阿修罗王”的身份掌握着仅次于天帝的权柄, 得到了天界众生的爱戴,他也同样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天界众生。他想要保护阿修罗族,想要保护天界,但这并非出于“宿命”,而是他的愿望。 曾经那个渴求着死亡、想要用自己仅有的生命来和神明作对从而在命运上撕开一个口子的十六岁的少年在“作为人类死亡之后”竟然得到了他从未想过的漫长的时间。 属于“人类”的过去已经那么遥远,远得就像一场梦境。 短短十六年的记忆被天界数百年的时光中冲刷得只剩下淡薄的影子,曾经深深地纠缠着“椎名京”的一切都已经远去,“卡尔提克耶”有太久太久不曾想过自己还是人类时的事情。 并非无情,并非刻意遗忘,他只是单纯地用更多的记忆完善了自己,用更多的时光学会了原谅。 十六岁的少年总是那么苛求着,迫不及待地想要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一切,他不敢去思考失败,只能逼迫着自己坚强,因为他没有退路——或许普通人和灵能者还可以把“耀光的神子”作为依靠从而放纵自己软弱,可是,“椎名京”没有任何退路,他只能向前走,在命运的催促之下匆匆奔赴战场。可是,就连命运为他选择的“同伴”都可能是他的敌人。“椎名京”想要的太多,只能走在最艰难的道路上,即使对着挚友也无法吐露真相。 短生的人类只能这样生存,总要在最短的时间追求最大的收获,无论是出于爱还是恨,他们没有等待的时间,而时间恰恰是神族最不缺少的。 当前任乾达婆王对他说,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成长,有资格活得更加任性,他才忽然察觉到原来自己还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随心所欲地生活就好。 还是公主的伽梨笑着说,你明白长生意味着什么吗?如果只会战斗的话,要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 于是,“卡尔提克耶”学习了音乐,也在之后的岁月里陆陆续续地学了制香、锻冶、绘画等等的技艺,只是因为“兴趣”,而不是因为“需要”——而从前“椎名京”学习的一切几乎都是因为“需要”,并非因为“兴趣”。 还是人类的时候,他总是记挂着自己的使命,记挂着义务。 当他成为阿修罗族之后,他得到了太多的善待和权利,他被许许多多温柔的善意包围着再一次“成长”,因此,当需要他履行义务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几乎松了一口气。 ——正如此刻。 如果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他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 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卡尔提克耶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限,想要在死之前尽可能地把力量还给天界,在这样的间隙里,他梳理着自己的记忆,翻到了还未改名那时的过往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悲痛绝望了。 那样遥远的过去啊…… 无论是爱或者恨,再浓烈的感情也已经褪去了颜色,只剩下了浅淡的印子。 只是有些抱歉——他似乎还欠了一些人一声道别。 然而讽刺的是,即使在这样刻意的回想时他依然没有想起曾经熟悉的那些姓名,或许只有更加专注地一一搜索全部的记忆才可能翻找出沉淀在天界数百年时光之下的那些片段了吧。 可是,没有时间了。 卡尔提克耶看着金色的火海,笑着闭上了眼睛,他将佩刀白夜横到颈边,正想要完成“献祭”,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就连出声提醒爱染明王都来不及,眼看着空间扭曲,紧接着他就被那个扭曲的力量吞没。 在这时候,卡尔提克耶的第一反应就是“幸好把修罗刀托付给了爱染”,否则的话,下一任阿修罗王就没有修罗刀了。 时空乱流似乎永远都没有道理可讲。 卡尔提克耶先前点燃火焰耗费了太多的力量,他在几乎力竭的时候才举刀自刎,以至于被卷进了时空乱流后他都没办法强行突破这里离开,只能勉强保护着自己不被这些疯狂的乱流撕成碎片,任由这突然出现的乱流把他扔到了另一个时空。 时空乱流消失得同样突然,在丢下了仅有的乘客之后,那个扭曲的口子就关闭了,徒留下莫名其妙被扔下的旅客对着一片黑暗一脸茫然。 “……天界没事吧……” 卡尔提克耶舔去手心被乱流刮出的血,右手握刀,左手点燃了红色的火焰。 红色的火是人间的火焰,并非金色的幻力火焰。 因为只为了照明不需要幻力火焰,而且此刻他必须节省力量,不做多余的浪费。 人间的火焰也足以照明了。 暖红色的光辉照亮了这间宫殿的一角。 卡尔提克耶看清宫殿的轮廓后愣了愣,立刻环顾四周,果然在墙壁熟悉的位置看见了烛台,他一挥手,赤色的火蛇在墙壁上飞舞而过,几乎同时点亮了这里四壁上所有的烛台,立刻把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在黑暗之中尚且不显,一旦完全透亮,这间宫殿对于卡尔提克耶而言就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都要怀疑刚刚的时空乱流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对善见城可不是一般的熟悉,因为要不时地来善见城确认舍脂的近况以及总被帝释天扔一大堆事情,他在善见城的时间可能不比在阿修罗城少,可以说只要不在前线,他基本上白天都在善见城,只要几天没来,他的那间“办公室”里立刻会堆满文件。 最可怕的就是,哪怕文件多到溢出去,帝释天也绝对不会去批阅一封! 帝释天可以不在意事情拖多久,卡尔提克耶却不行,他总担心晚上一些时间就会有哪个部族出乱子,只能一边咬牙暗骂帝释天占着天帝的位置不做事一边默默地把所有的文书处理掉。 如果是别的城堡随便哪一间宫殿,可能卡尔提克耶还会犹豫片刻,得从建筑风格来推测这是哪里,但是,善见城的风格他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都能闭着眼睛画出来! 这里绝对是善见城,而且还是帝释天颇为常用的小会议室——大的自然是经常用来摆宴会的大殿——有时候帝释天就在这里召集心腹议事,不是心腹却总被拖着开会的卡尔提克耶对此颇有微词,但也只能腹诽。 怎么回事? 他被时空乱流卷进去,结果就只是直接扔回了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有点懵,拿不准是应该继续提刀自尽还是先去找帝释天交代一下后事,或者还得去见舍脂——先前爱染把情况说得那么紧急,他就只来得及临时把巫女的契约换到了可以作为阿修罗王半身的修罗刀上,免得自己一死两位巫女也要跟着死。既然回来了,那还是当面交代清楚比较好。 卡尔提克耶虽然觉得善见城似乎有点安静得不对头,不过他并没有“善见城被屠城”这种猜测,有雷神坐镇,天界之中还有谁能屠了善见城吗?难道帝释天突然发怒了,以至于善见城中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他这么猜测着,把白夜收回鞘里,离开这里往舍脂的寝宫走去。 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卡尔提克耶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善见城如此安静。 ——在他刚刚出现的宫殿外竟然不是他熟悉的通道,而是漫无边际的深蓝。 卡尔提克耶伸出手,将指尖递到宫殿门外。 仅仅过了宫门的“界线”,他的手指就触到了海水。 真正的海水,而非幻象。 善见城这一座悬浮在水面的天界王城竟然以残破的姿态沉没在海洋之中。 在宫门外,放眼望去,只有大片的残垣断壁。 华美的宫殿群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完全不成模样的建筑。 道路依稀还在,但是,这种苍凉的模样和“善见城”相差太远,若说是人类居住的城池还有些相像。 卡尔提克耶盯着这一片深蓝看了许久,一个念头骤然升起。 他似乎见过这个景象。 在很久以前,他似乎看到过……看到过这样残破的遗迹…… 第289章 东京无人岛 深藏于海底的大陆遗迹。 高大的建筑群。 如同神国一般与外界不同的清冽气息。 挡住了海水的屏障。 还有…… 曾经出现在这里的“神”。 属于这个世界的、属于“人类世界”的“神”——通灵王。 那时候…… 他从“通灵王”口中得知了原本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这才会窥到了“命运”的一角,进而用“椎名京”的死向众神抗议。 真奇怪啊…… 他甚至都还记得通灵王驱使的自然精灵有着一片火一般的红色,却想不起来那个少年的模样了。 名字是什么? 他能记得那曾经是自己非常重视的友人,现在却记不起对方的模样了。 几百年的时间对于神族而言只是平常, 但已经足够累积下覆盖旧日的回忆。 现在想到“朋友”, 他会立刻想到乾达婆王伽梨, 那是他在天界第一个朋友, 也是一直到最后都站在他身边的战友。 长生的神族并不适合与短生的人类成为朋友——这一点在他亲眼看到了天界里他唯一一个“人类朋友”鹰从少年长大、老去、死亡的时候,他已经充分明白了。所以,鹰是他在天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族的朋友, 打从那之后他就只和神族打交道了。 即使阿修罗族的巫女会从人类之中选出,而他也的确因为伽罗和舍脂是鹰的女儿而对她们格外关注,但是,那样的关注和保护也基于一个前提之上——她们通过了幻火的选择, 成为了阿修罗族的巫女, 拥有阿修罗族同等的寿命。 卡尔提克耶的选择并非出于对人类的鄙夷, 只是单纯地走向了对他而言更加舒适的生存方式。与其在几百年里不断地和寿命不过数十年的人类告别,不断地重复类似的感动和悲伤, 还不如和同为神族的朋友一起用十年相聚再用十年分别。只有双方的“时间”与“对时间的感触”均等的时候, 彼此才会更加轻松。 同类会选择同类。 可是,他还在“地球”的时候从未见过任何他在天界熟知的“神族”,他听说的那些熟悉的名号只存在于古老的神话之中,或许,他已经无法再见到那些故人了。 也许, 跨越了无以数计的岁月之后,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同类”。 他无法继续和神族共存,只能重新回到人族之中。 他还能够回到人族之中吗? 在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是“阿修罗王”之后? 卡尔提克耶站在善见城的遗迹之中沉默良久,忽然转身回到了残破的宫殿中,迅速地在宫殿内部穿行着,想要寻找一些残留的线索。 善见城曾经遭受过巨大的冲击,半数以上的宫殿在冲击中直接被破坏了,但是,那时候善见城里应该还有着天人,所以剩下的这些宫殿有着修缮的痕迹,而一些残留在此处的摆件则透露出了其他的信息。 天界各部族的审美有着相当大的差异。 乾达婆族嗜好香气,一应用物都会不可避免地染上各种各样的香味,服饰以鲜艳的颜色位置。 位于天界最高处的“天空城”和深藏于海底的“龙宫”则对蓝色有着相似的嗜好,不过天空城更加青睐与天空相近的天蓝色,而龙族更喜欢深湛的蓝色。 夜叉族最爱黑色,族风质朴。 阿修罗族嗜好金色、红色,对闪耀璀璨的宝石有着特别的偏爱。 善见城作为历代天帝的居住一向以“高贵”作为自尊,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其中的天人都力求在每一个细节体现出自己高贵的身份,因而善见城的宫城本身在天界最为华美,而流行的服饰也最为繁复,什么样的身份能够穿戴什么样的服饰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 卡尔提克耶作为“阿修罗王”自然不受善见城的规矩约束,但是武神将以下都难免被善见城里不事生产的高贵神族们挑剔,毫不夸张地说,在生命和自尊面前,这些战斗力几乎为零的善见城宫人很可能选择昂着头死去——不是因为节操高尚,而是因为虚荣入骨。 善见城这一种几乎病态的对身份地位的追求和认同刻在每一个细节里,这也使得善见城中的陈设装饰都极尽完美,完美到后人难以修改的地步。 可是,现在这一处善见城的遗迹并不完美。 这里有着明显的风格割裂。 卡尔提克耶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走过这里时想到什么,但他现在可以清晰地从建筑陈设的细节上分辨出这里曾经住着哪一族。 如果只是短暂的做客,客人不可能在善见城做这样的更改——变更宫殿内部的陈设就已经足够体现主人的好客,要修改建筑本身则意味着“长住”,而且不是一般的长住才可以。不是以“百年”为基数的时间计量根本不足以让善见城的主人做出这样的许可。 帝释天虽然甩手不管事,但是,他也不是热情好客得会为了客人而翻修善见城的人。 或者,在漫长的时间后,天帝的位置从帝释天传给了天王? 如果是温柔和善的天王说不定会允许这样的变动吧。 可是,这里曾经住过的神族未免太多。 龙族、乾达婆族、迦楼罗族、苏摩族、夜叉族…… 如果仔细看看的话,似乎连阿修罗族的审美也有体现。 阿修罗族不住在阿修罗城,却到善见城长住? 以前留在善见城侍奉舍脂的族人也没有提出重修宫殿,难道之后舍脂改了主意吗? 残破的遗迹中没有任何文字的资料留下,除了完全无法搬走的建筑物,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如果说这是“偶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这更像是举族搬迁,才会如此有余裕地连墙壁和柱子上的浮雕和镶嵌的宝石都全部带走了。 乍一看如此朴素的善见城还是头一次见。 卡尔提克耶找到了过去善见城里最为热闹的大殿,这里曾经终年宴会不休,时常回响着乾达婆族的音乐,有天界最优秀的舞者在这里起舞,可是,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砖石的框架而已。 仿佛用霓霞织成的垂帘消失了,美妙的音乐消失了,仿佛星空一般镶嵌着宝石星海的穹顶消失了,掺入了香气的烛火也消失了,这里如此的安静,如此的冰冷,就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梦,悄无声息地在海底沉睡了千万年。 卡尔提克耶看向了大殿正前方的玉座,那是属于天帝与天后的尊位,不过帝释天讨厌宴会,因此这里往往只有舍脂带着天王。 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度过了多久的时间,但是,对他而言,他在几个月前还曾经见到过美丽的舍脂和可爱的天王,也还记得在宫殿的废墟上和他定下约定的雷神。 鲜活的残像闪过眼前,阿修罗王无意识地向着玉座靠近,最后停在那之前。 在这已经无人安坐的玉座之前,卡尔提克耶静立许久。 他闭上眼睛,还能够回想起这里热闹到不分昼夜的景象。 睁开眼睛,这里就只剩下了毫无生气的死寂。 “……你也……死了吗……” 卡尔提克耶一手按在了玉座的扶手上,着手处一片冰冷。 强到傲视天界的雷神也不在了吗? 因为他没能完成献祭? 因为天界依旧缺乏力量? 所以,在那之后不知道多久,天界还是迎来了崩溃,雷神也好、各神族也好、人族也好,全都一起消失了吗? 但是,如果天界崩溃了,为什么善见城的残骸会在这样的深海之中? 在他跨越的那些时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还在天界的时候特意确认过,天界中人类居住的土地并没有和天界分开,那依然是天界的疆域,并非“地球”。 天界从来不存在“地球”这样的球体,而是近似于无边延伸的平面。 太多的谜题一下子拥到眼前,卡尔提克耶不由得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 善见城都已经成为了“遗迹”,曾经居住在这里又搬走了的神族到底去了哪里? 还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长生的神族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如果不是死于战斗,活上几千年也不是不可能。 ……长生。 长生、美貌、智慧、力量…… 得到了一切的“壬生一族”终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开始自相残杀…… 卡尔提克耶的记忆中骤然浮现起这样的话。 在他刻意的回忆之下,有什么从记忆之海里浮了上来。 他转身向着记忆中一闪而过的刻着“壬生红十字”的地方跑去。 椎名京曾经在震惊和茫然中任由另一个世界的通灵王带领着穿越姆大陆的遗迹,现在熟悉善见城每一处布局的阿修罗王更加轻易地穿过庞杂的通道,来到了曾经到过的地方。 中央绘着太极,如同剑柄与剑身的连接,延伸出长长的剑形纹路。 这的确是“壬生一族”中至为神圣的“神圣的红十字”,融合了壬生一族的家纹在内。 在青木原树海的传说中,某一天突然有人从树海深处走出,他用红色的光给森林带来了片刻的寂静,因此得到了“红王”之名。 从善见城举族搬迁…… 渡海到达日本岛…… 壬生一族继承着阿修罗族的血…… 这些一度被他关注过又在悠长的时间里因不在意而放下的线索再一次连到了一起。 壬生一族的记忆以“红王”开始,并没有渡海之前的部分。 缺失的那一部分…… 是否永远也不可能补齐了? 不过,即使有这样的空白,他大致上也能猜出其中的关联了。 这里已经不存在任何值得怀念的东西了,最可贵的都在他的记忆之中。 卡尔提克耶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善见城的废墟,穿过了海底的乱流,再一次踏足地面之上。 这是一座海岛,他暂时无法判断这是哪里——毕竟过去“地球的地理知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以神族的观点来看,这种一剑就能劈碎、在大战中不知道要粉碎多少个的岛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 卡尔提克耶无所谓地随意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托着下巴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 神族因长生而健忘,但是,有必要的话,只要不是完全没留下任何印象的事,只要那曾经在记忆里有过一点影子,神族还是有办法把遥远的过去给回想起来的,就是比较耗费时间。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在堆积了太多资料的档案室里寻找特定的文件,越是古老的资料、尤其是不重要的那些就更加难以搜索。 沉浸在梳理回忆之中的卡尔提克耶对周遭的变化毫无所觉。 不知不觉中,一些奇装异服的人远远地在海滩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圈,站在最内层的人两眼放光近乎痴迷地看着海滩边那个充满神性的存在。 第290章 我可能遇到了假的京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只是因为想要放松精神散步过来的通灵人, 当他看到海滩边的存在就挪不动脚步了,想要上前请求又犹豫对方是否已经有了主人,可他又舍不得离开,就这么远远地站在这里看了起来。 后来他的队友来寻找他, 也就加入了围观的队伍。 慢慢地, 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传说在海滩边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神灵”。 姿容绝世, 气质超然, 周身配饰华美璀璨不似人间之物,隐隐散发出的气息神圣清冽,唯有以“神灵”才能解释。 在帕奇村的时候, 所有的参赛者们就已经知道了这次大赛存在着三大势力,分别以“好”、“圣女贞德”和神秘的佛教信徒首领为核心聚集起来,三大首领都是神级的通灵者。 这个消息让很多参赛者颇为丧气,不过, 没有人会轻易放弃希望, 有一些参赛者寄望于自己的信念足够坚强, 另一些则想浑水摸鱼。 神级的通灵者非常含有,神级的持有灵也一样罕见, 而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堪称“神级”的灵魂多半早已有了契约者。 在这种情况下, 无人岛上的正式比赛开始前,海滩边竟然会出现一个神级的灵魂,即使有人怀疑那是阴谋,更多的通灵人根本无法抗拒这样甜美的诱惑。 前来参加通灵王大赛的通灵人有不少都往这边聚集,这个“神灵”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主人依然没有出现, 于是“无人岛海滩边出现了没有契约的神灵”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越来越多的通灵人。除了极少数和持有灵羁绊深刻的通灵人毫无更改持有灵的意思,其他很多自恃有能力又有野心的通灵人都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出现了。他们原本还想着是否要大打一场决定这个可能动摇战局的神级灵魂的归属,等到他们真的到了目的地还在嗤笑那群光围观不动手的家伙,结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去或者干脆飞上天争取了视角的新人看清楚被围观的正主,立刻被那样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压倒性的“美”震撼到无法有所动作,成了沉默的围观党的一员。 这个僵局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但不是被某个冒失鬼,而是三大势力之一的X-Laws。 马尔高在一群围观党的怒视中强势地穿过人群,走近了沉默的黑发神灵,咳了一声,充满诚意地开口。 “你好。我是马尔高,X-Laws的一员。你愿意成为我的持有灵吗?” 为了彰显实力,马尔高放出了自己的灵力。 单纯的围观并没有打断卡尔提克耶的沉思,因为对于“阿修罗王”而言被人围观太过于正常了,但是灵力的接触则不同,这立刻引发了他久经战场的条件反射,好在那股灵力没有带着敌意,否则他下意识地就要回以火焰了。 卡尔提克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刚刚说话的人,微微一笑,看着面前陌生的人类发问:“人类,你在对我说话?” 金色的双眼直接呈现在众人面前,引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安静不动的时候,神灵已经美得超乎人类的想象,当他露出微笑的时候更让人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这是比任何神殿、庙堂里的神灵塑像都更加神圣、更加美丽、更加不可接触、更加不可想象的姿态。 世人用最美的巧思去构想神明的模样,到头来依然会在真正的神明面前感到力不从心。 正如昔年从人到神的阿修罗王感受过的差异,在人类和神明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那和种族有关,也和时间有关。初生的神族或许和人族无甚差异,但是,经过成百上千年后,再平凡的存在都会变得不凡,更何况神族之中的佼佼者、阿修罗族的王? 因为通灵人们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位存在是“神灵”,所以他们并没有对那个“人类”的称呼有任何异议。 马尔高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下意识地点头,不自觉地说出了心声。 “我想成为你的主人……”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仔细看了面前穿着奇怪制服的青年一眼,又看向其他人。 这些人都有“灵力”,但是都很弱,还有着其他什么能力,仔细看看的话,有些人身边还带着“灵魂”。 唔,先前说话的人说了什么来着? “持有灵”? ……这个概念好像听过……似乎和“通灵人”这个概念一起出现…… 回忆到一半的卡尔提克耶犹豫着问:“你是……通灵人?你们都是?” 他又看了一下周围这么多人,忽然又想起一点什么。 通灵者比赛? 那个最后的优胜者会成为通灵王,获得“伟大精神”的比赛……吧? 马尔高点头,正想要继续劝说,就听到一声轻笑,那个一直坐着貌若少年的神灵站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对方身上带着伤,衣袖上还沾着血,胸前佩戴的黄金项链还断了一根线,一边的珠子已经少了数颗。 这分明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只是因为神灵的气质过于出众而模糊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让人忽视了黑衣上沾染的血色。 “现在立刻退下,我不会计较你之前无礼的发言。”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想到那句“主人”微微皱眉。 哪怕是帝释天,也从来都没有以他的“主人”来自居,最多就是个不负责任的上司。 神灵出言驱逐,这只是打消了很小一部分通灵人的野心而已,反而让更多的人坚定了决心,纷纷从痴迷中回神,警惕地看着四周,衡量着自己的竞争者们有多少成色。 卡尔提克耶无意和通灵人纠缠,马尔高却不肯放弃。 作为X-Laws的培养者,他太清楚现在X-Laws引以为傲的“天使”本体是什么,那根本无法和那个“好”的“火灵”相提并论。 但是,如果得到真正的神级持有灵,依靠圣女贞德的巫力加上神灵的力量,哪怕是“好”,也有可能一搏。 长久以来的夙愿会蚕食理智,马尔高拦住了想要离开此地的神灵,在对方诧异的回望中重复了自己的请求,还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的胳膊。 “也许我的实力还不够,但是,贞德大人的实力一定会令您满意!请跟我去见圣女贞德吧!”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侧身避开了马尔高的拉扯,有些不悦地说:“让开。” “抱歉,我不能就此放弃。” 马尔高摆出了战斗姿态,和他同行的几位X-Laws成员也跟着布置了超灵体。 如果无法用言语劝服,那么就要用实力来证明。 通灵人的持有灵多数无外乎这两种方式得来。 通灵人们迅速散开,无论是为了战斗还是为了自保,一个接一个展开超灵体,唯恐慢上一步自己就成了第一个被流弹打死的倒霉鬼。 卡尔提克耶看着面前这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陌生人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简直胡闹……” 如果是在天界的话,再狂妄的人类也不敢这样拦着阿修罗王吧?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还从未有过敢对着阿修罗王放出让对方为仆役的狂言的神吧? 即便是魔族,也不会有这样的蠢货。 如果十二神将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转过脑海的时候,卡尔提克耶已经在指尖点燃了金色的幻力火焰。 即使被称为“天界有史以来最温柔的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始终是“阿修罗王”,是天界的“守护斗神”,即使冠以守护之名,依然是立于以战斗为生的阿修罗族顶端的斗神。 阿修罗王的“温柔”是给族人的,从来不会给“敌人”。 即使卡尔提克耶本人从未意识到,“地位”的改变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的心态,居移气、养移体便是这样的意思。随着时间推移,他连审美都完全被阿修罗族同化了,只是同时受到乾达婆的影响才没有像前任阿修罗王那样“肩扛金砖”,饰品更加秀雅精美,更遑论其他方面呢? 长久地被天界众生爱戴崇拜,即使是最为温和自谦的人也会生出“骄傲之心”。 从属于“神子”的谦卑早已随着身份的改变一起消失。 阿修罗王或许不会在意蝼蚁在远方的议论,但是,如果被人当面冒犯,再温和的阿修罗王也会心生不悦。 卡尔提克耶将那一簇火焰放在地上,手握上了白夜的刀柄又松开,清楚地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我并非‘灵’,也不会成为‘谁的持有灵’。现在立刻让开,我不会计较你们的无礼。” 他看向两次口出狂言的马尔高,依然礼节性地微笑着,给出了最后通牒。 “如果你依然不肯放弃的话,那么,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走过我的‘火焰’,我就考虑你的请求。” 金色的火焰小小一团,只有一拳不到的大小,即使看起来极端美丽,那也只是美丽而已。 如果是红色的火焰,说不定还会有谁因为联想到那个“好”的火灵而心生畏惧,面对着从未见过的耀眼的金色火焰,不只是马尔高,许多通灵人都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 马尔高大喜过望,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一簇可爱的宛如装饰品的火焰里藏着一个真正的神族被践踏了尊严的愤怒。用超灵体护住自己以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金色的火焰。 马尔高把脚踩在火焰边缘。 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哈哈哈,他还以为会跟那个“好”的火焰一样能烧掉灵魂,原来只不过是看起来好看而已。 马尔高刚想要发出胜利的欢呼,突然间被一股极端强烈的痛楚撕裂,可惜这时候他想要哀嚎也来不及了,能够发出声音的声带早已在火焰中被吞噬。 如火上浇油般,一瞬之间,火焰暴涨,马尔高连同他的超灵体眨眼间就被金色的火焰吞噬了。 马尔高死前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半边脸上还是喜悦,半边脸上则是痛苦和不敢置信。 这惨烈的景象来得太多突然,瞬间镇住了所有围观的通灵者。 金色的火焰在吞噬完冒犯者后就再次低了下去,化成了金色的流光,温顺地随着主人的动作回到他的指尖上。 如果马尔高在激烈的战斗后阵亡,通灵者们最多感慨一句“好强”,但是,这样连战斗都称不上,马尔高转瞬之间就从身体到灵魂都消失了,双方实力压倒性的差距让人连嫉妒心也无法生出,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敬畏。 通灵人的基本素养就是能看得见灵魂。 可是,这里这么多双眼睛,谁都没有看到马尔高的灵魂走脱,他的灵魂和身体同时被烧尽了。 更为可怕的是,即使做出了这样的事,眨眼间消灭了一个通灵人,那个神灵依然微笑着,看起来神态温和,正如神殿之中神灵雕塑俯瞰众生的神情。 通灵人们噤若寒蝉,打从心底感觉到了神性的可怕。 卡尔提克耶向前走出一步,通灵人们立刻向后退出两步。 很快,刚刚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就出现了一个宽敞的通道,一群被吓到身体僵硬的通灵人全身发抖地目送神灵离开。 卡尔提克耶走出这才收起了幻力火焰,无奈地摇摇头,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再次被人拦住了。 乘坐着灵魂之火赶到这里的麻仓好远远地看到了马尔高被烧死的一幕,他心里还存着一点侥幸,等到真正和传言中的主角面对面遇到了,他不得不在对方看着陌生人的眼神中承认一件事——这个有着和京相似的灵魂的人可能不是京。 即使如此,麻仓好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对方,因为他无法放弃一点点希望。 哪怕换了模样,哪怕记忆尽失,他也一定会认出“京”——这是他曾经说出的豪言,更是他充满自信的承诺。 辨认灵魂是阴阳师的长项,这个世界不存在两个一样的灵魂。 外表的变化无法改变“本质”,眼前的少年和“京”的灵魂有着本质的相似,虽然有些不同了,可是,这个人一定和“京”有关! 麻仓好试探地说:“京君?” 卡尔提克耶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麻仓好,仔细端详片刻,犹豫地问:“你是谁?” 麻仓好想到自己这几个月因为挚友离去流过的泪水,想到他闯进黄泉都找不到灵魂的绝望,再看到这个杀人不眨眼又不认识他的“似曾相识”的人,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了上来,让他失态地发出质问。 “你不认识我?你不记得我?!” 这TM是假的京吧——! 第291章 我们可能见到了假的HAO 你不记得我? 这就是说……他们以前认识? 卡尔提克耶犹豫着又打量麻仓好几眼, 还是没想起来,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就飘到了站在后方的灵魂之火上。 阿修罗族与火焰的联系极为紧密,在传说之中,阿修罗族生自火焰之中, 所有族人都擅长驱使火焰, 阿修罗族的王族更是将火焰发挥到了极致——把火焰和自身的幻力相结合, 创造出了不存在于人间界的金色的幻力火焰。 灵魂之火有着纯粹的“火”的气息, 在卡尔提克耶看来就像个可爱的孩子,他也真的向着灵魂之火伸出手去,就像爱抚族中的孩子们一样。 麻仓好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 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他还想着要约束火灵不要伤害京,万万没想到,下一幕简直瞎了他的眼。 在通灵人口中被传的如同死亡化身的灵魂之火居然在没有被驱使命令的情况下非常自觉地从高大的姿态变小,一直缩小到了可以被人一手握住的大小, 这才飘飘悠悠地用红色火球的姿态飞了过去, 无比温顺地蹭着“京”的手心, 蹭一下,充满弹性地飘开一下, 再飘回来继续蹭, 就这样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火灵你个混球! 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把你喂养到这么大的?! 这时候装什么可爱啊?! 麻仓好差点就直接骂了出来,好在他还记得现在那群通灵人还没有全部走完,要是他这时候喊出来就脸面丢尽了,只能气得用眼刀剜忘恩负义的火灵,奈何那个小火球就跟见了亲人一样蹭个没完, 还发出了非常舒服的呼噜声。 谁是你主人啊?! 要不是因为灵魂之火实在很难找到替代品,麻仓好这一瞬间都恨不得直接把这货捏起来就扔到天边。 气归气,麻仓好毕竟不会真的为了这种小事就放弃火灵或者京,他看着看着发现一个疑点。 京以前跟灵魂之火从来都没有这么亲密过。 “京”的灵力虽然有着“火”的属性,但还有着一半的“水”,和灵魂之火的相性远没有这么高——麻仓好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此刻“京”身上散逸出的气息,立刻变了脸色。 没有一丝一毫的“水”。 没有一点偏向于“阴”的力量了。 麻仓好曾经设想过京到底要怎么解决自己近乎分裂的两种气质的问题,作为“伊势的神子”和作为“剑客”的时候,京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可以说判若两人。 “伊势的神子”偏向于“静”,也即太极之中的“阴”。慈悲温柔、高洁无私、冷静理智,凡此种种特质都不是天生就属于“椎名京”的,而是伊势神宫在京原本的性格上进行了雕琢,刻意地培养了自己需要的“神子”。当京以“耀光的神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也有意地约束自己,让自己更加靠近“神子”。 但是,人的本性很难轻易改变,以外力强行干涉有时候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变化。 伊势神宫固然得到了近乎完美的神子,但是,“椎名京”的人格也衍生出了另一部分,就像是为了补足被伊势神宫刻意剔除的部分,京的另一面人格有着和神子近乎相反的特质。 躁动暴戾、冷酷好战、自私唯我,那就是偏向于“动”,象征着“阳”的黑衣剑客。 麻仓好假想过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拖延时间”——如果让京不得不选择其中一边的事件到来的越晚,那么,这两个分裂的部分就越有可能逐渐融合。 可是,自命不凡的大阴阳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京”完美地解决了这个矛盾。 ——以完全舍弃了其中一面的方式。 而且,舍弃的还是麻仓好原本以为“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部分。 在麻仓好看来,京的责任感更多地和“耀光的神子”相关,而不是和唯我任性的剑客相关,他以为那个说着“想要成为救世主”的好友即使被迫放弃一部分也会强行抹去作为剑客的那一部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现在的模样。 “如果京不那么想着‘牺牲奉献’会是什么模样?” 麻仓好在过去几年间偶尔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椎名京有着在灵能界首屈一指的力量,却甘心被许许多多弱者羁绊住脚步。有那样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活得更加自在,可是,京却选择了最难走的那条路。 不过,正因为“京”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他才会这样珍惜这一个朋友吧。 谁能料到…… 他竟然真的见到了舍弃了“神子职责”的“京”? 刚才仅仅是一个照面,“京”就把马尔高给烧死了——以前“京”什么时候做出过这样的事情?夸张一点说,“京”就算被人扇了一巴掌,最多也就扇回来,根本不会考虑“报复”。 可是,刚刚那是什么?! 那是警告和惩戒吧! 因为对方“冒犯”了自己,所以就给予了严厉到没有忏悔余地的惩戒。 不再是“神子”的“京”竟然有着如此冷酷的一面。 麻仓好都没预料到这一点,更不用说其他人。 那就像是灵魂都被去掉了一部分一样…… 只有出自灵魂的变化才会如此直接而彻底地影响到灵力的特质。 麻仓好越是确定“京”现在的力量是纯粹的火,就越是疑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让他把记忆给找回来! 麻仓好到底气不过,伸出手一把就把火灵小火球给揪了回来扔到身后,结果这货还委委屈屈地转了身用屁股对着他这个主人?! 麻仓好简直要气到变形。 “好孩子。” 卡尔提克耶把灵魂之火的神情看在眼里,安抚了一句。 “不要惹怒你的主人。” 灵魂之火听话地上下飘了飘,晃晃悠悠地又飘到麻仓好肩膀上假装成装饰品了。 麻仓好看到灵魂之火这么温驯可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色不善地问:“京君,你不记得我,却记得火灵?” 卡尔提克耶“唔”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回答:“抱歉。时间太久,我实在很难立刻记起以前的事情。不过,我记得……我认识火灵的主人。” 在善见城的遗迹之中,平行世界里火灵的主人将众神隐藏的“真相”告知了“椎名京”,才会引发之后的一切。可是,想要透露那样的秘密本身就背负着风险。没有谁会为纯粹的陌生人这么做。那个人会这么做并非基于恶意,而是善意,他只是没能预料到那个“真相”对“椎名京”的影响会有多大。 平行世界尚且如此,他还是人类的时候结识的友人更不用说。 他们曾经互相托付以性命。 “你是我的朋友,对吧?” 卡尔提克耶对着麻仓好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抱歉,我没能立刻想起你的名字。可以再次告诉我吗?” 麻仓好原本都要累积到满的怒气值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这似曾相识的微笑啊…… 他都一度放弃了,以为已经消失了的挚友再次出现了,即使看起来和以前不同了,那也还是他的朋友——或许是唯一的朋友。 麻仓好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次给我记清楚,我的名字是‘好’——hao。” “Hao……” 卡尔提克耶重复了这个发音,眼前忽然闪过一幕——那应该是记忆里和这个人有关的部分。 “唔,你是不是曾经冒充过女孩子?” 麻仓好一听,气得脸都要发白了。 “你就不能回想起别的事吗?!” “啊……总要按照顺序来吧……” 卡尔提克耶一点都没有因为麻仓好的“气急败坏”着急,慢悠悠地说,“谁让刚刚那群人打断了我的回忆,只能再来一次了。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麻仓好突然觉得那群渺小的通灵人真是碍事。 要不是他们多事,是不是现在他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和京重聚了,而不要面对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窘境? “没问题。” “破破烂烂的地方不行。” 卡尔提克耶补了一句。 他又回想起一点事,似乎好总是在奇奇怪怪的荒山野林扎营。 即使是行军打仗,阿修罗军也不会驻扎在那么荒僻的地方。 麻仓好又一次觉得他可能遇到了假的京,异常惊讶地问:“你居然会挑剔物质条件?!” 这还是他那个“安贫乐道”的朋友吗? 卡尔提克耶比麻仓好还要惊讶地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阿修罗王的居住从来金碧辉煌,哪怕是临时的落脚点也会以黄金来装饰。阿修罗城就不用说了,那完完全全是阿修罗族的审美集大成之作,足以把初次进入又心理准备不足的访客都晃到目盲。善见城里专门分给阿修罗王的宫殿也重新修饰过,期间天后舍脂还陆陆续续地添置了不少阿修罗族的用物。除此之外,卡尔提克耶最常久住的就是乾陀罗闍。乾陀罗闍虽然少了“金色”,可也从来不缺乏其他艳丽的颜色,还有声音与香气作为补充。 长此以往,卡尔提克耶的习惯怎么会没有改变? 天界所有最好的物质享受优先献予天帝,其次便是阿修罗王。 经年累月被如此供奉,不变成穷奢极欲的作风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沾染上享乐主义的一些风气并不稀奇。 阿修罗王不会像某些天人那样奢靡浪费,但也从不苛待自己——话说回来,即使卡尔提克耶本人不做任何要求,阿修罗族也不可能把不够好的东西放在王的面前。 麻仓好被对方如此理所当然的反问给堵得发懵。 他这才把注意力从“我朋友不认识我”上移开,开始注意到朋友除却灵魂之外的变化。 五官似乎还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气质变得太多,除此之外,更明显的是,这些几乎要挂满全身的饰品都是怎么回事?! 黄金的耳环,黄金的项链,黄金的臂钏,黄金的手镯,仔细看看还有黄金的脚链呢? 就连头发上都有金灿灿的装饰哦? 而且看起来这还只是一部分——毕竟“受了伤”,想也知道有些没成对的饰品不是没带,肯定是因为意外丢失了。如果认真装饰起来,这家伙是不是恨不得满身金闪闪啊?! 他还以为帕奇族的审美已经够厉害了,这种审美又是怎么回事? “……京君,你不觉得身上太多黄金戴着累吗?” 卡尔提克耶楞了一下,疑惑地说:“会吗?” “……”麻仓好忍了忍,告诉自己不能跟失忆的人生气,“你这一身……还是换了吧。” 卡尔提克耶更加疑惑地说:“我的装束有何不妥?我觉得……你才需要换一身装束吧?只有斗篷和如此邋遢的长裤太不像样了,即使是人类,也不能穿得如此破旧。” “你嫌我穿得破旧?!” 麻仓好激动得声音都飘上去了。 他刚想说“你以前可没挑剔过这些”,猛地发现刚刚那句话里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用词,惊疑不定地问:“即使是‘人类’……这是什么意思?这听起来就好像京君不是人类似的。虽然你以前是‘神子’,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吧。” 卡尔提克耶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确不是人类啊。我是神——阿修罗王。” 现场出现了异样的安静。 麻仓好名声在外,这段时间还因为一些“疯狂的事迹”又出了一次名,自从他来到海滩边,其他通灵人就一个个悄悄离开,生怕一不留神这个恶魔就大开杀戒——当然,那个神灵太过可怕也是原因之一。 好在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否则麻仓好想要保住自己的形象就得把所有目击者全都杀光了。 他听到那句“我是神”的回答简直目瞪口呆,满脑子都写满了问号。 ——我朋友失踪许久回来以后脑子出问题了? 麻仓好抓住卡尔提克耶的胳膊用力摇晃他。 “醒醒啊京君!” 卡尔提克耶被摇了一会儿才推开麻仓好,无奈地说:“现在不清醒的似乎不是我吧。” 半小时后,麻仓好带着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朋友坐在一间店里。 没来得及立刻逃走的通灵人们战战兢兢地坐在其他位置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噤若寒蝉,眼看着那个“Hao”抓着对面少年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能随便杀人呢?”。 我擦,我们这是遇到了假的Hao吧? 一言不合就杀人的Hao是眼前这位吧?! 第292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怎么能随便杀人。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么一句质问, 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虽然他还没有把以前的记忆全部理清楚,不过,他好像没有“好非常宽厚温柔善良,绝不杀人”这种印象。 卡尔提克耶端起面前的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 立刻把杯子放下了。 这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么苦。 人族不是一向把“蜜水”看做美味吗?什么时候忽然变了喜好, 爱上了这么苦的东西? 他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说起来是“朋友请客”,作为被邀请的人,他总不好当面指责, 只能静静地把杯子往旁边挪远点。 麻仓好还想要继续劝说,注意到对面的少年被苦到皱眉还是维持着风度没有吭声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抬手示意服务员换一杯清水过来。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这样看的话……京君还是京君啊。” 卡尔提克耶回以混合着茫然和疑惑的眼神。 麻仓好却不解释, 自顾自地乐了一会儿, 等到清水送来, 他亲自把水杯送到朋友面前,笑嘻嘻地说:“抱歉, 我忘记你不喜欢喝咖啡了。” “……你……” 你知道我不喜欢喝你还给我点——卡尔提克耶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不知怎地, 他觉得对方以前就会干出这种事。 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地觉得好玩。 好吧,谁让他把“老朋友”给忘记了,被人小小地报复一下出个气也不稀奇。 卡尔提克耶用白水把口中残留的苦味冲了下去,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为什么不能杀人?” “不, 并非不能杀人,而是不能‘随意’杀人。” 麻仓好纠正了对方的说法。 他不确定“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没有杀过人,但是,至少在他面前、在他理解中的“京”从来都没有滥杀过。 拥有力量就会变得傲慢,如果发觉自己已经有了足以挑战世俗规则的力量就可能蔑视那些由“无能者”制定的规则,一旦知道自己可以掌握他人的生死就很难回到一无所知的时候。 这是常理。 世界上有过太多这样的人——灵能者也好、人类之中的精英也好,因为拥有力量而轻视规则的人数不胜数。 规则只能约束弱者,法律所依靠的强制力也只是单纯的暴力,一旦某个人的力量超越了那些暴力可以遏制的程度,他是否遵从规则就完全变成了一种个人选择,而非强制义务。 愿意被弱者“管理”的强者没有那么多,即使不去破坏规则,也有许多人会选择逃避这些无用的拘束,只有极少数人甘心被这样的东西缠上。 麻仓好觉得“京”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他明明有着远超过世俗规则可以约束的力量却会俯身迁就“普通人”。 京可能会对“非人”的存在展现出寸步不让的坚韧和斩尽杀绝的锋芒,却不会去为难普通人。他会为了保护那些没有力量的人费尽心力,还特意和黄金之王定下管理异能者的协定。 麻仓叶王曾经也如此为了普通人费神费力,如今的麻仓好已经不想再做这种事,可是,当他看到“京”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时,即使他在心里嗤笑也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样的“纯粹”和“奉献”所吸引。 至于“京”会不会像“麻仓叶王”一样被他保护的人背叛这种可能,麻仓好倒是也想过,不过那时候他在为友人难过之外还有一点夹杂着恶意的喜悦——如果“普通人”推开“京”,那就更好,反正他不会放弃这个朋友。 麻仓好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有一天,“京”二话不说一言不合就杀人,这种在别人身上可能算“正常”的举动放在“京”身上就让他觉得不对劲。 “所有的生命都有其存在意义,值得最基本的尊重。任意掠夺生命,随意杀生,这是错误的——” 麻仓好这句话说出来,整个店里所有的通灵人都瑟瑟发抖。 天啊! 天要下红雨了!!! 那个“HAO”说不能随便杀人啊?! 那个“HAO”说随意杀生是错误的啊?! 即使通灵人们都恨不得变成空气,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但是存在就是存在,这种异常的气氛变化不会因为他们的祈祷而消失。 卡尔提克耶敏锐地发现周围所有人神情都不对劲,细看就像是从前天人们看到帝释天的模样——虽然不服他的作为,却畏惧他的力量只能屈服。 “从这些人的表情来看,好像你没什么立场说这些话的样子。” 麻仓好“嗯”了一声,笑眯眯地环视四周,“非常友好”地说:“我想单独和朋友说话,可以请你们出去吗?” 麻仓好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这间店的门连续被推开,嗖嗖的风声掠过,眨眼不到的时候店就空了,连店员都跑了,台子上的水壶还没来得及盖上,就那么放着了。 以阿修罗王的眼力足够看清全过程。 ——这完全人类逃命的时候才能发挥出的极限速度吧。 卡尔提克耶非常无语地看了麻仓好一眼,见他还是一脸笑眯眯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可惜刚刚那群人的反应把他的本性出卖得彻底。 “我认识一个孩子,笑起来和你很像。” “哦?” 麻仓好有了那么一点点好奇,还想要追问,就听对方继续说“不过,本性完全不同呢”,他顿时黑了脸。 “京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字面意义而已。”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天王笑起来也非常天真可爱,不过,天王本性纯良,的确天真可爱,跟面前这位“好”完全不同。要不是因为天后是舍脂,他非常确信天王的血统,估计他都要怀疑天王跟雷神帝释天究竟是否有着血缘联系,这两父子相差太大,根本看不出是一家的。 “之前我就想说了,不过无关的人太多……以前,好称呼我‘京君’?” “怎么了?”麻仓好狐疑地抬眼。 “觉得名字听起来非常陌生而已。”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在对方惊愕的神情中解释,“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回忆起你的事情,不过,在我有限的印象里,‘好’是聪明睿智的人……我并没有‘失忆’过,却还是没能立刻想起你,我想,你应该能够对我不在这个世界的遭遇有所猜测吧?” 麻仓好在拉着卡尔提克耶过来这间店的途中就说过他在这个世界失踪了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和“数百年”,两个世界的时间如此不对等,让卡尔提克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假如这个世界也过去了同等的岁月,他或许会难受他彻底失去了所有熟悉的故人。 可是,这种过于短暂的时间让他在“或许会再次见到旧友”的一点点庆幸之外,更给他敲响了警钟。 这并非“巧合”,而是“命运”。 不是“命运给他回到地球”这一种眷顾,而是“命运要他回到宿命之星”下的冷酷。 星见尊星王曾经对他说过,无论是谁都在命运的安排之下。 那么,他逆着时间而上回到神话时代是“命运”,而他被时空乱流带回这个时代也是“命运”。 没有失忆,却会忘记以前的事情。 那么,除掉“脑子进水”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麻仓好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你脑子进水突然智障”这句话控制不住地要往外冒,好不容易忍回去了,他才努力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时间’?” 漫长的时间会改变一切。 正如他自己,从“大阴阳师麻仓叶王”变成了如今的“好”。 话是这么说,麻仓好还是非常不爽。 “就算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你也不能把我给忘了吧!” “呃……”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真诚地回答:“事实上,以前还是人类时候的事情我基本上都忘记了,并不是针对你。” 一瞬间,麻仓好想起了他偶然看到过的电视里的一幕。 一个人一摊手,非常认真地说:“我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麻仓好背后一冷,飞快地摇摇头,把那一幕给摇掉。 太可怕了! 想到京可能会这么说话的话,实在太可怕了! 麻仓好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桌面,俯视着对面的人,恶狠狠地说:“你就算忘记了其他人,总该记住我吧!毕竟——毕竟哪怕过了五百年,我也还是一样记得你啊!” 最后那句话麻仓好几乎用喊的喊了出来。 骤然拔高的音量和激动的神态让卡尔提克耶为之一怔。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我记得,‘京’只有十几岁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哪儿来的“五百年”? 麻仓好气呼呼地按着桌子,努力遏制着自己掀桌烧烧烧的冲动,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这个失踪很久才回来的智障人士生气。 不,这不是普通的智障,说什么“在别的世界度过了几百年”,这就是个“老年痴呆”! 可惜他的努力效果有限,胸廓还是明显地起伏着,很显然呼吸都很用力,一看就知道不是激动就是生气。 麻仓好本来想永远瞒着这个秘密,没想到这次一气之下说漏嘴了,他现在拿不准是具体解释清楚还是耍赖不认账,免得对面这家伙太得意了——想想看,同样是几百年,他牢牢记着对方,哪怕当时两人都不认识,他也下决心要报答对方,结果这家伙呢?说忘就忘记了! “没什么。” 麻仓好一扭头,打定主意把话吃了。 卡尔提克耶却挑起了眉,一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好一段时间,忽然说:“五百年这样的时间很特别啊,似乎跟通灵者比赛的举办周期一样。那也就是说,你在上一次的通灵者比赛里见到过我?上一次的比赛……” 麻仓好没想到这个一副“老年痴呆”居然还真的想起来了,心都给提到嗓子眼,就怕他真的想起来当初用光箭救了他的灵魂。 麻仓好忐忑地等待了半晌,卡尔提克耶忽然说:“不好意思,还是没有想起来。我可能需要一段不受干扰的时间仔细整理以前的记忆才行了……” 麻仓好提起来的心就那么卡住了,磕得他想具现火灵来打人。 “……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啧,气死我了,你这家伙,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现在居然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看起来真让人生气!” 卡尔提克耶托着下巴,微笑着看麻仓好发火,等到对面发泄结束,他终于忍不住,低笑着说:“以前好君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可看不出也会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呢。” 麻仓好正要摔杯子,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 “你……” 卡尔提克耶大笑起来,过了会儿,他站起来,向着对方微笑。 “我回来了,好君。谢谢你始终记着我。” 麻仓好脸色慢慢变白,又迅速涨红。 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老年痴呆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居然故意消遣他?! “Spirit of fire!” 来啊! 互相伤害啊——! 作者有话要说: —— 麻仓好:艹艹艹!我要原地爆炸!!! 京(微笑):你炸。 第293章 宝宝很生气 用火灵来打阿修罗王, 这也就是纯粹的外行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以麻仓好的聪明才智,他本来不应该犯这种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错误。虽然他还不知道“阿修罗王”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亲眼见过了自己的火灵跑过去主动求蹭,要不是气糊涂了, 他根本就不会在想打人的时候让火灵过去。 哪怕是随便一个什么阴阳术, 可能这间店都能短暂地塑造出一点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奈何麻仓好给气到智商离家出走, 派出了火灵之后,他就眼看着火灵回头看看他,又看看对面的京, 最后火灵还是干脆地保持着小火球的模样过去赖在对方手掌心滚来滚去,假装自己在打架。 卡尔提克耶看到麻仓好真被逗炸毛了还有点担心,不过他也有把握对方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真的出杀招,于是他连刀都没拔, 意思意思伸手拦了一下, 没想到一个温暖绵软的小火球就撞了过来。 不, 准确来说,那种速度和力量大概不能说是“撞”, 说成碰瓷还差不多。 别说以“阿修罗王”的力量, 就算是普通人类也不可能被那种轻轻的一蹭弄伤。不过,普通人类的话,多半会被火灵烧伤吧。 卡尔提克耶把手掌转了个方向,从立着放平了,变成了一手托着火灵, 就越发把火灵那种在他手心打滚撒娇的模样看得更加清楚了。 阿修罗族是他的族人,火焰同样是他的属民,他对待这一个火属性的自然精灵就像对待本族的孩子一样充满耐心和包容——天界神族爱护孩子几乎成了本能,即使对别族的孩子也会格外多一些宽容。 卡尔提克耶收回右手,左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掌心的红色小火球,没想到这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居然被戳得翻了个跟头,又立刻自己滚了回来,挨在他指尖上留恋不去。他也就笑眯眯地抚摸了几下。 小火球轻轻地颤抖着,从暖红色变得更加明亮,看起来倒有点像以前威风凛凛将要发怒的模样,不过它的“肚子”亮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暗了下去,紧接着整个火球软趴趴地摊成了一张饼,就这么歪在阿修罗王手心不肯走了。 “火灵——!” 麻仓好本来只是恼羞成怒,现在干脆就给面前这一人(?)一火灵气到想杀人了,冲过去直接抓起那一摊火灵捏在手里狠狠一握。 火灵是自然精灵,并非实体,而是灵体,它可以被碰触,但也仅限于“灵能者”,没有力量的人根本无法触碰火灵,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火灵重新变回了火焰,从麻仓好指缝间飘上去,重新聚集成小火球的模样。 这对主仆玩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火灵老老实实地从小火球变回了缩小版本的“灵魂之火”——也就是那些通灵人们最害怕的姿态,随后缩小到只有成年人半身大小的灵魂之火以一脸呆滞的表情获得了这一场瞪眼比赛的胜利。 麻仓好这时候才发现找火灵当持有灵有什么不好了。 如果是他以前役使的那些妖怪,就算是最笨的也不可能比这玩意更笨了! 他当初到底为什么处心积虑地从帕奇族偷出了火灵啊? 好像是因为火灵具有最强大的破坏力吧? 麻仓好斜眼再看了一眼火灵茫然呆滞的脸。 ——找到新的持有灵他就要把这东西退货!退货!退货!!! 卡尔提克耶看得有趣,估计麻仓好快要气炸了他开口安慰:“好君何必这么生气呢?火灵只是个孩子啊。” 火灵只是个孩子啊。 只是个孩子啊。 是个孩子啊。 孩子啊。 啊。 麻仓好被这句话震得都怀疑自己幻听,摸了摸耳朵,确认自己听力没问题,才面色不善地反问:“它是哪门子孩子啊?!” “从心智上来说是吧?” 卡尔提克耶对火灵摇摇头,示意它别过来,免得真把麻仓好气出个好歹来。 “这不要紧。不过,好君,你确定我们要站在这里继续聊天?” 麻仓好左右看看,这里活像抢劫案现场,除了没有人质。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然呢?让你去我那儿你嫌地方太破。” 卡尔提克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好君,你凭良心说,你的那些‘基地’有哪个像是给人住的地方,不是荒郊野岭也是深山老林。” 麻仓好竟然无言以对。 他气也发过了,骤然重逢的大喜大悲也过去了,现在慢慢冷静下来就回想起了两人先前的对话,他眯起眼睛审视面前的少年片刻,狐疑地问:“京君,你之前说自己是神,还说是‘阿修罗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阿修罗王,这是佛教里的神吧。” 卡尔提克耶微笑着说:“哦?好君终于相信了?之前你的神情可不像是相信啊。” 麻仓好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说:“你去跟任何人说这句话,他们不是觉得你是疯子就是智障,也就只有我会相信这种夸张荒谬的说辞了!” 卡尔提克耶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你说得对。” 伴随着记忆的复苏,他也重新想起了地球上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固然还有着神明,但因为不可知的原因,许多在神话中有着强大威能的神早已成为纯粹的“传说”,就好比华夏的三清,又好比希腊神话以诸神黄昏作为结束。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曾经存在着神话和传说,或许也存在着“神明”,可是,到了现在,即使是依然残存于世的神也无法再以真身出现在“人间界”了。 从前“椎名京”借用神力需要使用神契之术,即使以神降术来请降神明,到来的依然只是神明的“神识”,而非神明本尊。 有一道界限无形地分开了脆弱的人间界和神魔的世界。 现在还能够混在人界生存的神如果不是神明的分识投影就是弱小到连规则都不屑于关注的存在,他们会被称为“神”,但那就只是一个尊称,和真正的神族有着天壤之别。 这时候,要是有谁跑出来自称是希腊神话里的雷神,想必只会被当成精神病吧。 同理,自称“阿修罗王”大概也是如此了。 不过,说阿修罗王是“佛教”里的神…… 天界可没有任何宗教啊。 卡尔提克耶发现了这样的矛盾,线索太少,一时半刻估计也想不出答案来,他索性拉住了麻仓好的手。 “好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麻仓好不疑有他,点头同意了好友的举动,任由对方把自己拉回海边去跳海了。 跳海了?! 麻仓好反应很快,立刻结印施术,让海水避开两人,让出一块可供两人活动的“空间”。 “喂?你就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也没必要跳海吧?!” 卡尔提克耶根据记忆里的影子寻找海水之中那一道异常的洋流,当他捕捉到了洋流对侧属于善见城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带着麻仓好直接冲了过去,在对方疑惑的抱怨声中强拉着他通过洋流到达了善见城的遗迹。 麻仓好本来还在抱怨,等他看到眼前这一座沉没的城池时,他突然安静了。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更加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好友。 “京君,你怎么会知道姆大陆的遗迹在什么位置?帕奇族里也只有十祭司才有资格知道这个秘密,即使如此,想要到达这里也需要耗费不少精力。” 卡尔提克耶再次脚踏实地,他站在通往善见城的路上,看着前方那一座和记忆有所区别的天界王城,笑着回答:“好君认为这是‘姆大陆’的遗迹吗?在我记忆里,它却有着另一个名字。” 麻仓好越发疑惑。 “姆大陆在公元前就已经建成,有着远超过时代的科技成果,因为不明原因毁灭之后沉入海底,此后一直由帕奇族守卫着……” 说到这里,他相当随意地透露出了帕奇族的绝密。 “而‘伟大精神’就在这里,在姆大陆的深处。在地上帕奇族内看到的那个光柱只是贯通上去的片段而已。如果要成为‘通灵王’的话,就必须在这里进行仪式,可以和‘伟大精神’同调的人才有资格端坐在王座上。” “好君。我只说一次——” 卡尔提克耶原本已经走出一小段路,他回过头,隔着深蓝的海水看向后方的友人。 “放弃‘伟大精神’吧。” 麻仓好微微一愣,他想到了他跟京之间存在的最大的分歧——他想要消灭人类保护星球,京却想要拯救二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分歧,两人还曾经差点争执起来。 他在极短的犹豫之后就做出了回答。 “京君想要让我放弃我的梦想吗?抱歉,我做不到。” “那就算了。” 卡尔提克耶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出另一个请求来。 “好君还记得吧?在命运之星划过天空的那一天,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 命运之星? 是说罗睺吗? 麻仓好回忆片刻,很快就想到了那个星夜。 预示着通灵者激战再次展开的罗睺星出现的时间是他等候了数百年的一天,他当然不可能忘记。 但是,当时他和京说了什么? “好君不记得了吗?” 卡尔提克耶有些促狭地笑着瞥了麻仓好一眼。 “隔了几百年我还是记得,好君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了?” 麻仓好脸色一黑。 好在周围够黑,两个人还能这样看见周围的东西都是各自使用了“能力”的结果,否则要是阳光照出他这种脸色那场面就更尴尬了。 神族有整理记忆的方法,灵能者自然也有自己的方法,但是,二者还是有区别的,灵能者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下所有事情,所以他能记得五百年前未曾见面的“相遇”,却未必能回忆起自己一周前都做过什么。 但是,那一天的话,他还是有印象的。 一种不太愉快的印象。 麻仓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京君还是要阻止我吗?” 卡尔提克耶笑着摇头,看着前方的善见城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好君成为了敌人,那么,我们都不要留手,尽全力战斗吧。” 麻仓好一头黑线地说:“京君还是要让我用火灵烧掉你的灵魂吗?” 你看看火灵那副样子,它会去烧你吗? 烧了有用吗,朋友? 卡尔提克耶就像是听到了麻仓好的心声似的大笑起来。 “随意吧,反正那样的战斗……我可能也没有办法手下留情。我们就这么说好吧?” 麻仓好无语极了,摇摇头,没吭声。 卡尔提克耶也不在意,指向前方的城堡,怀念地说:“那是善见城——天界的王城,历代天帝居住之处。” 麻仓好呆住了。 “善见城、天界、天帝?” “阿修罗王是天界的守护斗神,需要协助天帝管理天界,因此有半数时间都会留在善见城里。所以,我绝对不会认错这里。” 卡尔提克耶转过身,背对着善见城,看着麻仓好,张开双臂,就像是想要拥抱这一片土地一样,神情之中满是怀念。 “这里——对我而言,这并非‘姆大陆的遗迹’,而是‘善见城的遗迹’,是‘天界的遗迹’。” 第294章 我的朋友 麻仓好认为海底的废墟是“姆大陆的遗迹”, 卡尔提克耶却说这里是“天界的遗迹”。 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想要“争辩”的意思,因为这很可能是“双方都正确”又或者“双方都错误”的一个命题。 对于一块地方的命名,究竟什么是正确的? 是流传更广的,还是时间更早的? 是得到权威人士认证的, 还是约定俗成的? 那么, 如果因为某种原因, 一个地方改了名字呢? 用之前的名字来称呼就是“错误”吗? 麻仓好愕然地看着友人。 他当然明白对方在暗示着什么。 自称是“神”、在另一个世界(多半就是天界)度过了几百年的挚友说, 这个地方在他记忆里叫做“善见城”。 如果那不是京脑子进水或者被困进幻觉产生了错误的记忆,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神话时代的天界变成了后世的“姆大陆”。 “……哈?哈啊?京君的意思是……这里曾经居住着神明, 而所谓的‘文明断绝’是神明集体陨落?” “不……”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继续往善见城走去。 “关于这件事,我也没有弄清楚。实不相瞒,我原本奉天帝之名在边境肃清魔族, 没料到会突然被卷进时空乱流……突然间回到了这个时代。” 突然被卷进时空乱流。 突然回到这个时代。 麻仓好稍微琢磨了一下这两句话, 敏锐地分析出了其中的含义后, 他加快脚步跟上去,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让他转头看向自己。 “京君——” 四目相对, 黑色和金色的两双眼睛神情各异。 麻仓好牢牢地攥着手腕,不让对方挣开,黑色的双眸中出现了怒意。 “你根本没有想要回到这个世界……这个时间,是吗?否则的话,你总应该有办法——至少也能联系上我吧?!”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会儿, 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被抓着的那只手,看着曾经刻印着咒印的手背——如今手背上早已不存在那个五芒星了。 “是。” 这个答案说出来,卡尔提克耶立刻感觉到腕骨被用力握紧,都有些发痛,不过他还是没有去挣扎,而是低头说:“抱歉。” “你不给我解释吗?” 麻仓好得到了道歉却更加生气,连声追问。 “你为什么会到了其他的世界?为什么会险些死去?为什么活了下来却不愿意回来?!即使不是为了我,这个世界还有你的亲人吧——!” 卡尔提克耶在对方充满压迫感的怒火下垂着头,再次重复了刚刚的道歉。 “抱歉……当时我只是……”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我们去善见城里坐下,然后我慢慢告诉你吧。” 麻仓好重重地哼了一声,余怒未消地盯着面前的人。 卡尔提克耶带着麻仓好再一次进入了善见城,直接走到了曾经最热闹的宫殿之中。他正想要点燃烛台,麻仓好就让火灵去转了一圈,整间宫殿立刻明亮起来,映照出一片明亮的红色。 然而,这样的暖色照出的却是萧索。 麻仓好这才松开手,随便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台坐下。 “请‘慢慢’说吧,京君。到底是什么理由会让你一度濒临死亡,又是什么样的诱惑让你连亲友也都舍弃,宁愿留在神话时代——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天界生活安适锦衣玉食这种理由。” 卡尔提克耶温和地笑着,在王座之前停下,停在了“阿修罗王”历来存在的位置。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曾经专属于阿修罗王的宝座此刻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所有华美的装饰都已经消失了,包裹的黄金、镶嵌的宝石,这些修饰都被取走了,余下的只有石料本身而已。 青白的石料上微微透光,被一旁的烛火映上了一些红色。 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记起伽梨带领着乐师们奏出的美妙音乐在这里回荡,还有各位将军、武神将和各族之王的说话声,有醇香的美酒,有热闹的歌舞…… 最后的阿修罗王在石座上转身,如同往常一样,轻轻地抖开了背后的披风,从容地坐下。之后,他伸出手,让幻力从指尖流出,慢慢地散布到整间宫殿。 以卡尔提克耶为中心,周围的景象迅速地发生了变化。 从荒凉破败变回了金碧辉煌,从空无一人的寂静变成了宾客满堂的热闹。 一个个人影不断出现,一件件器物显现出来,最后,连虚无缥缈的香气和音乐都同样如记忆般重现。 卡尔提克耶睁开眼睛,看向了突然就到了人群之中的麻仓好,示意他看四周。 麻仓好立刻从石台上跳了下来,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刚刚的石台现在变成了一根柱子,四周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他看向那些在宫殿里享受着宴会的人,略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所有人都有着远超过普通水准的美貌,即使是端着酒和食物走过的侍者都不是一般的漂亮。 麻仓好艺高人胆大,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幻觉,他也不害怕,稍微观察片刻之后,他精准地找出了这个幻象中特别的人。 “那个在高台上演奏的女人,她是谁?” 卡尔提克耶露出了笑容。 “啊,那是伽梨——乐师乾达婆王,伽梨,也是东方将军持国天。” “……不用说了,我知道她肯定是你的朋友。” 麻仓好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如果不是非常在意的人,就不可能在幻觉之中如此完美地重现。 如果不去看那位乐师的话,可能其他宾客的幻影也称得上优秀,但是,跟将那位乐师的乐器上浅浅的装饰纹和光泽变化都具现出来的细致相比,立刻就会发现这里许多幻象制作的很“粗糙”,真正被呈现这一场幻境的人精心重现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天帝不喜欢宴会,通常只会有天后舍脂到场,那是天王,天帝之子。” 卡尔提克耶为麻仓好一一指出这些人。 “那位是北方将军毗沙门天,那是龙王和迦楼罗王……夜叉王、花都之主……还有,这是前任天帝之子孔雀,而这位是我兄长的遗腹子苏利耶。” 他两手轻轻地触碰着身旁孔雀和苏利耶的幻象,之后,他不忍地让两个孩子的幻象消失,伸手在前方做出了前任阿修罗王的幻象。 即使只是幻象,前任阿修罗王也有着完全不同于在场诸神的风华,他微笑着站在那里,兼备了威严和温柔,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卡尔提克耶看着那个幻象,半晌才说:“这就是我的兄长……前任阿修罗王。他救了我,赐予了我新的生命、新的名字,给予了我在天界生存的身份和理由。好君,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险些死去吗?我告诉答案。为什么被这岛上的众神眷顾、被石板选定为赤王的我一度濒临死亡?因为——那时候我想要死去。” 麻仓好瞬间惊呆,瞳孔不自觉地一缩,连话都说不出来。 卡尔提克耶解除了前任阿修罗王的幻象,心中的压力这才小了一点,接着说:“我因为意外到了平行时空的十年后,出于好奇,我想知道另一个世界都发生了什么,于是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也因此,我见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的姆大陆,我见到了已经成为通灵王的‘好’。” 咯噔一声,麻仓好的心重重地一跳。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某个时间,他似乎听到过“自己”的声音——同质同源的灵力让他很容易分辨出传音之人的身份,可是,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那个警告嗤之以鼻。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竟然对他说:不要成为通灵王。 那个世界的“好”因为不够坚定而放弃了梦想吗? 还是说,那个世界的“好”实现了梦想,却后悔了? 麻仓好自认自己绝对不会后悔,所以哪怕是自己的劝告他也没有听,继续为通灵者激战奋斗着。 “……总之,从通灵王口中,我得知了一件事——我害死了自己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因为我的缘故,她无论如何都会‘死’……而神明们一直都试图隐瞒这件事。他们甚至参与其中,或明示或暗示地……让她牺牲自己,来确保‘椎名京’一定会活着。” 卡尔提克耶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当初的绝望。 “我……‘椎名京’被自己信赖的神明们欺骗,无知无觉地参与了这一场阴谋,无形中成为了杀死那个女孩的凶手之一。可是,‘京’一度厌弃了人类,是因为玲子的缘故才会再次为了保护人类而努力,结果,她却因为我的缘故早早地结束了一生……如果说这一切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这要让我如何来面对?” 麻仓好乍一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就皱了眉,但是,“玲子”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京刚刚回到京都的时候想到过这个名字,但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那是伴随着疼痛的回忆。 而当时,京说过,他曾经因为意外回到了“过去”。 麻仓好迅速地把整件事理出了头绪。 会让京连试着去救对方的努力都放弃而绝望到选择自杀,那只有一种可能——“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救得了那个死去的女孩。 如果是力量不足够,京更可能会求助他人,可是,连这样的尝试都放弃了,那么,就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力量之外的因素。 一个人的“生”和另一个人的“死”变成了一个必然的因果。 昔日的大阴阳师稍微思考片刻就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错位的时间啊。” “是啊,错位的时间……我错过了所有可以救她的机会,当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注定了她一定会死。” 卡尔提克耶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把心里那一点躁动的暴戾按下去。 “我当时……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于是,我想让那些得意的神明‘意外’一次——所以,我故意放任了力量,让达摩克利斯之剑坠下……” 麻仓好总算明白为什么被重重保护的“京”会“死”——另一个世界的黄泉女神前来报信的时候说的的确是“死”,只是他不想要说出这个词而已。 居然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 麻仓好冷笑着说:“你可真行啊,京君。故意引起王权爆发。” 卡尔提克耶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接着说:“我也没想到王权爆发的力量撕裂了时空,我被扔到了天界……错被阿修罗王当成了他的弟弟带回了阿修罗族。” “哦,后来就‘兄终弟及’,你成了‘阿修罗王’?” 麻仓好按着太阳穴,感觉到自己头上青筋都要蹦起来了。 “结果你还当上瘾了,干脆就不想回来了?” 卡尔提克耶没吭声,只是让幻象消失,看着这里变回死寂破败的废墟。 “如果不是因为兄长……我应该已经死了。在阿修罗族的祭坛上,活下来的就不再是‘椎名京’,而是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即使还有从前的记忆,我也不可能变回‘椎名京’了。” “那又如何?” 麻仓好满不在乎地嗤笑着,重复了一次。 “那又如何?我认识的是你,我想要与之成为朋友的是你,而不是一个名字,你叫‘京’也好,改成了别的名字也好,只要你仍然是你,你始终是我的朋友。要我改口喊你现在习惯的名字也行,但是,用这种理由就想打发我离开的话,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是谁?” 卡尔提克耶低声说:“好君……” 麻仓好站起来,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大笑着昂起头。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未来王——!” 作者有话要说: —— 麻仓好:你是我未来王(中二病)唯一的朋友!你TM想翻脸不认人?嗯? 卡尔:这时候翻脸好像是太渣了…… 第295章 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未来王”是麻仓好以前招揽部下的时候用过的自称, 其含义是“未来会成为通灵王之人”,另一个稍微隐秘一点的含义就是“如果得到了‘伟大精神’就可以掌握世界未来之王”。 卡尔提克耶怔了一下,明白麻仓好现在用的是第二个含义。 如果掌握星球的未来,那么也就要背负起星球的命运, 正如“阿修罗王”有守护阿修罗族的义务一样。 这个星球的未来我都可以背负, 何况区区一个你——麻仓好大概是想要说这句话吧。 这句话放在其他人类身上可能显得太过狂妄, 可是, 如果是放在平行世界里的确成为了“通灵王”的麻仓好身上的话,他应当早已做好了觉悟,要以绝对的实力和意志去承受称王之后的一切。 卡尔提克耶越想越觉得有趣, 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神色为之柔和,他同样起身,向着麻仓好伸出手。 “很高兴认识你, 未来王。我是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如果你高兴的话, 也可以称呼我以前的名字。” 麻仓好盯着面前的少年,轻笑一声, 用力握住对方的手, 昂首朗声说:“未来王,好。曾经是麻仓叶王。随你怎么称呼。” 两位王者在已经没落的天界王城里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重新认识,最后同时大笑起来。 那些横亘于两人之间的不对等的时间带来的差异在笑声里弥合了大半。 “跟我来吧,好君。我带你看看善见城。” 卡尔提克耶以主人的姿态走到前方, 笑着对友人发出邀请。 麻仓好并不客气,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论起对善见城的熟悉程度,排在第一的可能是天帝天后这两个名义上的主人,究竟是天帝对这座王城更加熟悉还是天后更熟知善见城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这可能还有争议,但是排在第三的绝对是阿修罗王。 因为职责所在,天界的守护斗神不得不在善见城花费大量的时间处理政务,期间偶尔还会跟帝释天发生口角,进而打起来,也因为私人原因,阿修罗王需要关照本族的巫女舍脂,卡尔提克耶在善见城逗留的时间就变得很长了,忙碌起来的时候他直接歇在善见城也是常事——住处由天后舍脂亲手安排。 附带一提,这也是天后舍脂和阿修罗王来往过密这个谣言的根据之一。 现在善见城早已失去了主人,多年没有维护,曾经的辉煌早已随着时间一起流逝,那些奢华靡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残留在卡尔提克耶记忆之中的片段了。 卡尔提克耶每走过一处就为麻仓好讲解这里曾经做什么用途,说到以前使用这里的神族,他不免就会提到天界的旧事,于是,麻仓好不得不拉长着脸听了一耳朵的“乾达婆王、舍脂、苏利耶、孔雀、帝释天、毗沙门天、爱染”等等神话里出现过的名字,他默默计数着这些名字出现的次数,等到“乾达婆王”以绝对领先的次数获胜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京君,那位‘乾达婆王’是你很好的朋友?” 卡尔提克耶还在回忆旧事,听到问话,顺口就答:“啊,那是自然。伽梨是我在天界最好的朋友。她是天界最好的乐师,也是强大的战士。她曾经教过我音乐,我们有时候会合奏,也会经常切磋剑术,对我来说,伽梨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非常喜欢她。可惜,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了……” 他那么突然地从战场消失,还在仞利天等着他凯旋的伽梨会怎么想? 爱染到底会怎样和善见城交代? 这些在当时来不及思考的问题现在反倒一个个冒出来,可惜,他既无法得知答案,更不可能做出什么弥补了。 时间再一次阻断了一切。 麻仓好可没有“因为朋友的喜悦而喜悦”这种心情,他看到京一脸的怀念,心里就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来,一句话不知怎么就溜到了嘴边。 “我呢?”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楞了一下。 “好君怎么了?” 麻仓好都没留意到自己把话说了出来,现在都说了,他索性硬着头皮把心里的问题完整地问出来。 “她和我,谁是你更重视的朋友?” “……啊?” 卡尔提克耶给问得一呆。 这都是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 麻仓好一扭头,脸朝向另一个方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来,很随意地说:“我随口一问。怎么了,现在你这么怀念‘乾达婆王’,你在天界的时候,有一样怀念我吗?” “……呃……” 卡尔提克耶直接被问卡壳了。 问题不难回答,问题是,他觉得照实回答以后绝对会惹恼某人。 遗憾的是,这种时候,除了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其他所有答案,不管是沉默还是否定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麻仓好这下装不下去不在乎了,转头瞪着旁边这家伙,怒气冲冲地说:“你居然就一点都没想起我吗?!” 卡尔提克耶非常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何止是在天界的时候没想起,回到地球不也没有立刻想起来……吗…… 很显然,卡尔提克耶这个想法,麻仓好也意识到了。 海滩边的重逢,他那么高兴,结果这家伙一脸茫然地问他是谁——这能是经常想起的表现吗? 麻仓好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我的持有灵是火灵——” 卡尔提克耶干笑几声,都不知道怎么缓解一下这个僵硬的气氛才好。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好君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较呢?好君就是好君啊,是我可以托付性命的挚友。” 未来王涨到一大半的怒气停住了,他狠狠瞪了面前的少年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没有下一次了,你要是再敢忘记我——我非得先揍你一顿!” 卡尔提克耶非常干脆地回答:“可以,不过我不会挨打不还手。” 麻仓好翻了个白眼过去。 “……你这几百年就没学点好的东西吧!” “哈哈,应该比五百年都在地狱能学到的东西多一点吧。” 卡尔提克耶轻飘飘地扔出来一个重磅炸弹,直接炸得麻仓好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麻仓好忍了又忍,一拳捶在旁边的柱子上。 “真是够了。以前我觉得京君脾气太好了,现在看来,以前京君真的脾气太好了。” 卡尔提克耶笑得眯起了眼睛。 “以前我感觉不出好君在这世上经历过千年时光,现在总算稍微可以感觉到了。” 麻仓好狐疑地斜眼看过去。 他不觉得现在“变坏了”的某人会无端夸他。 “只有经历过漫长时间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宽容。我很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接受‘我重视的人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这件事。” 卡尔提克耶端正了神色,微笑着向麻仓好点头。 “我很抱歉,也很感谢好君一直都等着我回到这个世界来。” 麻仓好毫无预兆地被塞了满怀的感谢,因为这种和之前反差太大的画风都愣住了,连走路都忘记了。过了会儿,他看着黑发的少年走到了前方,在昏暗的城中恍如光源,周身微微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那样温柔的光辉竟然让他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划破天空的一箭。 麻仓好想到这个人现在的自称“阿修罗王”,突然勾起嘴角,向着前方的人喊道:“你始终还是你,只不过是长大了而已。” 说什么“身为人类的椎名京”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阿修罗王”。 “麻仓叶王”倒是真的死了,但是,现在这些人有谁会真的把“麻仓叶王”和“好”分开看待吗? 同一个灵魂只要依然有着过去的记忆就不会发生本质的改变。 正如先前说的,“京”也好,“卡尔提克耶”也好,不过只是个称呼而已。 “所以,别以为改个名字就能扔掉过去的自己。” 卡尔提克耶回过头来,笑着挥手。 “我用了十多年才习惯现在的名字,好君总要给我一点时间,我才能重新习惯之前的名字啊。” 麻仓好嗤笑一声,快步赶上去。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之前认识的那些人,尤其是你家里的孩子估计为你担心坏了。亏得他们到现在都不放弃,不肯对外报失踪,还让毒蛇用幻术代替你出现在公众面前,暗地里几个人就快把地球都犁一圈来找你了……你要是突然就不承认以前的名字和身份了,那几个人会怎么想?” “啊……” 卡尔提克耶挠了挠脸颊,没继续说话。 麻仓好顿时心生不妙。 “喂?!你别告诉我,你就只是想起了我,别的事情都给忘了吧?!” “那也不至于……就是需要一些时间吧……” 卡尔提克耶视线漂移了一会儿,说出了真相。 “因为只遇到了好君,所以我就只是把跟好君有关的记忆理了出来,其他的,一时半刻也没有整理。” 那你直接说什么都没想起来好了?! 麻仓好按着额头,半晌才说:“京君,你知道自己真的很像老年痴呆患者吗?” 卡尔提克耶没回答。 麻仓好看着对方呆滞的神情,觉得头更疼了,立刻伸手做出阻止的手势。 “你连这个词也忘了,对吧……好了别回答了,我真的头疼……我觉得自己捡回来一个老年痴呆的人……” 卡尔提克耶坦然地笑了笑,带着麻仓好穿过了一个密道。 即使善见城的装饰差不多都被拆光了,但是利用建筑本身的构造隐藏的密道依然完好地存在着。 麻仓好走过的时候不免有些好奇,顺口就问:“这个密道通向哪里?” “只是抄个近路而已,就算不走密道也可以下去。” 卡尔提克耶转动墙上的机关,打开前方的通路。 “从这里往下,会到善见城的最底部——以前善见城飘在空中,底部差不多触到水面。” 麻仓好假想了一下,若有所悟。 “哦,难道那时候从底下的出口可以直接遁入水中逃走吗?” 卡尔提克耶笑着摇头。 “不,想要离开善见城从任何宫殿都可以哦,只要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就可以直接通行,不过,通常来说,为了表示对天帝的尊敬,往来还是会通过正门。底部这里并不是‘出口’,而是一个通道的‘入口’。” “通向哪里?” 麻仓好发现墙上刻着浮雕画,凑过去用火灵当照明欣赏片刻,“咦”了一声。 “这上面画的……好像是你之前的幻觉里出现过的人,但是有点不太一样。” 卡尔提克耶闻言停下,跟着过去看了一眼。 浮雕画不曾染色,只有石材本身的颜色,因此乍一看去他也愣了会儿。 不过,虽然头发的部分因石料而呈现出白色,眼睛的部分却镶嵌了黑曜石,正如那位美丽的巫女昔日拥有的黑色眼睛。 “……舍脂。” 美丽的巫女安静地微笑着,微微垂着头,望着前方,永远在这里安静地守候着,仿佛在保护这座城,也像是在等待着谁回到这里,再一次通过这个密道,前往那一座辉煌的不破之城。 作者有话要说: —— 麻仓好很委屈,特别委屈:你丫回来了跟我不停地炫伽梨有多好多好,结果你在天界的时候想都不想我?!太生气了,都要代表地球制裁这人了。 地球:你不要代表我。京才是代表我意志的人啊。 第296章 我的王 “天后啊……” 麻仓好咂咂嘴, 觉得没意思。 “刚刚的答案你还没说,这个底层的通道通向哪里?”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招手示意麻仓好跟他从一个岔路口走过,出去的时候, 两人眨眼间就到了善见城最底部那个只有寥寥几位神族使用的通道。 “这里——曾经连接着‘善见城’和‘阿修罗城’。两座城隔着水面, 就像是光影密切相依。‘善见城’沉入水下, ‘阿修罗城’也不知所踪了吧……不过, 从前,如果是阿修罗王族和星见以外的人想要进入阿修罗城,除非有前两者接引, 否则就只能通过这条路。即使如此,也只有阿修罗族才能够进入其中。外族想要进入,非得得到阿修罗王族的允许才行。” 最后的阿修罗王站在通道中央,玩笑般地点燃了幻力火焰。 他本意只是想让一旁的人类友人看清楚这里的全貌而已, 但是, 在火焰接触到地面上三头六臂的神纹, 整个通道的纹路都开始发光。 一阵轰鸣声响彻了善见城。 麻仓好刚想问怎么回事就觉得脚下猛地一晃,他才发现整座城都在摇晃。 “怎么了?” 卡尔提克耶楞了一下就想到了答案, 迅速向着麻仓好伸出手。 “握住我的手——” 在灿烂的光芒完全笼罩此处的时候, 通道上方的两个身影消失了。 与此同时,密道之中属于阿修罗族巫女的浮雕忽然从黑白染上了色彩。 灰白的长发变成乌黑,无神的宝石之眼有了神采,青白的石料变成了柔软的身躯,不同于天后的华丽, 阿修罗族的巫女身着白色的礼服,她身上唯一可以称得上饰品的只有黑发间闪动着火焰之光的红宝石发饰。 王啊…… 巫女微笑着,无色的泪水从眼角涌出,划过了面颊。 一道虚影从墙壁上脱离,飘到空中。 黑发白衣的巫女向着阿修罗王离开的方向俯身拜下,做出了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王啊…… 我曾经没能在您身旁保护您……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您终于再一次回到这里,走过善见城,回到阿修罗城去。 我的职责也到此为止了。 巫女温柔地微笑着,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启动了这一座善见城中最后的机关。 即使时移世易,物换星移,只要我的灵魂仍然存在,我永远都会去往您的身边,保护您。 但是,现在,请容许舍脂告别。 永别了,我的王。 在遥远的过去,天人们离开善见城的时候曾经想过摧毁这里,是星见孔雀和天后舍脂坚持留下了这里,因为它还需要等待“阿修罗王”回来。 即使死去,巫女依然守望着阿修罗王。 阿修罗族最后的巫女去世前,强大的执念让她的灵魂分为两半,一半投入了轮回,另一半就在这里,和这一座朽坏的善见城一同沉睡于海底,等待着最后的告别。 善见城和阿修罗城的通道打开了,那一股庞大的能量波动被引了一部分到善见城的自毁机关上。 很快,这一座历经千万年的废弃城池就在轰鸣中完全崩解了,正如壬生之地的消失一样。 在等到了命中注定的人以后,结束了使命的城池和它们代表的过去一样,随着时间归于尘土。 麻仓好在茫然中感觉到了“空间”的变动,紧接着,他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就猛地遭受了强光的冲击,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儿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仍然是一片灿烂的金色,并非因为强光引起的视错觉。 以黄金为主体,以白银、琉璃、珊瑚、水晶、玛瑙、琥珀作为装饰,这是极尽了辉煌的城堡。 宫殿里的宝塔仍旧燃烧着火焰,火焰的光芒透过半透明的塔身,忠实地履行着照明和保护的职责。 即使相隔千年、万年,这一座城依然沉默地等待着它的主人,迎接阿修罗王的归来。 卡尔提克耶站在阿修罗城中,一瞬之间视线模糊。 麻仓好左右看看,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哪里了。 “阿修罗城……这还真是很符合神话的模样……” 他体贴地没有去看身旁的好友,安静地等了会儿,果然等到了下文。 “这里是阿修罗城。” 卡尔提克耶在最初的感动后很快就察觉到城中缺乏生气,完全没有族人活动的声音,他没有站在入口这里发呆的余裕,一股冲动告诉他应该前去的地方。 “好君,跟我来。我们去圣殿。” 不知道为什么,卡尔提克耶有这样的直觉。 如果说这一座死寂的阿修罗城之中还残留着什么,那一定在圣殿之中。 圣殿是阿修罗城最重要的地方,,是阿修罗族重重守卫之处,也是这一座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最适合“藏”着什么。 阿修罗城中果然没有任何阿修罗族生活,没有守卫警戒巡守,没有族人出来迎接,卡尔提克耶在城中毫无仪态地发力狂奔,在极短的时间内穿过了长长的通道,绕过回廊,到达了圣殿之前。 他站在圣殿的正门前,反而有了迟来的恐惧。 和“失去一切与过去相关的东西”相比,“物是人非”会带来更大的恐怖。 因此他可以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接受善见城已经变成了废墟的事实,却害怕自己在这一座一如往日的阿修罗城中一无所获。 如果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他这个“阿修罗王”和这一座阿修罗城,那么,他要以什么颜面来面对这一座城? 如果没有了族人,只有“阿修罗王”活着,这该多么讽刺啊? 他抱着牺牲自己、保护族人的心,听从了爱染明王的建议,选择了死亡,可是,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但是,迎接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阿修罗城?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 麻仓好敏锐地察觉到京的灵力产生了剧烈波动,他立刻走过去,在对方肩上一拍。 “京君,不推门看看吗?” 卡尔提克耶这才回神,神色复杂地看了麻仓好一眼。 麻仓好笑吟吟地伸手示意对方推门。 卡尔提克耶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用力推开了两扇门。 一声长长的闷响之后,关闭了无数年的圣殿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金色的光芒照了进去,让久不见天日的宫殿中多了一丝温暖。 乍一看去,圣殿的模样和过去毫无变化。 麻仓好略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 在圣殿中央,似乎的确存在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个吸引了麻仓好注意力的存在也同样引来了卡尔提克耶的注意。 卡尔提克耶盯着祭坛看了很久,这才从震惊中回神,都顾不上同行的人,直接掠了过去,眨眼间就出现在祭坛旁。 曾经燃烧着幻力火焰的祭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这里也再没有守望圣火的巫女。 但是,阿修罗王的半身就在这里。 无色的修罗刀立在祭坛上,一半刀身没入祭坛之中,就这样安静地伫立在这里,不知道度过了多久的时间。 但是,这里还有比修罗刀更加吸引阿修罗王的存在。 卡尔提克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祭坛旁有一个黑色的“茧”,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构成“茧”的是羽毛。 一双黑色的翅膀交叠包裹着,以黑色的羽毛将内外分割,完全遮住了藏在中间的人。 在“茧”的中央会是谁? 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口边,卡尔提克耶竟然不敢直接喊出来。 他害怕这里剩下的已经只有身躯,他害怕这里是一个大型的坟墓,埋葬了修罗刀和星见。 麻仓好顺着好友的视线也注意到了旁边这个看起来无甚特殊的“黑茧”。 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微微挑眉。 虽然乍看之下没有生命,但是,这里还有着灵魂的气息。 这个“茧”是活着的。 黑色的羽毛啊…… 难道是传说中的“堕天使”? 这好像串了宗教吧? 阿修罗王跟堕天使,怎么听都觉得画风不太一样,不会引起宗教战争吗? 在一段近乎窒息的沉默之后,卡尔提克耶还是因为心中的畏惧没有开口呼唤那个名字,而是向着祭坛伸出了手,再一次点燃了幻力火焰。 金色的火焰落在祭坛上,瞬间变得热烈,将祭坛上的修罗刀映照得更加璀璨。 有了幻力火焰的照明,圣殿之中彻底被照亮了,与黑暗一同被驱散的还有缺乏生气的寒冷。火焰带来的光和热让这一座宫殿再一次有了生命。 金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 当那一股温热的风吹到一旁的“黑茧”上时,貌似化石的黑茧有了动静,它慢慢地飘到了空中。 那一双覆盖着黑羽的羽翼逐渐张开,显露出中央身着白色礼服的紫发少年。 在黑翼完全张开的时候,少年睁开了眼睛,宛如琉璃般清澈无神的双目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喜悦满溢,一瞬之间,如同神殿之中雕塑的少年“活”了过来,满心满眼印着的都只有眼前这一张熟悉的容颜。 黑色的翅膀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少年从空中落下,笑着扑向了卡尔提克耶。 “小心!” 麻仓好下意识地示警。 可惜卡尔提克耶毫无避开的意思,反而笑着张开了双臂,稳稳地接住了飘落的少年。 两人的相拥不过刹那,紫发的少年立刻从阿修罗王的怀抱挣脱,屈膝行礼,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膝盖上。 少年抬起头,满眼都是眷恋,无比亲昵地呼唤着面前的王。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等到您了……我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 ———— 阿修罗族没了。 孔雀还在。 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今天。 之前在现代篇里他就出场过的,我来截一段片段过来。 紫发少年最后看了小男孩一眼,眼神之中流出了不舍,但他还是伸出手,一点紫色的光从他的指尖落到了男孩额头上,慢慢渗了进去。 “忘记吧,把我们的这一次见面忘记,直到命运让我们相遇的时候……” 紫发少年苦笑着,如同叹息般地说出这句话。 “我会一直等待着您。我的王。” 舍脂的等待以永别作为结束,孔雀的等待以重逢作为结束。 开心吗? 第297章 都是孩子 卡尔提克耶伸出手, 轻轻放在孔雀发上,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孔雀。你还在……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孔雀。” 为什么这一座阿修罗城中再也没有阿修罗族却会有着星见的后人? 不明白的问题有太多太多。 可是,现在所有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孔雀”还活着。 那一个被他从善见城中救出、带到了阿修罗城、一直保护着、照顾着的孩子还活着, 就在这里, 这就足够了。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的“阿修罗王”了。 “是的, 我还活着。” 孔雀依然跪在地上, 他捧起阿修罗王的手,将额头贴在对方手背上。 “我曾向您立誓忠诚,只要您还在, 我永远都会在您身旁。在命运的安排下,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您,回到您的身边。” 卡尔提克耶手上稍稍用力,孔雀就会意地站了起来, 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到这时候, 卡尔提克耶才想到要给旁边的人作介绍。 “好君, 这是孔雀,我收留的孩子。” 麻仓好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 “呵呵, 我知道, 你刚刚已经说过‘孔雀’了。” 孔雀眨眨眼睛,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敌意,不过他没有挑明,只是笑眯眯地又往阿修罗王身上贴近了一点,一脸天真无辜地问:“王, 这个人是谁?” 卡尔提克耶没发现这句问话有什么问题,麻仓好却听出来了。 那句问话的重点根本不在于答案,而在于“人”——这小子当面暗示“无论你是谁,也就是一个人类而已”! “这是好君——名字是好。是我的挚友。” 卡尔提克耶给孔雀做着介绍。 他把孔雀的动作当做了不安之下求取保护,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 由于姿势和站位,卡尔提克耶并没有发现孔雀现在对着麻仓好露出了挑衅的眼神,只看到麻仓好面色不善,他有些奇怪地问:“好君,你怎么了?” 麻仓好咬着牙回答:“没什么。” 卡尔提克耶有点疑惑,下意识的看了看孔雀。 紫发的少年回以柔软的笑容。 麻仓好脸色更黑了。 呵,死了个伽梨就算了,现在这儿还有个活着的。 他倒是想发作,奈何现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场面理由,只能默默把气憋回去。 可气的是,那小鬼很明显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着京和对着他根本两张脸。 ——都从神话时代活到现在了,装什么孩子啊,不要脸! 不得不说,这时候某人就把自己经历轮回度过了千年的事情也给忘记了,丝毫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么装成孩子任性骄纵的。要是换一句流行语,大概麻仓好现在委屈得就像一千多岁的孩子吧。 可惜麻仓家可不会怜惜这个一千多岁的“孩子”,麻仓好也就只能自己默默委屈了,看着那边的老年痴呆患者和超龄儿童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把他看得牙痒手也痒。 卡尔提克耶本以为一夕之间沧桑巨变,他再也见不到任何天界的故人,也不会再见到阿修罗城,以至于此刻他在阿修罗城里重遇孔雀,心情无比激动,握着对方的手都不想松开。 被握着手不放的孔雀丝毫没有异议,而是更加亲昵地依偎到了阿修罗王怀中。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孔雀恨不得变回当初和阿修罗王初遇时的模样,那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让对方抱在怀里了。 作为等待的那一方,孔雀早已等候了太久。 如果不是依靠着“星见的预言是绝对的”这样的信心来支撑着,他都不知道要如何熬过漫长的岁月,即使以星见的秘法用沉睡来逃脱时间,每一次醒来,他都会看着星轨,遥望着命运预示的时间,安抚着孤独寂寞的心,说服自己满怀希望地等待。 纵使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孔雀还是度过了太久的时间,最初的忐忑不安早已被磋磨成了更加深刻的担忧,他守望着星轨,生怕世上会出现能够粉碎星轨的人。 命运的齿轮若是偏差一分,他可能就再也不会见到他唯一承认的王。 所以,孔雀每一次醒来都忍不住会悄然出现在人间,亲眼确认命运的齿轮依然走在既定的轨道上,只有永恒不变的星轨才能让他安心。 他度过了无数不眠的夜晚,独自守望着星空。 当“椎名京”出生的时候,他头一次失去了笑容,跪在阿修罗城圣殿祭坛之前泪流满面。 那是他的王,却又不是他的王。 他漫长的等待迎来了希望,却也迎来了最大的危机——命运是满布织线的网,只要稍稍一个选择的分歧,“椎名京”就可能不会成为“卡尔提克耶”,不会成为“阿修罗王”。 越是靠近现代,天界最后的星见越是看到星轨的分歧。 命运出现了岔路,那些“命运之星”下的人做出的选择会编织出新的命运。 可是,星见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看着,只能在一旁守护着,期待着有一天他的王还会回到这座荒废已久的无主之城。 如果王再也不会回来的话,那么,就让他沉眠于此吧,和修罗刀一起,永远地被流放在星海之中。 只有炽热的火焰才能将孔雀从长眠中唤醒。 最后的星见睁开眼睛,看到了睽别已久的王。 他的世界再一次有了光和热。 在这一瞬间,过去所有的等候和守望都有了意义,所有的痛苦全都结束了。 “王,我知道……您一定会回来。” 孔雀到底还是有着身为神族的矜持,当他确认自己握住的手不会消失之后,他慢慢地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说起别的事。 “所以,我就在这里,守着修罗刀,等待着……等待着您回来的一天。” 卡尔提克耶忍不住又摸了摸孔雀的头。 “傻孩子……一个人活着是比死更加痛苦的事。为什么你偏要选这一条路?” 阿修罗城中再无生命的气息,善见城只剩下废墟。 所有这一切都指向极端不祥的结果。 如果天界最终还是走向了毁灭,如果神族还是从世上消失了,仅剩的星见孤独地生存至今,这是什么样的经历? 孔雀抬起头,脸上只有甜蜜的依恋。 所有的苦痛孤寂都被火焰烧尽,剩下的只有永不褪色的光。 最后的星见笑着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知道这很痛苦……所以,我绝不能让王来面对这样的一幕。我曾向您发誓,您当日授予我的权柄,他日我必定回以同等的忠诚——王啊,我是星见,永远与阿修罗王同在。只要您还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一定会陪伴在您身边。” 卡尔提克耶心里重重地一跳。 在他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了没有生气的阿修罗城时,在他站在圣殿门口的时候,他正是因为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而感到恐惧。 如果圣殿之中只有修罗刀的话,在他握起那柄刀的时候,会不会就想要干脆把这里全都破坏掉? 没有族人的王是可笑的,也是可悲的。 假如没有了天界,也没有可以被他保护的属民,“阿修罗王”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孔雀让他从那样的恐慌之中走出,所以他才格外理解孔雀已经经历过的痛苦。 眼看着故土毁灭,眼看着故人消逝,为了等待不知在何时才能再见的人,当年那个被他从善见城救回来的孩子就这样独自在阿修罗城中沉睡着、等待着。 卡尔提克耶忍住了泪水,直接把孔雀抱进怀里。 “孔雀……” 因为“时间”的差异,实际上已经比卡尔提克耶年长的孔雀反而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心情,他回抱住阿修罗王,轻拍对方的背作为安抚,笑嘻嘻地说:“不要难过啊,王,这时候我们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卡尔提克耶“嗯”了一声,声音里稍微带着鼻音。 孔雀了然于心,继续拍着阿修罗王的背,顺手就摸了对方柔顺的长发一把。 “啊,王的衣服都破了,一定是穿越时间的时候受了伤吧?我才刚醒,也要去洗把脸,不如我们一起去清洗吧?” 卡尔提克耶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伤,急忙放手,上下打量孔雀几眼,看到他白色的衣服上没有沾上血迹才安心。 “……好啊。” 他这么说着,回头看向麻仓好,顺口发出邀请。 “好君也换一身衣服吧?” 麻仓好看过了面前这两位的服饰以后就对“神族”的审美有了基本了解,斩钉截铁地回答:“不!” 让他也穿成这种繁琐华美好像戏服的衣服,再戴上满身活像暴发户炫富的首饰? 死都不要。 卡尔提克耶也没再劝,反正穿什么是个人自由。 孔雀则眨了眨眼睛,似若无意地说:“现在的人族喜欢穿这样的衣服吗?倒是有点为难呢。我们需要入乡随俗吗,王?” 他一边说,一边用纯洁疑惑的眼神看向身旁的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顾及麻仓好的自尊,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回答:“人族的审美喜好虽然有了极大的变化,不过,好君的喜好也属于少数派。” 孔雀以孩子般的天真语气发出欢呼。 “那就太好了,我真担心非得光着上身直接裹斗篷呢,多奇怪啊。” 麻仓好冷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你?” 孔雀立刻拉着卡尔提克耶的披风往他身后躲。 “王,有人想打我。” ……我靠?! 神族的自尊心呢? 麻仓好还没见到这种没开打直接跟别人求保护的人,哪怕再弱鸡的通灵人也没有这样的。 卡尔提克耶相当习惯孔雀这个作风,星见本来就不是战斗人员,在天界素来被重重保护,地位尊崇,他用笑容安抚了身后不安的少年,转头对麻仓好说:“好君,你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呢?” 麻仓好忍无可忍地说:“这是哪门子孩子啊?!” 卡尔提克耶回头看看孔雀,孔雀立刻给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看起来就更加稚嫩了,他再看向麻仓好,无奈地说:“好君,天界审美和……和你不同,我们没有强求你更换装束,你也不要这样生气了。” 麻仓好一看到京身后的紫毛小鬼还在跟他做鬼脸就来气,但这会儿形势分明,他只能狠狠翻了个白眼。 “随便你们吧,等到了东京被人围观,别说我没有提醒过。” 卡尔提克耶楞了一下,实事求是地说:“可是,好君的装扮也会被围观吧。” 一个是奇装异服,另一个也是奇装异服。 要是严格说起来,服饰华丽最多就是显得浅薄炫富,裸穿斗篷就接近变态了。 麻仓好被这句话堵得没有回答,只能闷不吭声地眼看着两个神族跑去“沐浴更衣、整理仪容”了,他也懒得等,直接在阿修罗城走动起来,全当参观古代遗迹。 走到一个喷泉附近的时候,麻仓好听到了声音,他疑惑地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人。但是,在他又靠近一些仔细观察后,他终于发现了音乐从何处传来。 在喷泉旁边,一架巨大的竖琴放在地上,无人弹奏,琴弦自响。 作者有话要说: —— 麻仓好委屈到变形。 可惜,谁心疼他这个一千岁的超龄中二儿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天到晚就招黑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看孔雀多可爱多让人心疼。 圣传漫画提过,神族寿命长的可以有三千年,但也不是长生不死。 孔雀活到现在当然有原因啊。 苏摩传。记得吧。 第298章 生命之星 竖琴演奏的音乐十分美妙。 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那么只有“天籁”才配得上这样的音乐。 琴声与吹过这里的风声和喷泉的声音相和,就像是自然之声的歌唱,沁人心脾,不知不觉就让人沉醉其间。 麻仓好也不可避免地被这样的乐曲迷住了。 他听了很久才回过神, 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随着之前的琴声一起欣赏了夕阳, 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 阿修罗城仍是一片明亮,似乎永远都在阳光灿烂的白昼。 以通灵王为奋斗目标的大阴阳师不禁对这个琴声有了别的兴趣。 如果说琴弦自行演奏是因为上面有着术法或者神力在运作,那么, 这一首乐曲总不是虚构的,它原本属于谁,由谁弹奏出了范本,得以如此跨越了时间, 无知无觉地演奏到今日? “那是伽梨的琴声。” 麻仓好正好奇着, 身后就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把问题说出了口,于是坦然称赞:“如果是这样的琴声, 我稍微明白京君为什么那样推崇乾达婆王了。神话之中的‘闻香神’竟然有着如此卓越的技艺, 实在令人赞叹。” 卡尔提克耶走到麻仓好身边,跟着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麻仓好这才发觉好友把衣服全换了,从之前的黑色变成了现在的白色。之前还略微可以看出战甲的模样,现在这一身就完全看不出了,那些闪耀的黄金饰品也少了许多, 有了之前那种惨烈的对比,哪怕现在京还是戴着项链和臂钏,他也不觉得刺眼了。 不过,这么一来,另一点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京君,你这一头长发……” 原本黄金宝石足够吸引视线,相比之下,哪怕已经束起了发髻依然可以垂到地上的长发就没那么显眼,现在一去掉饰品,仿佛可以发光的乌黑长发就不可避免地被突显出来。现代不比古代,就算通灵人里还有男子蓄发的习惯,把头发养到这么长也太夸张了。 “等离开阿修罗城,我会用幻力来掩饰。” 卡尔提克耶满不在意地挥挥手。 “以前我也不是没有过头发这么长的时候,那时候好君似乎也没有多么担心吧?” 的确,椎名京几次神降之后都被神明强行赐予了及地长发,说来那都算是神明的好意,椎名京也不能去指责,当时的模样麻仓好也曾经见过。 麻仓好没好气地回答:“那时候我知道京君有办法解决。现在……呵,听京君先前那么说,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孩子’打算直接神装降临人间呢。” 麻仓好在“孩子”这个词上加了重音,小小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咦?好那么想吗?” 孔雀直接从旁边冒出来,笑嘻嘻地加入了讨论,歪在旁边地上半趴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挨着阿修罗王的腿,保持着这种姿势看着两人。 “现在可不比从前了,真正的神也好,冒名的神也好,都不能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人间了,如果不是王几乎耗尽了力量,可能一出现在人间界就会被‘排斥’出去吧。神话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人类的时代了呢……” 麻仓好一听称呼就不爽了。 “别叫得那么亲密。” 孔雀非常无辜地说:“可是,不称呼名字的话,要怎么称呼呢?” 麻仓好被问得一怔。 他还是“麻仓叶王”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称呼他“麻仓大人”或者“叶王大人”,转世之后,他对外自称都只是“好”,根本不提姓氏,现在就算想要拉开关系,最多也只能加敬语了。 问题是,这神族小子根本没打算给人类加上“大人”这种敬语吧? 他犹豫了一下,转而问一旁的京。 “京君,天界都是怎么称呼别人?” “怎么称呼?”卡尔提克耶想都不想地说,“神族有族名区分,因此没有姓氏,如果熟悉的话,互相之间直接称呼名字,有时候会加上‘殿下’的尊称,或者称呼职务名,譬如‘持国天’就是东方将军的称号,代代相传。唔……” 说到这儿,他才明白麻仓好到底在纠结什么,转头对孔雀说,“这个时代的人类只有关系亲密才会直呼其名,不是很熟悉的话一般都会加上‘先生’或者‘君’这样的敬语。” 孔雀举一反三,顺口就说:“啊,我明白了,所以好‘先生’喊王‘京君’?现在的人类真有趣,还要通过称呼来区分远近。” 他说话的时候一副天真做派,看着完全是无心之言,只不过别人听着是怎么回事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麻仓好微微皱眉,斜眼俯瞰孔雀。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从最开始的锋芒毕露到后来两人都一脸笑容,变成了假笑大比拼。麻仓好这会儿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以前那么多人嫌他笑得让人生气了——现在他就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孔雀才不在意麻仓好怎么想他,转头就跟阿修罗王卖乖了。 “王,乾达婆王临行之前留下了她的琴,让我转告您,她无法等您回来了,就让她的琴代替她在阿修罗城等候吧,如果还能再次与您合奏一曲的话,那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临行?” 卡尔提克耶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这是“死”的隐语,可是他随后就想到,就算当时只是单纯的出行,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恐怕也已经不会再有归期了。 孔雀因为姿势问题很难做出点头的动作,他撑着地面坐起来,轻轻靠在卡尔提克耶身上,指着前方无人弹奏也会自鸣的竖琴说:“乾达婆王曾经担心王回来的时候琴声已经停止了,就拜托了苏利耶殿下——那时候苏利耶殿下已经是阿修罗王了,他在乾达婆王的爱琴上施展了强力的幻术,让琴弦能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这一首曲子。乾达婆王说,王第一次去乾陀罗闍的时候对这首乐曲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喜爱,所以,她最后就留下这首曲子,希望王这一次聆听的时候不会再流泪了。” 麻仓好可没听说这种“过往”,一听这段话就转头盯着身旁的人。 卡尔提克耶回以微笑。 “伽梨还真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她明知道我后来另有喜欢的乐曲了。” 他说着就摇摇头笑了起来。 乾达婆王的留言太有伽梨的风格了——从前那个喜欢作弄同龄玩伴的小公主长大之后成为了优雅的女王,可是,在她骨子里还是残留了这样一部分。 伽梨明知道他以前为什么听到这首曲子会流泪,却故意用这首曲子作为道别,还托孔雀传达这样的话。 他都能想象到伽梨说这些话的模样,一定优雅又高傲地笑着,在端庄美丽的外表下藏着狡黠的神采,用开朗的笑声替代了离别的愁绪。 伽梨从来都是这样,她不喜欢表现出情绪低落的模样。两人还曾经有过戏言,如果阿修罗王不幸战死沙场,乾达婆王可不要在葬礼上大笑出声才好。 卡尔提克耶想到这里,顺口就问了出来。 “孔雀,那时候……我离开之后,你们为我举办葬礼了吗?” 孔雀“啊”了一声,点点头,无奈地叹息。 “圣殿的火焰都熄灭了……爱染明王又故意传回那样的口信来,即使我还有所怀疑,大部分神族也只能接受‘阿修罗王战死’的悲讯。为了对天界各族有所交代,苏利耶殿下在继任为新王后立刻举办了葬礼,帝释天都来了,更不要说其他的将军和武神将们。” “……抱歉。”卡尔提克耶一手揽过孔雀的肩膀,“当时太过紧急。如果我早知道的话,至少也会做一些安排,谁知道爱染会那么突然地……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想知道,当时乾达婆王来了吗?” 孔雀顺势把头靠在卡尔提克耶肩上,低声说:“当然,哪怕是和王最为不合的西方将军广目天都举家带口地来了,何况乾达婆王?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的将军那样身着战甲,而是抱着琴来到了会场,演奏了一曲,之后大笑着走了。后来乾达婆王再也没有履行过‘东方将军’的职责,即使奉诏前来善见城也就只是作为‘乐师’出现。因为这样的缘故,广目天和毗沙门天都尝试过弹劾‘持国天’,不过……” 孔雀困惑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乾达婆王如此明目张胆地违背天帝的命令,帝释天也没有惩罚她,更没有剥夺她‘持国天’的封号,只是把军事任务直接安排给迦楼罗王了。” “在葬礼上大笑……”卡尔提克耶说着就笑了起来,“果然是伽梨的作风啊。” 用笑声来代替哭泣,用音乐来掩饰愁绪,伽梨总想要表现出更加快乐的模样,即使只是假象也好。她高昂着头颅,不肯让任何人看见她低落消沉的模样,也不会让象征软弱的泪水流下。 很久以前,在乾陀罗闍上,伽梨曾经和他有过一个约定——又或者那并非约定,而是两人各自做出了承诺。他承诺将来成为阿修罗王后就会让伽梨名正言顺地成为持国天,再也不需要隐藏她的锋芒。同样的,伽梨也做出了对等的承诺。 ——我只会追随身为阿修罗王的卡尔提克耶,只为你而战。如果阿修罗王是其他人,又或者卡尔提克耶不在天界,那么我就永远只会是天界的乐师乾达婆。 那时候,前任阿修罗王还活着,他还是阿修罗族无忧无虑的王子,伽梨还是乾达婆族的公主,对外只是柔弱美丽的乐师。两人相约着会有一天以阿修罗王和持国天的身份并立。 这个约定在帝释天反叛后才得以实现。 卡尔提克耶并没有想要让伽梨践诺的意思,不要说去督促逼迫,他比谁都希望伽梨放弃那样的承诺,因为那就太可惜了。伽梨有着强大的力量,如果仅仅因为他的存在与否就擅自决定要藏而不用,那和让乐师放弃音乐又有什么区别呢? 乐师是伽梨,战士也是伽梨,二者合一才是身兼“乾达婆王”与“持国天”两职的伽梨。放弃其中任何一面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但是,伽梨竟然真的恪守了当年的承诺。 当“卡尔提克耶”离开了天界,伽梨就再也不握剑了。 卡尔提克耶看向了前方自鸣的竖琴,突然感觉到了揪心的疼痛——因为他的缘故,曾经那么渴盼着战斗的伽梨竟然甘心封了刀,专心致志地当着乐师。 那柄刀就在那里,在乾达婆王爱琴之内藏着,一藏就是这么多年。 “……伽梨去了哪里?” 孔雀笑眯眯地回答:“乾达婆王带着苏摩族一起去了月亮上。” 这个答案把两个听众都惊呆了。 孔雀看着两人呆滞的神情,微笑着补充:“众神或者留在地球上,化为山川,化为湖泊,化为海洋,化为风,化为雷霆,化为雨露,或者飞向天空,化作星辰……这才有了如今的‘宇宙’,才会有现在这个孕育了众多生命的蓝色星球啊。‘地球’为什么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如此特别?因为这是被神明保护着的生命之星。” 第299章 世界碰撞 卡尔提克耶这才触碰到了“神族消失”的一角。 麻仓好则没有受到怀念或悲伤的影响, 他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提问:“为什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神族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不可……” 卡尔提克耶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比起“不知道神族为什么消失”,这样的真相要更加可怕的多。 孔雀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如果是王的询问, 我自然知无不言。不过, 这涉及到天界的秘密, 所以, 只能请‘好先生’先离开了。说起来,‘通灵者激战’的赛程很紧凑吧?就算已经预定了冠军,好先生也不能这样随便地离开太久哦?” 麻仓好面色一变, 他张了张口,本想问“你怎么知道通灵者大赛”,等他想到这个叫“孔雀”的“孩子”是什么身份以后,他就问都不想问了。 “星见”——从星轨观测未来的人。 以前京君说过壬生一族的红王总有可以看破未来的巫女在身侧, 他还拿这件事跟京君开玩笑, 现在看来, 京的身旁终于有了可以看到未来的人,只不过不是巫女, 而是正统的“星见”。 ——只怕还是从古到今最为正统的一位呢。 麻仓好嗤笑一声, 看着“星见”一脸的“我知道着秘密,但我不想告诉你”的高深莫测的神情,不免产生了一种格外怪异的感觉,他懒得啰嗦,对一旁的友人点点头, 非常干脆地站起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孔雀笑着说“再见”,随后一挥手直接把人送走了。 阿修罗王和星见都有着自由来往于阿修罗城的能力,同样也有着携带外族进入的自由,相对的,他们也都有着驱逐城中外族访客的能力。还在天界的时候,孔雀从未行使过这样的权限,一是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是正统的星见,二是因为他不想要做出这样有着冒犯阿修罗王权威嫌疑的举动。 现在孔雀这样做了,当然有他的理由。 让这个星球的原生种听到“创世”的秘密就已经超过了限制,如果继续听下去的话,就可能会对王的命运产生不利的影响。 作为守望星轨的星见,孔雀有义务去维护星轨的运行,也有权利去保护他效忠的王。 卡尔提克耶“咦”了一声,话都来不及说,麻仓好已经不见了,他只好低头看向孔雀,想要责备又不忍心,最后只是稍微神色严厉了一点点罢了。 “孔雀,你这样……也太仓促了。” “啊,我是好心呢。毕竟——”孔雀拖长了声音,摆出乖巧可爱的模样回答,“有些‘秘密’不适合让‘人类’听到。王也认同吧?所以,王才没有阻止我啊。”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对好君这么……抵触呢。他是我的朋友。” 孔雀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和之前那种纯粹礼节性的微笑相比,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笑容多了一些真心。 维持着少年面貌的星见温柔地说:“王,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干涉您的交友……可是,乾达婆王也说过,您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和短生的人类做朋友。何况,那一位可能成为‘通灵王’,可以说是最不适合当‘朋友’的人了吧?” 面对着可以观测星轨的星见,所有可以用来对其他人说的借口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卡尔提克耶微微一怔,随后笑着摇头,干脆地放弃了换个说辞掩饰的念头。 “孔雀也知道了啊……‘通灵王’……可能确实不适合与‘阿修罗王’成为朋友,可是,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成为了朋友。或许这也是命运吧。” “……我明白了。” 孔雀点点头,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对不起,请宽恕我吧,王。我不应该如此冒犯您的朋友。” “道歉的话还是当面去说吧?” 卡尔提克耶摸摸孔雀的头发,就像以前教导他的时候一样,把这件事当成了普通的事情来处理。 孔雀乖巧地点头,顺便蹭了蹭阿修罗王的掌心,撒娇完毕后,他站了起来,端正了神情,深深地看了面前的阿修罗王一眼,柔声说:“那么,我继续说之前的话题吧?天界发生了什么,神族为什么会消失,阿修罗城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只有我留在这里——所有这一切,我都会告诉您。因为我正是为此才活到今天。” 最后的星见伸出手,金色的锡杖在他手中出现。 他举起锡杖,轻轻一振,锡杖上的环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浩瀚的星海以幻象的形式出现在阿修罗城中,刚刚还灿烂的天空都黯淡下来,瞬间沉入了夜色,只有星子运行的轨迹无比清晰。 孔雀背后的黑色翅膀再次展开,依靠着这双羽翼悬停在半空。星见手持着锡杖,紫色的眼中出现了悲悯的神情,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叙述着回忆。 “王,在您离开之后……苏利耶殿下成为了新的阿修罗王。天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继续着以前的生活……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天界’发生了大规模的地震。” 那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孔雀根本没有去计算。 因为他的心从未用在计算那些时间上。 “那时候,爱染明王再次出现了,带来了惊动善见城的‘秘密’。天界和魔界两面一体,不可分割,如果一侧毁灭,那么另一侧也不能幸免……王啊,您知道的吧?那个真相?” 孔雀仍然在微笑,可是那种笑容已经近似哭泣。 “您曾经想要为此牺牲自己,但是,命运并没有那样苛待您——它放过了您,却不会因此放过天界。没有‘天帝’,不断地贡献祭品也只能拖延‘末日’到来的一天而已。帝释天说,如果用废物的生命就能填补窟窿,填多少下去也无所谓,可是,如果需要牺牲真正能够支撑起天界的重臣来苟延残喘,那就毫无意义。于是,天界和魔界联合起来寻找着‘拯救天界’的方法。集合了众神的智慧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方法——!” 卡尔提克耶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转折而喜悦,反而皱起了眉。 如果帝释天找到了拯救天界的方法,为什么最后善见城会变成废墟? “天界”和“地球”到底为什么会联系起来? 善见城上为什么住过其他的神族? 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在孔雀说的那个“方法”里吗? 孔雀垂下眼帘,以锡杖指向了面前的星轨。 “这是过去的‘景象’。每一颗星都有着自己的轨迹,众生对应着星辰,走在自己的命运上,当一颗星熄灭,就有生命消逝。那么,如果‘天界’这一颗星将要熄灭,除了重新点亮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继续行走在星轨上呢?” 无关的星辰幻象黯淡下去,只留下了象征着天界的星子。 那颗星循着既定的轨迹行走着,但它的前方已经没有了金色的轨道,只有预示着末路的深邃黑暗。 在这时,附近出现了另一颗星。 一颗新生的、散发出朦胧微光的星。 星见的锡杖指向了新生的星。 “如王所知,阿修罗城自由地来往于星海,即使长久地停留于天界,它也不属于那里,随时可以再次起航。阿修罗城提供着航行的能源,星见则是引路的舵手,只要还有阿修罗王和星见,阿修罗城就依然可以继续无尽的旅程。帝释天因这个秘密得到灵感,提出了一个构想——如果把天界视作大型的‘阿修罗城’,用众神的力量作为‘能源’,以‘星见’来指引航向,‘天界’可以在毁灭之前降临在其他的世界。众神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于是,我们对天界进行了整理,尽可能地收束了领土,让有用的人族也躲进神族的城池之内,空出了大地,把魔界作为前哨,驱动天界,扭转了它运行的轨道,撞进了新生之星的轨道中。” 在星见的幻象之中,一颗星忽然改变了轨道,猛烈地撞向了另一颗星。 在刺目的光芒后,两颗星变成了一颗,但是,那颗被撞击的星球表面发生了皲裂,地壳为之产生了大规模的移动。 卡尔提克耶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都没想过“天界”和“地球”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产生了联系。 他想要说这是错的,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天界就只能等待着灭亡,作为“阿修罗王”,他无法去指责天界神族们的选择。 孔雀伸手一点被撞击的星球,幻象忽然变大,呈现出一片蓝色。 但是,在几乎覆盖了整颗星球的蓝色之中还有着撞击导致的红色——大片的火焰、崩塌的山峦和硝烟。 第300章 您被世界爱着 “两个世界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天界因此损失了绝大部分领土,只有各族的王城得以保留,魔界更因首当其冲,魔族灭亡大半。为了支撑天界的运行, 帝释天耗尽了力量……继任天帝的天王性情和善, 就让所有神族都集中到善见城内, 把其他地方让给残存的人族居住, 不过,那也没有太大区别了,过去相隔遥远的各个部族被迫混居在一起, 到后来都不再清晰地区分神族和人族。” 说到这样的“过去”,孔雀的情绪也略有些低落。 “……即使是稚嫩的新生之星,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们这样的外来者——毕竟我们为了求生而来,却给这颗星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在世界碰撞的时候, 这颗星球原生种灭亡了大半,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 也为了让后代可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众神相继做出了决定, 把生命和神力献祭给这颗星球, 让它能够孕育更多的生灵。为此,‘太阳’和‘月亮’都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当时,不独这颗星球,就连‘太阳’和‘月亮’都同样的稚嫩, 并不足以履行职能。” 卡尔提克耶怔怔地说:“于是,伽梨她……乾达婆族和苏摩族去了月亮上?” 孔雀消去了幻象,就连之前那些星轨也一并抹去,收起了羽翼,从空中落下,低声说:“当时只有乾陀罗闍有着穿过遥远距离的能力,因此,乾达婆王带着苏摩一族去了当时还不稳定的‘月亮’,用神力稳固它……至于另一颗星体……” 卡尔提克耶脸色沉了下来,连赞叹或者哀悼的话都无法发出。 不只是为了乾达婆族和苏摩族的选择,更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之后的事情,但他不敢开口,因为那个答案太过残忍。 孔雀深深地看了卡尔提克耶一眼,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王,请不要悲伤。苏利耶殿下是笑着离开的,他说,这才是他作为‘阿修罗王’应尽的义务,为这个世界带来光明和热,守护这个世界,正如王守护天界。” 卡尔提克耶咬着牙,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是哭声。 在他记忆里还是个孩子的苏利耶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长大了,成为了出色的阿修罗王,做出了和他当初几乎一样的选择。 他听到“光”和“热”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孔雀想要说什么,但他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挤满了无法相信、怎么可能这样的念头。 孔雀并没有恶意卖关子,没有让阿修罗王等待,立刻说出了答案。 “苏利耶殿下与‘太阳’化为一体,让暴躁的火焰变得稳定,万年如一日地照耀着这颗星球。他成为了太阳,永远地看着这里。” “……苏利耶。” 卡尔提克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在他离开之后天界会安稳很久很久,他没有想到天界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伽梨、苏利耶…… “日月星辰、山川海洋……这颗星球满布着神族的牺牲和祝福。可是,即使灵魂都已经耗尽,也还是会有一丝残留的意志……” 孔雀托起卡尔提克耶的手,额头轻轻贴上手背,虔诚地说:“正如王想要保护天界,保护我们,天界众生也一样想要保护王。您是被爱着的,被这个世界深深地爱着。王,请您务必好好地活下去,这样的话,所有牺牲的神族才不会有遗憾。” 您被这个世界深深地爱着…… 卡尔提克耶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他这样被“天照”眷顾? 为什么他和自然神的关系这样良好? 这些诞生于地球的神明因星球的力量和意志而生,恐怕那些不自觉的眷顾为何会降下就连神明本身也不甚明了。 阿修罗族自火焰中生,掌管着幻力、光和热。苏利耶他用这样的力量将自身化为了太阳的一部分。 “太阳神”为什么会眷顾“椎名京”? 那是因为…… 因为在太阳神诞生之前,太阳之中就已经藏着神的意志。 孔雀轻声说:“王,请您不要哭泣。这并非迫不得已,众神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这样的路,正如您昔年愿意为了天界而牺牲一样。保护天界是天帝的义务,是阿修罗王的使命,也是天界所有住民的权利。我们从未后悔过——哪怕为了我们这样的求存之路而给这颗星球造成了巨大的破坏。既然已经到达了这里,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我们将要生存下去的世界。众神出于自愿而以各自的方法来弥补我们对这颗星的破坏,用牺牲来寄望于未来,即使众神从此消失,但是……” 紫发的少年说到这里,温柔地笑了起来。 “血脉的延续并非终极,即使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始终有着可以跨越种族传递下去的东西。当神族放弃了纯血的坚持,随着血统混淆,神族、人族最终成为了同一个种族,正如这颗星球上的原生种,他们也会经历分裂、战争、掠夺、厮杀,也会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着死亡的威胁。血液不断地交融,过去的荣耀和恩怨都会随着时间消失,但是,过去的牺牲就没有了意义吗?自愿牺牲的神族、继承众神的信念继续在这颗星球生存的神族、放下了神与人的分别走入人族之中的神族,以及,和这颗星球的原生种混居,去传授知识、引导文明的神族……” “我们珍爱着这颗星球,正如爱着天界。哪怕从天界而来的神族一个个消失,这个世界产生了新的神明,重新书写了神话,这颗星球上的人类短生又善忘,只需要几代人就会遗忘古老相传的话语,即使到了后来,就连真正继承了天界众神血脉的后裔都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将自己当做这颗星球的原生种,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即使过去的付出都被遗忘,我们始终不曾愧对过自己的心。” 将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的星见叹息着做出了结论。 “众神以生命成就了这颗星,将身躯化作世界,将意志散落宇宙,最后的那一点想要保护这颗星球的执念消去了个体的区别,集合为一体,成为了‘星球的意志’,永远保护着这颗星。” “……地球意志……” 卡尔提克耶说出这个词,不自觉地扯动嘴角,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那曾经困扰了“椎名京”许久的“地球意志”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天界住民遗留的意志与星球合二为一,成为了当时还稚嫩的星球的意志,千年万年,永远守护着这颗星球。 他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闹成一片,一时有这样的记忆片段跳出来,一会儿又会冒出其他的声音,经历过的曾经变成了无数破碎的画面,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地大声吵嚷着,似乎想要争出一个结论。 孔雀的脸上出现了近似怜惜的神情。 他知道“椎名京”的出身,也知道“椎名京”的经历,他一直看着,可是,也只能看着,在“椎名京”成为“阿修罗王”之前,他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一个分歧点让“椎名京”再也不会回到天界去,不会成为“阿修罗王”。 他知道“椎名京”的矛盾和痛苦,也知道他注定要迎来无法改变的悲剧,可是,他只能在梦中看着,期待着他盼望的“未来”会到来。 那或许也是一种卑鄙——假如星见孔雀愿意早些伸出援手的话,“椎名京”就不会走到那样的一步,可是,假如“椎名京”在命运的岔路口选择了其他的道路,世界将会产生分歧, “阿修罗王”依然会诞生,但他只会在其他的世界,那么,在这个世界之中的“孔雀”永远也不会遇到回返现代的“阿修罗王”。 时间在命运之手的牵引下做了个恶作剧,产生了奇妙的回环。 为了自己的愿望,孔雀可以平静地旁观着“椎名京”的人生,一直等到命运的折返点,去期待这一个他预言的未来。 他知道自己的自私和卑劣,可是,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依然会坚持现在的选择。 星见孔雀选择侍奉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那才是孔雀想要获得力量的初衷。 如果没有“阿修罗王”,那么,“椎名京”对于孔雀而言毫无意义。 正是因为“椎名京”成为了“卡尔提克耶”,成为了“阿修罗王”,孔雀才会对“椎名京”的经历有所触动,同情怜悯。这是无法逆向产生的情感。 孔雀拥抱着卡尔提克耶,轻声说:“王,您无需害怕,只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就可以了。这颗星球……不会伤害您。” 卡尔提克耶思维极为混乱,他看到了圣殿祭坛上的金色火焰,又看到了在他眼前崩塌消失的壬生之地,善见城、阿修罗城,天界、人界,无数画面互相倾轧着,让彼此都染上破碎的色彩,到了最后只剩下了大片的鲜红色覆没了一切。 他颤抖着问出了早已存在的困惑。 “……善见城……为什么……会有壬生一族的标志?” 孔雀轻拍着卡尔提克耶的背,微笑着说出了答案。 “王啊,以您的智慧应该早已经发现了吧?‘壬生一族’和‘阿修罗族’有着密切的关联……当天界各个部族的族人逐渐减少时,首先消亡的必然是小族,最后剩下的是八大神族和人族……天王殿下让所有住民都集中到一起,在残破的天界土地上生活着,神族与人族混血,到了最后,随着纯血神族一个个死去,留下的只有混血的后代时,新的种族就诞生了。‘壬’这个字以天干排序计数是‘九’——神族的‘八’加上人族的‘一’就是九,传承天界最后九族血脉的新的一族,那就是‘壬生一族’。那时候,‘地球’已经逐渐可以生存,于是壬生一族迁出了善见城,去往海的彼岸,而这天界最后的故土就变成了‘古代遗迹’,被地球上的人类冠以了其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壬生一族和神族有着那么多相似,包括“王和巫女”的惯例,因为那根本就是从阿修罗族延续而来的传统。 难怪壬生一族会有着各种各样的能力,因为那是从不同神族继承而来的力量。 壬生一族的最强者“红王”想必就是继承了最多阿修罗族血脉的人了。 代代相传的神血不断地稀释着,于是在某一天,壬生之地不再有“红眼”的子孙,壬生一族也走向了末路。 卡尔提克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所有混乱的思绪之中抓住了这一个庞大命运的关键。 “……可是,如果我、如果‘椎名京’从来都没有因为意外回到‘天界’呢?‘壬生一族’还会存在吗?这个世界的历史……也会重写吧?” 孔雀低声叹道:“如果这个世界的‘壬生之子’不会成为‘阿修罗王’,那么就会有其他世界的‘壬生之子’拥有这样的命运……在浩瀚的星海之中,总会有一个‘壬生之子’谱写出这个命运,那就会是一切的起源。之后无以数计的平行世界都要植根于起源之上,没有这样的‘起源’,就不会有这个世界,那会是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没有天界、没有阿修罗王、没有星见、没有冲击地球的‘巨大陨石’,也可能会没有太阳,没有月亮……” 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换而言之,只要是“椎名京”存在的世界,就必定会有这样的命运,区别只在于那一个“京”究竟是无数平行世界之中的哪一位罢了。 卡尔提克耶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 孔雀松开手,持着锡杖站直了,笑着问:“王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无论什么事,只要我知道,全都会告诉王。” 卡尔提克耶走到伽梨留下的竖琴前,仿佛还能听到乾达婆王一贯的欢快的笑声。 “不知道我的琴被放在哪里了?伽梨都已经那样说了,还是来合奏一次吧。” 片刻之后,阿修罗城中响起了竖琴的合奏。 乐声优美悦耳,正如昔日阿修罗王和乾达婆王闲暇时的乐趣一般。 只不过,此刻弹琴的人只剩下了一位。 第301章 通灵人是不是瞎 通灵者激战的第二轮比赛定在东京无人岛, 这是由神谕牌传达给参赛者的消息。 经过了几个月的准备,所有通过了前一轮比赛的通灵人都聚集到了东京附近的无人岛上,等待着正式比赛的开始。 这些世界各地的通灵人们稍微熟悉了无人岛上的建筑之后,帕奇族就传来了消息, 召集所有参赛者聚集到比赛场地, 发布正赛的对照表。 比赛开始前, 帕奇族的十祭司之一还介绍了一下场地, 号称场内设置了非常特别的超灵体,只有参赛选手才能够通过,外界无法干涉比赛。 麻仓好听到这句话, 托着下巴笑了起来。 帕奇族还是一样,什么都依靠超灵体来实现,归根究底还是穷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过了京君现在这种满身黄金的装扮和阿修罗城之后, 他越发感觉到帕奇族太穷了。 “唔, 外界无法干涉比赛吗?” 裹着斗篷的紫发少年一手搭在额头上做出远眺的姿势, 仔细看了一会儿场内的图腾柱,眨了眨眼睛, 以纯粹天真的困惑语气说, “可是看起来那根本随随便便就能破坏掉吧。” 比如说随便挥一刀什么的…… 一只手在斗篷少年背后拍了一下,披着黑色羽织的黑发少年无奈地低笑一声。 “毕竟是人类……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值得称赞了。” “啊……好吧。可是,真的很弱啊,这样的比赛连余兴节目都算不上吧。” 紫发少年这句话一说出来, 旁边听到了两人对话的通灵人立刻转头怒视着他们,脾气急躁的就直接吼出来了。 “阁下既然这么说,不如来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 “哈哈哈哈,那可不行啊,我就只能说说而已,战斗不是我的强项,抱歉。” 紫发少年非常干脆地对生气的通灵人浅浅一鞠躬,因为这样的动作,原本挡住了半张脸的兜帽落了下去,露出了他那张看起来天真可爱的笑脸。 “我们并不是参赛者哦,只是来……嗯,是‘声援’吧?” “哎?” 出头的通灵人顿时愣在当地。 他经常见到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通灵者大赛参赛者,这样非常干脆地赔礼道歉的反而很少见。 而且,对方看起来真的非常可爱,让人很难认真地生气。 “抱歉,我家的孩子很少出门,不会说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披着羽织的少年跟着开口,化解的场面的尴尬。 先前生气的通灵人立刻消了气,摆摆手连声说“没关系”。 他说完了才看清对方的长相,立刻怔在当地,直到对方走远了都没有回过神。 那个人太美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啊啊啊!发什么呆啊!他应该问出对方的名字才对啊?! 说是来声援,到底是来声援谁的? 哪个通灵人这么好运? 这个通灵人开始环视会场,试图找出刚刚的美少年二人组,心里还盘算着如何再去套个近乎,结果他虎视眈眈地搜寻完了场地之后,近乎绝望地看着那两个人走向了会场中央格外显眼的空地。 空地中央只有一个人——被其他参赛者们因畏惧而孤立的“好”。 一颗刚刚还扑通萌动的心吧唧一声碎成两半。 难怪一开口就是“太弱了”,这果然是“好”的亲友啊?! 麻仓好听到了这句心声,嘴角一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抬起头,稍微环顾四周,立刻看到了走近的两人。 在他周围方圆十几米都被特意留空的情况下走过来实在太显眼了,他就是想要装一下“人太多我看不见”都不行,只能哼了一声,抱着胳膊说:“怎么,京君终于跟老朋友说完话了?我还以为你会等到决赛才出现呢。” “第一场比赛是谁下场?” 卡尔提克耶直接忽略了前面麻仓好那句嘲讽般的抱怨,换了个话题。 麻仓好嘁了一声。 “换话题的方法也太生硬了,刚刚京君已经看过对战表了吧。” 卡尔提克耶带着孔雀在麻仓好旁边坐下,顺便对小黑炭挥了挥手,坦然回答:“对战表上只有队伍名,没有小队成员的名字。在我记忆中,通灵者大赛还停留在个人赛阶段,不知道经过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三人小队作战?这样很奇怪啊,可以成为通灵王的只有一个,难道帕奇族希望最后的优胜队再队内操戈吗?总不会希望依靠投票得出结果吧。” “谁知道那群人在想什么。” 麻仓好一摊手,非常不客气地黑了自己前世转生所在的部族。 “帕奇族那群祭司经常想出不知所谓的东西。以前可没有什么小队战……可能参考了暗黑武道会吧。” “暗黑武道会……” 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稍微回想了一会儿和这个词相关的内容。 五年一届,妖怪的盛宴,人类宾客,优胜者的奖赏。 幻海。 风、毒蛇。 参赛资格。 “啊……今年的暗黑武道会还没有开始吧?” “嗯?还没有哦。”麻仓好心算了几秒,“应该在下个月左右吧,最近的确传出了消息,说武道会的组织者正在选择宾客……” 说到这儿,麻仓好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关于宾客的人选,新近出名的‘灵界侦探’和成名已久‘伊势神子’的呼声似乎不相上下,也有传言说武道会想要让灵界侦探和伊势神子组成宾客队。” 孔雀“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神子啊……倒也没错呢。” 卡尔提克耶一巴掌糊在孔雀脸上,瞥了他一眼。 孔雀在那种完全没用力的动作下夸张地发出“哎哟”的痛呼,弯腰缩起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卡尔提克耶摇摇头,也不跟孔雀细究了,直接对麻仓好说:“好君还听到什么传言了吗?伊势那边的态度呢?” “伊势啊……”麻仓好撇嘴,“啧。当然反对了。伊势的意思是暗黑武道会的举办也要在神道监督下,神子即使出面也只会是监督者,不会是参赛者。”说起正事的时候,他还是很认真可靠的,接着说出了自己得到的消息,“何况,之前‘神子’失踪了,伊势忙于找人,哪里有空跟那群富豪扯皮,暗藏巫女都回了伊势镇住了场面,让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无功而返。不过,灵界侦探似乎已经被确定了会参赛,除此之外,妖怪之间还有个消息,说的并不确定,不过我想京君可能有兴趣。” 卡尔提克耶挑眉。 “嗯?” 麻仓好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轻声说:“据说,过去的优胜者、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幻海也是本届大会的宾客。许多妖怪为了狩猎幻海去参加的大会。不过,这个消息我只是听来的,没有仔细调查过,京君感兴趣的话最好再确认清楚。” “幻海小姐……” 卡尔提克耶有些难以置信。 “幻海小姐曾经获得了优胜,如果没有意外,不可能再次成为‘宾客’,这一届武道会的组织者在想什么?” “比起那个,我觉得幻海为什么会接受邀请会显得更加奇怪。” 麻仓好双手支着下巴,略有些惋惜地叹气。 “如果幻海年轻几十岁的话,我一定会邀请她成为同伴。” 卡尔提克耶不客气地反驳:“幻海小姐是灵光波动流的传人,跟通灵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而且,幻海小姐可没有消灭人类的‘宏愿’。” 麻仓好满不在乎大笑几声。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不过,京君没有那样直接出来,我多少有些意外。” 卡尔提克耶嗤笑一声。 “天界的装束在人界太过显眼,我还不想自找麻烦。那样实在太引人注意,说不定就会再次发生海滩边的事情了……啊,好君不会是希望我干脆把没有眼色的通灵人全杀光,快速结束这个通灵者大赛吧。” 麻仓好听到这句话就头疼。 “京君不要一开口就是杀人……” “我倒是觉得,比起我说什么,好君一口一个不要杀人似乎让其他的通灵人更加害怕了。” 卡尔提克耶顺手指了一下旁边的通灵人。 对方一脸目瞪口呆,很显然是之前在那间店里听到了麻仓好和他对话的倒霉鬼,现在那家伙和他的队友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起来都要哭出来了。 麻仓好非常无语。 “……如果他们认出京君是‘耀光的神子’的话,想必就会理解我了。” 他说到这儿就很不满。 “这群人是不是瞎啊?!竟然一个都没有认出来!” 卡尔提克耶无辜地回望。 “我怎么知道呢。” 麻仓好看着这张无辜的脸,差点就想报警了。 灵能者比起外表,更加相信灵魂的不变,一向依靠灵魂的波动和灵力特质来辨认他人。 如果不是京自己承认,他就算面对面都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京——“灵视”在现在的京君身上失去了作用,他更加无法凭借心声来辅助判断,只能根据思考和直觉。 不过,比起他,还有更加凄惨的家伙呢。 麻仓好忍不住就幸灾乐祸起来。 “……伊势的斋宫要是看到现在的京君,肯定会哭出来吧!好不容易得到的‘神子’,一不小心就变成这样了。” 第302章 好久不见 麻仓好绝对不会真心为了伊势神宫失去神子而担忧, 他担忧的是那之后的部分。 如果“神子”是“男性”,那么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假如伊势神宫把欺骗世人的责任全都推到“伪造的神子”身上,那么,随之而来的就会是与往日的拥戴崇敬对等的诋毁憎恨。 那时候, 是否会出现另一场“正义的讨伐”? 卡尔提克耶沉默片刻, 低声回答:“我不可能再去伊势神宫。如果这就是好君想要知道的话。即使我还会以‘椎名京’的身份回到人类社会之中, 我也不可能继续做‘神子’。” 麻仓好听到这句话, 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端正了神色,认真地说:“那就是说, 京君打算和伊势决裂吗?如果伊势公开京君的身份……到时候除了灵能者,各路妖魔也会来凑热闹吧,说不定会比出云讨伐我那一次还要声势浩大。” “伊势不敢那样做。”卡尔提克耶非常肯定地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像对待从前‘辉夜的千岁姬’一样, 当做失踪来处理。” 说到这儿, 他微微皱眉。 在说到“千岁姬”的时候, 他才忽然发现——他已经无法对这位过去孺慕依恋的女性产生特殊的感情了,“母亲”这个称呼变得非常陌生, 他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称呼, 选择了“千岁姬”这样的名号来代称。 理智上,他仍然清楚“梶原千岁”是曾经给予“椎名京”血肉之人。 然而,这样母与子的深厚羁绊也已经消失了。 “椎名京”在阿修罗族的祭坛上被幻力火焰煅烧的时候,属于“人类”的部分就逐一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阿修罗族的血肉。 火焰和阿修罗族的血重塑的他的身躯, 淬炼了他的灵魂,孕育出了“卡尔提克耶”,而天界数百年的时光则让“卡尔提克耶”完全成长了,他再也不可能回到年幼的时候,无法再对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人类女性喊出“母亲”这个称谓。 失去了“灵视”的帮助,麻仓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友人的想法,他关注的只是答案本身而已。 “那就好。” 麻仓好悄悄地抹掉冷汗。 他真害怕伊势神宫来个鱼死网破,召集一大群人去消灭“伪称神子”的人,结果逼得京君动手全杀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京君大开杀戒。 ——并不是因为他无法面对杀人的朋友,而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直觉:一旦京君任意杀人,京君很快就会变成另一种存在。 “比起那个,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卡尔提克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直接问身边的人。 “我在东京的时候,住在哪里?” 麻仓好看到京一脸严肃,还以为他有什么重大恩怨要解决,万万没想到话题变得如此迅速,突然地就无比贴近生活了,他嘴角抽了抽,脱口而出:“……京君这还真是迷路的高龄老人啊?!” 卡尔提克耶白了对方一眼。 “好君肯定记得吧?” 麻仓好无语良久,他又不是老年痴呆,怎么可能不记得。就算以前他总是从窗户出入,也不代表他不知道具体地址。 他扔过去一句地址,抬手赶人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记得别随便杀人。” “我觉得这句话还是还给好君比较合适,可不要杀红了眼,等我再来的时候就变成众矢之的了。” 卡尔提克耶笑着叮嘱一句,带着孔雀离开了会场。 麻仓好托腮看着两人走远,眉心微微皱起,过了会儿长叹一声。 他倒是无所谓“京君”有多大的变化。 可是,其他人呢? 可不要一不小心就重蹈了“麻仓叶王”的悲剧啊,愚蠢的……人类。 两人走出会场后,一个人追了出来。 卡尔提克耶若有所觉,停下脚步等在那里。 过了会儿,恐山的市子追到了卡尔提克耶面前,大声说:“你是京姬吧?!是京姬殿下吧?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接近那个好?他威胁了你吗?” 卡尔提克耶看了恐山安娜几秒,从记忆里找出了这位少女,微笑着摇头。 “我是‘京’,但并非女性。你认错人了,恐山的市子。” 恐山安娜愣在原地。 卡尔提克耶不再多说,示意孔雀离开,孔雀笑嘻嘻地跟上。 恐山安娜看着这两个人从视野中消失,抱紧双臂,身体微微颤抖着,半晌才从牙缝里发出声音。 “不可能……” 她不可能会看错。 “京姬”的灵魂有一部分消失了,连同一部分记忆一起消失了。 这一定是“好”做的。 为了让京姬站在他那一边。 她不会原谅“好”。 此时的麻仓好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思考难道是会场的风太大了,他受凉了? 麻仓好给的地址非常准确。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准确的地址上写的各种地名、路名,现在的卡尔提克耶也不记得那是哪儿。 虽然说可以通过星轨看透未来的星见理论上可以知晓一切,不过孔雀还没有无聊到这种去背下东京所有地名的爱好,于是两个天界旅客跨海到达东京之后就站在海湾边开始发呆了。 孔雀抱着卡尔提克耶的胳膊,开心地提议:“反正有详细地址,王,我们去找个人问路吧?” 有地址,不认识路,最简单的选择当然是问路。 卡尔提克耶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东京塔的方向出神。 回到东京之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灵魂深处的鼓动。 不同的是,与过去的“懵懂无知”不同,现在他非常清楚在灵魂之中叫嚣着想要出来的是什么。 ——是沉寂了许久的“阿修罗”。 在阿修罗族血脉中流传的破坏神从未消失过,即使阿修罗族的血脉不断被稀释,到了后世那一种都无法再让壬生之子呈现出“真红眼”的程度,“阿修罗”依然沉眠在血脉之中,等待着苏醒之时。 过去他以为“地球意志”逼迫他去破坏结界好履行身为“地龙”的使命,可是,如果“地球意志”是天界众神残留的意志,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破坏神阿修罗”的苏醒意味着什么? 如果真正的阿修罗醒来,那么他绝不会仅仅消灭人类就结束,他会破坏所有的一切,在死亡和寂静中称王。 卡尔提克耶想着想着就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让‘阿修罗’醒来呢?” 少年模样的星见沉默着看向了东京塔。 他并非“天之龙七封印”或者“地之龙七御使”,但是他知道那里存在着稳固地球最重要的七个结界之一。 他在梦见的梦中见到过结界被破坏的模样。 四分五裂的东京,动荡不安的地球,嚎哭着进行无谓挣扎的人类…… 他也同样在梦中见到过茫然无措的还不是阿修罗王的王。 片刻之后,孔雀轻声笑了起来。 “王,您可能弄错了一点……众神和这颗星球合二为一后就不再是从前的神族了,仅剩的意志就只有‘保护这颗星球’而已,为了这个目的,‘地球意志’可以不择手段,包括选出继承了众神血脉的‘七御使’,包括在这一片远东之地选定‘王权者’,也同样包括最后的手段——‘破坏神阿修罗’的力量是绝对的。即使这样的清洗可能让新世界的‘亚当夏娃’也消失,总比被人类拖着星球一起迈入死亡要强。没有‘人类’,‘地球’还可以再一次等待着新的智慧生命孕育,可是,如果‘地球’本身失去了生命,即使有再多的‘人类’,那也和星球意志相违背。神明垂青的从来不是‘人类’,想要保护的只是这颗星球本身而已。” “……原来如此。” 孔雀这样说明之后,卡尔提克耶终于理顺了思路。 天界众神自觉亏欠这颗星球,于是自愿牺牲奉献来弥补成全它,可是,众神从不觉得亏欠这颗星球的“原生种”,更不会为很久之后才繁衍兴盛的“地球上的人类”而愧疚。在众神眼中,一切生活于地球上的生命是同等的,如果有任何一种可能导致星球本身毁灭,那么,“地球意志”都可能会做出死亡裁决。 只不过,从古到今,只有“人类”不断地对星球本身造成巨大的破坏。 “这样一来,其他拥有强大力量的生命不是更应该被驱逐出去吗?” 孔雀露出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乖巧地回答:“是的!所以,妖魔被驱赶到了魔界,神明离开人界去往‘神国’,凡是力量太强可能伤害到星球的存在都会被世界排斥,最后剩下的就只能是被规则束缚着的相对弱小的生命了。” “……那等到我力量恢复,也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吧?” 卡尔提克耶抬手指向自己。 孔雀干笑几声,“是呢,原本想告诉王,不过因为并不紧急就没有立刻说明。王现在非常虚弱,如果力量恢复的话,很可能会被规则驱逐,所以……呃,如果王想要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话,恐怕就不得不把大部分力量都封印起来了。‘人间界’太脆弱了……” 卡尔提克耶轻笑着摇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无需感到抱歉。” 孔雀支吾片刻,叹了口气。 “好吧,如果王乐意的话,那么,请让我为您举行封印的仪式,正好可以一并进行修罗刀的继承仪式。” 修罗刀并没有外在的“鞘”,它真正的“鞘”就是阿修罗王本身。 卡尔提克耶成为阿修罗王的时候情况特殊,来不及去找当时的星见举行修罗刀的“继承仪式”,等到天界情况稳定下来,星见九曜闭门不出,拒绝见所有人,拒绝为天帝帝释天效力,卡尔提克耶也无意去为难九曜,索性就搁置了继承仪式,全当忘记了。 可是,阿修罗族并没有忘记这一点,直到后来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在天界边境战死(虽然是个误会),阿修罗族中指责星见九曜名不副实的族人越来越多,巫女伽罗和王子苏利耶(也即新王)都直斥“星见失职”,直接推动了星见之位从九曜手中交到了孔雀手里。 修罗刀的继承仪式只有正统的星见才可以进行,只有这个仪式才可以无伤害地将修罗刀放入阿修罗王身体内。如果没有星见来举行继承仪式,修罗刀对于阿修罗王而言就只是“武器”,还够不上“王的半身”这样的资格。 卡尔提克耶摸摸孔雀的头以示安抚。 他远远看到几个戴着兔子面具的青年走近,不由得笑了起来。 “孔雀,看来我们不用找人问路了,有人来接我了。” “哎?” 孔雀看着那几个“兔子”,疑惑地挠挠脸颊。 “这是要去月亮吗?” “不……是要去‘御柱塔’。” 卡尔提克耶想到那一位黄金之王,心情也稍微愉快了一些。 “赤红之王,好久不见。御前派我等来迎接您前往御柱塔。” 领头的非时院青年彬彬有礼地做出说明。 卡尔提克耶笑着点头。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黄金之王的身体还好吗?” “承您惦记,御前身体康健,一如既往。” “那就好……” 卡尔提克耶顺着几人的指引走到车边,示意孔雀先进去。 孔雀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车门才钻进车厢,一进去就摘掉了兜帽四处看。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摇摇头。 他只希望那位黄金之王心脏很好,过会儿不要出什么问题。 在平行世界已经“坠剑”过的“赤王”还是“赤王”吗? 但愿黄金之王不会为此苦恼到掉头发。 第303章 解放王权者 在东京之内, 黄金之王的势力相当大,至少“悄无声息”地把人带进七釜户可以说非常轻松。 在非时院出动后半小时,卡尔提克耶就又一次来到了御柱塔,但他没有立刻进入, 而是站在入口前方发起了呆。 兔子们非常自觉地站在两侧, 既不催促也不多言, 显然得到过某种嘱咐。 孔雀在梦里看到过这个时代的钢铁森林,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这种现代的钢筋水泥高层建筑如此接近,他仰头看向高楼上方,想要看到顶端, 过了会儿就抬手揉了揉后脖子,心情略有些复杂地感慨:“以前只有天空城才会有这样高的建筑吧……” 卡尔提克耶听到孔雀的话也就回了神,顺口回答:“只不过是因为地表面积不够才催生出了高层建筑。走吧,我们去见黄金之王。” “黄金之王啊……” 孔雀摸摸下巴, 小声嘟哝几句。 “这时代称王真是容易呢……” 附近的非时院青年听到这句话, 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直接扫向孔雀。 孔雀立刻抬起双手做出讨饶的动作。 卡尔提克耶摇摇头,叹了口气, 都懒得多说了, 直接带上这个口无遮拦的孩子进了御柱塔。 国常路大觉仍然在“石板之间”等待着。 御柱塔内依旧没有非时院成员前来领路,因为过去“赤王椎名京”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即使不记得路,凭借着王权者之间的感应,他也可以轻易地找到方向。谁都没料到这次来的“赤王”竟然会迷路。 卡尔提克耶带着孔雀在楼里迷路迷了几分钟,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孔雀“噗”一声笑了起来。 “王,您该不会忘记了应该怎么走吧?” 卡尔提克耶尴尬地点头。 孔雀闷笑片刻,自觉地走到了前方。 “那么,就让我来为王引路吧,这原本就是我的职责嘛。” 卡尔提克耶不免有点好奇。 “孔雀,你知道这里的路?” “唔,多少知道一些……”孔雀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毕竟像我这样不能战斗的家伙也就只有知道的东西比较多算是唯一的优点了。来吧,王,从这边。如果继续耽误下去,那位黄金之王可能就要等得不耐烦了吧。”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 “国常路先生不至于没有这点耐心,不过……算了,等见了面再说吧。” 孔雀走在前面辨认着道路,把建筑里的模样和梦中所见的模样对比着寻找“正确”的路,听到身后的声音,不禁勾起嘴角,无声地闷笑。 以前王总是为了天界安危而苦恼,现在会为了这样的小事苦恼,真是可爱啊。 “抱歉,我来晚了。” 卡尔提克耶推开门,直接向着等候已久的黄金之王道歉。 “让您久等了,国常路先生。” 国常路大觉站起来,严肃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等待赤红之王,我从来都不会觉得无聊,因为你的到来总能带给我惊喜。” 这一位日本的无冕之王向赤王致意后就看向了他身后的少年,颇为欣慰地说,“这位是赤王的新族人吗?看来是一位优秀的人才。” 孔雀有些意外,抬手指了指自己,看到对面的白发老者点头肯定后,他开心地笑起来,向着对方浅浅一鞠躬。 “您好,黄金之王,我是孔雀,王的……嗯,王的族人没有错哦。您一看就是睿智的人。” 国常路大觉哈哈大笑。 “赤王终于有一位口齿伶俐的族人了。” 卡尔提克耶无语地摇摇头,没有接话。 过了会儿,黄金之王才脱离这种爷爷看孙子的状态,端正了神情,看向了收藏着德累斯顿石板的房间。 “我们之间就不说客套话了。这一次请赤王来,是因为一件重要的事情——前一段时间,德累斯顿石板发生了变化。我想要立刻请赤王、青王来此商议,青王应邀前来,赤族的柴田君回复说赤王近来忙于他事无暇前来……” 说到这儿,国常路大觉又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眼,若有所思地说,“看起来,赤王不在东京的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有什么老朽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黄金之王知道‘彭格列家族’有一个东西叫做‘十年后火箭炮’吧?” 卡尔提克耶一边回想一边叙述。 “我在十年后的平行世界遇到了一些事情……” 他想了一会儿,这么短的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只记得一片混乱,最后就是从天空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总之,因为某些原因,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坠落了。黄金之王仍然称我为‘赤王’,着实让我略感困惑。” 国常路大觉并未意外,反而点了点头,沉声说:“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赤王的气息与从前不同,但你的灵力仍然透出‘火’的气息,我想在东京还不至于有人如此大胆地冒充赤王才是。如此说来,我有一事不解。” 黄金之王的视线扫过卡尔提克耶,看向了一旁的少年。 “倘若赤王自觉已经不是‘赤王’,那么,这一位少年为何会以你的族人自居?莫非这是壬生一族的后裔吗?” 卡尔提克耶被问到孔雀身份的时候心中一咯噔,天界虽然危机四伏,但多半是真刀真枪的战斗,而不是玩弄心眼斗智,即使是好似大反派的帝释天也从不搞阴谋诡计,向来都是阳谋,而广目天这个马屁精就算想要上赶着巴结也能力有限,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这些言语之间的微妙区别了。 不过,黄金之王说到最后忽然提起了“壬生一族”,倒是让不想说出“阿修罗族”的他有了台阶下,只是…… 卡尔提克耶转头看向孔雀。 他原本的确是壬生之子,最后的红王,因此他并不介意黄金之王再次翻出这样的身世,可是,孔雀是天帝之子,他从出生就是纯粹的神族,被归到人族之中对他而言可能并非愉快的事情。 孔雀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王为何要犹豫呢?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说是壬生的相关者也没错啊,毕竟,如果我是女性的话,我一定会是王的‘巫女’吧?” “红王的巫女……” 国常路大觉沉吟片刻。 他在家族收藏的资料中看到过和壬生一族相关的东西,与壬生的红王相伴而生的“巫女”在壬生一族是特殊的存在——巫女可能不是壬生一族的血裔,却因为和红王的共生契约而获得了极为特殊的地位。历代以来,壬生的巫女都会倾向于选择拥有预言能力的人。 最后的红王原本没有“巫女”,现在却突然有了这样的存在陪伴,想必有其理由。 “那么,想必‘孔雀’有着占卜的才能吧。” 孔雀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金之王把这种沉默当成了默认,也不和传说的一族纠结,一句话切入了正题。 “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椎名君却安然无恙,这种情况从未有过,恐怕也不会再有。此刻椎名君究竟是否还是‘赤王’并不由我来确定。左右我们都已经在这里,不妨看看‘石板’的意见吧。毕竟……椎名君并非在这个世界坠剑啊。另一个世界之中是否存在着其他的‘赤王’也未可知。” 卡尔提克耶点头赞同。 “国常路先生说的对。‘石板’是否还认同我是‘赤王’,我也非常好奇。”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但是这种微笑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嘲弄的意思。 他曾经推测过“石板”位列神明席位,神格与三贵子相当,在这个岛上也算是相当高等阶的神明,石板选择壬生之子成为赤王并无问题,可是,现在“石板”是否还敢选择“阿修罗王”来当注定坠剑的“王权者”? 黄金之王担忧着“如果失去赤王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并没有留意到素来和善的“椎名京”话中的含义,他直接打开了机关,露出了内间的石板。 德累斯顿石板安静地躺在那里。 卡尔提克耶走过去,越是靠近石板,他越是想笑。 ——他感觉到“石板”想要逃走,却又不敢妄动,于是在那里瑟瑟发抖。 相比起从前可以主宰“王权者”性命那时候的威严,现在的“石板”可真是坦率得有点可爱了。 黄金之王起初还习惯性地镇压着石板的力量,但是,正因为他经年累月地肩负着这一重任,他比谁都更加敏锐地察觉到石板的变化。 石板的力量在变弱。 不,与其说是“力量减弱或者消失”,这更接近于面对着可怕的存在而选择了收起手脚、蜷缩逃避的姿态。 德累斯顿石板原本一直向外输出着力量,它一刻未停地搜索着这一片远东之地,想要在东京再寻找到合适的“王权者”,因此它的力量波动就像水流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波动强弱有区别而已。现在石板则收敛了所有外放的力量,刹那间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似的。 “椎名君?” 卡尔提克耶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德累斯顿石板。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石板内蠢蠢欲动的赤色波动——石板依然渴望着想要将这样的力量灌输给他,可是,却又畏惧着会引来阿修罗王的报复,于是只能可怜巴巴地试探性地一下一下用微弱的赤色波动蹭着他的指尖,试图得到他的允许。 “……我不可能第二次让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了。如果你没有忘记的话,应该知道,第一次也不是我自愿的。” 椎名京会成为“赤王”可以说是“石板”趁人之危,如果不是石板抓住了他从出云离开力量耗竭的间隙根本不可能强行让他成为“王权者”。正如麻仓好嘲笑过的,就算脑子有问题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力量就在头顶挂上一把剑。 卡尔提克耶移开手,回头看向黄金之王。 “看起来我已经不是‘赤王’了。不过,我有个消息可以告诉您——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不再是‘黄金之王’。无论自愿或是被迫,现在被送上王座的王权者们,我可以让他们全都从这桎梏中被解放。” 国常路大觉心中巨震。 他毫不怀疑面前的少年可以做到这一点——“壬生的红王”曾经是“全能”的代名词,不但在武力上无敌于天下,在各种领域都可以充当睿智的引路人,传闻任何问题都能从红王那里得到答案。他曾经以为这种力量已经随着青木原树海的事件一起消失,现在看来,或许失踪的“壬生之子”不只是去了“十年后”。 “……请红王详谈。”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个称谓,直接明了地说:“我可以破坏‘石板’。如果‘石板’不复存在,想必‘王权者’也会随之消失。” “什么?这……椎名君曾经说过,‘石板’有着相当高等的‘神格’,要破坏它的‘绝对神格防御’并不容易……” 国常路大觉说到这里也察觉到了什么,并未深究,话锋一转。 “诚然,这是一桩好事,从此日本不会再受到王权爆发的困扰,不过骤然失去王权者和氏族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安排。届时再请红王来此相助吧。” “好的,我等候国常路先生的联络。” 卡尔提克耶离开石板,感觉到身后石板的力量波动小心翼翼地追着他的脚步扩展,他笑了笑,也不点破。 “如果黄金之王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想要告辞了。” “请务必让非时院送您一程。” 国常路大觉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临到告别的时候,他突然问,“红王有了自己的‘神子’,不会再去做‘神子’吧。” 卡尔提克耶回以微笑。 国常路大觉看着两位少年走远,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失去“耀光的神子”,谁能镇伏妖魔? 那位“灵界侦探”还太稚嫩了。 这时候如果王权者和氏族都失去能力,对日本绝非幸事。 第304章 幻力之主 “热情好客”的非时院把人请去七釜户做客, 也兢兢业业地把客人送回了家,成功地避免了“知名新晋棋士椎名京在东京街头迷路”这种新闻头条出现。 非时院的成员一如既往地沉默,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遵循黄金之王的命令把赤王送回椎名别墅后就离开了, 留下卡尔提克耶和孔雀两人对着数十米外的别墅大门发呆。 孔雀不知何时把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拿到了手里, 此时又确认了一遍地址, 凭借着神族优异的视力看清楚别墅外挂着“神户”和“椎名”两个牌子, 他不禁吹了一声口哨,欢快地说:“没错了,好先生写的就是这里。王?” 卡尔提克耶盯着门外挂着的“椎名”两字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现在这个时间学校还在上课, 也不知道屋里有没有人在。” “啊,上课啊……”孔雀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王以前也会去学校上课吗?” 卡尔提克耶楞了一下,摇头答道:“很久没有去了。自从来了东京之后……” 孔雀也没显出失望的模样, 随口接着问:“那平时王都做些什么呢?” “做些什么……” 卡尔提克耶一边走一边思索, 到了门口才回答, “大概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吧。” 天龙地龙的命运之战,监视通灵者, 王权者, 黑手党,八岐大蛇……还有来自外星的敌人与同样来自外星球的战士们…… 一些画面闪过眼前,却无法连成一片,只能支离破碎地装点着记忆,让属于人类的那些过去稍微被勾勒出一个粗略的模样。 孔雀“唔”了一声, 没有再说话。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这一步走出,他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森林之中,放眼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树木,还能听到虫鸣,他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孔雀稍显夸张的惊讶之声。 “哇哦,这是幻术吧?” 孔雀双眼一亮,噌的一下就从卡尔提克耶身后走出来跟他并肩,一手搭在额头上,踮着脚做出眺望的姿势,这样来回看了一圈,他才笑嘻嘻地鼓起掌来。 “很不错的幻术嘛。虽然明知道这不是‘真实’,不过想要找出破绽也不容易……对于人类而言,这真是相当杰出的作品啊。假如只是暴力破解就太浪费了呢,是吧,王?” “幻术”的破解方式并不单一,如果能够找出幻术之中的破绽,打破术者对感知的干扰催眠,进入幻术之中的人有可能一口气突破回到现实,又或者让其他的术士以更强的力量来支配幻境,间接夺回对自己感知的主宰,又或者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孔雀所说的“暴力破解”。 再精妙的“术”都需要施术者来维持,除非以巨大的力量实施恒定的术,否则有“术”展开的时候,术士都要在附近施展维持,那么,杀掉术士就可以解除术法。这种做法过于简单粗暴,缺乏美感,不过也非常实用,因此它还是长久地盛行于术士和非术士的战斗之中。 卡尔提克耶抬手轻轻按在了一旁的树木上,摩挲着粗糙的树皮,过了会儿,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孔雀,你说的对,这样精妙的幻术如果粗暴地破坏掉就太浪费了。毕竟这可是很久以前我一直想要看一次的……顶尖幻术师的幻术啊。” 他看向了树林深处,对着存在于那里的幻术师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毒蛇先生。” 无边的密林中央出现了一片空地,裹着深色斗篷的幻术师站在中央,左手掌心闪耀着靛色的光辉,青蓝的雾气从他身边散发开来,无声无息地没入周围的景物中。 幻术师并没有立刻回应来人的招呼,两人无声地对峙片刻,最后以幻术师的退让作为结束。 毒蛇一把掀开了兜帽,眼中写着清晰可见的疑惑。 “京先生……?” 卡尔提克耶点点头,想起他跟这位幻术师的相识过程,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曾经执着于“金钱”的幻术师竟然在“椎名京”失踪这么久之后都依然守在这里。 而那时候的“耀光的神子”再也不会回来。 “是。从前我因为月读的力量一直无法看到毒蛇先生的幻术,现在终于可以弥补这样的遗憾了。” 毒蛇立刻变了脸色。 这句话里透露的意思太多,再加上面前的“京”连灵魂也和从前不同了,他不得不产生更多联想。 “京先生……从黄泉回来,不再是‘神子’了吗?” “黄泉?”卡尔提克耶被说得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孔雀一眼,一向负责为阿修罗王解惑的星见急忙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缘由,他只能重新看向毒蛇,“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从黄泉回来?” 毒蛇听到这个问题更加惊讶。 和笃信科学的里包恩不同,天生就是幻术师的毒蛇原本就更偏向于灵能者的世界,里包恩可以对神和神话传说不屑一顾,但毒蛇在寻求解除阿尔柯巴雷诺诅咒的那段岁月里几乎探寻了所有现存的神秘力量,自然也研习过各国神话,试图从中寻找残留于世的力量。 数月之前,自称“道反巫女”的女子将神子从不离身的神镜日御送回椎名别墅,也一并带回了“京”的死讯。 对于普通人而言,接下来可能只有葬礼了。 但是,“死亡”对灵能者并非终结,除非亲眼看到灵魂完全消失,否则他们这些对“京”的死亡心有不甘的人绝不会停止行动。 表面的世界有表面的做法,里面的世界也有里面的做法。 普罗大众或许可能接受一个人失踪归来,但也会把他失踪这段时间的经历凭借想象发展出各种可能,但普罗大宗绝对不会接受一个人“死而复生”。 为了最大限度地替“椎名京”保留回到现世后可以停留的场所,他们这一批以前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仅仅因为都认识“京”而聚集起来的人纷纷行动起来。毒蛇身为幻术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合适的代替“京”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人。柴田理人隐瞒了神户家,完美地伪装出“椎名京”仍然在东京的假象。 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返回了伊势,想要寻求帮助朋友的方法。高野山的真言继承者同样回去询问自己的师父宿曜僧。 随着时间推移,“耀光的神子失踪”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里面的世界流传开来,一些潜伏在人间的小妖怪们跃跃欲试,想要趁着监视者不在的时候捞点便宜,没成想它们就全都成了新晋上任的灵界侦探浦饭幽助成长的垫脚石。 唯一让人稍微欣慰的是,恐山的市子在得到消息后曾经试着召唤过神子的灵魂,但是,这位堪称当世最杰出的市子的降灵术失灵了,没有灵魂回应她的召唤,因此恐山安娜坚信神子殿下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知晓内情的几人缄口不言。 “京在另一个世界死了”——这种事情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说出口? 镇守黄泉的道反巫女亲口送来死讯,他们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宁可抱着仅有的一点执念坚持着。 “赤王”授予“赤之氏族”的力量并未消失,氏族和王权者的联系还存在着,只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微弱,但那依然存在着。 在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下,这一点点的联系就成了非常强大的证据,让他们还能够为“复活京”而奔走。 如果一个人和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换,那么在一者死亡的情况下,两人会立刻被交换回来。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梶原京子就是基于这样的原理向麻仓好做出了“如果急于寻回这个世界的京,那么可以杀掉我”这样的提议。 在这个原理之下,即使椎名京死在平行世界,他的尸体和灵魂也应当回到原本的世界,即使尸骨无存,只要灵魂没有完全消失,总应该还存在。 所以,麻仓好去了黄泉,不止一次。 他连“地狱”都找了一遍,生怕某人会一个脑子抽筋非要把自己流放到地狱去赎罪。 但是,麻仓好并没有找到“椎名京”的灵魂。他的一无所获让事情指向了奇怪的方向。 距离那一个冰冷的月夜越久,所有的事情都越是往糟糕的方向走去。 有心无力的“神子”或者“京”的朋友、熟人或者领受过他恩情的生灵一个个放弃了无用的举动,转而选择了其他的方法来报恩,比如说去保护他还活着的亲人。 世界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停下来,时间始终只会向前。 众人逐渐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节奏之中,只除了还住在椎名别墅里的这些人。 风时不时地回来一趟,其他时候也不知道去做什么,毒蛇对此嗤之以鼻,他原本就跟这种纯肉体派的武斗家合不来,就连嘲笑对方“说什么报恩不过是谎话”的时间都省了,全当没看见这碍眼的家伙。 柴田理人和周防尊不用说,赤族的两人早已打定主意誓不罢休,在这种艰难的时候,栉名安娜如先前约定的一样搬了过来,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这个早熟的女孩直接去让自己的契约者帮忙了。除此之外,周防尊的两个朋友草薙出云和十束多多良也经常会过来一趟,于是赤之氏族的所有族人倒是在这种情况下全都凑到一起来了。 毒蛇非常庆幸这时候里包恩和彭格列十代目那群小鬼都被十年后火箭炮砸中了,不然麻烦的事情还要更多。别墅里的人越多,毒蛇就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就算再怎么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稍微找回一点良心的毒蛇还是没办法看着那一群赤族的小鬼死在眼前。就算撇开这一点,他曾经对京承诺过会保护这里,阻挡其他人的窥视,总不能让他食言吧。 椎名京还在的时候,毒蛇的幻术仅限于别墅之内,自从椎名京失踪,毒蛇的幻术范围就扩大了,他必须要更快地赶走身份不明、各怀鬼胎的来访者,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直接请走。 这一次幻术被触动,毒蛇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可是,他看到了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他也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变化当做了神话之中伊邪那美命遭遇的现代版。 ——从黄泉回返总要付出代价,不再是耀光的神子简直顺理成章,失去所有神眷也不稀奇。 但是,京说不是从黄泉回来的?! 毒蛇惊讶得脱口而出:“那京先生怎么会……” “唔……算了,你就当做我死过一次吧。”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从树林中走出,一路走过的地方所有的幻象依次消失。 毒蛇惊疑不定地皱起眉。 “……我的幻术没有被破解,为什么幻象会消失?” 卡尔提克耶笑着回答:“我是幻力之主,理当支配一切幻术。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屋里坐下慢慢说吧。这样外面的孩子们也不用干等着了。” 毒蛇又皱了眉,沉默地解开了幻术。 柴田理人、周防尊和栉名安娜就站在旁边,神色各异地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第305章 赤族的未来 卡尔提克耶一进入幻术就已经知道外面有人, 但外面这几个他口中的“孩子”并非一开始就知道来的是谁,柴田理人和周防尊都是习惯性地冲出来参与防御,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人进别墅里打着“调查”的旗号胡乱搜寻——何况现在别墅里还有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终日昏睡不醒的梦见在,如果让人悄悄劫走了或者弄死了, 等到“京”回来, 他们两个就没脸交代了。 栉名安娜这时候当然不可能被几人划进“战斗人员”的范畴, 基本上柴田理人和周防尊都会让她好好在家里休息, 不过这次毒蛇的幻术被触动后,六道骸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就鼓动着自己的契约者出去看看, 想要围观第一时间新闻。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个天大的新闻。 “六”的标识出现在栉名安娜眼中,身着可爱洋装的女孩子发出了与外表全然不符的“kufufu”的奇怪笑声,少年清澈的嗓音从这个女孩口中发出。 “这可真是‘好久不见’啊——说起来, 你这副模样……已经不能称作‘椎名京’了吧?” 自称历经多次轮回而自行取名的“六道骸”非常清楚名字对一个人的意义, 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有着数个轮回记忆的人来说, 一次出生之后父母赋予的“姓名”就只是纯粹的代号,一旦他取回了自主行动的权利, 那个代号就会和“血缘”一起丢弃, 会被长久记认的只有自己赋予自己的真名。 幻术师原本就偏重于精神方面,而六道骸因为经历特殊,对灵魂也相当敏感——只是一个照面,他就看出对面的少年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 说“当成死了一次也可以”却又否认了“从黄泉归来”的说法,那就说明他可能濒临死地而回返, 不过,普通的“濒死”大概不会无端少掉一部分灵魂吧。灵魂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也无怪乎外表全然不同了。 ……咦? 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以前的“椎名京”会说“几个孩子”这样的说法吗? 就算小安娜还是“孩子”,周防尊勉强也算作“孩子”,但“柴田理人”可已经成年了,没道理还用“孩子”来称呼,除非说话的人观念里无论几岁还是几十岁全都属于“孩子”他才会不假思索地这么说。 时间。 现世的时间和“椎名京”度过的时间只怕相当不对等,这样的话,说不定……没有直接喊出几人的名字,是因为他根本就想不起来了吧! 六道骸心中一动,索性使用幻术完全改变了“栉名安娜”的外表,变成了他这一世的模样。 同样无法以外表来揣测其内在的少年模样的幻术师微笑着行礼,风度翩翩。 “过去‘京’看不见幻术,可能没有真正见过我这个模样吧?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谈。请容许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轮回数次的术士——六道之中,只剩残骸,名为‘六道骸’。” 六道骸平时很少出现,即使偶尔冒出来也不会和其他几人有什么“亲切交谈”,柴田理人和周防尊都被六道骸这种突如其来的、异常正经的自我介绍给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周防尊干脆就满脸都写着“这谁”——他都怀疑这是别人冒充的了。 毒蛇同样也飞过来一个诧异的眼神。 同为顶尖的幻术师,他跟六道骸总会有所交集——假如不是因为“椎名京”,可能两人已经作为对手交手数次了。 当初毒蛇还在彭格列家族的暗杀部队巴里安以“玛蒙”为名效力的时候,同样是彭格列十代目继承人候选的Xanxus和泽田纲吉需要以指环争夺战来决定最终赢家,为了和这位顶尖的幻术师对抗,十代目继承人泽田纲吉的家庭教师里包恩曾经起意要招揽“黑手党杀手”六道骸作为雾之守护者。但是,在那之前,“玛蒙”就找上了椎名京,以“脱离黑手党”作为交换条件解除了阿尔克巴雷诺的诅咒,于是他干脆地离开了巴里安,改回了原本的名字“毒蛇”。由于这一变故,里包恩对于招揽六道骸的热情瞬间降低,而六道骸本人也因为梦见牙晓的劝说心中犹豫,最终二者未能达成一致,六道骸坚持了“不当黑手党”的原则继续游离于黑道与普通的世界之间。 可是,即使没有正面交手,对于这一个专门猎杀黑手党的幻术师,毒蛇不可能没有调查——自古以来就有“同行相忌”的说法,跟动刀动枪的黑手党相比,幻术师本来就很少,能力出众的更少,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就那么几个人,想要不互相知晓都很难。 在毒蛇的了解中,六道骸可不是什么绅士,跟里包恩那种掏枪之前都能保持风度翩翩绅士形象的伪君子不同,六道骸在道上的名声一向够坏——再看看这家伙越狱到了日本以后干了什么吧,找个小女孩附身,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毒蛇嗤之以鼻,在心里嘲笑过六道骸八百遍。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敌人出现,六道骸从来不露头,就算来了也不吭声不出手,今天这是脑子哪根筋抽了,突然跳出来做自我介绍?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多此一举? 毒蛇想到这里,心里一咯噔,突然想到了什么。 卡尔提克耶听完六道骸的话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笑着说:“六道骸,我记住了。我的名字是卡尔提克耶。” “卡尔提克耶?” 六道骸重复了这个发音,突然间改用另一种语言说出了类似的名字,惊疑不定地说,“这可不是幻力之主的名字……在神话之中,最为有名的幻力之主是印度神话里三相神之中的毗湿奴,可是,卡尔提克耶并非毗湿奴的别名,而是湿婆与雪山女神帕尔瓦蒂之子,怎么会是幻力之主……” “印度神话?” 卡尔提克耶在那一串专名里捕捉到了最重要的这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孔雀。 这位看来年轻的星见立刻笑眯眯地举起手,向着对面几人挥了挥,热情友好地打招呼。 “你们好啊!我是孔雀,我是王的……嗯……” 孔雀拖长了声音,试探地看了身旁的阿修罗王一眼,得到了一如既往的包容的注视之后,他有恃无恐地说,“我是王最宠爱的孩子。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今后我们能够和睦相处哟!王远道跋涉而来,已经很辛苦了,我们就不要站在外面说话了,反正要说的东西很多,想必各位也有很多要告诉王的话,对吧?” 孔雀这一席话可比六道骸要拉仇恨多了,六道骸只不过是因为和以往不同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孔雀这干脆就是摆明车马龙跑来炫耀的了,就差直接在头上顶一个大横幅,上书“尔等人类已经过气啦”。 六道骸立刻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变化,他把众人的脸色看在眼里,弯起嘴角笑而不语,静悄悄地退了回去,让栉名安娜回复到原本的模样,自己只暂时借用了安娜的右眼现身,继续看戏。 毒蛇索性收起了铺在别墅外的幻术,戴上兜帽,默不吭声地斜了六道骸一眼,沉默地转身往别墅里走。 周防尊“啧”了一声,抓抓头发,又无奈又无语,过了会儿翻过去一个白眼,低声说:“你这乱捡人的毛病还真是一直都在。回去吧,理人。” 柴田理人被喊了名字才如梦初醒,迅速应了一声,如往日一般恭敬地向着面前的少年行礼。 “欢迎回来,少爷。也欢迎你,孔雀先生。” 伴随着“少爷”这个称呼,卡尔提克耶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自从“椎名京”来到东京,从超级富豪神户喜久右卫门那里得到了这一栋作为落脚点的别墅开始,执事柴田理人就一直跟随着他,从执事到赤之氏族,柴田理人一直如此忠诚,正如十二神将效忠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回以微笑。 “我回来了,理人。” 柴田理人低垂着头,脸上原本还有着压抑的阴郁之色,但那些阴翳的部分全都在这一声“理人”的亲昵称呼中消失了。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侧身让开道路,从“失去了王的氏族”和“失去了主人的执事”这种双重失职的自责之中得以解脱,回归到他最期盼的位置上。 “能够再次见到您,我比什么都开心……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茶点,欢迎回家,少爷。” 卡尔提克耶走过柴田理人身边,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柴田理人依旧弯着腰、低着头,可是他脸上的笑容益发灿烂。 孔雀紧随其后走过这位忠心的执事身边,似是无意地轻声说:“终于如愿以偿了啊,恭喜你,可以成为剑与盾护卫在王的身边。” 柴田理人一愣,等他直起身,那个来历不明的紫发少年已经追着他的少爷进了屋,他只能把那句话当做单纯的恭喜,微微疑惑片刻也就放下,履行着执事的职责请其他几人也回屋,自己留在最后关上了门。 时隔数月,椎名别墅中再次热闹起来。 没有主人的时候,它总是冷冷清清,即使有几个人住在这里,也只更加凸显出了过大的空间带来的寂寞感。 现在这一种寂寞消失无踪了。 长桌周围再次坐满了人,卡尔提克耶坐在长桌一侧,右手边是周防尊、栉名安娜(六道骸),左手边第一位却不再是柴田理人,而是孔雀,他不由分说地在这里坐下,柴田理人也没有多说,索性站到了卡尔提克耶的侧后方,那正是执事经常存在的位置。孔雀旁边坐着毒蛇,这位幻术师若有所思地看着孔雀,得到了孔雀天真无邪的回望。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杯子,温热的茶水散发出阵阵热气,但现在没人有心思喝茶。 第一个开口的是周防尊。 “这家伙——”周防尊指向孔雀,非常不客气地说,“他并没有赤族的力量,为什么会喊你‘王’?” 被点名的孔雀眨眨眼睛,笑眯眯地举起手说:“不是赤族就不可以称呼‘王’为‘王’了吗?可是,从一开始,我称呼的就不是‘赤王’的‘王’,而是‘阿修罗王’哦。” 在孔雀看似单纯的解释下,赤裸裸地宣示了另一个意思。 ——你们觉得我不是赤族是外人,可是,现在你们才是“不相干的外人”。 第306章 羁绊 赤王。 阿修罗王。 即使同样都有着“王”的名号, 这两个“王”是全然不同的。 “赤王”之名来自于德累斯顿石板的赋予,即使说成“赐予”也可以,这个神话时代的圣遗物选择有资格的“人类”,赐予其力量, 让这个“人类”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 成为头顶高悬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王权者”。在给予“王权者”足以抵抗地球上现有的最强科技武器攻击的强大“圣域”之时, 也一并将随时可能殒命的倒计时挂在了“王权者”身上。 “王权者”的身份或许算是一种荣耀, 可也是一种束缚,它会将那一位被选中的能力者永远困在这个位置上,再也不可能“超越极限”, 因为王权者的极限只有“王权爆发”——正如椎名京在平行世界已经引发过一次的坠剑一样。 “阿修罗王”则是阿修罗族的王,王位只会在阿修罗族的王族之中传递,并不仅限于父子母女,即使是兄弟姐妹也一样可能继承王位, 这一个王座所要求的基本是“血脉”, 而选择的根本标准则是“力量”, 只有最强大的王族才能够成为“阿修罗王”,不够强大的王族早已死在了阿修罗城的祭坛上。 打从一开始, “赤王”和“阿修罗王”就处于不同的起点上。 “王权者”是人类, “阿修罗王”是阿修罗族。 假如这样说还不够明显的话,比较二者的追随者就足够明显了。 “赤之氏族”由“赤王”赋予力量,能够接受赤王力量的人都能够成为赤族,这些人之间可能素未谋面,也毫无血缘联系, 他们聚集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为了赤王。 阿修罗王统率阿修罗族,这是基于血缘的联系。历来幻力火焰就只被阿修罗族的王族掌握,它不可能被分赠于普通的阿修罗族,即使帝释天吃了前任阿修罗王的身躯而得到了幻力,他依然无法驱使那美丽又可怕的金色的火焰。 赤之氏族和阿修罗族集结的原因不同,也就必然引来另一个疑问。 基于血缘的联系永远存在,阿修罗族但凡还有族人存在,必然会守卫在阿修罗王身边,可是,赤之氏族呢? 如果“赤王”失去了德累斯顿石板赋予的力量,不再是“王权者”,那么这些因为“赤王”而聚集起来的氏族要何去何从? 孔雀说完之后还不收手,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 “而且,现在王似乎不能算是‘赤王’了哦。”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而言,孔雀是完全的“陌生人”,他突然地出现,却摆出一副自己和“椎名京”无比亲密的姿态来,怎么可能不让人觉得手痒。 柴田理人还勉强谨守着执事的守则,没有直接开口驳斥少爷的朋友,阴错阳差下成为第一位赤族族人的周防尊可没什么顾忌的,皱起眉直接抬手点燃了赤色的火焰,随即右手一握让红色的阳炎在掌心熄灭,斜眼看着孔雀说:“赤的力量还在。” 柴田理人没有说话,但他也静静地点燃了一次火焰,用实际行动印证了周防尊的话。 赤族的力量还在,所以赤王一定还在。 两人正是基于这种逻辑才会觉得孔雀的话非常荒谬。 孔雀被两人或明或暗地怒瞪,他丝毫不以为意,微笑着吹了个口哨,用轻快的语气说:“嗯,虽然一开始要有‘赤王’才会有之后的‘赤族’,不过,就算没有了‘赤王’,已经拥有的力量也不会消失哦。毕竟能够成为‘氏族’的超能力者原本就有着这样的素质,只是经过了‘王权者’的手来唤醒而已——那边的六道骸先生应该明白吧?” 柴田理人和周防尊还在消化孔雀那句“没有王,氏族也依然会拥有力量”,没想到他会突然就点了六道骸的名字。 六道骸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假装自己不在线,直接借用了栉名安娜的口做出了回答。 “这还是‘天赋论’——在异能者的世界,天赋有决定性的作用。哼,就像‘死气之炎’,如果没有相应的天赋素质,无论如何锻炼,最多就是直接死去,不可能点燃火焰。虽然原理不同,不过,赤族的这几个人已经拥有了‘力量’就不会因为自身以外的原因失去力量。话是这么说——” 六道骸转头看向长桌一侧的“卡尔提克耶”,轻笑一声。 “但是,在我看来,‘卡尔提克耶’并没有失去‘赤王’的力量。” “拥有作为王的资格”和“持有身为王的力量”这本来就是两件事,只不过它们经常会一同出现,也就会被人下意识地视作一体。 孔雀刚刚的话不算是谎言,只能算是一种带着诡诈意味的诱导,这种诱导成功地欺骗了柴田理人和周防尊,却瞒不过同样以欺骗见长的幻术师。 即使六道骸没有点破这一点,毒蛇也同样会开口。 孔雀一点都不尴尬,微笑着说:“你的感觉很敏锐呢,六道骸。” 这也就是直接承认了自己刚刚耍了柴田理人和周防尊。 周防尊直接沉下脸色,一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孔雀,神色不善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所有氏族之中,赤族的力量是最容易因情绪而失控的,这一点从“赤王”身上就可以充分看出来。周防尊与赤族的力量极为适应,这也就意味着他在情绪激动时也很可能发生赤色波动的暴走。 现在周防尊就很生气,从他手臂上都窜出了赤色的阳炎就可以看出来。 赤之氏族拥有着赤色的力量,并不代表他们自身就能从这种力量的伤害中完全豁免,更不代表他们的衣服就能免于伤害。 周防尊已经尽量控制了力量,但他手臂上腾起的赤色火焰已经烧掉了衣袖,被他按着的桌面也出现了手掌形状的焦痕,要不是毒蛇及时在桌面施加了幻术来防御,现在几人就不用继续聊天了,可以直接开始救火。 孔雀看着桌上的手印做出害怕的模样,直接就往卡尔提克耶怀里缩,碍于桌椅限制,他没能像在阿修罗城那时候一样趴到对方膝盖上,只能把头靠在他肩上。 “我好害怕啊,王——” 卡尔提克耶好笑地拍拍孔雀的头。 “别胡闹了。你也是,控制一下力量。” 后面那句话是对周防尊说的。 周防尊从来就不算听话的好孩子,他听到这句话不但没停手,反而脸色更差了,凭着野兽般的直觉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按照京的习惯,从来都不会连名字都不说直接用‘你’来称呼别人。你这家伙改名字我不管,但是,你把我的名字忘了吧?” 这时候最好的回答当然是直接喊出周防尊的名字,可惜卡尔提克耶做不到。 他眨眨眼睛,有点尴尬地迟疑片刻,诚实地回答:“还没想起来。” 周防尊气得一拳就把桌子捶掉了一个角,飞散的赤色火焰还把地板都烧穿了几个洞。 六道骸及时后退,免得被殃及池鱼,一边躲一边坏笑。 他就知道! 不要说轮回几次,只要经历的时间稍微长一些,想要回忆起从前就没那么简单。 周防尊握着拳头盯着卡尔提克耶看了几秒,到底没有捶下去,啧了一声,生气地说:“好,我就当你死了一次脑子坏了!现在给我记住!我叫周防尊!” 他咬咬牙,一脚踹碎了自己刚刚坐着的椅子,在楼梯上重重地踩了几脚,飞快地上了二楼,跑回自己房间,用力甩上了门。 “呃……” 卡尔提克耶听到关门的巨大响声,挠挠脸颊,因为理亏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少爷,我去看看尊少爷。” 柴田理人这样说着,跟着上了二楼,身影没入那扇门后就没再出来。 没了两个赤族,六道骸就更没什么顾忌了,捶着桌子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把那小子气走了吧!” 孔雀乖巧地闭嘴,没在这时候跳出来接锅。 毒蛇无奈地叹了口气。 “理人和尊先去冷静一下也好。他们这段时间很累。京先生,你还有着‘赤王’的力量,但不想要继续当‘赤王’了,是吗?” 卡尔提克耶点头。 “我先前去了一趟七釜户,已经从‘石板’那里确认过——虽然我在另一个世界发生了坠剑,不过同样影响到了我和石板的联系。现在我不能算是‘赤王’,但依然有着赤的力量。如果石板选出新的‘赤王’,现存的微弱联系就会完全消失。” 毒蛇低头思考片刻,接着说:“京先生,你应该知道理人和尊在担心什么吧?如果你不再是‘赤王’,他们和你之间最为强大的羁绊就消失了。” 六道骸在这时候又退了下去,让栉名安娜取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早慧的女孩子有些担忧地看向卡尔提克耶,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孔雀不知不觉间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托腮,微微笑着,毫不担心。 卡尔提克耶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依然紧闭的门,笑着摇头。 “无论是否拥有力量,他们曾经是我的族人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阿修罗族,我身为王可以保护的族人就只有他们了。” “只有……?” 栉名安娜发出了疑问。 “以前京说过,如果我愿意,他会给我红色的力量,现在这句话还作数吗?” 卡尔提克耶怔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如果你依然这么希望的话——” 他话没说完,栉名安娜的手就伸到了眼前。 “给我红色的火焰吧,京。我想要和尊一样。” 栉名安娜的眼中写着纯粹的祈求。 “我也想拥有那种红色。” “……好。” 卡尔提克耶弯下腰,温柔地抚摸栉名安娜的发顶。 “如果你这么希望,我实现你的愿望。” 少年在掌心点燃了赤色的阳炎,剥离掉所有属于阿修罗族的力量,头一次让赤色的力量以如此纯粹的阳炎现象呈现出来。 栉名安娜看着这一簇美丽的火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双手握住了那一簇火焰。 赤色的阳炎顺着女孩的手向上攀援,温驯地如同天生就属于她。 栉名安娜放开了少年的手,看着自己手上燃烧的红色火焰,开心地呼唤着自己的契约者。 “骸,你看,我也有红色的火焰了!” 六道骸在意识领域回答了栉名安娜——因为他觉得如果附身在栉名安娜身上做出回答,那在别人看来就成了自问自答,未免太傻了。 (你高兴就好。) 栉名安娜天生就有着“同调”的能力,又有着顶尖幻术师的资质,可是比起学习幻术,小安娜更想要红色的火焰,除了“你高兴就好”他还能说什么? 孔雀歪着头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旁边的幻术师。 毒蛇敏锐地注意到了孔雀的目光,他立刻用幻术消去了自己的身影,从这里离开了。 现在这里都是“王”和“族人”,就只有他一个才是不相干的多余角色了。 毒蛇可不想在六道骸面前向人低头乞怜,他还有身为顶尖术士的自尊,即使这种自尊有些时候可能显得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大家的心理感想总结大概就是: 卡尔:啊,怎么生气了。 孔雀:气死你们好了。 六道骸:KUHAHA。 安娜:开心。 尊:很气。 理人:很气。 毒蛇:最气。 第307章 亲疏有别 如果是从前的“椎名京”, 他可能很快就会明白周防尊和毒蛇都因为什么在发脾气,然而现在回到这栋别墅来的是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他已经离开了人类社会太久,也太久没有和纯粹的人族打交道, 在接连的重大变故后还未能如此迅速地找回“人类的纤细敏锐”, 因此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场谈话算是“不欢而散”。 卡尔提克耶早已感到疲惫, 这种疲惫来自于肉体, 更来自于精神,他很想休息。 在这短短数日内,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阿修罗王为了天界抱着必死的觉悟点燃火焰, 迎来的却不是死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别。他回到了地球,却无法感受到归属感,看到故友,迎面而来的却是满满的陌生。 数百年时光终究产生了不可忽略的隔阂, 带来了太多的变化。 他在海底看到了善见城的遗迹, 确认了天界的灭亡。 那一刻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有人试过眼看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事、物在眼前死亡、毁灭、消失, 或许就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 天界的“守护斗神”没能保护天界,“阿修罗王”没能保护“阿修罗族”, 到头来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 假如不是他过去的挚友麻仓好就在身边,或许他会先选择接近于逃避的长眠。 幸好,卡尔提克耶和天界的联系并没有断绝。 孔雀依然活着,在阿修罗城长眠。 卡尔提克耶从阿修罗城找到了孔雀,那或许是此刻唯一的慰藉了, 然而他只要想到孔雀到底孤独地度过了多少时光才能迎来此刻的重逢就止不住地感觉到心疼,他曾经那么想要一直保护着、宠爱着这个孩子,结果孔雀却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经受时间的煎熬。即使孔雀一句都没有提过,但是,孔雀能够将天界的历史如此清晰地述说出来,即使只去计算他离开天界之后到天界临近灭亡的时间,那至少也有数百年的岁月,这是对天界神族而言也不可忽视的漫长时间了,更何况从两个世界相撞以后、直到此刻呢? 天界灭亡、神族消失,所有这一切对于卡尔提克耶而言只是纯粹的“历史”,他经由孔雀的告知才知晓这一切,可是,孔雀亲眼目睹过这些,亲身经历了一切,送别了所有的神族,不断地和他认识的故友告别,直到只剩下了他一个,孤独地在阿修罗城中进入漫长的沉睡。 曾经被阿修罗王护在羽翼之下的那个孩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坚强可靠的大人,可是,孔雀依然选择用祈求庇护的姿态回到阿修罗王身边。 这其中藏着怎样的心意,卡尔提克耶多少能够明白,所以他才会更加无法对孔雀严厉,比从前还要宠爱着他,哪怕明知孔雀此刻的言行之中藏着一些对于“人类”的恶意,如果不到一定的界限,他都不会出言制止——因为“亲疏有别”。正如他从前比起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更加维护他的朋友和族人,此刻他只是更加珍惜孔雀,希望可以慢慢地用时间抚平孔雀那些漫长岁月中积累的不安。 卡尔提克耶不曾掩饰自己这种心态,也正是这种心态才会造成了此刻别墅中几人的坏心情。 有谁会在明知道自己从对方“非常重视的人”变成了“不那么重视的人”以后会感到开心吗? 除非厌恶那个人,否则的话,根本不可能会心情好吧。 栉名安娜虽然是最年幼的那一个,但她还有着六道骸这个真实年龄未知的契约者可以倾诉,何况过去她和“椎名京”的联系也并不算多,现在不会明显地感受到“差别待遇”。 认真说来,无论是从前的“椎名京”还是现在的“卡尔提克耶”,他们都同样对孩子更加宽容,卡尔提克耶可能还会因为天界带来的习惯对孩子更加包容,“椎名京”还要担心着能力不足以保护身边的人反而给他们带来危险,卡尔提克耶却不会有这种担心,因此他更加沉稳,也更加张扬地表现出自己的心情,让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纵容着孩子的任性。 毒蛇最开始和“椎名京”还算是“敌人”,虽然之后不再处于敌对立场,但要说是“朋友”?毒蛇自己从未承认过这一点,他始终坚持着“每日房租抵雇佣账单”的做法本质上就是一种划出界限的做法。他把自己定位在“被雇佣的幻术师”上,以房客的身份住在这栋别墅里,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态真的从未改变过吗? “椎名京”对住在这栋别墅的所有人都充满善意,毒蛇接受着这样的善意,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无法像风那样坦率地摆出交朋友的姿态——幻术师“毒蛇”过去根本没有任何朋友。 毒蛇不断地拖延着离开的时间,做出了远超过那所谓的账单的工作,用顶尖的幻术保护着这里,也暗暗地解决掉了一些阴影里的东西。他对自己说这是对解除了阿尔柯巴雷诺诅咒的回报,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当“椎名京”过去从未改变的善意忽然消失,当回归的“京”用一种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来赞赏他的幻术的时候,毒蛇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不是赤之氏族的他只能选择离开,不去看那群人温情脉脉的表演,一个人到外面晒月亮生闷气。 柴田理人素来以“少爷最忠诚的执事”自居,以这一点来说,他的存在价值和位置并没有受到威胁,相对而言,他还算是几人里比较平静的那个,才能有余裕去安慰周防尊。 周防尊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 他既没有年长的契约者,也不像毒蛇经历过充满阴谋诡计、凶杀屠戮的数十年,他是“椎名京”成为赤王之后的第一个族人,被椎名京强硬地带回了东京,成为了对方的“被监护人”,接受了京最多的关心。他口中说着嫌京多事,却从没有真的阻止过京的那些“多管闲事”,心里认为京“身体柔弱”,他就努力锻炼自己的能力,想要变得更强,这样就可以保护这个柔弱却又滥好心的王。 在这个别墅里,椎名京是“少爷”,柴田理人是“执事”,毒蛇和风是“客人”,只有周防尊才跟椎名京一样被这里的执事和女仆们称为“少爷”——他不是这里的客人,而是另一个主人。即使他从未开口承认过,但他早已把京看做亲人,那不仅仅是一个户籍上的概念,而是更深的羁绊,这不是为了报恩,只是单纯的意愿。如果有京这样一个兄弟也不错——周防尊这样想过。 椎名京对周防尊的格外照顾谁都能看得出来,麻仓好都曾经嘲笑过椎名京为周防尊想得太多,周防尊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也许周防尊曾经还为了京这种过分的关照而觉得头疼,可是,如果真的彻底失去这样特别的关照,从对方最为在意的族人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还要眼看着另一个家伙取代自己的位置,他怎么可能会高兴? 没有当场把孔雀揍一顿就已经用尽了周防尊的忍耐力,他回到房间就把屋里的东西七七八八砸了大半。 这几个人都走了,椎名京也就回房洗洗睡了,孔雀理所当然地跟上去,撒娇说想要和王一起休息,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允许,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像从前一样躺在王的身边,一想到那几个人类的小家伙写在脸上的不高兴就想笑。 阿修罗王不需要“察言观色”这种技能,以阿修罗王在天界的地位,他只会被人“察言观色”,被人小心翼翼地讨好,所以阿修罗王没能敏锐地感觉到几人的心情不奇怪。乐师乾达婆王就很擅长“察言观色”,同样的,曾经需要讨好着母亲才能生存的孔雀也早已熟练掌握这一点,凭着星见天生的敏锐,他在揣测他人心情这个技能上进步得飞快,现在只需要稍微看一眼就把几人的心情大致看得明白。正因为看得清楚,孔雀才会更想笑。 ——无论从前如何,现在王最宠爱的是他啊。 从现在到未来,星见永远都会在阿修罗王身旁,人类又能陪伴阿修罗王多久? 在这一点上,孔雀和乾达婆王的观点完全一致——人类根本没有资格和神族成为朋友。 孔雀翻了个身,看着王的侧颜,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进入了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安心的睡眠。 不过,孔雀的愉悦只到他进入梦境之前为止。 因为他又发现了一个讨厌的家伙。 金发的梦见坐在湖边向着卡尔提克耶挥手,柔柔地笑着说:“好久不见,京君,你终于回来了。” 卡尔提克耶从水面走过,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湖中倒影出的是未经幻术掩饰的黑发金眼,他笑了笑,走到玖月牙晓身边坐下。 “的确好久不见了,牙晓。” 玖月牙晓微微一愣,也没有指出称呼上的变化,微笑着说:“京君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像以前一样吩咐我就好了。最近几个月,‘神威’们都在休息,天龙和地龙也没有特别的动静,不过,伊势神宫似乎出了一点问题,许多在外地的关系者都被召回了。” 卡尔提克耶点点头。 “谢谢你,牙晓。” “京君无需向我道谢,这是我身为梦见应该做的。” 玖月牙晓笑了笑。 “我是地龙的‘眼’啊,理应为地龙观测梦境、窥视现在和未来。我……前些天看到过‘丁姬’,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丁姬……” 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才稍微想起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情。 比起地龙的梦见,他对天龙那一方的梦见要生疏得多,或许他还更加熟悉丁姬那个讨人厌的妹妹——那家伙曾经用他的朋友来威胁他。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再查查看,你不要太辛苦了。伊势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玖月牙晓轻轻点头,柔声应道:“是。” 两人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水面和天空。 过了很久,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 “我可能要回一次京都,如果有什么事,就麻烦牙晓通知我吧。” “京都吗?京君的故乡啊……” 玖月牙晓欲言又止。 “我由衷地希望……她并不知情……” 卡尔提克耶又叹息一声。 “如果千岁姬也知道那些‘神明’的安排的话……我会很难过。” 如果“椎名京”的生身母亲都参与了众神那个让“京”选择了自我毁灭的安排,那么“椎名京”的人生未免太过可悲了。 他只希望这种不安是错觉。 孔雀站在这个梦境的边缘静静地看着,半晌之后,他露出了略有些奇异的微笑,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梦境去。 第308章 告别 卡尔提克耶睡了个好觉, 一直睡到了第三天早晨才醒来,他洗漱之后,看着衣柜里的那些衣服愣了好一段时间——因为他直觉这些衣服颜色太朴素了,不是黑色也是深蓝、苍青, 可阿修罗族除了上战场的战袍, 平时的衣服一向颜色更加艳丽, 就算只是纯白的长袍也会配上黄金和红宝石的装饰, 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才刚刚到阿修罗城的时候曾经狠狠吐槽过阿修罗王的审美。虽然那时候他还稍微担心过自己会不会被审美同化,以现在的结果来看, 他被天界的审美同化得相当彻底。 ——比如说他刚刚还稍微飘过了“为什么衣服上完全没有香料熏染”这种疑问。这都是被乾达婆王带出来的习惯。他可能是阿修罗族中最常使用香料的族人了。 “唔……” 卡尔提克耶看着这一堆衣服陷入选择障碍,他完全不知道穿什么比较合适了。 孔雀前一天睡醒后就被执事柴田理人请了出去,体贴地安排了另一间房间作为卧室,此刻这间屋里也就只有卡尔提克耶一个人, 都没有人能商量一下。 恰好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规律的三声敲门后, 柴田理人推门进来, 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他笑着问:“少爷,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啊, 理人,你来的正好。” 卡尔提克耶立刻开心地把问题扔给了万能执事。 “今天我想要去京都……拜访一位重要的人。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正式拜访的话,还是稍微正式一点的服装吧。” 柴田理人飞快地从衣柜里那堆深色的衣服里找出了一件黑色的和服。 卡尔提克耶接过这件衣服,微微撇嘴,还是按照执事的建议换了衣服, 最后他都懒得照镜子了,一团黑有什么好照的。等衣服的问题解决,他拎起自己那一大把一直垂到地上的长发陷入另一个苦恼。 “理人,能喊人来给我梳头吗?” ——堂堂阿修罗王不会梳头,这不是什么笑话,而是特别正常的事情。短头发谁都会打理,一旦头发长到一定的程度,一个人想要自己把头发弄好都会变成困难的事情,假如说还想把头发梳得好看,那就非得要专业人士来了。 柴田理人平静地接下命令出去,过了会儿就来了个专业女仆。 半小时后,卡尔提克耶终于能出门了。 搞笑的是,虽然女仆用巧手把他垂地的长发梳理起来,点缀上黄金和宝石的发饰,最后他出门还是用幻术全都掩去了,旁人看来就只是和从前的“椎名京”一样的及腰长发而已。 柴田理人再次充当了司机,不过不是开车,而是开私人飞机——从东京到京都的距离不算近,开车的话需要很长时间,新干线又太挤了,执事的尊严不容许他采用这种交通方式。 柴田理人在路上对少爷汇报这段时间的事。 总的来说,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大事,如果真的有大事,恐怕他们几个人想要维持“椎名京仍在东京”这种假象就做不到了。 周防尊平时还要上课,没课的时候才为了找人四处奔走。 柴田理人通常都守在别墅里,还要挡掉一些窥探。 风多半在幻海的禅院,似乎在为了暗黑武术会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也联系着他认识的人悄悄寻人。 毒蛇以幻术变成“椎名京”的模样在东京活动,这几个月看棋盘都看到了厌烦,好在真正下棋的人是本因坊秀策。 失去了“耀光的神子”的威慑,东京以至于整个日本岛里灵异事件都有抬头的趋势,不过敢在东京闹事的很快就知道了黄金之王即使退出政坛也不可小觑,再加上皇家少主肩负起青王的职责兢兢业业地工作,有段时间都吓得普普通通的浮游灵都不敢出来乱飘了。 暗黑武术会时间将近,出于武术会“不接受身怀恶业者入岛”的规则,没什么本事只能当观众的小妖怪越发小心,仗着失去监视者就心存侥幸跳出来惹事的小妖怪则撞到浦饭幽助手里,变成了新任灵界侦探练手的对象。 “那个灵界侦探曾经打过一次电话来,说老太婆让他转告这里,灵界并没有找到少爷的灵魂。” “……幻海小姐。”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知道这一定是幻海向灵界讨的人情。 “等京都的事情解决之后,也去一趟八原吧。我要当面向幻海小姐道谢。” “是。” 柴田理人在行程表上添上一笔,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如实汇报最后一件事。 “少爷,您的朋友本乡小姐这几个月曾数次来访,起初我们想用幻术瞒过她,但是,本乡小姐非常敏锐,她看破了毒蛇先生的幻术,第二次再来的时候,我从本乡小姐身上感觉到了‘青’的波动。” “青?”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青王……青之氏族……皇昴流一直在发展氏族吗?” 柴田理人点头。 “自从皇家少主成为青王之后,一直很积极地扩展氏族,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皇一门学习阴阳术的人,后来逐渐有已经成名的阴阳师加入,最近这段时间,追寻青王名声而来的普通人也开始增多,或许本乡小姐也是慕名而去。” 卡尔提克耶眨眨眼睛,感觉到一种奇妙的缘分。 在另一个世界中,被隐瞒了一切灵能界消息的本乡唯在“赤王椎名京”死后成为了“青王”,在这个世界中,已经得知了这样的世界、也早已认识皇昴流的本乡唯选择了成为青龙巫女、召唤青龙、成为青之氏族。 那个看来柔弱可爱的女孩从来都不曾打从心底软弱过。 冷静、聪慧、坚定,她知道力量的重要性,也能够抓住机会去寻求力量。 真像是伽梨啊…… 如果按照认识的顺序来说,应该说,在这一方面,伽梨真像是本乡唯,只是小唯没有伽梨被娇宠出的任性和狡黠,但是,两人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那或许也是他当初那么快接受了伽梨成为朋友的原因,只是那时候他刻意地回避着关于过去的思考。 “后来小唯说了什么吗?” 柴田理人斟酌着措辞,最后答道:“本乡小姐说,如果少爷很久以后才会回来,这段时间里,她会代为照顾千岁夫人。不过,千岁夫人拒绝了搬到东京的提议,所以现在本乡小姐每周往返于东京和京都之间。” “……我得谢谢小唯才行。” 卡尔提克耶感慨了一句,没有再提和“千岁”有关的事。 柴田理人会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接着说:“似乎本乡小姐向青王学习了阴阳术。”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小唯可能的确有那种天赋。” 柴田理人不再多说。 椎名家并不是神户家这种大富豪,不可能有专门留给私人飞机停泊的地方,柴田理人本想去其他地方借用一个平台,最后卡尔提克耶制止了他,直接让飞机降低高度后跳了下去。 柴田理人升高飞机,估测了一下少爷和母亲交谈的可能时间后,他选择了在空中兜个很大的圈子再回来。 卡尔提克耶曾经打定主意在“天地之战”结束前绝不会回返京都,这一次他回来的相当仓促,不过柴田理人早已通知了椎名千岁——如今椎名家的安保工作还是神户家聘请的保全公司在负责,要通知到那位夫人并不困难。 椎名千岁知道儿子失踪后平安归来非常喜悦,从昨天就开始进行大扫除,买了一大堆食材,想要做出丰盛的大餐,她刚刚切好了水果就听到外面传来声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高高兴兴地迎出去,果然看到了很久没见的儿子。 “京,你回来了。” 卡尔提克耶看着椎名千岁,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我回来了”的回答。 这短暂的迟疑让曾经的巫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她不想直面这种不安,依然笑着说:“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不认识家了吗?来吧,已经准备好了水果,如果你的朋友一起来的话,请他也进来吧。” 椎名千岁越是温柔热情,卡尔提克耶越是感觉到违和。 来自“母亲”的理所当然的关怀体贴此刻竟然显得如此陌生。 “……不,只有我一个人。” 椎名千岁上前,想要握住卡尔提克耶的手,在两人手掌相触的前一刻,卡尔提克耶忽然说:“您可以看破我此刻所用的幻术吧?” 椎名千岁的身体一僵,动作就此停顿。 半晌之后,她才苦笑着说:“啊……是的……月读神命曾经赋予我这样的能力,而它尚未消失。这一双金色的眼睛……这样美丽……又这样陌生……” 这是不属于壬生一族“红眼”的另一种颜色,它带来了强烈不安的预兆,仿佛会粉碎目前她珍惜的所有一切。 卡尔提克耶在说话的间隙侧身躲开了椎名千岁的手,往椎名家走去。 椎名千岁沉默地跟上去。 椎名母子站在屋内,关上了门,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各怀心思,也各自都有着猜测,他们都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没有退后的余地,因此谁都没有开口,宁可保持现在这样压抑的沉默。 屋内温馨的布置在这种时候全无温暖人心的作用,刚刚完成摆盘的水果放在桌上,只能等着风干。 许久之后,卡尔提克耶看着椎名千岁,退后几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您。” 。 第309章 无人无辜 “不……不……请不要……” 椎名千岁慌乱地抓住少年的手臂想要扶他起来, 却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才会这样说?这根本就不像你会说的话,京——!” 卡尔提克耶抬头看着椎名千岁几乎要哭出来的脸, 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还是坚持了先前的决定, 笑着说出了会让这位女士难以接受的话。 “我很抱歉, 可我已经无法继续将您视为母亲。辉夜的千岁姬啊……聪慧如您,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此刻的我与您不再具有血缘的联系,而我——也早已不再使用‘京’这个名字。这或许是命运的作弄, 可是,选择告别是我的意愿。我愧对您,您可以向我要求补偿。” “不……” 椎名千岁再也忍不住泪水,哭泣着摇着头, 想要拒绝这残酷的现实。 她双手捂住脸, 悲痛得无法站稳, 膝盖一软,坐倒在地。 “我不想……要什么补偿……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回来……” “我很抱歉, 这是我的错。您可以责怪我, 但是,我无法让‘椎名京’回来。” 卡尔提克耶站起来,转过身去,不去看椎名千岁的失态。 “什么时候您想好了想要什么补偿的话,可以随时通知我。不再打扰了, 千岁夫人。” 椎名千岁听到这些话,更加崩溃得哭泣不止。 等她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再也不会回来,她突然间看向了门口,大声喊了出来。 “这是我的错误——!我原本、根本不可能成为你的母亲,这是我的贪婪犯下的罪——!” “千岁夫人!” 卡尔提克耶霍然回头,喝止了对方的话。 “够了,请您不要再说了。将此刻当做告别,把这一切都作为我的错误,让它结束吧。” 椎名千岁透过泪水看到了少年逆光的脸庞上清晰的悲伤和不安,她惨笑着啜泣不已,却又止不住地想要笑。 “不……我怎么可能……把所有的错误推给你……我被愧疚折磨了十多年,现在,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犯错的是我,而你……你只是被伤得最深的无辜的孩子……你有权利知道真相,而不是揽过责任,肩负骂名。你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孩子,我却不是能让你骄傲的母亲。” 即使卡尔提克耶改变了主意不想去深究真相,宁可背负骂名离开,却还是要面对这样的事实——“椎名京”的母亲很可能早已知道他会遭遇那样的命运,很可能在神明精巧的安排之中充当了重要的角色。 到头来,“椎名京”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算计和牺牲,而无可挽回的离别从那时候就写在了“椎名京”的命运之轮上,他和夏目玲子永远都只能这样互相错过,他的生存是神明期待的命运,却从来都不是他期待的模样。 卡尔提克耶沉默了很久,哀伤地长叹一声。 “为什么您一定要说出来呢?就这样把它变成永远的秘密不好吗?” 椎名千岁满脸泪水地抬起头来,悲伤地说:“无论如何,母亲都有保护孩子的权利。而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已经错了这么久,怎么能够再让你背负着骂名离去呢……” 卡尔提克耶背过身看向门外,轻声说:“千岁夫人,您应该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骂名。那是我应得的。我无法再将您作为母亲看待,无论以任何理由来解释,他人有责备我……的自由。” “可是,我不想听到有人无端指责我的孩子……他是那么优秀,他不应被任何人指责。” 椎名千岁哭了这么久,稍微缓过精神,慢慢地站起来,坐到桌边,拭去泪水,让情绪稳定一点之后,她低声说,“你刚刚说已经不再用‘京’这个名字,那么,我可以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吗?” “……您继续称呼我‘京’也可以。” 卡尔提克耶终究不忍心让椎名千岁太受折磨。 椎名千岁没有继续坚持追问,苦笑着说:“京……‘Kyo’……是啊……这就是一切的源头。为了得到‘壬生之血’,为了让继承这血脉的孩子偏向伊势神宫,我才会离开神宫。” 卡尔提克耶身体一震,他握紧了双手,保持着这样看不见椎名千岁的姿势,沉默地站在门口。 有些秘密藏得太久,一旦稍微开启了潘多拉的匣子,里面的黑暗就会不断地飞散出来。 椎名千岁自语一般地回忆起了当年的过往。 “我生于神宫之内,就像我的母亲那样……凭借着神明的恩赐,我完全继承母亲的血脉而出生。我们这一脉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托庇于伊势神宫,也用尽生命去回报神宫,每一代都是巫女,一切都为了神宫的利益,遵从神谕,顺从地活着……斋宫非常宠爱我,大家也很照顾我,在神宫内,我无忧无虑地长大,得到天照大御神的眷顾,得到‘辉夜’的称号,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会永远生活在神宫内,直到死亡。” “辉夜的千岁姬”曾经得到过和“耀光的京姬”一般无二的荣宠,或者应该反过来,因为“辉夜”要比“耀光”更早得到天照的眷顾,她才是更早的那一位“神子”,更是完完全全属于伊势神宫的荣耀。 聆听神谕,遵从命令,梶原千岁从未想过其他的生存方式。 “有一天,斋宫和我密谈,告诉我,有一个艰巨的使命需要我完成。” 椎名千岁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门边少年的背影,似乎想要透过这样的拒绝的姿态看清他的神情。 “斋宫说,为了世界的未来,神宫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神眷之子。黑龙神的血脉还不足够,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有一族曾经支配了日本岛的历史,掌握着神魔的力量,尽管现在这一族已经没落,但那血脉之中依然有着无以计量的潜力。” 这样的描述指的还能是什么呢?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说:“壬生一族。” “是的,壬生一族。” 椎名千岁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温馨的往事,但那一点点怀念很快就被悲伤覆没。 “这奇迹般的血脉是‘希望’。可是,壬生一族退出历史舞台之后回避着与灵能界或是俗世的掌权者再次产生交集,而为数不多的后裔有意让血脉稀释,不断地和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混血,只差故意把血统断绝。在我还在神宫的那个年代,还知道自己继承了壬生血脉的壬生之子就只有一人而已了。斋宫说,与其让这奇迹的血统随着时间逐渐消失,还不如在‘壬生之血’依然有着力量的时候用在正确的地方。” “正确的地方……”卡尔提克耶嗤笑一声,没有做出评价。 他曾经接受了伊势神宫的教导,以“神子”的身份行走各处,怎么会不知道她们认定的“正确”是什么? 椎名千岁微微有些羞愧,接下了这样的嘲讽,继续说:“我从不怀疑斋宫的话,更不会质疑神谕。当天照大御神要求我去寻找壬生后裔的时候,我离开了伊势神宫,寻遍全国,终于在八原找到了壬生的足迹……” 卡尔提克耶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愕然回头,声音都因为惊讶而变了调。 “八原?!” 椎名千岁有些不解,还是点点头。 “八原有着壬生森林……那里藏着壬生一族的秘密。我虽然从妖怪口中探听到了这个消息,却无法得知更多,只能停留在八原,慢慢找出继承了壬生血脉的人。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椎名谅,最后一位继承了壬生血脉的男子。” 听到这里,卡尔提克耶已经猜出了后文。 谅,那是椎名京父亲的名字。 所以,在那之后,就是“辉夜的千岁姬”擅离伊势神宫,下落不明了吧? 可是,如此一来,有一件事显得非常奇怪。 “……既然当初伊势神宫让您去寻找壬生的后裔,为什么之后斋宫会说和您失去了联系?” 椎名千岁看着前方的少年,试着从五官中找出“谅”曾经的模样,可是,她这时突然发现,过去在“京”身上和“谅”相似的部分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此刻站在这里的少年有着如此陌生的气质。令她不安的是,她知道和这种气质相似的东西名为什么,因为她曾和有着这种特质的存在密切地接触过。 这并非人类应该拥有的气息。 拥有神之血脉的神之子……终于完全蜕去了属于人类的伪壳。 斋宫曾经想要的存在已经完成了,可是,神宫也永远失去了这样的助力。 她们都错了,没有想过“壬生之子”也会有自己的意志,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人安排的人生。 椎名千岁不知不觉中再次湿了眼睛,轻声说:“因为我后悔了……在我从谅青梅竹马的女孩那里把他抢走以后,我突然间后悔了,不想让我们的孩子重复我的人生……于是,我和谅离开八原,也离开了神宫的眼线,凭借着谅继承下来的法术隐去了踪迹……” 她想到那段岁月,当时多少神明和妖魔追踪着他们,他们不断地逃跑着,重复着失去了壬生之地的壬生后裔曾经走过的路。 “……那时候我们遇到了很多麻烦,可是,最后还是成功地在京都隐居下来。为了躲过神宫搜寻的术法,我们给孩子起了两个名字,利用异字同音的名字来混淆术法……我们一度成功了。因为要躲开神魔无所不在的监视,谅不能再使用任何法术……我们小心翼翼地学着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可是,当年谅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没能恢复……这才会死在了人类杀手的手里……” 壬生一族的后裔死在黑手党手中——这件事听起来就有些不可思议,但“椎名京”没有深思过,他以为父亲没有继承壬生一族的剑术,更不知道那些术法,这很符合壬生一族没落的现状,所以他从不曾细想。 真相竟然会是这种模样。 卡尔提克耶稍微定了定神,续了下去。 “后来我遇到了发鬼,用了半吊子的阴阳术,灵力爆发,被伊势神宫找到……” 椎名千岁无声地点头。 所有的一切都连了起来。 神明为了得到“椎名京”,如此周密地思考了一切。 让“椎名京”的祖父活下来,让他的父亲和母亲相遇,让他和玲子相遇,用螺旋的时间巧妙地编织了命运。 ——他们只是牺牲了玲子而已。 以大义之名,以未来之名,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少女——牺牲了“椎名京”挚爱的少女。 到头来,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卡尔提克耶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看着垂头不语的椎名千岁轻声说:“千岁夫人,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认为你有错的话,我原谅你。你给予了‘椎名京’血肉,让我得以降生在这世上……即使日后遭遇诸多磨难,那也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命运,我会自己面对它。” 椎名千岁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 卡尔提克耶没有再次告别,转身离开。 椎名千岁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在这里等到当初承诺一定会回来的儿子了。 从这一刻开始,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她看向窗外的太阳,失声大哭。 第310章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命运是一张密织的网, 谁也无法逃过它的网罗。 在整件事中,谁做错了呢? 他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从继承了父亲神位成为道反女神的风音那里得知,没有“京”的平行世界都已经消失了,现存的所有平行世界都是“京”存在过的世界。众神为了保护世界而选择保护“京”, 保护让“京”诞生的可能, 这是作为保护世界的神明的责任, 就像是阿修罗王为了保护天界而毫不犹豫地对魔族挥剑一样。 辉夜的千岁姬是天照的神子, 遵从神谕和伊势神宫的命令而行动,她还曾经一度后悔,试图让“京”远离众神安排的命运, 只是这种虚弱的抵抗在命运车轮之前被无情碾过。 椎名谅不能预知未来,他只是选择了和他爱的人在一起,即使这会导致他的死亡。 夏目玲子做错了什么?错在太过宽容,没有不管不顾自私任性地要求椎名京留在那个时代吗?可是, 如果能够做得出那样的事情, 那还是会让椎名京义无反顾地爱上的少女吗? 至于漩涡中心的椎名京, 如果一定要说有错误,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夏目玲子。假如没有这样的情感, 众神精心安排的精巧的命运之环也无法填上最后的缺口。可是, 爱上谁和不爱谁,那并不是一个人可以自行控制的。或许众神也只是在赌一个可能,而京和玲子恰巧如众神所愿地互相吸引了。 谁都没有犯错,可是,从最终的结果来看, 谁都犯了错,谁都没能逃过命运的追责。 众神还是失去了神子,伊势神宫失去了辉夜的千岁姬,千岁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夏目玲子失去了生命,而椎名京几乎失去了一切。 如果不是万念俱灰,对所有一切都失望,无法再相信任何东西,椎名京怎么可能会故意引发王权爆发? 当时身处极大震惊和悲痛之中的椎名京不曾细想,但是,他本能地察觉到了的亲人可能也是神明手中的棋子,察觉到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这种动摇从根本上摧毁了他的求生欲。 假如不是因为偶然,王权爆发的力量撕裂了时空,椎名京在天界得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此刻世上根本不可能再有这一个人。但是,海底善见城的遗迹、壬生一族的由来,这所有一切只说明了这种“偶然”也是写在命运之轮里的“必然”,这或许才是地球上的神明尚未明白的“世界需要椎名京”的真相。这个世界需要的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壬生之子,而是可以回到遥远的过去、重新书写世界起源的“阿修罗王”。只是凑巧这个世界上只有“椎名京”这一个继承了壬生之血的后裔,所以他才会成为命运戏弄的中心。假如还有其他的壬生后裔,或许即使当初椎名京永远留在八原、死在过去也无所谓,但是,那就会是其他人来经历这戏剧般的命运。 卡尔提克耶还有什么可说呢? 去追究千岁夫人当初为什么不反抗伊势神宫? 去苛求自己变回人类,重新成为那个对命运一无所知的少年? 去责问神明为什么对他如此残酷? 还是要质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玲子?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毫无挽回的余地,除了接受这样的事实,剩下的就只有为了安抚自己的心而做的忏悔和补偿。 但是,对于死者而言,无论是忏悔或者补偿都毫无意义了。 命运给了“椎名京”生存的可能,让他以阿修罗王卡尔提克耶的身份活了下来,却不曾宽待真神一族的后裔玲子。这血脉给玲子带来的只有牺牲和死亡,就如同“神威”的母亲为地球作影瓒而亡。 卡尔提克耶不想要改回从前的名字多少有着一种补偿心理——他想要让“京”和“玲子”一样,拥抱公平的死亡。可是,这心理不足为外人道,也未必会被人理解。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后悔过去的事情,可是,即使改过姓名、哪怕整容整得面目全非,当过去来追赶,他依然得面对自己的过去。 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孔雀,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椎名京”。 他不可能斩断和“椎名京”相关的一切羁绊,正如他依然承认了过去认识的朋友。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再去面对那些和“命运的安排”密切相关的存在,不可能再以“神子”的身份回到伊势,也同样无法再将没有了血缘关系的千岁夫人看做母亲。这无关于怨恨,更接近于回避。 麻仓好说,你始终还是你。 也许再过上一些时间,他才能够坦然面对和“椎名京”相关的一切吧。 柴田理人及时出现,载着卡尔提克耶去八原。 “少爷,您和千岁夫人……”他说到这里就敏锐地发现了什么,迅速改口问道,“以后椎名家的安保和从前一样吗?” 卡尔提克耶过了会儿才说:“理人,以后不用再联系千岁夫人告诉她我的近况了。至于其他的,和从前一样吧。假如千岁夫人要离开京都,也麻烦你让人照看一下。” 柴田理人一惊,诧异地说:“您太客气了,少爷,这是我的职责。” 卡尔提克耶点点头,不再说话。 柴田理人也会意地保持沉默,以邮件联系了神户家安排的保全人员。 卡尔提克耶回想着刚刚千岁夫人说的话,对“八原”这个地点颇为在意。 ……我从谅青梅竹马的女孩那里把他抢走以后…… 椎名谅青梅竹马的女孩是谁呢? 假如没有伊势神宫突然插手,没有千岁姬忽然出现的话,椎名谅很可能会和他的青梅竹马在一起吧?那样的话,继承壬生之血的就不会是“椎名京”,而会是另一个孩子。 或许,到时候被命运缠身的就会是那个孩子了,命运需要的从来都是“壬生之子”。 那么,在椎名谅离开八原以后,那个女孩依然在八原吗? 她又会有怎样的人生? 和其他男人结婚,生下孩子,度过平平无奇的温馨的生活? 她的孩子是否也会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有着普通的烦恼,为了考试成绩和恋爱而烦恼,为了简单的事情而快乐? 如果…… 如果没有千岁姬的话,现在他是否就会过着和那个孩子一样的人生呢? 卡尔提克耶心中突然升起了好奇和羡慕,忍不住想要知道那个替换了他命运的人会是怎样的人。 不过,想要查出十多年前的事情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当年的“椎名谅”是否用这个姓名生活在八原还是未知数。 这时候要是有十二神将就好了。 “唉……” 卡尔提克耶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觉到一丝丝惭愧。 天界的生活完全惯坏了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自处理琐事了,基本上在天界的时候这一类的事情他只要吩咐下去,十二神将就会办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阿修罗族了啊…… 柴田理人适时开口:“少爷,有什么烦恼吗?” “啊……称不上烦恼。”卡尔提克耶摆摆手,“就是有些旧事要调查,一时间没想好从哪儿查起。” 柴田理人立刻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卡尔提克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调查灵能界的事情而是调查“普通人”的事,神户家的关系网恐怕比超能力都要有用。让神户家出手的确能更快得知结果,不过,也很可能会惊动某些人吧——譬如说伊势神宫。如果到时候给她们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他想了想,还是摇了头。 “算了吧,动静太大难免被人注意到,我自己先查查看,如果没线索再拜托理人。” “是。” 柴田理人点头。 愉快的期待冲淡了卡尔提克耶心中的疲惫,他想到八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次正好可以再看看夏目贵志,也不知道斑有没有变得更胖。 从前斑多么桀骜凶狠啊,不过几十年的时间,竟然就变成了肥胖的招财猫,要是让过去被它杀死的妖怪看见,估计那些妖怪们都想要从黄泉爬回来表示惊叹。 为了不打扰八原的安宁,卡尔提克耶让柴田理人和直升机都留在八原边界之外,柴田理人善解人意地递出了手机,约定收到邮件再来接人。 卡尔提克耶不想要打扰八原,他以幻术遮掩了自己的身形,先摆弄了一下手机才想起这东西要怎么用,想放进口袋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没有口袋,他索性把手机跟佩刀一样放到了介于有无之间的幻力空间里去。 忙完了这些,卡尔提克耶才放眼眺望前方,看着满目苍翠沉默许久,最终露出了笑容。 “八原……” 如果他生于八原,从不知道“壬生一族”,只是一个有着灵力却不会术法的“普通人”,现在会过着怎样的人生? 会像玲子那样,还是会像夏目贵志那样? 又或者,还要更加平庸,更加平凡,更加毫不起眼地隐没在人群之内? 卡尔提克耶想了想,决定先去寻找夏目贵志。 毕竟找一个有姓有名的人类要比寻找十多年前的旧事容易的多,也许夏目贵志会从妖怪那里听过什么也说不定,毕竟千岁夫人的话中透露出一点,当年的椎名谅懂得术法,那也就几乎一定会跟妖怪打交道。比起人类,妖怪对十多年前的事情应该更有印象。 第311章 夏目贵志 ……夏目, 夏目,有人找你…… 这节课非常无趣,老师又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跟课本没什么关系,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 也跟考试没什么关系。 这节课不受欢迎的程度可以说是全校之最, 就连夏目贵志这样努力想要做好学生的人都听不下去, 只能看着桌上的课本假装自己在认真听课,心思已经飘到了放学后。 就在这时候,夏目贵志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声音, 他先看了一眼讲台上,发现老师已经陷入了自我陶醉,于是他才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一只鸟笨拙地试着悬停在空中却不太成功,只能不断地飞上来一小截然后慢慢落下, 重复着这种上上下下的动作, 显得有些异常。 妖怪? 有人找他? 夏目贵志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能, 他立刻站起来,用“肚子疼要去保健室”做理由离开了教室,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 那只笨鸟已经飞了过来,落在他手臂上,叽叽喳喳地传达着音信。 ……夏目,到校门口……有人找你…… 夏目贵志保持着一手抬起的姿势好让那只鸟站稳,心里则疑惑地嘀咕到底谁在这时候来找他。 如果要说是妖怪来找麻烦, 以前可没有过特意打个招呼的家伙。 如果妖怪都这么讲礼貌,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周围的人看成“经常莫名奇妙地疯狂跑步的奇怪的人”。 猫咪老师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会又在哪个角落喝醉了吧。 夏目贵志一边小跑着一边腹诽,等他到了门口,那只鸟突然身体一震,从刚刚懵懂的眼神变得清明,立刻展翅飞走了,看起来就像是忙不迭地逃跑了一样,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这点小事了,因为他发现在校门口等着他的是熟人。 黑衣的少年站在门外,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就举起手挥了挥。 夏目贵志加快脚步,惊喜地跑过去。 “京先生!” “夏目君。”卡尔提克耶微笑着点头,笑着说,“抱歉,这时候突然过来,打扰你了吧。” “啊,没关系,没关系。” 夏目贵志连连摆手,真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反正本来就是可上可不上的课,根本谈不上打扰。 “京先生突然来找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如果夏目君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吗?” 卡尔提克耶侧身让开一些,做出等候的姿态。 “的确有些事情,一时半刻恐怕说不清楚,假如不方便的话,夏目君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下次再来。” 夏目贵志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处于某种苦恼中,迅速地权衡之后,他笑着说:“我们走吧。但愿老师不会给我记旷课。” 卡尔提克耶看着夏目贵志的笑容,忽然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另一张面孔。 同样温柔的人。 他叹了口气,安抚道:“不用担心,夏目君,不会因为我的事情影响你的出勤率。” “唉?可是……”夏目贵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对方又没有解释,他虽然疑惑,也只能跟着对方离开学校。 两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卡尔提克耶才说:“安心吧,这些学校不会在纪律上管得那么严格,只要打个招呼,修改出勤率很简单。” 夏目贵志恍然大悟。 椎名京作为棋士出名之后,超级富豪神户家不遗余力地赞助着棋坛的活动,大张旗鼓地声明了神户家的态度,许多人都猜测椎名京和神户家可能有什么密切的联系。 “是说神户家……吗?不会给京先生造成麻烦吗?”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句话,简直有些无奈,失笑道:“夏目君,你这担心……可真是……原本就是我打扰了你,我来善后也是应有之义,如果你为此担心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好像是故意欺负你的坏人?” 夏目贵志立刻慌了,急忙辩解:“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要麻烦京先生……” 无论看起来多么年轻,面前的“京”可是跟他的祖母玲子认识的人,就算其中有着“穿越时间”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夏目贵志还是提醒自己要把对方当成长辈来尊敬——虽然说他也总会下意识地忘记这一点。 卡尔提克耶看着夏目贵志,不由得笑了起来,抬手想要揉对方的头发时才想起两人没有这么亲近的关系,于是他改变了方向,右手落在夏目贵志肩上轻轻一按。 “夏目君,你这样的‘温柔’……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 这种总是为他人着想的温柔体贴似曾相识,可是,过去拥有这种特质的人并未获得同等的回报。 卡尔提克耶原本想要做出提醒,但他说到一半又改了主意。 正是因为过去的人未能得到幸福,所以,才要祝福此刻的夏目贵志,希望他能保持着这样的心,连同前人的份一起,获得幸福。 夏目贵志不禁愣住,好几秒后才回神,脸色微红地说:“谢谢京先生。” 卡尔提克耶把手揣回袖子里,微微皱起了眉心。 在刚刚短暂的接触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一种极为微弱的……共鸣。 比清风吹过的声音更轻微,比晴空上飞鸟振翅而过更加不留痕迹,就像是一闪即逝的微光,只有全力捕捉才会看到一丝剪影。 即使都拥有“力量”也并不意味着“力量”就会产生共鸣,那需要相当特殊的条件。 这个世界上有着许多超越普通的力量,有着各种各样的超能力者,可是“超能力”和“超能力”也会隔着天堑,“死气之火”和“灵力”就是两种性质的力量,一个燃烧生命,另一个源自于灵魂。不同种类的力量并不会产生共鸣,只有同种同类、并且有着相同特质、达到一定限度的力量才会共鸣。 譬如说,椎名京和火野丽曾经因为都拥有着强盛的“火”之灵力而产生共鸣。 无论是力量的种类不同或者数量不够,都不足以引发共鸣。 从前“椎名京”不曾在夏目贵志身上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共鸣,现在却会产生这种感觉——即使要在极近的距离、在肢体直接接触的情况下。这说明两人之间的力量共鸣相当弱。 过去的“椎名京”继承了数种血脉,又兼有神眷,可以说能力五花八门,真要是跟人产生力量共鸣他都要分辨片刻到底是哪一种力量在躁动,现在的“卡尔提克耶”则不存在这种问题,他只有一种极为纯粹的力量,属于阿修罗族的力量。 如果他人不具备阿修罗族的力量就绝对不会和他产生共鸣,也就是说,是夏目贵志身上某一种微弱存在的力量呼应了阿修罗族的力量。 在这个星球上,有什么力量可能会呼应阿修罗族的血呢? 答案近在眼前。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有趣的巧合。 除了直接继承了阿修罗族血脉的壬生一族,地球上不可能再有其他遗漏的血裔。 壬生一族、壬生一族啊……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里会残存着壬生一族的后裔呢? 曾经隐居在八原的壬生后裔椎名谅…… 难怪千岁会用“抢走”这样的字眼,想必当年的椎名谅和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女也已经谈婚论嫁。所以,千岁心存愧疚,而椎名谅会被妖魔们追杀,在他和少女分别的时候,壬生的血脉已经孕育在少女体内。 从现状来看,显然椎名谅并不知情,因为天上的神明都不知道这里还有着另一个继承了壬生之血的少年,如果高天原上的那些神明知道的话,八原早就不可能保持这样的安宁——毕竟比起被父母隐藏的“京”,八原的少女和她的孩子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啊。 这个少年可以一直保持着“无知”,度过着普通的生活,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存在知道他继承了什么样的血脉。 为了隐藏他的身世,当年八原的少女对所有人都说了谎——正因为众神知道壬生之子是男性,她才会告诉自己的孩子,他的父亲姓夏目,是夏目玲子的后裔,想必那个少女直接把自己的姓解释为了从夫姓。 于是,父母的身份被更替,过去的真相被隐瞒。 “夏目贵志”的确是“夏目玲子”的子孙,却并非孙子,而是外孙。 玲子的女儿既聪明又温柔,包容了一切,替她的孩子安排了最稳妥的道路,即使这道路以谎言作为起始。 只有这样,那个孩子才不会去追寻自己父亲的来历,也不会因为言语不慎暴露在众神的视线之中。 “夏目玲子”的后裔除了稀薄的“真神”血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众神留意的了,又正因为“真神”的血蕴含着力量,即使那孩子拥有出众的灵力也不会引来怀疑。 于是,那个孩子终于得以脱离神明的手,度过普通的生活,在某一天,回到了八原。 “椎名京”另一种可能的人生就在这里。 “椎名京”和“夏目贵志”曾经有可能颠倒命运,交换人生——如果椎名谅不曾离开八原,如果神明发现了八原的孩子…… 所有一切都可能重写。 那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 他的兄弟。 可是,这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因为地上阳光所及之处都在天照的注视之内。 一旦说破,夏目贵志就再也不可能有如此悠闲的生活,天照会留意他,伊势会注意他,命运也会席卷而来。 保护夏目贵志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永远不知道这些。 卡尔提克耶又看向夏目贵志,对方疑惑地回望,他友好地露出笑容。 如果壬生之子必定要经历那扭曲纠缠的命运,那么,此刻他终于感觉到一丝欣慰。 被命运选中的是他真是太好了,被命运纠缠的不是夏目贵志真是太好了。 在所有的失去和离别之中,他终于保护了一个人——那既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爱过的少女的后裔,还是他曾经保护了数百年的阿修罗族的末裔。 夏目贵志不明所以地回以微笑。 “京先生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来到八原?” 卡尔提克耶止不住地想笑,他努力地抑制住那种无法言喻的微妙情绪,尽量保持在礼貌的范围内笑着回答:“嗯……我想要拜祭玲子,可我不知道玲子的墓地在哪里,所以,只好麻烦夏目君了。” “这件事啊……” 夏目贵志点点头,迅速自以为明白了整件事。 椎名京曾经回到过去,和他的祖母夏目玲子相识相恋,最终天人永隔,前几次见面都很匆忙,现在京先生终于走出了悲痛,想要拜祭故人。 嗯!这件事的确非他不可! “没问题,我来给京先生指路。不过,从这里走过去有些远哦。” 他暗示面前的少年是不是找点交通工具来,毕竟京看起来就不像是会经常走远路的人。 卡尔提克耶笑着点头,婉拒了夏目贵志的好意。 “假如夏目君不介意陪我浪费时间的话,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我很乐意!”夏目贵志大声回答,说完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一直都觉得京先生给人感觉非常亲切,能再次见到你,我也很高兴。这样说会不会太冒昧了?” “不会哦。”卡尔提克耶愉快地笑着回答,“我也这么认为。” 第312章 予之以刀 在应该上课的时间, 两个少年悠闲地在八原行走着,走出一段路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肥肥的招财猫扑向其中一位少年怀中。 夏目贵志肩上一沉,一个趔趄, 要不是卡尔提克耶及时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差点就失去平衡被这只肥猫撞倒了。 “猫咪老师, 你真的应该减肥啦!” 好脾气如夏目贵志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斑本来还想继续赖在夏目贵志肩膀上, 奈何它现在的体型实在不允许它做出这么可爱的动作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落到夏目贵志伸出的手上,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些, 粗声大气地反驳:“这不是胖!” “呵……” 夏目贵志小小地翻了个白眼,都懒得为这个争论了,随意应和两声。 “猫咪老师怎么突然来了?” “喂,什么叫做突然来啊!我一直都在好吗?!” 斑不满地发出抗议。 夏目贵志看着手上的肥猫没说话, 反倒是旁边的少年接过了话。 “嗯, 斑的话, 的确从夏目君一离开校门就跟上了哦,之前一直缀在后面而已。” 卡尔提克耶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可能是不想打扰我们吧。” “哎?”夏目贵志有点犹豫, 倒不是说坏话, 可它总觉得猫咪老师没有这么体贴,八成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过他自己来拆这个台不太好。 就在夏目贵志犹豫的间隙,斑已经自拆台了。 “哼,懒得听你们两个小子说话。喂, 京,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灵魂的味道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出什么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招财猫肥硕的身躯有一刹那显现出了过去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妖怪的气势。 夏目贵志吓了一跳,慌忙问:“京先生怎么了?遇到妖怪了吗?” 斑撇撇嘴,不屑地说:“一般的妖怪碰到他是妖怪倒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额头上那个讨厌的印子也消失了,该不会先前的传言是真的吧?” 卡尔提克耶“嗯”了一声,好奇地问:“传言?什么传言?” 在人间混得太久,斑也沾上了一些坏习惯,说起八卦立刻来了精神,嗖一下就从夏目贵志手上跳了出去,落地变回了原型,之后它又调整了一下体型大小,好让自己不会被挤到路边没地走,龇牙咧嘴地说:“前段时间的传言可就多了,从不同的地方传出来的都不一样。有的说‘耀光的京姬’被神隐了,不会回到人间了,有的说‘耀光的神子’触怒了神明,被打落黄泉,还有说一个恶魔爱而不得把‘京姬’囚禁了的。” 卡尔提克耶听得一头黑线。 最后这个说的该不会是麻仓好吧? “这都是哪儿来的乱七八糟的谣言。” 斑好笑地哼了一声,说:“你突然失踪那么久,伊势神宫又不给出解释,当然会引来各种猜测吧。” 卡尔提克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想要妖怪也会这么无聊。” 斑嘿嘿地笑了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肯定不是最后那个理由吧?” “怎么可能是啊!” 卡尔提克耶冲着斑的耳朵大吼一句。 “别人就算了,你都知道我是男性,怎么会相信这种离谱的谣言?” 斑不怀好意地说:“噫,妖怪跟人类不一样,可不一定要异性才在一起啊。” 夏目贵志以手扶额,话都说不出来了。 卡尔提克耶绕过夏目贵志,过去就揪住斑的脸拽了拽,把它扯得表情变形。 “再胡说我要打你了。” 堂堂大妖怪要不是自愿根本不可能被人扯脸,斑也知道自己说这话肯定会惹怒京,现在说完快活了,就无所谓地任由对方出个气。 “好吧,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夏目贵志也看了过来。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现在才大约猜出个轮廓。 “猫咪老师是说……之前这段时间的‘京先生’都不是‘京先生’?明明还在棋坛活动,也接受过采访……” “那是假的啦,别人假装的。” 斑甩甩尾巴,看向卡尔提克耶。 “不过,虽然说是伪装的,伪装的人水平相当不错了,是你认识的阴阳师吗?” 卡尔提克耶笑着摇头。 “不,毒蛇先生是幻术师,抱歉让你失望了,不是阴阳师——所以也不可能是皇一门派来的人。” 斑讪讪地说:“嘿嘿,你都知道我想问什么啊。这段时间伊势疯狂地在全国各地找你,皇家的阴阳师也一样在努力,你跟皇家少主以前就认识,我这不是最合理的推测吗?” 夏目贵志喃喃地说:“就是说,之前京先生不在东京,那个电视上出现的是幻术师?” “嗯,因为某些原因,我之前不在这个世界。” 卡尔提克耶说完立刻补上一句。 “不过,也并不在黄泉,所以夏目君不用露出那种担心的眼神。至于天照的神眷消失……这件事不太好解释,总之,我之后不会再去伊势,也不会再成为神子。” 斑听到这句话就变了脸色。 身为大妖怪,它非常清楚现在的人界失去“耀光的神子”意味着什么。 拥有绝对实力的“神子”在灵能界就相当于常世的核武器——未必会使用,但其存在本身就具有意义。 即使神子只有一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可是,只要神子存在,对于居住在人间的妖魔而言就是一种威慑,没本事的小妖怪不敢出头找死,有本事的大妖怪则不想自找麻烦,至于处于中间的那一批自然会有其他的灵能者来制衡。 夏目贵志听得似懂非懂,只能从结论进行理解。 “唔……也就是说,以后京先生会专心做职业棋士?” 这句话让斑和卡尔提克耶都愣了一下,最后他们对视一眼,斑没再吭声,卡尔提克耶笑了笑,点头附和道:“是的,以后会更加专注于在东京的活动。” 夏目贵志由衷地笑着做出了祝贺。 “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京先生就会比较安全了吧?” 在场三个存在之中最弱的一个竟然为最强的那个担心,斑有一瞬间想要骂他笨蛋,下一瞬就把话忍了回去。 夏目贵志是个笨蛋这件事它早就知道了,聪明人会不断归还友人帐上的名字吗? 可是,这就是夏目贵志啊。 “这家伙安全的很,有那种水平的幻术师效劳,想也知道其他的部下不弱。要是不再管妖怪的事情,人间不可能有什么伤到他了。” “是这样吗?”夏目贵志确认了一遍,看着卡尔提克耶说,“如果京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联系我吧。” 卡尔提克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好的。如果夏目君遇到麻烦的话——无论是跟妖怪有关的事情,还是人间的事情,都可以找我。我把邮箱给你吧,有事的话就发邮件来。” “好啊!”夏目贵志开心地应了一声,“上次没能和京先生交换联系方式,说起来都有些遗憾。我的电话和邮箱是……” 斑看着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嘴角都有些抽。 这两人明明都有灵力,偏偏沉迷于高科技,直接用个传音的法术不是更简单吗?还不要钱呢。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斑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把夏目贵志拱到自己背上,直接飞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们!非要用走的赶路,什么毛病啊!” 卡尔提克耶以风术跟上,随口回答:“大概是因为和夏目君聊天太开心了,忘了能飞过去了吧……” 夏目贵志抬手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拨开,大声说:“我也一样!很高兴能跟京先生说话——” 卡尔提克耶终于察觉到了称呼的问题,笑着提议:“不需要用‘先生’这种生疏的称呼,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夏目贵志楞了一下,惊喜地说:“那么,京也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卡尔提克耶看向身旁的少年。 “贵志?” 夏目贵志笑着点头,在这样飒爽的风中突然得到了某种鼓励,鼓起勇气说:“我——我这样说可能有点贪心,京是祖母的朋友,可是,我也想和京成为朋友。” 卡尔提克耶含笑答道:“当然,我也很高兴可以和贵志做朋友。” 苦力斑不爽地说:“你们两个小子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跟小学生一样玩什么‘以后我们就是朋友’的把戏啊!” 被点名的两人相视一笑,夏目贵志没说话,卡尔提克耶可没客气。 “是不是某位大妖没什么朋友感到嫉妒?还是怕我抢走了贵志,留你一只在八原?安心吧,我没有那样的打算。八原是很好的地方,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想来八原住些时间。” “是吗?”夏目贵志开心地说,“如果京要来八原长住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那是自然。” 卡尔提克耶一口应下。 忍无可忍的斑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把人带到目的地之后嗖一下就不见了。 夏目贵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猫咪老师脾气不好。不过,就在这边了……猫咪老师说,这是祖母生前选好的地方,她希望最后可以睡在山林里,而不是那些冰冷的墓地。” 卡尔提克耶看着山林之中的小土堆,无碑无牌,要不是有人说,估计都看不出这里埋葬了一个人。 “……斑,一直陪着玲子到最后吗?” 夏目贵志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以前我问过祖母的事情,猫咪老师说……在祖母去世之前,它就已经被封印了,祖母最后似乎只有一个人……” 卡尔提克耶没有吭声。 斑没有陪伴玲子到最后,所以斑才会没有怀疑过“夏目贵志是玲子的孙子”这种说法。 玲子封存友人帐恐怕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 可是,如果妖怪们不在玲子身边,最后是谁照顾了玲子呢? 又是谁养大了她的女儿? 还有些事情存在疑问,可是,假如去调查这些往事,难免引来别人的注意。 如今已经只剩下了“夏目贵志”,又何必再去深究过往。 他在那个小小的土堆前跪下,无声地悼念片刻,最后以耳语般的轻声道别。 “玲子,再见。” 这次真的要告别了。 玲子不会再回到这个世间,她认识的少年也不会再回来。 他不会忘记玲子,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怀念玲子,或许有一天,他还会爱上其他人,也或许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夏目贵志善解人意地保持了沉默。 卡尔提克耶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最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贵志,你好像没有武器吧?” 夏目贵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 “京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想到以前玲子会用球棒打飞妖怪,可贵志好像一直都是空手。假如遇到什么不怀好意的家伙,斑又不能及时出现的话,会很危险吧。” 卡尔提克耶这么说着,拿出了白夜。 他抚摩着这柄陪伴了自己数百年的刀,安抚了它的不满,向着夏目贵志递过去。 “我送你一柄刀吧,即使不会剑术,它也可以很有用。光速刀,白夜,在出刀的瞬间就能将生命指向黑夜。要是遇到想要杀你的妖怪,就用这个吧。” “哎?哎哎哎?”夏目贵志非常惊讶,“怎么突然就……这是京很重要的武器吧?如果送给我的话,你怎么办?” “我有更好的剑了。”卡尔提克耶笑着说,“之前我一直想要给白夜寻找合适的主人,现在看来,最适合它的是你。如果实在不想用的话,就当做护身符吧。” 夏目贵志看着面前的刀,犹豫着不想接。 斑突然从林中冲出来,催促道:“拿着吧!那柄刀上的气息能让不怀好意的小妖怪不敢靠近,省得你整天逃跑。” “啊,这样吗?”夏目贵志看向面前的少年,见对方一脸诚挚的期待,也就笑着接过了白夜,“那么我就收下了,非常感谢你,京。”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回赠相对等的宝物。 卡尔提克耶扬眉一笑。 “不用谢。” 壬生一族的刀留在壬生的后裔手中才是最好的归宿。 想要保护对方,并不是只有关进安全封闭的盒子里这一个选择。 予之以刀,胜过予以囚笼。 因为夏目贵志并不是安心于住在笼子里的弱者,他有着坚强的心,也总有一天会变成可以支撑八原的栋梁。 第313章 特训 “京, 有空再来八原玩啊!” 夏目贵志骑在斑的背上,用力地挥手道别,向着前方的少年大声喊着。 卡尔提克耶笑着点头,应下了这个邀请。 “等到明年……有空的时候, 我一定会来的。” 夏目贵志开心地点头。 临别之际, 斑突然开口, 低声说:“喂, 京,你……记得不要食言啊。” 卡尔提克耶一怔,和大妖怪对视片刻, 突然间明白过来。 夏目贵志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要说“明年”,斑却心知肚明——即使它不知道东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东京处于一切纷争的中心, 而他又是这中心之中的人物, 以前他告诫过夏目贵志不要去东京, 想必那时候斑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个强横任性的大妖怪竟然会为他担心,才别别扭扭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卡尔提克耶瞬间笑了出来。 “当然, 如果没有不得已的原因, 我绝不会背弃承诺。再见了,贵志,还有斑。” 愉快的会面到了结束的时候,卡尔提克耶还要去幻海的禅院,他无意把这件事告诉夏目贵志, 毕竟他要和幻海谈论的事情不适合这个温柔的少年知晓。 数月之前,幻海曾经公开收徒,当时一度引来了许多自诩有才能的武术家、灵能者和妖怪,最终浦饭幽助脱颖而出,不过他只学习了一点点皮毛就离开了禅院,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圈子里去。 浦饭幽助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了,灵界侦探的工作也干得有声有色,在人间作乱的妖怪们似乎都不咋样,直到他被户愚吕以死亡威胁的方式下达了“暗黑武术会”的邀请函,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于是他回到了幻海的禅院,请求进一步的修行。 幻海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京,你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幽助就特意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吧?从东京到八原可不算近。” 卡尔提克耶坐在幻海对面,闻言一笑。 “幻海小姐无需如此自贬,你依然有着闪耀的灵魂。” 幻海盯着面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只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随着时间成长、老去,接受自己衰老的现状,也接受终有一日会死去的事实,培养新人,把希望托付给下一代。人类就应该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户愚吕……就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才会选择变成妖怪,他想要保持着年轻的模样,永远维持自己巅峰状态的实力,可是……” 说到这里,她低下了头,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美丽光泽的褪色的头发垂落,掩住了她的神情。 卡尔提克耶思考片刻,柔声说:“即使幻海小姐认为自己已经老了,这和我将你看做年轻美丽的少女并不矛盾——幻海小姐以前除妖的时候也会觉得几百岁的妖怪是老家伙吧?可是,在妖怪的生命来说,那可能只不过是个青壮年妖怪。” 幻海低呼一声,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狐疑地看了对面的少年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直言自己的疑惑。 “你说的对,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标准衡量他人,这本就可笑。不过,你会这么说,说明你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将会长生的事实吧?以前的京可不会坦然地说我还是小姑娘。这段时间,你的失踪……发生了什么吧。” “嗯?”卡尔提克耶听到幻海那一句比起疑问句更像是陈述的结论,不禁笑着点点头,“是,幻海小姐真是敏锐。简单来说,我度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所以,这里的有些事情可能一时间记不起来,还请你不要介意。” 幻海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老太婆过了几十年都不见得记得清楚以前每件事情,怎么可能强求别人都记得。言归正传吧,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唔……如果我说这次来是顺路,你不会把我打出门去吧?” 卡尔提克耶笑眯眯地看着幻海。 幻海立刻把眉毛一竖。 “好啊,你小子竟然还不是专门来找我,居然还是顺路——最近有什么事情值得你特意跑到八原来‘顺路’?” 她思维敏捷,立刻就想到了椎名京和八原最密切的联系。 “怎么了,你不放心故人的后裔?” 卡尔提克耶微笑着摇头。 “我只是想来看看那孩子而已。正好顺路,就也来拜访你。多谢你之前为了我的事情去找灵界帮忙。” 幻海一脸嫌弃地摆摆手。 “得了吧,京,要是你为了这事郑重其事地来道谢,我真要把你轰出去了。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老朋友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吗?” “所以我才说是顺路啊。” 卡尔提克耶回了一句。 幻海被这句话一堵,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几秒,最后哈哈大笑。 “好吧好吧,那我就收下道谢,以后我的蠢徒弟要是有什么小麻烦解决不了,就拜托你搭把手。真是大麻烦就不用管他了,让他笨死吧。” 卡尔提克耶毫不犹豫地点头。 “没问题。那这次的暗黑武术会算是小麻烦吗?” 幻海愣了一下,怪笑着说:“哟,口气真不小,暗黑武术会在你看来都只是小麻烦了?就算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经历了无数死战才走到最后,你这句话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卡尔提克耶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武术会的危险程度取决于敌人的实力和自己的实力,现在看来,最强的敌人就是户愚吕了吧?幽助想要用短期集训追上户愚吕的程度,恐怕很难啊。” “啧,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幻海站起来,一脸无奈。 “以前我懒得收徒,多少好苗子都从眼前放过去,现在收个徒弟,脑子笨得跟石头一样,我看灵光波动流的仙法要全部失传了!” 卡尔提克耶跟着起身,不解地说:“我记得以前你说过,灵波动修炼到极致,自然而然就能够学会仙法,怎么会失传?” 幻海撇撇嘴,一脸牙疼的表情,她说都懒得说了,直接招呼老朋友去后山。 “幽助头脑简单,靠直觉战斗,这次的特训也以巩固基础、提高灵波动的训练为主。” 幻海一边走一边历数起浦饭幽助特训至今的挫样。 什么承受灵波动的训练总是被一击打趴下,在针山上睡觉结果把屁股扎了无数小洞,第二天不得不用绷带裹着屁股训练,一点警惕性都没有,睡着了就跟死猪一样,随便什么水准的对手都能要他的命,等等。 卡尔提克耶起初还想给点面子忍住笑,听着听着实在憋不住了,笑了一阵才说:“幽助以前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刺客杀手,怎么可能有时刻保持警惕的自觉。不过,他要是继续当灵界侦探,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我怕他习惯以前就已经被宰了。” 幻海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一声。 “现在这些妖怪们也不像话,以前明明四处惹事,现在有点本事的都缩头缩脑躲得不见踪影,闹得幽助半桶水乱晃,以为自己很厉害了。”她说到这儿猛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旁边,大声说,“都是你的错!要不是‘耀光’威名在外,硬是把妖怪们威吓得不敢异动,幽助也不会当了灵界侦探还整天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 “哎?是我的错?”卡尔提克耶被吼得一愣,无辜地说,“以前只是责任在身而已。而且,以后不会再有‘耀光的神子’了,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过些时间,一定会有很多妖怪事件需要灵界侦探奔波了。” 幻海咦了一声,疑惑地说:“你跟伊势闹翻了?也是,好好的男孩子当什么神子。怪不得伊势紧巴巴地把人召回去,是想要重新选一个神子出来吧。不过,这事恐怕不是伊势想要做成就行的。” 卡尔提克耶不禁笑了起来。 “幻海小姐还是这么敏锐啊。是啊,‘神子’并不是由人推选出来的,要‘神明’垂青才行。无所谓了,反正这已经跟我无关了。所以,这段时间可能会出现妖怪事件的反弹,虽然八原一向安宁,但如果出了什么大问题的话……希望你能稍微照看一下夏目贵志。” 幻海点点头,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行,那就这么说好了。说起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嗯?”卡尔提克耶看过去。 幻海稍微放慢了脚步,“其实这段时间除了幽助,风也在这里修炼。京,你觉得……他会愿意学习灵光波动流吗?” 卡尔提克耶顿时失笑。 “这个问题,你直接问风本人不就行了?” 幻海啧了一声,白了对方一眼。 “我怕万一说不好惹恼了,毕竟风比我还要年长,我突然去开这种口,说不定会被当成冒犯吧?” “如果你在担心辈分问题,这很容易解决。”卡尔提克耶摇摇头,心道这难道算灯下黑,“在风的国家就有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代师收徒,这样两人就是师兄弟了。” “还能这样?”幻海目瞪口呆,“我可没听过这种办法啊!” 卡尔提克耶轻笑着说:“所以主要问题就是风是否愿意学习灵光波动流而已了,这就直接去问本人吧?” 幻海万万没想到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竟然还能这么解决,顿时觉得自己脑子抽筋,她正好看见前面到了断崖边,立刻伸手一指:“看!幽助和风就在那边修炼!负重单手攀爬。” 卡尔提克耶不觉得灵光波动流会有这么简单的训练,他仔细感觉了一下,空气里隐约夹杂着血腥气,至于妖气,这座山里住着的小妖怪太多了,妖气已经完全跟空气融合在一起了,所以他一开始根本没注意。 “……是单手攀爬悬崖,顺便解决来袭击的妖怪吧?你让他们背着的该不会是新鲜血肉吧?” 幻海哈哈大笑。 “你果然很清楚嘛!” 卡尔提克耶一头黑线。 风姑且不说,浦饭幽助的实力被这么折腾,幻海就不怕她得重新找个徒弟吗? 这是“与其让徒弟死敌人手里,不如死自己手里”的逻辑?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从悬崖上往下看,果然看到了两个身影。 风安安静静地攀爬着,过些时间击退一个妖怪再继续寻找路线,浦饭幽助则一路骂骂咧咧,十句有八句都在大骂“臭老太婆”。 卡尔提克耶看了一会儿,觉得两人暂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转头看向幻海。 “你们师徒的关系真是特别。” 幻海不屑地说:“如果是你,我肯定换个方法。幽助这种一根筋就只适合这么训练。” 话音未落,浦饭幽助就因为又要攀爬又要打架一不留神手放开了没抓住石头,哇哇大叫着从悬崖上滑下去一大截。 “臭老太婆!你有本事自己下来啊!站在上面说闲话算什么本事!” 幻海呵呵一笑,当真跳了下去,一脚踩在浦饭幽助头顶,借力再次跳回了悬崖上,对着下方大喊:“有本事就先爬上来再说吧!” 此时浦饭幽助已经摔在崖底下了,脸朝下着地,想骂人都得先翻个身把嘴露出来。 风抬起头,看到了崖边的人,不由惊喜地出声招呼。 “京先生,你来了!” 卡尔提克耶笑着挥手:“好久不见啊,风先生。” 第314章 参赛资格 风和浦饭幽助虽然都算是灵能界的新人, 但是跟浦饭幽助这种以前只是不良少年的普通人相比,风原本就是赫赫有名的拳法家,他可以只凭着武技和毒蛇的幻术打平,这就足以说明他已经将自身的肉体和技艺淬炼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因为被卷入灵异事件之中, 他或许就只能止步于此, 又或者某一天突然像华夏古代的武者一样顿悟到如何以武入道破碎虚空, 但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华夏在近现代遭遇了重大波折, 许多古老的传承都因此断绝,越是自矜于门派奥秘、以精英弟子一代传一代的传承越是消失得不留声息。如今的华夏大陆虽然依然还残留了一些传承,可那和鼎盛之时毕竟无法相媲美了, 不要说武术界,华夏的灵能界也一样,无数门派一夜湮灭,剩下的也不得不随着时代妥协改变, 到了现在, 像是道家这样驱使僵尸的家族竟然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强者, 若是放在数百年前根本无法想象。那时候掌握着神秘力量的山门世家数不胜数,然而他们都随着时间消失不见。 无论前因如何, 风毕竟推开了那扇不会对普通人敞开的门, 走进了新的世界——属于神秘侧的世界,属于灵能者的世界,包容一切不可思议的世界。 他曾经是顶尖的拳法家,现在则是灵能界的新人,在将灵力和武技结合的锻炼之中, 他的进步远远比浦饭幽助要快,究其根本还是基础不同。所以即使两人进行着同样的训练,进度也并不相同,比如说这一次的单手攀崖,风一直保持着和浦饭幽助差不多的高度也有着暗中照拂的意思——不只是说假如浦饭幽助失手摔落,那种时候幻海自然会出手,而是说,他想要悄悄地保护这个少年的自尊心。毕竟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和对方从同样的起始起跑却被人碾压过去。 现在浦饭幽助被幻海一脚踹了下去,听着还能骂人估计没有伤筋动骨,风急于和京说话,也就在心里对地上的少年说了一声抱歉,突然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出现在崖顶上,扔下背上的包袱,笑着拱手行礼。 “真是好久不见了,京先生。看到你平安无恙,我也安心了。” 卡尔提克耶看到这种礼节还愣了一下,也就按照记忆里的习惯浅浅鞠躬回礼。 “抱歉让你担心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风十分惭愧地摇头,“京先生失踪之后,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来向幻海求助。” 卡尔提克耶看向幻海。 “原来是这样吗?” 幻海不屑地翻了个大白眼。 “不然呢?!你家几个小鬼本事不见得很大,骨气和脾气就都很大,还想要瞒着消息。你以为自己跟别人一样吗?普通人就算一天少上十个百个也未必有人注意,‘耀光的神子’一段时间不出现怎么可能不引起关注,何况伊势神宫的动静也不小。这时候我还不得不说一句那个神经病武术会有点用,否则人间的妖怪直接炸锅。” “是说暗黑武术会吗?” 卡尔提克耶会意地点点头,对幻海话语之中暗藏的批评不做反驳,也不接那些话,直接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的确,身犯恶业的妖怪不能入岛,而暗黑武术会的最终优胜大奖又很诱人,所以不管是有意参赛的实力者还是只想去看宾客被杀的凑热闹的小妖怪都会约束自己,就算达不到完全遵纪守法的地步,至少也不会那么嚣张地到处吃人。”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对幻海挑眉。 “不过,我听说浦饭幽助和你都是本次大赛的‘宾客’,这是怎么回事?你以前获得过优胜,按照你的习惯来看,应该没有理由再参加本次大赛了啊。” 幻海没有立刻回答,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跟她走。 卡尔提克耶当即明白了原因,笑着对风说:“抱歉,看来打扰了你的修炼。” 风微笑着摇头。 “没关系,修炼还有的是时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如果我获得了武术会的优胜,京先生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能要求主办方把你找回来。” “哈哈哈哈,这就强人所难了吧!幻海小姐亲自去了灵界找小阎王也没有结果,大会主办方就算把地球翻个遍也没用。” 卡尔提克耶拍了拍风的肩膀。 “谢谢你。其实,认真说起来的话,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了,不需要一直怀着报恩的心对待我,也不需要因为我的缘故羁绊住脚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风怔了一下,微微皱起眉,盯着面前的少年审视片刻,忽然说:“虽然只是直觉,不过,京先生用了幻术吧?” “咦?”卡尔提克耶还没答话,幻海直接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他肩膀,飞快地上下扫视几眼,这才“噫”了一声,惊讶地说:“很厉害的幻术啊!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端倪——可你现在有必要用这种程度的幻术吗?难不成你受了伤故意掩饰?” 听到这句话,风也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因为他觉得这正是椎名京的风格。 卡尔提克耶不禁失笑,摆摆手无奈地解释:“安心吧,幻海小姐,风先生,我这次真的没有受伤,只不过……呃,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幻海这才松开手,看了看掌心没有血迹,将信将疑地说:“你先解开幻术。这又不是妖魔的地界,你在我的禅院里还不放心,用什么幻术?” 卡尔提克耶知道这两人拧劲犯了,不得真相肯定不会罢休,只好弹指解除了幻术。 于是,刚刚还长发及腰的少年转眼间就一头长发拖到地面,乌黑的长发束成了发髻,黄金的发箍固定着头发,发间还点缀着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宝石的绚丽光泽和黄金的璀璨互相映衬,变得更加耀眼。 即使是最为朴素庄重的黑衣,在这样璀璨的装饰下也显出了华丽的气息。 但是,最大的变化还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 少年曾经漆黑如夜的双眼如今有着太阳一般闪耀的金色。 对视的刹那,两个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武道家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风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握拳以疼痛保持清醒。 幻海则喃喃自语:“辉煌至此的金色……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即使是妖怪,也没有这样的眼睛。” 卡尔提克耶闻言,露出微笑。 “如果妖怪会有一样的眼睛,我才会感到为难,这是我族的特征啊。黑发而金眼——所以,幻海小姐和风应该都明白我为什么要用幻术了?” 风点点头,“这些财物的确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幻海当即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财物?不,在这方面,你还知道的太少了,风——我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如果这双眼睛长在普通人身上,他不是第二天就被剜走眼睛就是被人当成宠物养起来!区区金银珠宝……在某些大商人眼里,根本比不上这样一双眼睛。不要说对人类,就算是妖怪,他们也一样会抓起来豢养。雪女就有不少因此落难。” 风悚然惊道:“这不是会很危险?” “危险吗?”幻海挑眉,对着面前的少年抛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既然长着这样的眼睛,想必京也有所觉悟了吧。” 卡尔提克耶点头,笑着回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风先生国家的古话吧?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不过……”他笑得眯起了眼睛,金色的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如果有谁有那样的本领杀死我,剜走眼睛或是碎尸万段我都无话可说。” “你这家伙……”幻海抓了抓头发,啧了一声,“随你吧。你还是继续用幻术吧,这也太招人注意了。” 卡尔提克耶笑了几声,再次用幻术遮掩了真正的外貌。 “我的话题说完了,接下来应该是幻海小姐了吧?暗黑武术会的宾客人选是怎么回事?” 幻海叹了口气,说:“都是冤孽。幽助是灵界侦探,这件事你知道,他在除妖的时候遇到了户愚吕……后来,幽助和他的朋友桑原都被定为宾客,还有之前跟幽助相识的两个妖怪藏马和飞影。” “这是四个人,还不够。暗黑武术会的规则,一队满员是六人,五名正式成员,一名替补。” 卡尔提克耶若有所思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这届主办方胆子很大啊,用幽助来威胁你吗?” 幻海发出一声嗤笑。 “不然呢?难不成你指望那些家伙像你一样懂文明讲礼貌吗?” “嗯……”卡尔提克耶沉吟片刻,“主办方是谁?” “无非是B-B-C那群疯子。”幻海说完突然一惊,“喂,你可别在大赛开始前把主办方都杀了,要是这个大赛不能如期举行,那些妖怪会变本加厉地暴动!”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要问问看而已,毕竟还要去找那些人要一个参赛队伍的名额,知道是什么人就好找多了。” 幻海这才松了口气,了然地说:“为了三田的弟子们?没记错的话,风,你还有你的朋友也是这个队的吧?” “是的。”风点点头,没有去纠正幻海对毒蛇的形容。 卡尔提克耶正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幻海突然又把话绕回了他身上。 “这样的话,才刚刚五个人而已,京,你不考虑去当个替补吗?” “我?”卡尔提克耶失笑,“我去的话不合适吧。” 幻海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你既然不再是神子,也就不用负责场外监督,那你参赛有什么不合适?” 卡尔提克耶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我先前一直陷入惯性思维,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参赛。可是……” 他想要说“这样的比赛对我来说没有难度”,突然明白了幻海故作轻松的笑容下藏着什么样的不安。 敌人是户愚吕,放弃了人类的身份以妖怪之身活到如今,仍然处于实力巅峰时期的户愚吕。 年轻时和户愚吕势均力敌的幻海已经老了,她在担心。 “……不过,我记得比赛的规则应该是,有人战死才可以替补。还是不要做这种不吉利的假设比较好。我会作为一只参赛队的老板前去的。” 幻海也不多说,点点头,转而问风:“正好,风,我想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学习灵光波动流?”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儿就自觉地走开了,重新回到崖边去看浦饭幽助。 幻海的弟子。 以期待他在实战中的成长来说,暗黑武术会虽然危险了一些,不过也算是一个合适的修炼场。 反正灵界不会随随便便就放走了灵界侦探的,即使死了也会再拉回来吧。 反倒是幻海会更加危险,她如果想要跟户愚吕较量的话,难说会不会分出生死。 卡尔提克耶摸出手机来给柴田理人发了一封邮件,先从B-B-C那群人手里赞助一个队伍名额再说,不然的话,就只能找个参赛队全杀光了顶替名额了。 柴田理人背靠超级富豪神户家,在这种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上能力非凡,很快就回了邮件,表示已经得到了回复,对方同意了,还表示如果参赛成员全都是人类的话可以把赞助费打个五折,毕竟这会增加大赛的观赏性。 卡尔提克耶十分无语。 这群有钱没处花到把妖怪吃人的比赛当成娱乐节目来观赏,也不知道平时做了多少坏事才会无聊至此。 第315章 然而棋手不会下棋 卡尔提克耶自认和浦饭幽助没什么特殊交情, 主要也就是基于他跟幻海从前的交情才特意多看了这少年一会儿。 几人回到禅院去喝茶,幻海笑呵呵地问:“我的徒弟怎样?” 卡尔提克耶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他是下一任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我估计再往后几代,灵光波动流就只剩下徒手格斗技了。” 说着他看向幻海, 忍不住叹了口气, 相当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用一种和外表全然不符的老成口吻感慨道:“辛苦你了, 命定的弟子是这样的人。他和幻海小姐真是两个极端啊。即使时隔许久,我依然能记得初次见到你的时候璀璨的灵光、洗练的武技与你独特的慈悲心。如果灵光波动流的奥义终结在你这一代的话,未免有些可惜。” 幻海楞了一下, 欲言又止,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悄悄地跟旁边的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肯定了什么, 最后谁也没拆穿, 她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跟着长叹一声。 “是啊,谁让我年轻的时候不肯收徒, 一拖就拖到今天。要不是小阎王来催我, 我还没打算收徒。”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没问题了。风一定能把仙法奥义传下去。但是,我有点好奇, 高野山那边先不说,宿曜僧宣称他的弟子有着能够撼动高野山的力量,看样子也不担心传承,伊势的话……” 幻海没有把话挑明,而是抬眼看着对面的少年。 椎名京曾经是伊势神宫最看重的“神子”,掌握着神宫秘传的“神契术”,是当代最杰出、或许也是数百年来最为杰出的传人,是“耀光的神子”让这个早已沦为传说的古来密谈再次活了过来,让那些懈怠许久的妖怪们再次认识到了伊势神宫曾经镇守人间、威慑妖魔的力量。即使“神契术”的咒文和修行方法依然存在于伊势神宫,但是失去了真正掌握这一秘术的精英,很多秘术使用上的技巧和经验就会流失,更不要提如何善加利用不同神明的力量。神契术只是一个方法,而不是结果,打个比方的话,它就像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不同的“门”,每一扇门的背后都藏着不同的存在和力量,要如何在浩瀚如烟的神谱之中寻找出最适合当前状况的神明来求助,这可能比使用秘术本身更加困难的多,空握着钥匙却不知道去开哪扇门的话,之后即使再有新的神契术的传人,那也就只是一片空白的稚子,远无法像京一样同等地发挥出这个秘术的威力,最后说不定就沦为三流术法或者再次沉寂下去。 卡尔提克耶自然明白幻海的意思,他思索片刻,慢慢答道:“这个世上又何曾有不会消失的东西呢?不要说神契术,就算是伊势神宫本身也曾一度毁灭,可是,如果还有人去坚持,就总会有人重建,正如幻海小姐先前所说的,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才是人类的做法。即使哪一天神契术真的消失了,也只说明它不再适合于这个人间——依靠神明的力量来战斗原本就不是常理。既然神明已经不再和人类混居,那么,人类也应该自己承担起责任了,如果只是供奉祈祷的话……” 一瞬间,阿修罗族最后的王忽然想到了当年罗左族的丰收祭,想到了人们热情搭建出的质朴的祭坛,想到那围绕着火焰的庆贺与祝祷之舞。可是,真正让罗左族从贫穷中走出,变得富裕强健的是说着“不想依赖神的庇护,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让族人依靠人类的本领生存”的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一生都在实践这句话,在他短短的人生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实现了自己年少时的理想。在那一个人神混居的世界里,人类祖祖辈辈习以为常地信仰着神明,上供祭品,祈求庇护,那时候根本没有“科学”,也不会有“无神论”,因为神族是真实存在的,以一种凌驾于人族的姿态鲜明地存在着,即使如此,也还是会有鹰这样凭借着稚嫩的智慧抛弃了求神的捷径而选择了自强的“歧路”的人——事实证明,这条“歧路”才是正确的。 托庇于神族的人类部族仰人鼻息过活,一生过得如何全凭神明一时喜怒,并非神明健忘或残酷,实在是几十年的时间对于神族而言太过短暂,有时候不过是出门游玩一趟,再回到族地的时候,先前那一批人族就已经全都老了、死了,最后神族会施加在特定的某个人身上的影响或许不过就是初见时随意的一瞥或者心血来潮的一句话而已。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就越发让这些部族的人放弃努力,寄望于神明和命运。 “……只会祈祷的人是不会得到回应的。” 卡尔提克耶补完了那句话。 “哪怕神明会向人间投以注视,也只会先看到那些努力自救的人。” ——正如他对舍脂伸出援手是在舍脂从幻火的祭坛上努力挣扎着活下来之后。 幻海起先还只是随意地当八卦听着,越听越是皱眉,到最后她怎么回味都觉得有几分不太对劲。 “这些话听着有些奇怪啊……” 灵光波动流的掌门人狐疑地眯起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少年回以微笑。 两人对视片刻之后,幻海也有所猜测了,但是那个答案实在显得有些可怕,以至于她这样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都不敢随意宣之于口,也就含混地一句带过。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如果之后伊势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的话,我再联系你。没有伊势的耳目以后,你在灵能界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了吧?等神子消失的消息传开,可能还会有些妖怪去找你报复,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谢谢。那么,这次就不再继续打扰了。希望下次在暗黑武术会见面的时候,幻海小姐依旧如此精神——如果你们的队伍实在缺少替补的话,可以联系我。” 卡尔提克耶郑重地道谢之后就开口辞行了。 幻海也不挽留,知道对方卖了个极大的人情,她也就记在了心里,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去麻烦别人做这种事,只当没听出最后那句叮嘱是什么意思,笑着说:“借你吉言了。啊,对了,临走之前给我签几个名。” 卡尔提克耶差点给门槛绊倒。 “……幻海小姐,你要什么签名啊!” 幻海一本正经地从旁边拿出一摞签名板来,口中解释:“哦,这不是与时俱进吗?这段时间许多来倾诉烦恼的人说自己或者家人是棋士‘椎名公子’的粉丝,我想以后给他们发个偶像签名也能多要一点谈话费。” 卡尔提克耶接过那堆板子,一边签一边抱怨:“用我的签名来卖钱,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幻海满不在乎地打个哈哈。 “别在意这种小事,反正你签的也不是真名。再说了,我总不能告诉他们下棋的是个鬼魂,而且之前电视上那位还不是‘椎名公子’本人而是个幻术师吧。大不了我给你一点分成,你看二八怎么样,我八,你二。” “……” 卡尔提克耶嘴角微微有点抽搐。 “你怎么不直接去找毒蛇要签名算了?” 幻海一撇嘴,“你以为我没想过?可幻术师要是不想见人的时候,找人比找蚂蚁都难!” “说的也是……”卡尔提克耶想到毒蛇的幻术水准,先不说用于战斗如何,存心只是隐匿逃跑的话绰绰有余。 “这次就先签这些吧。等你幼狮战拿到优胜,给我寄一些新的签好的板子来,到时候又能涨价了。” 幻海说着就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迅速心算了价格出来。 “要是你拿到头衔,那还能再涨一倍。对了,好像最近那个什么很多职业棋士友情客串的电影要开机了吧,等上映以后记得送点票过来,我带人给你撑场子!” 卡尔提克耶哭笑不得地说:“电影又不需要战斗,不需要一大批灵能者去撑场子!” 幻海呵呵一笑。 “灵能者就不能有生活娱乐了?不能追星了?老太婆年轻的时候也是很迷保津周平的,当年他为‘保津周平’这个艺名举办葬礼,我去了现场。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他回国一次,容易吗?他之前所有作品的DVD我都刻录了!签名海报!首版收藏、典藏纪念!一件都没有漏过!” 说到偶像,幻海两眼放光,大有网瘾少年看到电脑时的神采。 卡尔提克耶看着“少女心永远不死”的幻海,只能笑着点头,承诺给她弄到首映票,等他离开八原回到东京,这才想起来找柴田理人问“保津周平”的艺名葬礼是怎么回事。 “哦,这件事啊……有些年头了呢,大约有二三十年了吧?即使放在现在也是艺能界相当轰动的大事。当年保津周平风靡全国,无人可与匹敌,他自称在国内已经找不到挑战的感觉,缺乏对手,决定要去好莱坞发展,为了舍弃过去的成绩,不让自己辉煌的业绩成为新征途的绊脚石,他给‘保津周平’这个艺名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宣布从今以后‘保津周平’就死了,他改名为‘库-希斯利’前往好莱坞。” S级执事柴田理人对这些娱乐八卦也耳熟能详,毕竟他在那一次椎名京拍广告之后就做了充分的功课。 “少爷先前和新开导演约好的电影新年举行开机仪式,原本上个月新开导演就想开机,但是我用少爷需要参加幼狮战的理由推后了。” 卡尔提克耶算了一下幻海的年龄减去三十,不禁笑了起来。 幻海竟然还有追星的习惯,这么一说,她那批想要去电影捧场的朋友估计都是老影迷了吧? 他笑完之后忽然觉得哪儿不太对。 “幼狮战?” 幻海先前也说到了“等你幼狮战获胜”,他埋头签名没在意,柴田理人又提到,都能用这个作为正规理由退后电影拍摄,这不是什么娱乐赛事了吧! 柴田理人点点头。 “是的。这是由神户老先生为棋院赞助的赛事,参赛人员仅限于年龄在二十四周岁以下、五段以下的职业棋手和院生中一组成绩在前十六位的院生。曾经有类似的比赛,不过由于赞助原因停止了一段时间,这一次棋院重启比赛,也就按照神户老先生的意愿沿用了旧名,不过在赛制和奖金上进行了不小的调整。过去由于各种原因,这个比赛是淘汰赛,现在改成了分组双循环积分赛,取各组第一名进行最后的淘汰赛,因为奖金丰厚,棋院又给予了极大的配合,调整了年轻低段棋手们的赛程,比赛出乎意料的热烈,积分赛打了很久……总之,目前少爷以全胜的成绩已经进入了四强,这周周末就要进行半决赛了。” 卡尔提克耶顿时一阵头疼。 “理人,你把日程表拿来我看看。” 柴田理人立刻递过去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 卡尔提克耶看完之后,忍不住问:“你觉得我继续请毒蛇先生来假扮我出去活动行不行?” 柴田理人还没回答,不知从哪儿飘进来一句干脆的回答。 “下棋绝对不行!加钱都不行!” “……好吧。” 卡尔提克耶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看来毒蛇是真的已经完全不想去“假装下棋”了,那他只好去了,还得回想一下塔矢行洋的研究会都有什么人,日程表上赫然写着晚上有研讨会,柴田理人之前为什么不说啊? 他还记不记得怎么摆棋子了? 于是,当晚椎名别墅里出现一个奇景。 日本棋坛耀眼的新秀“椎名公子”一脸无助地被本因坊秀策指导如何摆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 —— 卡尔:太忙了,不干了,我想要招聘三个替身。 毒蛇:想都别想。 六道骸:你找别人吧。 小安娜:我!我可以! 卡尔:……算了,我还是自己做吧。 第316章 塔矢亮 在天界的时候, 卡尔提克耶倒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学一学围棋,在他整理壬生一族冗长记忆的时候,他也的确发现了一些相关的记忆——号称掌握了一切知识的壬生一族中不乏在各项才艺上有长材的族人,问题是, 围棋不是一个人下的, 而凭他的真实水平也远不足以教出一个会下棋的对手。更何况, 天界当时流行的娱乐方式无非是狩猎、歌舞表演, 音乐欣赏已经算是非常文雅高尚的爱好了,有那样的地位专门豢养乐师的神族也不算多,毕竟天界最出色的乐师都出自于乾达婆族, 而这一族素来聚族而居在天空的飞城乾陀罗闍,即使经常出外奏乐表演,但也很少会长期专门为了某一个神族停留在外,若是退而求其次, 在其他神族找乐师, 无异于天方夜谭。 天界自从各个神族依照职司、性情逐渐分明之后, 就很少会有“越俎代庖”这样的事,举例来说, 阿修罗族世代都是武将, 龙族和迦楼罗族也是,紧那罗族和乾达婆族则分别以歌舞、音乐著称,各族的长处深入人心,不会有谁偏要逼着一个神族更改爱好。“逼乐师舞者上战场”和“让战士奏乐吟唱”都是非常匪夷所思且失礼的行为,所以当初前任天帝逼迫卡尔提克耶去宴会跳舞祝贺的做法才会触怒了许多武神将的部族, 进而埋下了动乱的种子。 于是卡尔提克耶就陷入了一个难题。 想要自学围棋,他没有这样的才能。 想要教会别人一个先前并不存在于天界的技艺,还要让它变得流行起来——这听起来就更像是文职的神族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从阿修罗族推行,十成十的会被当成“这一代阿修罗王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的余兴话题,毕竟卡尔提克耶身为阿修罗族却师从前代乾达婆王而精通琴艺已经是半个笑谈了,只不过当年情形特殊,后来帝释天上台,阿修罗王大权在握,也没有特别傻的神族跳出来提这件事。 再加上天界事务繁重,名正言顺的天帝帝释天当着甩手掌柜,卡尔提克耶忙到连保持一定的练琴的时间都很难,就更不提围棋了,最终结果也就是,他隔了数百年,终于又碰到了棋子。 任谁荒废一项技艺几百年都不可能还留下什么基础了,何况以前卡尔提克耶在围棋上的基础也就仅限于“如何用漂亮的姿势摆下棋子”。这么久不碰这种扁圆的小东西,他再拿起棋子,那种生疏的触感根本无法掩饰,他要是就这么直接出现在塔矢行洋面前,估计就要被怀疑是整容冒充的了。 尽管拉着棋圣特训了几小时,勉强得到了一个“尚可”的评价,真正到了棋院,站在塔矢研究会专用的房间外,卡尔提克耶还是满心忐忑。 不过,他这种站在门口迟疑的理由显然不可能有人猜得到。 同样为研究会而来的和谷义高看到前面的人,开心地挥手:“啊,京君!先前都没看到你,现在终于能当面道贺了,恭喜你进入幼狮战四强!周末我会去现场看半决赛的!”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谁,微笑着说:“多谢和谷君。”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回答,谁料到话音才落,和谷义高瞬间露出被雷劈了的神情,整个人姿势都僵硬了。 卡尔提克耶非常疑惑。 他说错了什么吗? 按照他的记忆来说,两人年龄相近所以没有用“院生称呼职业棋士前辈”那一套的称呼,直接互称姓氏。 互称姓氏…… 他终于发现哪儿不对了。 刚刚和谷义高喊的是“京君”,而不是“椎名君”。 离开日本太久,在天界那种有名无姓的地方呆久了,卡尔提克耶完全把日本关于姓名称呼的这套给扔脑后了,纯粹按照以前的习惯来,而无论是“椎名君”或者是“京君”对他来说都没有“卡尔提克耶”或者“阿修罗王”这么明确的指向性,他知道前两个称呼也是对他用的,但并不会第一时间分辨出有什么不同,就像他以前对伽梨经常会把“乾达婆王”和“伽梨”混用。 和谷义高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有问题立刻就说了。 “怎么突然就喊我‘和谷’啊?你不会因为我上场对战没看现场就生气了吧!我本来想去的!假都请好了!谁知道老师突然说‘自己研究会的比赛不看,去看塔矢门下,像什么话’,硬是把我拽走了,等我看完师兄的比赛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中盘胜了。之后这几天你又没来棋院,我总不能追到你家里去跟你解释为什么失约吧!” 卡尔提克耶看着和谷义高越说越激动,而且还越走越近,就差直接抓他肩膀拼命摇晃来表示自己的心情了,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抱歉,刚刚我在想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义高。” 和谷义高夸张地长舒一口气,拍着心口说:“吓死人了,你这种微笑着生气的模样还真是可怕。是在担心之后的比赛吗?”他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两个研究会的人走过,压低了声音,用说悄悄话的姿势凑过去说,“偷偷告诉你,我老师之前在研究会吹胡子瞪眼,说你最大的竞争者,我们研究会的山口师兄多半不是你的对手,这几天拼命操练山口师兄,脾气都大了。加油,我很看好你!” 和谷义高说着,用力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劲,随后一溜烟跑了。 卡尔提克耶不禁失笑。 这个孩子……真是有趣。 没记错的话,森下九段单方面地将塔矢行洋看做毕生对手,所以勒令弟子不许和塔矢门下交好,平时两个研究会的人见面都会有点火气,可是,这个森下九段的得意弟子看样子根本就已经“里通外敌”叛变了啊,连森下九段示弱的话都说出来了,大概是觉得比起老师不讲理的命令,还是友情更重要吧。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卡尔提克耶拨弄着折扇,终于想明白了。 他本人跟和谷义高根本没见过几次! “椎名京”和“和谷义高”的友情,那根本就是“毒蛇”跟“和谷义高”的友情吧?! 不知怎地,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卡尔提克耶就觉得怪怪的。 那个毒蛇竟然交了新朋友。 毒蛇哎。 之前还斩钉截铁地说不要下棋,怎么跟围棋少年还有交情了? 按照毒蛇平时的作风,分明应该独来独往根本不跟任何人多打交道吧? 可能是因为卡尔提克耶脸上那副“你竟然是这样的毒蛇”的表情太明显了,旁边幽幽传过来一句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少年他……太热情了。依照‘椎名京’的作风也不会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卡尔提克耶一惊,这才发现是棋院工作人员在说话。 不过,从说话的口吻来看,很明显真正想说这些话的人是毒蛇。 “原来幻术师控制别人的时候是这样……毒蛇先生怎么忽然过来了?” 毒蛇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没什么,恰好经过而已。” 说完之后,他就撤回了精神联系,那个工作人员摇摇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走到这里来,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椎名京——这可是最近的风云人物,他立刻低头行礼。 “椎名君,晚上好。” “晚上好。”卡尔提克耶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能这么说了,好在那人没纠结,打完招呼就回原本的岗位去了,卡尔提克耶用折扇敲了敲头,想到毒蛇刚刚可能一直远远地看着这里,说不定是担心他太久没来棋院会认不出人什么的打算随时帮忙就觉得好笑。 总觉得,似乎经过这段时间,尊也好、毒蛇也好,都变得更加直率可爱了。 既然毒蛇都放心地离开了,想必塔矢研究会这边没什么大变化吧。 卡尔提克耶这么想着,安心地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卡尔提克耶就知道毒蛇为什么秒秒钟就跑的没影了。 并不是因为毒蛇觉得塔矢研究会这边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 他根本就是存心的。 卡尔提克耶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端坐着的男孩,紧急呼叫棋圣本因坊秀策的灵魂来帮忙,无比诚挚地发出请求。 (秀策先生,拜托了!) 刚刚从折扇中走出来的棋圣灵魂笑眯眯地点头。 (好,交给我吧。小亮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可爱的孩子,如果我还在世的话,一定也会想要这样的弟子吧。) 卡尔提克耶听得眉毛有点发抖,不过他忍住了,在自己这个同门后辈面前摆出认真的脸来。 ——毕竟不管谁被稚气未脱的孩子用特别认真的眼神盯着都不敢随意了。 他才刚刚一进门就被塔矢亮抓住,连续问了他八个围棋上的问题啊! 八个! 他一个都不懂的问题! 光是看塔矢亮在棋盘上飞快地摆棋子讲着变化,他就听着头大。 毒蛇这家伙也太不义气了! 根本就没有变可爱! 塔矢亮哪里知道面前这个人实质上围棋一窍不通,他两眼放光地盯着椎名京,想要让对方肯定自己的解答,也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好的思路。 父亲已经同意他明年考取职业了,到时候,他就可以用职业棋士的身份坐在这个人面前,和他对弈了。 只要想到那样的情形,素来冷静自持的塔矢亮就会忍不住热血沸腾。 第317章 骄傲是进步之敌 椎名京和塔矢亮年龄相近, 同样都是围棋上的天才,两人又算是同在塔矢行洋门下,对于两人能亲近起来、互相切磋、共同进步这件事,可以说整个塔矢研究会都乐见其成, 塔矢行洋更是最为欣慰的那一个。 塔矢行洋长久以来一直禁止塔矢亮参加任何“儿童、少儿”围棋比赛, 因为他对自己的儿子充满自信, 他相信以亮的天分和实力足以让同龄的天才都黯淡无光, 而他不想做出伤害其他有才能的孩子这种残酷的事情,所以对塔矢亮严加约束。以塔矢亮的棋艺,去年就已经勉强可以尝试参加职业试, 但是塔矢行洋还是拒绝了满载期盼而来的儿子。 ——现在还不行。如果没有一个“对手”的话,就这样让小亮进入棋坛,只会妨碍他的成长。 塔矢行洋是如此地对塔矢亮充满信心,他不想让塔矢亮过早地顶着“天才”的名头出现在公众面前, 到时候无论是太早品尝到胜利的滋味而变得飘飘然, 进而失去了进取心, 又或者因为过早和那些老家伙们对敌而反复品尝不甘的失败产生悔恨或是自我怀疑,这都是对“塔矢亮”的成长不利的东西。 所以, 塔矢行洋一直在等待。 他想要等到一个完美的时机——小亮能够宠辱不惊地对待胜负, 又或者,小亮得到了一个好对手和朋友。 围棋是两个人下的。 如果只有一个人,无论棋艺如何高明也称不上“对弈”,最精彩的棋局永远来自于两人的对战,而棋手毕生追寻的“神之一手”也只会在最为惊险激烈、跌宕起伏的棋盘之上诞生。 仓田厚第一次出现在棋坛的时候, 塔矢行洋非常高兴。 因为这会是一个和小亮处在“同一时代”的棋手。 对于职业棋手而言,还有什么比同时代才华横溢的对手更好的礼物吗? 可是,这还不够。 仓田厚和塔矢亮年龄差别较大,不可避免地会先行一步,无法一直坐在塔矢亮的棋盘对面。 塔矢行洋依旧在等,然后,他等到了如同晨星闪耀的椎名京。 以一个天才的姿态,用古老的流派再一次给现代棋坛带来了惊喜,让“秀策流”这一个深入人心又一度被放弃的流派焕发新生。 最重要的是,椎名京非常年轻,相比起仓田厚,他会和小亮更加接近。 那时候,塔矢行洋就已经动念,想让塔矢亮走进棋坛,以后辈的姿态去追赶两位前辈,再用对手的身份和他们分别身处棋盘两端,执子黑白,在方圆之上展开不见血的对弈。 似乎就连围棋之神也对这样的未来喜闻乐见,于是,在塔矢行洋本人伸出橄榄枝的时候,柴田理人接住了这样的好意,替当时并不在东京的椎名京做出了决定,令椎名京和塔矢亮产生了更深的缘分。 塔矢行洋一直带着塔矢亮前来研究会,从塔矢亮能够执子开始就每天和他对弈一局,从让九子,到八子,让子逐渐减少,小亮就在他的眼前成长着。平时小亮也会和他门下其他弟子对弈,可无论小亮如何天才,他毕竟还太小,以他的棋力只能被人下指导棋。他很清楚,小亮渴望与人下“互先”,进行平等的对弈,可是,小亮被他养得太好,过于冷静,时常自省,从来也不会冒失地把几乎写在脸上的渴望说出来,只是沉默地复盘检讨。 塔矢行洋不是没有看出自从椎名京来到研究会之后塔矢亮就以一种和他以往的冷静不同的热情态度想要靠近对方,同样是下指导棋,小亮也更加乐意和京对局。 这很好——塔矢行洋发自内心地如此认为。 随着时间推移,终于有一天,椎名京开始和塔矢亮下“互先棋”。 即使小亮始终都在输,但是,小亮很开心,塔矢行洋可以明显地看到小亮的笑容变多了——比起那些波澜不惊的指导棋,小亮更加喜欢这样平等的对局,哪怕现在会输,但是,小亮一直在努力,他进步得比从前更快,快得超过塔矢行洋的预计。塔矢行洋情不自禁地期待起小亮成为职业棋士的那一天。 如果有一天,他们两父子可以在棋坛以职业棋士的身份成为对手,那一定是莫大的乐趣。 这一天,塔矢行洋来到研究会就听到了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声音,他放轻了脚步,看向对弈的两人,露出欣慰的神情。 果然是小亮和京。 看来又是小亮提前来了,缠着京对弈吧。 塔矢行洋刚刚这么想着,就看到椎名京竟然将视线离开棋盘,转头看向了他,视线接触的刹那,塔矢行洋面色铁青,厉声喝道:“专心对弈,京!” 卡尔提克耶被这种严肃的神情和语气吓了一跳,慌忙低头看向棋盘,仓促之间,他默念着本因坊秀策刚刚说的“十一之十”,却一时错手,把棋子放在了“十之九”上。 (京殿下!错了!) 本因坊秀策立刻做出提醒。 可惜已经晚了。 棋盘之上,落子无悔。 无论什么原因,即使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握不住棋子失手掉落,只要棋子接触到棋盘,那么就要按照落点继续下棋。 卡尔提克耶脸色一黑。 哪怕是个外行人也知道他肯定下错了棋,因为这一手落下去,直接填了眼位,视觉效果就是白子实实在在地连成一片把自己堵死了。 刚刚他听到门口有动静,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在这种背对着门的姿势下,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天界数百年的生活让他形成了战斗本能,绝对不容许有人悄悄从背后接近,他无法立刻从脚步声或灵气分辨出那是谁,就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可是,就是这样下意识的动作完全出卖了他。 任何一个棋手在棋盘前都应当有基本的“集中力”,即使附近有些许吵闹也全然不会入耳,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高段棋手甚至可以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对一切杂音充耳不闻,除非被人掀翻棋盘才会从对局中回神。 因为有人到来——而且还是那样轻的脚步声就立刻做出了反应,这可以说是外行至极的举动,不但侮辱了身为棋士的骄傲,也完全侮辱了自己正在对弈的对手。试想如果棋手尊重着对面的对手,怎么会在对局途中这样分神? 假如及时做出了弥补还好,可是,在那样的分神之后,椎名京立刻犯了一个差到让人大跌眼镜的错误。 塔矢行洋走过来,脸色完全阴沉下来,碍于对局还在进行,他没有开口批评,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带来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这并不是京第一次在对弈中分心了。 尽管椎名京不是从自己手下学棋出身,但是,对这个入段之后才加入研究会的少年,塔矢行洋一直相当关注,所以他才很清楚椎名京经常有这样的坏习惯——可能是因为天赋卓绝、才华过人,所以他时常在对手长考的时候分心别处,附近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可能分心关注,只是从前即使偶尔分心,他的对局也从未出现问题,所以塔矢行洋用“少年心性不定”做出定论,想要慢慢磨练他,而没有立刻就去喝骂。 但是,今天椎名京竟然如此粗心大意! 如果这是正式的比赛,他要怎么挽回这样的失误! 卡尔提克耶低着头,感觉到身旁的中年人周身散发出愤怒的气息,他略有些心虚,因为这时候本因坊秀策也在问他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 好在本因坊秀策性情温和,只是稍微因自己的布局被打乱而不满,也不去纠结,就着这样的棋局继续认真思考获胜的方法了。 塔矢亮诧异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稚嫩的脸庞显露出过于紧张的苍白,同时又有着愤怒和疑惑。 他不明白这算是什么,说好了“互先”却还是用这种方式“让子”吗? 如果不是的话,这就是高段棋手侮辱低水平对手故意下的“随手棋”?还是想要说因为对手是他,所以就算犯这种错误也无所谓,一样可以获胜? 对局的时候不能交谈,塔矢亮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看了椎名京一眼,狠狠地落子,展开了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塔矢亮一直落后,直到此刻,因为卡尔提克耶的失误,盘面变成了差不多持平。 一个天才少年棋手压抑着愤怒,亮出了刀刃,在这时候被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之后的追击甚至可以成为流传的范本。 只是可惜此刻执白的是本因坊秀策,否则塔矢亮就有可能获胜了。 好在执白的是本因坊秀策,因此白子才可以挽回先前的失误,抵挡着塔矢亮的进攻,以坚实的棋力作为高山承受着冲击,正因为它不会被击溃,黑子才会变得更加勇武,更加锋锐。 塔矢亮下过太多的指导棋,作为被指导的人,他不自禁地模仿着指导者的风格。可是,塔矢行洋那种平衡的风格要以坚实的棋力作为根基,如果没有这样的基石,最终模仿出的就只会是一种乍看华丽流畅实际浮于表面的东西。在和椎名京一盘又一盘的互先对局中,塔矢亮逐渐摒弃了那些他无法掌握的东西,用更加切实的攻击作为手段,亮出刀刃,而这一盘棋局则终于为他研磨了刀刃,让刀剑成型,迸发出冷厉的光芒。 白子以三目半获胜。 塔矢亮放下棋子,双手颤抖着,好半天才说出“我输了”。说完之后,他失态地离开棋盘,咬着牙冲了出去。 塔矢行洋在塔矢亮的位置坐下,折扇重重地敲在少年手腕上,制止他把棋子拨开收回棋盒中。 “京,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卡尔提克耶抬头看了塔矢行洋一眼,过了会儿才说:“我不应该在对局时分心。” “错!”塔矢行洋沉着脸,既愤怒又失望,“是连续的胜利让你失去了从前的平常心吗?因为小亮从没赢过你,你就可以这样看轻他,在对局的时候犯下这种离谱的失误?如果你觉得你的成绩已经足以让你感到骄傲,那么,你就离开这里!当你对自己骄傲自满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有所进步了!” 第318章 对等的位置 塔矢行洋和椎名京这边气氛凝重, 整个研究会的人都知道了。 在这个时间点,研究会的其他人也都已经到了,先前因为两人在对局,他们心照不宣地笑笑, 有的站到附近围观, 有的在自己打谱, 等塔矢行洋走过去, 大半的人就跟着围了过去。 原本这盘棋可以说“下的还不错”,可是中间椎名京出了那么大一个纰漏,哪怕最后还是赢了, 却总让人觉得不太好。 和椎名京关系还不错的几人本打算私下里再劝一劝,毕竟大家都在塔矢门下,对椎名京这种“天才少年”他们既万分羡慕,又十分爱护, 非常不愿见到“天才陨落”这种事情。从前椎名京也有过类似的“对局中走神”的问题, 包括在研究会内和其他人对局的时候都出现过, 不过因为不影响发挥水准,大家也就各自用“天才的怪癖”或者“少年心性”一语带过, 从不深究, 谁也没想到塔矢行洋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满屋子人个个噤若寒蝉,生怕惹怒恩师。 绪方精次悄悄对椎名京使眼色,暗示他赶快道歉。 卡尔提克耶在对局中都会走神,现在当然不至于看不到这样明显的暗示,他虽然看到, 却只有苦笑。 他在想,塔矢行洋说的是正确的。 他的确非常骄傲,只是不因为“围棋”而已。 可是,从天界到人界,此刻的他确实心怀着过分的骄傲。 他根本没有认真地对待面前的人,他觉得塔矢亮是一个可爱又麻烦的孩子,却没有一刻将他当做平等的对手,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试想他从前上战场,即使敌人明显不是阿修罗王的对手,他也不可能用这样轻浮的态度来对战,因为任何大意都可能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但是,在棋盘上的“对战”时,他一刻都没有“认真”过,过去他至少怀抱着谦虚的心在摆子,也曾试着学习棋圣这些落子之中的奥秘,现在他却用一种全然与己无关的态度,敷衍地应对着一切——讽刺的是,先前这段时间,以幻术伪装成“椎名京”的幻术师毒蛇却约束了本性,努力地扮演着“椎名京”原本的模样。 毒蛇难道是一个热爱围棋的人吗?是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吗? 并不是。 可是,毒蛇只是口中抱怨几句,即使不喜欢,他也还是认真地完成了工作。 结果,反倒是他自己已经忘记了“椎名京”原本的模样。 他自以为自己在努力融入人界,其实不过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心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类,伸出援手也像是施舍。 假如他还想要以“椎名京”的身份在人间活动的话,这样是不行的。否则,他还不如直接回到阿修罗城去,让孔雀来指引航道,干脆离开这个世界。既然他没有那样做,就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待这个世界,对待人类,视对方如与自己同等的生命。 既然面前并非祈求神明庇护的人类信徒,那么,人类就有资格平视神族,只有一方先跪下,才会产生决定性的差异。 “对不起,我错了。” 卡尔提克耶低下头,诚恳地认错。 “多谢您点醒我。我去对亮道歉。” 塔矢行洋面色稍霁,沉声说:“去吧。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你虽然年轻,可是,正因为你很年轻,我才更加希望你能够时刻谨记着——无论何时,都要尊重每一盘对弈。” “是。” 卡尔提克耶应了一声,顺着塔矢亮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终于在一个没有开灯的对弈室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塔矢亮。 他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对于他来说,每一盘棋不过是摆放棋子,可是,对于塔矢亮来说,那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含义,所以,塔矢亮才会如此痛苦。 ——正如同他在战场上如果被打败或许会难受,可是被蔑视之后一败涂地,则会让他无法接受。 卡尔提克耶打从心底感到了愧疚。 “对不起,亮……我太过分了,竟然在和你对局的时候分心。我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请你原谅我。” 过了会儿,卡尔提克耶听到了塔矢亮犹带哭腔的回答。 “下一次,还要下‘互先’。” 我要下“互先”,不想要“指导棋”。 卡尔提克耶仿佛听到了这样激烈的呐喊声。 他回头看向本因坊秀策,得到棋圣的肯定之后,他笑着承诺:“好。” 塔矢研究会保持着高度的安静,谁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一群人围着刚刚椎名京和塔矢亮对弈的棋局,沉默地用眼神和手势沟通。 过了好一段时间,门口传来了声音。 椎名京和塔矢亮并肩走回来,有说有笑。 塔矢行洋这时候才终于舒展了脸色,向着两人招手。 “过来吧,京,小亮。你们下的棋,你们来进行复盘检讨。”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塔矢亮和卡尔提克耶重新回到棋盘前坐下,塔矢行洋站到塔矢亮背后,鼓励他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本因坊秀策不禁一笑,尽管无人看到,他还是移动了自己的位置,站在了卡尔提克耶身后,正对着前方的塔矢行洋,手中折扇指向棋子,轻声解说这一步落子的用意。 雷云聚集得快,可是散去的也快。 还未有暴雨落下,天空已经放晴。 塔矢研究会里这些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终于有人笑了出来。 他们倒是在操什么心? 把椎名京逐出门下,谁真能忍心做出这种事呢? 只怕塔矢行洋真要是强硬地把人赶走,森下九段马上就能闻风而来,巴巴地把人抢过去。 少年天才至此,即使高傲到目中无人也情有可原,更何况他还能够听得进批评,知错能改。 这样的棋手,谁会舍得把他驱逐? 说起来,或许就因为椎名京脾气太好了,平时完全看不出一丝天才的傲气,所以大家才会格外在意他那一点“对局分心”的问题,假如他平时就眼高于顶,谁还会挑剔这个,早就被气习惯了。 从这一方面来说,椎名京倒真像是塔矢名人教出来的,跟小亮两人对坐之时尤其有着几分气质上的相似,都是“乖学生”那一类型,都是黑发,都喜欢小小年纪就穿得非常正式,平时一丝不苟,温和友善,到了棋盘前就会展现出全然不同的冷厉锋芒。 怪不得小亮平时喜欢跟着京后面跑呢,旁人看着都像是同门兄弟。 这一局复盘用了很长时间,塔矢行洋有时打断两人,额外提问,有时询问其他人的看法,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棋盘上摆出不同的落子变化来,最后这个晚上的研讨时间就全部用在复盘上了。 不过,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塔矢行洋最后看了一眼棋盘,对塔矢亮说:“小亮,把这一盘的棋谱默下来。你下了一盘很好的棋。” 塔矢亮正因为被父亲批评了几处攻击过于冒进,还在自我检讨,突然听到这句话,不由惊喜地点头,大声应道:“是!” 说完之后,他有些不甘地低头,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下得很好,可是,我还是输了……” 塔矢行洋转头看了卡尔提克耶一眼,紧绷的面孔有了瞬间的放松,脸上浮现出堪称慈祥爱惜的神态,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京下得更好。围棋就是这样,只是下得好还不够,你要比对手更好,要比过去的自己更好。” 卡尔提克耶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得到夸奖。 他能感觉到塔矢行洋真心夸赞他,所以他才会格外不自在——这并不是他的棋力,他不配得到这样的赞誉。别人的赞美越是真诚,他就越是心虚。 不过,这是灵能者经常遇到的情况,他也不可能去解释真相,只能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就在这时,本因坊秀策对卡尔提克耶一笑。 (殿下,感谢您为我执子。) 研讨会结束,卡尔提克耶例行留到了最后,和塔矢亮一起收拾房间,整理棋盘和棋子。 塔矢亮一边归拢棋子,一边问:“京君已经不再上学了,是吗?” “啊……是的。”卡尔提克耶点头,回忆了一下才说,“以前因为身体原因休学过,之后索性办了肄业。亮怎么忽然问这个?” 塔矢亮支吾几声,看着没有其他人在,也就小声说:“我想要明年考职业棋士,可是,明年升学国中,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去学校……父亲没有说,我想听听京君的意见。” 卡尔提克耶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亮打算参加职业试了?这样的话……要兼顾学业的确比较困难。低段棋手虽然没有什么比赛可打,但是要经常服从棋院安排做一些记谱、教学之类的工作,以你的棋力或许一到两年就能打进头衔赛,再加上升段赛,出勤率可能都不够。” 塔矢亮苦恼地点头,眉毛微微皱起来。 离开了棋盘,这个天才棋手也就没有了那种超越年龄的冷静肃杀的气质,让人一望而知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之前父亲一直不让我参加职业试,所以我的规划是读完国中,之后就不升学了,可是,今年——”他抬头看了一眼,接着说,“京考上了职业棋士之后,父亲忽然松口了,却又没有提学校的问题。我已经向海王中学递交申请书了……” 卡尔提克耶这时候忽然想起,塔矢亮现在还是小学生。 天啊,看看这么认真思考自己前途的小学生,再看看他家里那个满脸都写着“不想上学”的国中生,两人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 这会儿卡尔提克耶自己都忘了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国中肄业生,按年龄应该算是高中生,就这么一个高中生替小学生参谋大事,简直充满了魔幻感。不过,两个当事人丝毫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卡尔提克耶是自觉早就成年了,塔矢亮以未来职业棋士的身份来考量,职业棋士就是社会人,不存在什么“小孩子不要考虑这些”的说法。 本因坊秀策看得有趣,笑了笑,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折扇之中。 卡尔提克耶认真思考了片刻,最后答道:“以我的看法,亮在围棋上的才华无疑更加耀眼,这个社会不缺国中生,但很缺天才棋手。职业试要到明年七月,亮就先上国中,之后如果考上了,要么就像我一样,再申请肄业吧。” 塔矢亮认真地点头。 “嗯……我会认真考虑京君的建议。谢谢你。” 男孩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露出了天真可爱的笑容。 卡尔提克耶看到这个笑,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塔矢亮的发顶。 塔矢亮疑惑地看着他。 卡尔提克耶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笑着说:“亮真是太可爱了!如果是我弟弟就好了!” 塔矢亮瞬间红了脸。 “京君,不要说笑了。”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抱歉,刚刚实在没忍住。我家有一个弟弟,不过,那孩子就像狮子似的,从来都不会这么认真地让我帮忙拿主意,弄得我一点做兄长的成就感都没有。” 塔矢亮有些惊讶,顺口就问:“京君的弟弟也会下棋吗?” 卡尔提克耶摇头。 “他最擅长打架。” 塔矢亮顿时惊呆。 “什么?京君的弟弟……打架?” 卡尔提克耶干笑几声。 “说起来,亮明年参加职业试,打算先去当一段时间院生吗?或许可以交几个同龄的朋友哦。” 塔矢亮轻轻摇头。 “父亲不让我去。” “唔……”卡尔提克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塔矢行洋肯定还是基于“不想伤害其他孩子自信心”的考量才会这么决定,“周末我的半决赛,亮会来看吧?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是棋院的院生,很有天赋。” 塔矢亮双眼一亮,开心地点头。 “京君的对局我当然会去看。加油啊,京君!” “谢谢。我会尽力的——认真地下每一盘棋。” 卡尔提克耶对塔矢亮告别,走出棋院才发现塔矢行洋还站在门外,而且看着不像是仅仅为了等待塔矢亮,因为他一出来,塔矢行洋就轻拍了他的肩,沉声说“无需过于紧张,用平常心去下棋”,他点点头,塔矢行洋露出一个笑容,回到了车里。 柴田理人这时候走了过来,轻声询问:“少爷,回家吗?” 卡尔提克耶正想点头,忽然改了主意。 “……不,送我去东京塔,我想看一看这座塔。” 他想看一看这一个最重要的结界。 从前,因为害怕被“地球意志”支配,他根本不敢靠近东京塔,一次都没有仔细看过。 现在他突然想要看看支撑着东京的到底是怎样的结界群,什么样的力量才配称为“地球结界的楔子”,维持着这些结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第319章 水手土星 东京塔是东京的标志建筑之一, 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即使在这样的冬季夜晚也还是会有游客在这里。 柴田理人请示是否需要驱散其他人,卡尔提克耶笑了笑,拒绝了执事的好意, 他有自己的做法, 可以更加简单, 不用大张旗鼓地惹人注意。 不过, 卡尔提克耶口中的“不惹人注意”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而已。 像这样将东京塔连同附近的区域都用幻术笼罩起来,直接加上让人远离的暗示,这种做法放在“超能力者”眼中只会更加突兀。 柴田理人亲眼看着刚刚还热闹的街区转眼间冷清下来,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不得不立刻离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样突兀的念头从何而来,行色匆匆地离开,下意识地回避着东京塔, 让这里变成了繁华的东京都中一处扎眼的“空白区”。 钢铁森林的生机完全来自于外物, 只有这里存在着足够多的人, 才会带来足以弥补这冰冷建筑的生机,一旦人群消失, 所有宏伟壮丽的建筑都只会益发呈现出钢铁、玻璃和砖石的冷硬。这种无机质的冰冷是现代化特有的产物, 即使用鲜花和盆栽进行修饰也无法掩盖它的本质。 “这也是幻术的力量吗?” 柴田理人有些难以置信。 毒蛇是顶尖的幻术师,自从他在椎名别墅中长住,别墅中的其他人多少也有了一些对幻术的了解。 这个天赋卓绝又性情古怪的幻术师有时候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或许是为了对偶尔借用别墅中女仆和佣人们的身体施展幻术做出补偿,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毒蛇有时候会不经意地对柴田理人和周防尊说一些应对幻术的方法(风那家伙自己知道怎么对付幻术,所以毒蛇开小课堂从来都避开风)。 由于赤族的这两人都没有使用幻术的资质,比起教导怎么用幻术,显然还是直接考虑防御和反攻更加实际。因此相比起幻术师学习幻术那种从原理开始搭建幻术的从无到有的学习方法,柴田理人更熟悉地是如何将已经成型的幻术“从有到无”再次拆解破坏掉。 毒蛇既然有心教导,当然也会给柴田理人和周防尊实际上手操作的机会,有时候故意在别墅留一些低难度的小型幻术当做“作业”——反正就算没被发现,他也可以用这是“防御用幻术”来做出解释,就是不肯直接承认自己的这份细致的好意罢了。 周防尊平时或许有点粗心,不过他天生就在“战斗”这方面非常敏锐,凭着直觉就能够察觉到不和谐的部分,柴田理人原本就非常细心,即使椎名京不在家,他每天都会仔细巡视别墅,防止有什么东西潜入,所以两人都发现过不少这样的“作业”。等他们完成了最简单的那些,之后的“作业”难度就逐渐提升,后来某一天,毒蛇假装随意地说两人现在面对普通的幻术师大概也不会束手无策了,那也就等于承认了他们的学习成果。 可是,柴田理人亲眼看到卡尔提克耶施展了幻术,他却找不出任何破解的方法。 没有“违和感”或“破绽”存在。 无论是毒蛇或者椎名京都曾经说过,幻术最致命的弱点就是直接被人发现“幻象和真实不符合的地方”,这种破绽足以摧毁幻术师对敌人知觉的掌控力,战场局势瞬间就会被改写,所以要将幻术做到“比真实更加真实”从而欺骗敌人的感官取得控制权是幻术的最基本,用“现实中存在之物”来作为幻象进行攻击是进阶手段,这也是大多数幻术师立身的依仗。在这之上,就是要构建“现实世界不存在之物”,如果“幻想”都可以具现化到令人打从心底相信那是“真实”,那么攻击性的幻术将会得到飞跃式的突破。 如果现实之中存在“某样事物”,那么只要幻象有任何一丝差异,都可能变成可被攻击的“破绽”。 可是,如果幻象本身源自于“幻想”却又能让人相信,那么就很难破解了,因为那时候难题会变成陷入幻术之中的人如何改变自己的“观念”。 “不过,那很难做到,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很贫乏,无法理解幻术师的想象力,因此这种攻击性的幻想幻术多数只会用在幻术师的战斗之间。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最平常的景象才最具有迷惑性,这是和能力者相反之处。” 毒蛇曾经这样做出了总结。 现在,柴田理人有幸亲眼看到了“用最为平常的景象做出的幻术”。 无论他怎样用十二分的警戒心去搜索探寻,他都没能找到一点可供利用的“破绽”。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他想到了少爷这一次回来时对毒蛇说的那句话。 ——我是幻力之主,理当支配一切幻术。 卡尔提克耶果然笑着回答:“是啊,这也是幻术,幻力的其中一种应用而已。” 柴田理人依旧震惊着,越是看着周围的景色,他越是感觉到理智和情感的冲突。 施展幻术的人亲口承认了这是“幻术”,他在理智上完全接受这一点,可是,他的感官,他的双眼、双耳、肌肤以至于直觉全都告诉他,这并非虚假,而是“真实”。 在这种几乎要撕裂神经的拉扯之中,他下意识地拉住了前方之人的衣角。 此刻两人正在向东京塔上走去,卡尔提克耶被拉住衣袖,疑惑地回头,随后若有所悟,笑着安慰:“理人无需在意。我和毒蛇的幻术不是一回事……他以精神力和灵力来构建幻术,我以幻力来编织幻境,在‘有’和‘无’之间,幻力通行无阻,不存在‘真’与‘假’的分别,恒久存在。如果你相信它是真实,它就是真实。” 所以,苏利耶的幻术能够让乾达婆王的琴从神代一直奏到如今,就像是始终有人在弹奏一样。 柴田理人乍听茫然,只能依照执事的习惯和赤族族人的义务向着王低下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等到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相当高的位置,夜风飒爽而过,柴田理人突然想到了几句话。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咦?这样的说法……” 卡尔提克耶回过头看了柴田理人一眼,见他一脸诧异,多半是没想到自己会把说出来,不禁笑了起来。 “很有趣。不过,这应该不是原文,在翻译的时候出现了词义的偏移缺失也在所难免……有相似的部分吧。阿修罗族的幻力从‘无’中而来,成为‘无’和‘有’两个世界的联系纽带,因此从根源上来说‘幻力’不是‘虚假’……” 他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说得这些对于柴田理人这个人类青年而言可能太过艰深晦涩难以理解,也就停了下来。 “总之,要破解我的幻术用毒蛇的那种方法是行不通的,还是考虑暴力破解吧。” 虽然说这种方法也谈不上“容易实行”就是了。 柴田理人利落地点头,果断地放弃跟宗教经文纠结。 卡尔提克耶重新看向下方,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俯瞰东京,他一瞬间竟然有轻微的晕眩。 那并非因为“恐高症”这种理由,而是来自于更深刻的原因。 他从前就知道,在遍布着支撑星球的无数结界群之中,“东京”是最特别的地方,它就像是地球结界群的“楔子”,密合着所有的结界,而在东京之中,最重要的大型结界有“七个”,这七个结界都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人为创造的,分别是皇居、山手线、新宿高层建筑、阳光大厦、东京车站、东京湾大桥、都厅大厦以及东京塔。在所有七个结界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东京塔”,它是东京结界群的中心,也是拥有最强力量的结界。 打个比方,东京塔就是东京的“心脏”。 过去,椎名京根本不敢靠近这颗重要的“心脏”,生怕自己会被“地球意志”支配着毁灭这里的结界,现在,卡尔提克耶站在这里,他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这颗心脏的鼓动。 巨大的力量从地心一直伸展到这里,笼罩着这一座人造的铁塔,也稳定着附近的地基,它延伸出去的力量就像叶脉,一直接续到其他六个结界上。 不,现在已经没有“六个”结界了,阳光大厦和东京湾大桥两处的“结界”已经被破坏,前者阴错阳差毁于通灵人之手,后者则是“地龙七御使”的手笔。 认真说起来,现在东京还有五个结界残存已经算是“幸运”,假如卡尔提克耶回来之后看到七个结界全破了他都不会惊讶,现在发现自从他离开之后,其他地龙七御使居然“什么都没做”,他还真有些惊讶。不过最近庚姬没来催他,他也懒得主动去找那些人。 七个结界原本以“东京塔”为中心,联系着所有的结界,如果其他六个结界被破坏,就像是叶片凋落,不会影响其他的结界,但是如果“东京塔”的结界被破坏,所有结界都会受到影响。也正因为如此,天龙七封印在东京塔的防御保护上费了最大的心思,皇昴流和鬼咒岚都留了式神在这里,想必稍有异动就会赶过来。 可惜两人用的都是“纸媒”类型的式神,如果用妖怪或者低阶神明来当式神,或许不会这么容易被幻术骗过去吧。 卡尔提克耶刚刚这么想着,就感觉到有“力量”靠近。 不是普通人,这种携带着“力量”的存在靠近,对于能力者而言就像是黑夜中的星星,即使只有些微的光芒也很容易看到。即使周围还有很多普通人也无法掩盖那种拥有能力而呈现出的“特殊光芒”,何况在这样无人的空旷地带。 起先卡尔提克耶以为这是巧合,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突然间想起了这种力量他曾经感受过。 这是“星星”的力量,来自于“地球”之外。 ——星星的公主们。 而且,这两位他更是直接接触过,她们两人的力量险些让当时的椎名京力量失控。 风的“天王星”,海的“海王星”。 从行进方向和速度来看,两人不是偶然经过,而是冲着“东京塔”而来的。 没过几分钟,天王遥和海王满就出现在了东京塔上。 准确来说,现在这个姿态的两人应该称为“水手天王星”和“水手海王星”。 水手天王星对卡尔提克耶挥挥手,省略了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椎名君,我们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毁灭的战士水手土星……就要苏醒了。”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皱眉。 水手海王星补充道:“前段时间,我和阿遥感觉到东京有不寻常的力量波动,我们回来仔细调查之后发现……水手土星也转生在地球上,潜藏在土萌创一的女儿体内。我们想要消灭她,阻止她苏醒,但是水手月亮她们执意包庇她,我恐怕再过一段时间,那位战士就会苏醒了。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 两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卡尔提克耶也跟着端正了脸色,疑惑地问:“毁灭的战士?” “是的。”水手天王星沉声说,“土星是毁灭的战士,她只会在一个世界毁灭的时候苏醒,结束一切,然后再次沉睡,所以,我们必须要阻止她苏醒,保护这个世界。” 卡尔提克耶反问道:“如果杀死了那个女孩,世界末日就不会到来吗?” 两位水手战士对视一眼,海王星答道:“至少我们尽力去阻止了。” 之后,两个星星公主不再说话,留出了思考的时间给对方。 过了会儿,卡尔提克耶说:“那么,至少我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才能做决定。即使是为了这个世界,也没有任意牺牲某人的理由。” 否则的话,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抱怨害死玲子的众神呢? 第320章 地球意志 尽管水手天王星和海王星非常希望她们认定的“地球王子”能够立刻就去消灭“水手土星的宿体”, 但是在对方的坚持下,她们也只能退步,最后双方做出了协定——天王星和海王星暂时放弃杀死“土萌萤”的念头,而椎名京会在一月之内对“土萌萤”做出判定。如果那个判定的结论是“土萌萤将会威胁地球存亡”, 那么椎名京会负责阻止水手月亮那一群保护着土星宿体的战士们, 天王星和海王星会完成狙杀, 如果判定结论是“土萌萤不具备足够的威胁”, 即使两个外太空的水手战士心存不甘也会尊重椎名京的意志,不再紧迫监视土萌萤。 谈妥之后,两个水手战士以“天王遥”和“海王满”的姿态离开了东京塔, 相携而行的亲密姿态正如光影相依的情侣,仿佛他们只是夜间参观东京塔的普通游客。两人在路上和一个少年擦肩而过,因为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天王遥和海王满下意识地多看了对方一眼, 那个少年察觉到了这种注视, 转身回以微笑, 三人礼貌地对视一眼,各自分开。 直到走出相当一段距离之后, 海王满才疑惑地说:“奇怪, 我总觉得……刚刚那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熟悉。” “熟悉吗?应该是陌生人吧。”天王遥抓了抓头发,随意地说,“可能只是大众脸而已。” “不……”海王满并没有因为天王遥的安慰舒展眉头,反而起了更深的疑惑,她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取出了自己伴生的魔镜。 这一面平时大材小用地被主人当做普通手镜来使用的魔镜终于有了发挥力量的时候。 海王满右手拂过镜面, 原本反射着光线呈现出倒影的镜面突然变了模样,显露出一片漆黑的夜色。在浓如墨的夜空之中,有星星在发光。 一颗象征着天王星,一颗象征着海王星本身,还有两颗聚集在同一处。 海王满调整着自己面对的方向,最终停留的方位让她和天王遥都变了脸色。 “东京塔——!” 此刻的东京塔竟然聚集着两个拥有星星力量的人! 除了“椎名京”,还会有谁? 其他的水手战士们吗? 水手土星? 还是,来自于外星的敌人呢?! 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用多说就再次换上了战士的装束,转身赶去东京塔。 此刻的东京塔上的确多出了一个人,不过并非天王遥和海王满猜测的“外星敌人”,这可是真真切切地属于“地球”的人,“地球意志”的代言人,统率七位御史的地龙神威。 桃生封真悄无声息地从半空降临在东京塔上,一脸笑容,看起来十分友善,但那种神态却让柴田理人背后发寒,无法言说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似乎再受到任何一点刺激都会拔剑出鞘。 桃生封真扫了一眼这个试图护在椎名京身前的青年,笑眯眯地说:“夜安啊,我的七御使。为何如此紧张呢?今天的星空如此美丽,夜风又清凉舒爽,我忍不住就想出来散个步,想必我的七御使也是这么想的吧?” 桃生封真说着就往前一步,似乎想要抬手去触碰椎名京的脸。 柴田理人脑中紧绷的神经直接崩断,手比头脑更快做出了反应。 冷光一闪,一柄细剑横在了两人之间。 这本应该是充满威胁的姿态,可是,在做出这个动作之后,持剑的柴田理人反倒是更加恐惧的那一方,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瞬间的气氛变化。 那个微笑的青年微笑的眼中浸满了冰冷的死亡,扫过他的目光只有无机质的冰冷,巨大的杀气刹那间淹没了柴田理人,让他体会到了瞬间的“死亡”。 柴田理人双瞳不自觉地收缩着,脸色泛青,身体不自觉地阵挛起来。 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伸手拉住柴田理人的肩膀,将他往后方一推。 这个动作打断了柴田理人的濒死体验,但他无法立刻回神,只能僵着身体摔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冷汗涔涔而下,不可置信地勉力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年。 那家伙……到底…… “别看他的眼睛。” 卡尔提克耶头也不回地叮嘱。 “这不是你现在可以应对的存在,下去休息吧,我跟他来谈。” 柴田理人万般不情愿却只能遵从王的意愿,情绪低落地用点头作为回答,脚步蹒跚地往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唾弃着自己: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会为王而战,为王而死,现在却因为一个对视就怕到不敢回头。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 以赤之氏族的身份都没有和他对话的资格吗? 桃生封真抱着胳膊,近似慈爱地看着柴田理人离开,这才对留在原地的少年说:“那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是吧,京君。” 卡尔提克耶没有回答,而是毫无预兆地挥拳砸向桃生封真的脸。 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命中了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地龙神威。 桃生封真被打得头往一侧偏去,过了会儿,他吐出一口血水,揉着脸颊转头看向卡尔提克耶。 “虽然我非常宠爱你,不过,这宽容也并非毫无限度。如果你做的太过分的话,我也会生气哦,京君。” 卡尔提克耶看着桃生封真那张脸,一阵荒谬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着,他不可遏止地大笑出声。 “在你说这些话之前,先回答我,你究竟用什么身份在和我对话。是‘桃生封真’?‘地球意志’?还是……‘帝释天’?!” 为什么过去椎名京一看到桃生封真就会感觉到“恐怖”? 因为两人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力量差异。 地球意志的存在是压倒性的强大,单个人类无法与之抗衡。 可“地球意志”又是什么? 是曾经居住在天界的众神意志的集合。 他早该想到的。 就算众神都甘愿牺牲,那牺牲的“分量”对于“世界”而言也并不均等,就如同昔日爱染明王说的那样,哪怕都是献给世界的“祭品”也会存在重量的差异。因此,当众神的意志逐渐消磨了“自我”的区别融合为一之后,那个意志的集合体也会存在着占据主导权的一方,并非将所有神族的意志用等同的分量混合,而是在最强的神族领导下融合其他所有的灵魂和意志。 在那时候,天界最强的神是谁? 当然只有天帝,雷神帝释天! 他用绝对的实力统治天界,用平等的死亡威慑天界,最后,以篡位的王者之身肩负起了最沉重的负担。 最后的星见说:如果把天界视作大型的“阿修罗城”,用众神的力量作为“能源”,以“星见”来指引航向,“天界”可以在毁灭之前降临在其他的世界。众神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于是,我们对天界进行了整理,尽可能地收束了领土,让有用的人族也躲进神族的城池之内,空出了大地,把魔界作为前哨,驱动天界,扭转了它运行的轨道,撞进了新生之星的轨道中。 之后,孔雀说:为了支撑天界的运行,帝释天耗尽了力量。 这听起来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可是,帝释天的死亡究竟是在天界来到“地球”之前,还是来到“地球”之后呢? 当时卡尔提克耶没有深究,现在看来,帝释天分明死在“地球”上,所以,他的灵魂毫无疑问地是当时一切献祭者中分量最重的一份。因此,众神的灵魂和意志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帝释天的统率,就像过去臣服于他那样。最重,融合为一的“地球意志”之中也残存了最多的“帝释天”的部分。 桃生封真放下了搓揉脸颊的手,再次露出了那种经模仿学成的温柔友善的笑容,双眼却呈现出了过去雷神的些许残影,冰冷而高傲,蔑视一切。 “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可爱的七御使。不过,放心吧,即使你如此的违背着我的意愿,我依然会实现你的愿望。”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卡尔提克耶都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受,他感觉到心中突然空了一角,一股寒冷的风从空洞处吹上来。 ……结果,还是不存在了啊。 即使是最强的雷神,经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也终于消失不见了,记忆、情感,全都消失了,仅剩的就只有“力量”。 帝释天是杀死他兄长的仇敌,他应该为帝释天的死而高兴才对。 可是,现在他完全无法感觉到一丝喜悦,他反而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帝释天并不贪恋权位,也不像是和他的兄长有私怨的模样,那么,帝释天究竟为什么非要杀死他的兄长,为什么要去篡夺天帝的尊位?! 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当事人早已消失,甚至是用这样一种崇高的姿态,尽了身为天帝的义务,为了保护天界而牺牲。 到了最后,帝释天到底想要什么? 卡尔提克耶低声笑了起来,神情复杂地看向面前承载着地球意志的少年。 “你说要实现我的愿望,可是,你真的知道我的愿望的什么吗,地球意志?七御使的统领?” 出乎意料,“桃生封真”露出了一个完全可以描述为温柔的笑容,真诚地回答:“当然,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愿望。” 这个少年向前一步,一手轻轻按住卡尔提克耶的肩,用这样像是将要拥抱又像是将要擦肩而过的亲密姿态说道,“你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啊……是吧,阿修罗王?” 卡尔提克耶因为这个称呼而震惊,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就在这一瞬间,桃生封真忽然抬手,掌心聚集了足以贯通东京塔结界的力量。 卡尔提克耶后知后觉地回神,不假思索地出手阻止。 金色的火焰被巨大的力量轰开,散落成无数绚烂的花火。 两股强大的力量撞击形成了爆炸,气流席卷了周围,两人不约而同地顺着冲击的方向退开,各自停在了半空,遥遥相对。 在这时候,几个声音一起划破了夜空。 “停手——!” “京君——!” “椎名君!” 几道不同的力量从各方飞来,异色的光芒点缀了黑夜。 在这些能量将要撞上之前,一股力量的波动瞬间笼罩了这里。 金字塔形的结界将东京塔完美地笼罩在内。 鬼咒岚保持着铺设结界的姿态,警惕地看着那两个不知为何内讧起来的地龙。 黄金的吊坠挂在她身前,突然闪了一下,又再次黯淡下去。 第321章 马甲大赛 此时此刻, 就在有着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结界”的东京塔附近聚集了数个身份特殊的人。 由于东京塔是七个结界的中心,一向在天龙七封印的密切监视中,稍有异动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阿修罗王精妙的幻术欺骗了式神,可是, 却无法掩盖“力量”本身。 负责布置式神的皇昴流和鬼咒岚稍微过了一会儿就发觉了异常, 立刻通知了所有的天龙七封印往东京塔赶去。 哪怕最终证明这只是又一次“过于担心”的白费力, 也好过因大意疏忽而失去这个结界。 天龙七封印输不起这一场“天地之战”。 阳光大厦、彩虹大桥, 两个结界已经破碎,而且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同伴,夏澄火炼的葬礼已经举办完毕。她早已失去了父母, 因为在歌舞伎町工作的缘故,也没有什么朋友,最后负责操持葬礼的是皇昴流,因为皇一门最有这样做的财力和余力。参加葬礼的是天龙七封印, 也只有他们, 因为“天龙”的身份是个秘密, 如果不说出这个秘密,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皇家的少主、伊势神宫的暗藏巫女、高野山的僧侣、三峰大社的继承人、看似普通的编辑和还是学生的少年会来参加一个歌舞伎的葬礼。 这注定是无人知道的牺牲。 可悲的是, 这一位为了保护地球和人类而死的战士墓中是空的, 天龙七封印没能夺回她的尸体,下葬的只有夏澄火炼过去珍藏的绘本和CD,其中就有一张刻着当初天王遥和椎名京跨界合作的广告。 夏澄火炼曾经对苍轨征一郎说过自己非常喜欢F1赛车手天王遥,也很喜欢新晋的棋士椎名京,因此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抢到了这张很有纪念意义的CD。 天龙七封印都在东京, 但他们并没有全都聚集在一处。结界还有五个,为了防止地龙采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每个结界附近都有天龙驻守,最终前来东京塔查看的是鬼咒岚——因为她的结界形状最适合用来保护东京塔。 和东京的“七个结界”对应,天龙七封印的“结界”形状各异,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地点,能够完美地将原本的结界覆盖在内。 这是巧合,也是命运的安排。 自从发生过“桃生封真”变为“地龙神威”的事件后,司狼神威大受打击,很长时间内都拒绝接受现实。 桃生小鸟的情况也很不好,她骤然得知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可能已经不在了,暗恋的青梅竹马司狼神威是“天龙神威”并且随时可能会死,两个消息接连而来,超过了少女的承受能力,最后,她陷入了昏迷,住进了医院之中,就像是过去玖月牙晓一样,凭借着仪器的支持存活着。 由于这样的缘故,司狼神威更加自责,他整日守着桃生小鸟,也不去保护结界,不去寻找地龙,其他几位七封印无法可想,只能让人陪着他,期望有一天司狼神威能够走出来。 这一天,陪伴保护司狼神威的人员轮到了皇昴流,因此他无法脱身,恰好他最近收下的族人本乡唯主动请缨,于是他就拜托了对方前去助战。 这位少女虽然年龄很轻,在灵能者看来太过稚嫩,可是她有着超越年龄的冷静,过去几次任务都完成得非常出色,并且,她和“青”的力量非常合适,是目前最能发挥青族力量的人。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这个曾经是“普通人”的少女要比曾经是“阴阳师”的灵能者都更快地掌握了“青”之力的奥义。 在德累斯顿石板选出的七位王权者之中,力量最适合战斗的毫无疑问的是“赤王”,“赤”的力量以破坏性著称,相对的,“青”则以防御见长,所以身为青王的皇昴流才会将这样的任务交给族人,他认为青族的精英和鬼咒岚互相配合即使无法取胜也不会轻易出事。 地龙神威、地龙七御使,天龙七封印、青族族人,再加上去而复返的两位外太阳系的水手战士,此时此刻,在东京塔下,这些每个人的身份都非常特殊、对某些领域而言更是“震耳欲聋”的特殊的人就这样相遇了。 或许是因为皇昴流既是“天龙七封印”,又是“青王”,所以青族可以进入天龙的结界之内。 在过去的合作之中,所有天龙都了解了这一点,鬼咒岚也全然没有为本乡唯会被带进结界而惊讶。同样的,她更不会为“地龙神威”出现在结界内感到意外,但是,她没有想到那个被地龙神威攻击的少年和另外两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也会被带进了结界。 鬼咒岚从手中抽出了长刀,以风术飞上半空,将刀锋指向了前方的地龙神威。 地龙神威似乎有些意外,“咦”了一声,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又看向一旁的巫女,最终遗憾地叹了口气,散去了手中的力量,拍拍手,一脸无奈地说:“这样好的夜色,竟然被打扰了。又是‘结界’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想要破坏掉这个‘结界’,就要杀死对方,对吧?” 桃生封真虽然这样说了,却并没有什么疑惑的意思,他都没有去等待答案,紧接着就说,“那柄刀可有些可怕啊,巫女小姐。拿着这样的凶器出门,似乎不太好哦?” 鬼咒岚冷着脸回答:“花言巧语都省略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过,既然我在,就不会眼看着你杀死无关的人。” 她手中的“刀”并非普通的武士刀,那是伊势神宫的“正体”,从神宫建立至今积累的所有灵力的具现。 普通的巫女依靠术法作战,鬼咒岚则更多地依靠“剑术”,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在手,她的剑术比法术还要更加让妖魔鬼怪感到棘手。不过,归根究底,神宫这样训练鬼咒岚并非为了“斩妖除魔”,而是为了“斩杀地龙七御使”。 桃生封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转头看向卡尔提克耶,微微一笑,重复了先前鬼咒岚的话。 “无关的人……嗯哼?巫女小姐认为京君是无关的人吗?这可有些过分呢——你看,如果是‘与地球无关的人’,他怎么会在这个结界之内?” 说到这一点,鬼咒岚也为之一愣。 在“桃生封真”还没有觉醒成为“地龙神威”的时候,他也曾经走进过天龙的结界,因此引来了天龙们的注意,但是,由于桃生封真和司狼神威的关系,谁都没有尽全力做调查,不久之后,这个答案就自己揭晓了——桃生封真变成了地龙神威。 所以,他在暗示这个少年会是“地龙”? 就在这时,身着特制的战斗制服的本乡唯已经凭着青族的力量登上了东京塔,她看着地龙神威,微微一笑。 “是吗?那看起来,你的情报可能已经落伍了——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地龙七御使和天龙七封印可能并不清楚对方所有人的身份——无论是在“特殊”或者“普通”两个意义上,但是“天龙”和“地龙”两个阵营各自之内都知根知底。 地龙神威非常清楚这个周身隐隐散发出青色波动的少女并非“地龙七御使”,可是,如果说她是“天龙七封印”的话,那也不对。 “天龙”和“地龙”在不使用能力的时候勉强可以伪装成“普通人”,就像椎名京曾经直接跟几个天龙身在一地都没有被发现异样,可是,当双方都使用命运赋予的“特殊能力”的时候,他们就会很轻易地辨认出彼此的身份,正如过去在阳光大厦的时候有洙川空汰一眼就看出“京”是地龙。 所以,桃生封真也能看出本乡唯并非“天龙七封印”。 场面一时间变得非常尴尬。 卡尔提克耶悄悄地熄灭了幻力火焰,心知这一架八成是打不成了,他拿不准地龙神威会怎么做,会不会突然在天龙面前戳穿他的身份,所以他也没有立刻就到看起来前来救人的鬼咒岚那边,而是继续停在原地。 本乡唯十分担心,向着前方喊道:“京君,离那个人远一些!他很危险!” 卡尔提克耶看向本乡唯,过了会儿才把眼前这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和曾经因发鬼而哭着逃命的少女联系起来。 长发的少女,短发的少女,因庚姬的绑架而来的意外的重逢,四神天地书,青龙巫女,另一个世界的“青王”…… 各个影像飞过眼前,最后全部跟面前这一个有着青之力量的少女重合起来。 她像是未来的青王,却又不是。 会令未来青王悔恨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因此现在的本乡唯眼中没有悔恨和遗憾,只有燃烧的斗志,这不是祈求庇护的弱者的眼睛,而是英勇无畏的战士的眼。 他曾经看过这样的眼睛。 最后,卡尔提克耶轻声叹息。 “小唯,你怎么会来这里?” 本乡唯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和刚刚那种仅仅出于礼仪的冷漠微笑不同,这个笑容要更加真诚的多。 “我来保护这里——保护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我曾经被京君拦在这个世界之外,现在,身为‘青之氏族’,我有资格站在这里。” 按理来说这算是一个“感人的相会”,不过此刻还有人心存疑问,不得不破坏掉这种温馨的气氛。 水手天王星取出了她的魔剑,警惕地看着桃生封真,同样也戒备着鬼咒岚。 “刚刚的对话我们可不能当做没有听见。几位看来都不是‘普通人’,那么,我们能请教一下如何称呼吗?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水手天王星,天空的战士。” “我是水手海王星,深海的战士。” 水手海王星余光还看着手中的魔镜。 此刻镜中一反常态地亮着数个光点,那全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的象征。 身份不清,敌友未明,她不得不怀疑这里所有人都可能和“水手土星”的苏醒有关。 鬼咒岚犹豫片刻,报上了名号。 “我是伊势神宫的巫女,岚。” 本乡唯随后开口:“青之氏族,唯。” 两人同样都省略了“姓氏”,显然是出于某种考虑,不过这跟纯粹用代号的情况也没有本质差别,所以谁都没挑这个刺。 桃生封真看着鬼咒岚,笑眯眯地说:“啊,那么,看来我就比较平凡了,没有那些闪亮的名号,我是普通的高中生,桃生封真,只不过是京君的粉丝而已。原本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完美的‘握手会’,没想到会多出这么多人来。” 第322章 没想到吧 鬼咒岚差点就想开口斥责地龙神威, 但是她无法开口。 她和地龙神威之前的对话刻意地避开了“天龙”和“地龙”这样的称谓,就是为了避免将“天地之战”的信息暴露在他人面前。 即使在这种时候,地龙神威还是恪守了“不将天地之战波及到其他人”的原则,严格说来, 反而是天龙这边失职了, 让“青族”介入了这场战争, 考虑到地龙那边有“赤王”, 几位天龙才说服了自己。 椎名京曾经在阳光大厦撞见了有洙川空汰,两人因为误会而动起手来,不慎将几个通灵人波及在内, 最后要不是椎名京消除了几人的记忆,以有洙川空汰自居“正义”的立场都会为“是否要消除知情者”而为难。 彼时有洙川空汰尚且如此,何况此时的鬼咒岚呢? 地龙神威恪守秘密,如果她开口斥责, 揭开了这个秘密, 那么, 最后她要如何收场?杀掉所有的知情者? 水手天王星和水手海王星对视一眼,满腹疑问。 天王星看向鬼咒岚, 发问:“伊势神宫的巫女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 鬼咒岚面无表情地回答:“那个家伙是我必须消灭的敌人。” 天王星立刻看向桃生封真, 挑了挑眉。 “那么,这位‘普通的高中生’有什么话想说吗?” 桃生封真沉吟片刻,突然抬手指向卡尔提克耶。 “既然大家这么介意,不如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少年的身份吧?想必巫女小姐也很在意吧,他可是非常不得了的大人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桃生封真眼中浮现出了带着恶意的笑意,他看着一旁的少年,似是想要看到惊慌失措或求饶的神情。 可惜地龙神威失算了,卡尔提克耶面色不变,静静地看着地龙神威。 两人之间微妙的对峙落在其他人眼中,引出了各种各样的猜疑。 桃生封真深深地看了卡尔提克耶一眼,忽然顽皮地眨了眨眼睛,环视众人后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棋坛的新秀‘椎名公子’——当然,这一点想必诸位并不在意。不过,他可是有着非常高贵的血统哦,在这星球的所有生物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尊贵。” 有那么一瞬间,卡尔提克耶以为地龙神威会说出“阿修罗王”这个称号。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不过,水手天王星和海王星是早有预料的神情,本乡唯若有所思,鬼咒岚则飞快地思考着这究竟是地龙神威的谎言还是阴谋。 在一群人的注视中,桃生封真悠然说道:“各位既然都‘身份不凡’,想必也会有所了解。在很久之前,曾经有一族,他们暗中支配着这个岛的历史长达数百年,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京君就是这一族的后裔,最后的血脉。如何,这样的身份,有资格和伊势神宫的巫女对话了吧?” 两位来自外星的战士都露出茫然的眼神,他们没听过这种密辛。 本乡唯只是皱了皱眉,她早已猜到京身份不同寻常,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接受而已,相比起一个惊人的答案,她更可能无法接受的是一个普通的答案,如果此刻这个人说京不过是个普通人,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鬼咒岚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看着前方的少年叹道:“原来是那一族……这样的话,他的确有资格在这里。就因为这种原因,你要杀死他?杀死曾经保护着这个岛的一族最后的后裔?” 鬼咒岚的问话中暗藏着的真正含义是:因为你要毁灭东京,所以就要先杀死这个岛的保护者? 桃生封真一摊手,无比无辜地说:“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是——” 所有的无辜和微笑一同消失,地龙神威瞬间冷下了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向着天龙鬼咒岚发起了攻击。 “——恰好在这里遇到了碍事的人罢了。” 这是堪比光速的一击,暗藏巫女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等到她反应过来,对方的手已经要掏出她的心脏——正如地龙神威曾经对夏澄火炼做的那样。 本乡唯想要张开防御的力场也晚了一步。 但是,地龙神威仍旧没能得手。 有人始终注意着他的动作,在他翻脸的瞬间就同步地行动了。 卡尔提克耶抓着桃生封真的手腕,阻止了他的雷霆一击,皱眉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声说:“够了吧。” 桃生封真转头凝视了黑发的少年片刻,无机质的双眼渐渐染上了其他的色彩,他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一扫刚才冷酷的面孔,再度用温柔的语气说:“既然京君这样说,那么,今天就这样吧。巫女小姐,请你自行解开结界吧。” 鬼咒岚还在犹豫,卡尔提克耶对鬼咒岚摇摇头,劝道:“伊势神宫的巫女,不要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停手吧,到此为止,今天谁也不能在东京塔动手。” “……既然是那一族最后的后裔,那么,你就是当代的‘红王’……”鬼咒岚权衡片刻,叹了口气,“红王竟然会出现……这或许也是命运。” “是哦,我也这么想。” 桃生封真笑眯眯地插了一句话。 鬼咒岚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继续跟地龙神威僵持没有什么好结果,她有牺牲自己的觉悟,却没有一定可以保护东京塔结界的信心。既然红王开口作保,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她只能选择相信。 覆盖在这片区域上的金字塔形结界被鬼咒岚收回,几人再次从“异空间”回到了地球上。 桃生封真挥挥手,直接跳下了东京塔,消失不见了。 鬼咒岚看了本乡唯一眼,收回了神刀,同样消失了,只是她没有离开东京塔太远,依然关注着这里的结界。 水手天王星和海王星互相看看,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当然能轻松看出“椎名京”和这位“唯”小姐关系不一般,于是两人非常自觉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天王星还拍了拍椎名京的肩。 等到人都走了,卡尔提克耶才走回了东京塔上,来到本乡唯面前。 “好久不见,小唯。” 本乡唯收起了青之力,笑着说:“好久不见,京君。很高兴……见到你回来。以前你总是瞒着我,现在的话,可以告诉我吧? ‘红王’是什么?如果京君不想回答的话,那么,我会回去询问昴流君和岚姬。” “……看来小唯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了。” 卡尔提克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本乡唯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那好,明天我会去拜访——希望这一次不会是执事告诉我‘少爷不在家’了。” 卡尔提克耶无奈地点头。 “当然,这次我一定亲自给你开门,可以了吗,青族的小唯小姐?” “这还差不多,‘红王’京先生。” 本乡唯想要绷起脸,可是失败了,终于见到了失踪数月的青梅竹马,她比谁都要更加开心。 不过,她也不想让对方太得意了,于是她转过身,看向下方的灯光。 “京君,你看,东京是个很美的城市……说起来,我们以前还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参观东京塔,没想到现在忽然实现了。” “是啊……” 卡尔提克耶同样俯瞰着城市,将现代科技下特有的被灯光点亮的夜景收入眼底。 “这是个很美的城市。” 可惜,却是注定成为战场的地方。 今天地龙神威肯退让,下一次就未必还会退让了。 地球意志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来催促他而已。 只不过,从前地球意志催促他去破坏结界,现在,地球意志则告诉他,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其他的地龙也会破坏结界。 因为,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 被无数的结界镇压着的“地动”与“不安”快要到达极限,一股脉动从地心深处孕育着,时刻准备破土而出。 这颗星球也迎来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正如昔日天界在毁灭的边缘必须有“牺牲”。 现在不再有“魔王”,也不再有“天帝”,谁还能重新稳定那个“天平”,谁能够阻止毁灭的命运之轮? 天龙七封印? 不,那七个人类即使全部死去,他们的牺牲也不足以撼动天平。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迫不得已的“约定”。 “地球意志”判断“人类”已经成为了地球最大的威胁,因此作出了“消灭人类”的裁决,“人类意志”想要拖延裁决之日的到来,才会与“地球意志”作出了“天地之战”的约定。 如果说“地球意志”经过了长期的衡量,筹谋已久,才做出了死亡裁决,那么,“人类意志”就是兵临城下才被迫应战,当然会显得仓促。 咦…… 卡尔提克耶想到这里,突然愣住了。 如果说,“地球意志”是天界众神残留的意志和“地球”融合为一之后产生的集合体,那么,能够对等地与之做出约定的“人类意志”是什么? 以“人类”与“众神”对抗? 以“这颗星球上的一种生命”来和“整颗星球的意志”对抗? 在这一瞬间,他不自觉地回想起了爱染明王的问话。 神族是什么,魔族又是什么,神魔之间决定性的区别在哪里? 即使神魔殊途同归,同源而异形,可是,人和神之间始终存在着巨大的差异,除非,“人类意志”之中的“人类”指代的并非现在的“灵长类”,而是更早之前的生物,这个名词是之后的“人类”为之取名的,而非当初的自命名。 这颗星球的原生种——那些在天界撞击中被毁灭的原生种! 上古的时候,在这颗星球上的原生种产生决定性的分歧之前,神与魔无异,与人类也无甚差异…… 那所谓的“人类意志”是“这颗星球上的原生种意志的集合”! 假如说的更加明白的话,那原本应该称为“众神意志”才对。 天界的众神,地球的众神。 外来者,原生种。 一者只求保护星球,一者想要保护人类。 为什么这颗星球上现存的“神明”完全无法和天界的神族相媲美? 因为在遥远的过去,可以与之对抗的神明就已经为了保护这颗星球而牺牲。 当初初生的蔚蓝之星发生的碰撞中隐藏了如此多的秘密。 这颗蔚蓝之星的众神选出了“天龙七封印”来保护它,保护东京的七个结界。 东京的七个结界…… 铸成它们的并非灵力,而是更高层次的力量,它更接近于神力。 卡尔提克耶因这突然的闪念而意动,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感受着覆盖于东京塔的结界。 许久之后,他低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所以,通灵人才有能力劈开阳光大厦的结界。 所以,才会有这样五百年一次的通灵者激战! 好君啊,你是否真的明白,你想要的那个王座会与死亡一同到来? 他当初在善见城遗址上的直觉果真没有错误。 “阿修罗王”和“通灵王”注定会成为敌人,直到一方彻底毁灭为止,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第323章 柴田兄弟 翌日上午, 本乡唯依约来访,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卡尔提克耶就自己跑了出去,在柴田理人诧异的目光中接过了开门的任务。 本乡唯原本还想严肃一些, 可是她真的看到京“亲自来开门”登时绷不住脸色, 笑着摇头。 “京, 你这还真是让我想要生气都没有理由啊。” 卡尔提克耶故作严肃地说:“那是自然, 如果小唯生气的话,我该如何道歉才好?” 这一对青梅竹马的好友相视而笑,最后肩并肩地一起走进了别墅。 柴田理人看着陪同本乡唯而来的执事青年, 微微一笑。 “你竟然成为了本乡家孙小姐的执事,真是让我意想不到。从前你不是说绝对不会重复我的道路吗?” 对方立刻哼了一声,昂着头回答:“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为了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 “哦?”柴田理人拖长了声音,嘴角一撇, 竟流露出嘲讽的神色, “我但愿你不会给本乡小姐造成麻烦才好, 我愚蠢的弟弟,剑人。” 这一个担任本乡唯执事的青年恰好是柴田理人的弟弟柴田剑人。 但是, 和自幼就以成为最优秀的执事为理想、接受执事学校的教育培训的柴田理人不同, 柴田剑人一直都对自己父亲的安排非常不满,他完全不想成为执事,经过大吵大闹之后,柴田家也就真的放任次子去追寻他“要做普通人”的梦想。 谁都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最后柴田剑人竟然还是重新回到了家族的老路上,像他的祖父、父亲和兄长一样成为了执事。 柴田剑人立刻呛声:“该担心自己给少爷造成麻烦的是吧,老哥!竟然让少爷亲自来开门,我看你已经可以去领辞退信了!” 柴田理人默默咬牙,少爷突然做出这种事确实让他不舒服,但他也不想看着剑人一脸得意,迅速反诘。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刚刚本乡小姐亲自打开了车门吧?停车之后竟然还坐在驾驶座上,剑人你的修行还差得太远了,不过,毕竟只是持有‘临时执照’的‘临时执事’。小心一点,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随时都会被吊销执照,召回学校重新学习考核。” 提到执事等级,柴田剑人立刻就蔫了。 他连执事学校都没去,之前读的都是普通的公立学校,几个月前被本乡家的孙小姐救了以后,他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才能报恩,最后去给老头子下跪才求到家里开口向执事学校要了插班生的名额,匆忙学习了一个多月就拿了临时执照回来,跟S级执事中间的距离简直遥远到让人死心。 “区区一个临时执事,还是不要太嚣张的好。” 柴田理人笑眯眯地警告了自己的亲弟弟,就像炫耀一样,用完美的执事礼仪向柴田剑人展示了一下如何迎接客人,随后快步回屋去服侍少爷了。 柴田剑人跟在后面边跑边喊:“喂!你就这么接待客人吗?太过分了吧!” 柴田理人充耳不闻。 作为执事却没能紧跟在自己服侍的主人身边,原本就是执事的错误。 两兄弟一前一后跑回别墅里的时候,卡尔提克耶和本乡唯已经在别墅后方的小森林里坐下了。 神出鬼没的女仆无声地出现,迅速铺好了野餐用的垫子,送上茶水和点心,连遮阳伞都立了起来,做完这些,女仆们就再次消失了。 本乡唯忍不住站起来环视周围,但视野之内除了树还是树,根本看不到人,她只能一无所获坐下,忍不住说:“京,你家里的女仆究竟藏在哪里啊?” “啊,关于这一点,我也不知道。” 卡尔提克耶坦然地摇头。 “我一度以为她们是哪个忍者流派的传人,又或者全员都是幻术师,不过,理人说她们就只是优秀的女仆而已。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出声呼唤吧,会有人来的。” 本乡唯头疼地扶额。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卡尔提克耶疑惑地看过去。 本乡唯无奈地叹了口气。 “京,你跟我都不是天生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你应该知道我在苦恼什么吧?自从爷爷把我接回本乡家,就一直跟我说要有本乡家大小姐的模样,可是,我怎么可能习惯让人服侍?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大群人实在太可怕了……” 这个精明强干的少女说到这里,竟然露出了颇为心累的憔悴神情,可见她真的深受困扰。 卡尔提克耶恍然大悟。 “所以,小唯是希望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是吗?” 本乡唯点点头。 “当然!我有手有脚,根本没必要让人跟着吧。” “咦?那跟着你来的那个人……不是你的执事吗?” 卡尔提克耶不解地说。 不是执事,难不成就是单纯的司机? 那理人怎么会耽误这么久,跟司机聊天可不是执事的美学啊。 “啊……说到这个我更头疼……” 本乡唯双手揉了揉脑袋,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有一天出门办事的时候恰好遇到剑人被妖怪追杀,我救了他,之后他就非要报答我,如果我不接受,他就跪在本乡家门口,最后爷爷说,看在他是柴田家次子的份上,就让他来当我的执事。这都是什么事啊,哪有人想报恩就跑来当执事的?”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小唯想要报恩,会选择什么方法?给钱吗?对方如果不需要钱呢?” “嗯……”本乡唯沉吟片刻,“如果对方什么都不要的话,我会记住这个恩情,想办法还以对等的恩情。” 卡尔提克耶笑着说:“和生命对等的就只有生命。如果不能还‘命’,那就只好用余生来还这样的恩情了。旁人的话的确不会想去当执事,不过,柴田家已有数代人都是执事,在业界风评很好,算是家传,所以,柴田家的次子会想到去当你的执事来报恩就很正常了。” “哈啊?”本乡唯听得傻眼,“当执事还有家传的?” “不单执事有家传,女仆也有哦。” 卡尔提克耶看着本乡唯,觉得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起初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但没过多久就因为便利而投降了,再后来就习以为常。 等到他去到天界的时候就更没什么好说的,天界比人界等级森严,神族各司其职,打个比方,十二神将的使命就是保护他,如果他拒绝十二神将的保护,那么对十二神将而言这将是比战死更可怕的事。 不过,小唯能坚持这么久,看来在这一方面来说,小唯的心性要比他强。 她有着能够节制自己的强者之心——也难怪会和青族的力量这么合适。 想到这儿,卡尔提克耶稍微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 “这些事情你直接问柴田君应该就会知道了。怎么,是因为不好意思麻烦他,所以什么都没问吗?这样的话,柴田君大概会充满挫败感吧。” 本乡唯再次呆住。 “我不让剑人做事,他会充满挫败感?正常人会这么想吗?不会觉得我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都麻烦他很过分吗?” “你说的是‘陌生人’,不是‘执事’。” 卡尔提克耶示意本乡唯品尝女仆送来的小点心。 “你看,如果厨师特意做了点心却没有人吃,也会觉得难过吧?” “这又不一样。”本乡唯皱着眉,虽然这么说,还是拈起一块饼干吃了,“哇!这个真好吃!” “是吧?”卡尔提克耶笑弯了眉眼,“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付出的努力被人珍惜。‘执事’的工作就是为主人服务,如果你什么都不问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做,那么就等于在说他是个很没用的执事。” 本乡唯惊讶地说:“怎么会呢?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一变,显然想到了什么。 卡尔提克耶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小唯不会这么想,可是,你的执事柴田君未必如此认为吧?你们还是好好谈一谈吧,不要因为误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本乡唯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了,看来真的是我做错了,我太过想当然,总觉得把剑人当成朋友会更好,完全没想过‘执事’的心情。可是,京怎么会知道这些啊?都是你的执事告诉你的吗?” 卡尔提克耶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我不明白执事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所以理人就全部展示给我。我信任他,也倚重他。”他说到这儿实在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说到现在,我不得不问,小唯,你是不是不记得我的执事的名字?” 本乡唯呆了一下,疑惑地说:“是‘理人’吧?” 卡尔提克耶笑眯眯地追问:“嗯,是理人。姓呢?” 本乡唯努力回想,可惜没想起来。 她原本就很少跟京的执事打交道,即使见面,对方的自我介绍也仅限于“我是少爷的执事”,“理人”这个名字还是从其他人喊他的时候听到的。京似乎提过执事的名字,但她根本没在意。 卡尔提克耶也不为难自己的朋友,笑着说:“是‘柴田’哦,‘柴田理人’。” 本乡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发音,如梦初醒,惊呼一声:“不会是剑人的兄弟吧?!剑人的确说过他有个当执事的哥哥,不会这么巧——” “我倒是觉得,就是因为理人是我的执事,你的爷爷才会同意柴田君当你的执事。” 卡尔提克耶撇撇嘴,好笑地摇头,提醒这位毫无“大小姐”自觉的真正的大小姐。 “神户家只有美和子一个女性继承人,而神户老先生厚待我的事情并非秘密,先前本乡家的请帖有小唯你写的,也有本乡老先生送来的,那位老先生一定知道我们的关系,这算是给了柴田家面子,又顺便想拉进我们的关系吧。如果我们的执事是亲兄弟,那么总会比旁人更加亲密一点——大约就是这种打算吧。” 他一听说小唯的执事是“柴田家的次子”就迅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本乡唯楞了一下,以她的头脑,只要找到了方向,很快就能想到答案。她捂住脸发出一声低呼,更加无奈苦恼。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都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想要女仆,爷爷也依我,可就是执事他始终不松口……天啊……我跟京……我们明明就只是朋友……” 卡尔提克耶笑而不语。 本乡唯搓了搓脸颊,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才抬起头,气呼呼地说:“京,你故意骗我!” “哎?”卡尔提克耶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了?” 本乡唯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之前绕了一圈就是想要让我接受剑人当执事,对吧,可我并不想要执事。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也会跟爷爷好好谈一谈。我才不会像你这样,立刻就心安理得地当起‘少爷’来了。我有我的做法。” “哎呀,果然被发现啦。”卡尔提克耶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笑,“冷静理智是青族特色吗?” 本乡唯面对这种半带说笑的话竟然直接点了头。 “是。言归正传吧,京,‘红王’究竟是什么?和‘赤王’不是一回事吧?” “当然不是。‘红王’的存在要比‘赤王’更加久远的多……” 卡尔提克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如果你想要听的话,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本乡唯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正是为此而来。过去的我没有资格知道的那些事情……你始终一个人背负的事情……我想要知道。” 卡尔提克耶反而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说:“那么,就从‘青木原树海’说起吧。”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把壬生一族的事情说给小唯听。 在其他的平行世界中,这些故事恐怕都随着“椎名京”的死而消失了。“椎名京”曾想以保密的方式将本乡唯隔绝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之外,事实证明,少年的遗愿并未实现。 那么,现在既是青龙巫女又是青族的本乡唯会走出不同的未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 京:套路失败。 小唯:哼,想套路我??? 理人:我愚蠢的弟弟。 剑人:哼。 第324章 撤了撤了 壬生一族的故事要是真的说起来可以很长, 也可以很短。 长的时候,可以从壬生一族的起源说起,但是那势必牵扯到天界和这颗星球远古时的秘密,所以, 最后卡尔提克耶也只是从“壬生一族”正式更名渡海来到青木原树海开始说。 这一段过去他早已知晓, 在壬生森林中“椎名京”得知了壬生一族辉煌的过去, 后来, 他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在青木原树海中找到了已经朽坏的“地狱门”,经由“黄泉平坂”回到了荒废已久的“壬生之地”, 亲眼看到了壬生一族在古老的年代就已经缔造的辉煌,又亲眼看着壬生之地的居城和红塔一起消失,就像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壬生一族一样,只留下了“记忆”。 “椎名京”曾经在壬生之地从前任红王那里接过了壬生一族传承数千年的记忆, 当时只有十多岁的人类少年不敢冒着迷失自我的风险立刻解读记忆, 他害怕人类短短十数年的记忆会迅速被壬生一族庞杂的记忆冲散, 而去往天界之后,成为了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终于有这样的时间和底气去慢慢阅读壬生一族的记忆, 去一一看过那些留下了记忆的壬生族人或坎坷或平淡的一生。 卡尔提克耶以阿修罗王和最后一位红王的身份接受了壬生一族的记忆, 背负起所有的过去,也坦然接受了这一族将会消失的命运。现在他竟然还能以红王的身份把壬生的故事说给其他人听,而这个听众在半年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这件事本身就给他带来了无法言说的趣味。 以这颗星球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几年之前, 他还曾经带着那个少女一起逃命,假如他们以现在的实力回到过去,无论是谁都能轻松斩杀当时令两人陷入绝境的发鬼吧。种种事情纷至沓来,风险机遇难以辨认,每个人都只能向前走,最初谁都没有发现彼此的变化,等到他们再次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变了这么多。 他从“只是稍微学过一些弓箭的普通人类少年”变成了“阿修罗王”,而本乡唯则从“毫无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类少女”成为了“青龙巫女”和“青之氏族”,然而两人曾经的理想最多都只停留于“想要成为社会精英”而已。 命运是如此的不可预料。 本乡唯端正坐姿,后背挺得笔直,即使听到乍听之下过于夸张以至于像是荒谬谎言的叙述也保持着冷静,认真地聆听着。 壬生一族曾经渡海来到青木原树海,定居在这个岛上,暗中干涉着岛上人类历史的发展,再到一族内讧,真正的纯血族人一一死去,只留下战斗人偶,直到关原之战后,壬生狂带着天狼穿越时间出现在壬生之地,揭开了前任红王苦心隐藏的壬生一族最大的秘密,也揭开了壬生之地最为精彩的故事的序幕。 在那个战国时代,武士们用刀书写了传说的终章。 壬生狂离开之后,壬生一族就彻底销声匿迹了,就连后世继承了壬生之血的人也未必知道壬生一族的事,所有的秘密埋藏于时间之中,等待着最后的红王。 本乡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故事,等她理清了思路,直接提问:“所以,京是在去外地休养的时候偶然得知了这些?” 卡尔提克耶点头,他选择性地避开了“不能说”的部分,剩下的事实的确如此——他在八原偶然发现了传承的秘密,也从那时起才对“天狼的诅咒”起了疑心。 “最难的地方就在开头,只要有了线索,之后继续探索就容易的多……我的血会帮助我找出剩下的答案。之后……” 他笑了笑,双手一摊。 “如你所见,也就是这样而已。我无意复兴家族,也不想执掌权力,我只是来东京下下棋而已。麻烦事找上我并非我所求。” 本乡唯听得直接翻了个大白眼过去。 “京君,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惹事的类型,不过,要说所有事情都是麻烦找上你可也未必吧——昨天晚上,你怎么会在东京塔遇上、那位少年?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士。” 她险些就脱口而出“地龙神威”,随后想到面前这一位不是天龙的相关者也不是青族,不能再把这件事拿来让他烦心了,否则她就成了把麻烦带给京的人,那就太过卑鄙了,也完全违背她此行的本意。 “桃生封真啊……”卡尔提克耶一听就知道本乡唯说话时刹那的停顿是因为什么,他不禁觉得好笑,还是配合着苦心隐瞒的小唯装作不知道,“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着非常可怕的力量。不过,昨天我只是忽然想要参观东京塔而已,他突然出现,我也很惊讶,之后就更加惊讶,我没想到小唯你会和伊势的巫女一起出现。她也是青族的族人吗?” “不,岚姬是王的朋友。” 本乡唯摇头否认,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忍住了邀请京去见青王皇昴流的冲动,改口问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京好像知道很多事——都没有问我什么是‘青之氏族’,这也是‘红王’的能力吗?” 啊呀,疏忽了。 卡尔提克耶心中一动,神色没有露出丝毫动摇,笑着说:“虎老余威在,虽然现在已经只有我一个后裔,可是,壬生一族毕竟曾经将这个岛握在掌心,如果只是探听消息、收集情报的话,我有自己的办法。” 本乡唯听到这句话并不意外,在早有预料的镇定之外更显露出一种失落和悲哀来,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因为你能做到这些,所以,你才会被人盯上,以我来要挟你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是吗?不要岔开话题,也不要隐瞒欺骗我了,京,我始终都记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东京都厅那一次的事……从那之后,我才坚定了信念。我已经受够了只能被人保护的日子,我不想被隐瞒着,被推离危险,我们曾经一起欢笑过,也一起走过很多困难,即使我们和美朱三个人一起玩游戏,我也不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累赘,什么时候起,你已经把我抛下,一个人走到未知的地方去了?” 卡尔提克耶始终沉默着。 本乡唯低下头,拼命忍住了泪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又能露出微笑了。 “可是,我知道,这不是京的错,这是我的错——我无法跟上你的脚步,所以我只能被落下。美朱对我说的话,我终于也体会到了——她觉得自己被我丢下,我觉得自己被你丢下,我们都没有错,只是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简单就可以在一起玩耍了。虽然我没有‘红王’那么厉害,不过,我会从力所能及的事做起。” 卡尔提克耶听到本乡唯这一番剖白,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小唯从来都不是弱者,以前是我想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本乡唯笑着摇头,“我没有责怪你。” 卡尔提克耶松了口气。 “谢谢你,小唯。” 本乡唯笑了笑,“京知道青族,那想必也知道‘赤族’吧?” 这时候如果说“不知道”就太假了。 卡尔提克耶明知道这个话题不太妙也只能走进自挖的坑里。 “是,我知道。小唯想要说什么?” 本乡唯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执事身上有‘赤族’的力量。这件事你一定知道了。我想问的是,京认识‘赤王’吗?” 卡尔提克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差点以为小唯会直接问他是不是赤王,现在听清楚问题,他稍微放松了一点,轻松地回答:“我不认识‘赤王’。” “这就好了。” 本乡唯长舒一口气,她今天主要就是想要确认这件事,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也就可以告辞了。 卡尔提克耶把本乡唯送到门口,顺便确认了柴田剑人并没有青族的力量。 等到本乡家的车子开远了,柴田理人才轻声说:“少爷,如果我的弟弟成为青族……” 卡尔提克耶听到这里,想当然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看在理人的份上,尽量不和青族起冲突,即使真的打起来,也会手下留情。” 柴田理人抬起头,出人意料地说:“不,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真的和青族变成了敌人,希望少爷可以让我亲手解决剑人。” 卡尔提克耶听呆了。 “……你们是亲兄弟吧?” 柴田理人不禁失笑。 “是的,我们是亲兄弟,同父同母,不过,我们从小学以后就分开了,现在我们跟随了不同的主人,站在了不同的立场,或许这也是命运吧。我的事不值得少爷费心。不过,尊这几天情绪很低落……” “呃……”卡尔提克耶顿了一下就说,“那我们就去看看他吧?理人,再帮我查一下‘土萌萤’现在人在哪里。” 几分钟后,两人在去往十番町中学的路上,柴田理人的手机接到了邮件,他看了一眼调查结果,有些惊讶地说:“少爷,土萌萤现在也在十番町中学!” “什么?都在十番町中学吗?” 卡尔提克耶也感到惊讶。 “月野兔、水野亚美她们都是十番町中学的学生吧?” 柴田理人体贴地提示:“还有草薙出云也是。十束多多良还在读小学,明年估计也会直接读十番町国中部。” 卡尔提克耶不由得发出惊讶的感慨。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那可能只是巧合,现在这么多人都在十番町中学……” 让人无法不想到“命运”。 赤族也就罢了,本来那两个孩子就是为了尊才会想要赤的力量。 可是,那一群星星的公主聚集在十番町中学,天王星和海王星指认为“水手土星”宿体的土萌萤也到了十番町中学,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当初外星系的敌人直接被这颗星球的意志借由他的手劈开,巨大的冲击破坏了附近的建筑,土萌萤可以从那样的破坏中生还就很让人惊讶了,之后她一个失去了父亲的未成年人经过谁的安排到了十番町中学? 柴田理人一边开车一边快速地浏览邮件,紧接着就说出了身后的人想要知道的信息。 “资料显示,土萌创一博士因实验意外身故,在死讯发布后一周,有人凭借土萌博士生前立下的医嘱接管了土萌研究所,也成为了土萌萤的监护人。那个人的名字是‘左京’——根据人脸比对,是B-B-C的成员。” 这个情报说出来,车中瞬间陷入了寂静。 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之后,卡尔提克耶干笑着说:“这个疯狂的赌徒该不会想要把学校炸掉吧?” 组织暗黑武斗会的幕后黑手的B-B-C的成员会出于一时好心而收养土萌创一最大的“研究成果”土萌萤吗? 与其相信赌徒突然做慈善,还不如相信他有什么阴谋。 问题就在这里了。 如果是其他的中学也就算了,十番町中学既有几个赤族族人,又有那一群星星的公主们,其中还有持有“梦幻银水晶”的水手月亮,如果再算上她从未来回来的女儿小兔,总共有两颗号称“具有无限力量”的银水晶,别说B-B-C了,要在这个学校搞事,就算是麻仓好都得脱一层皮吧…… 还是说…… 左京有可能知道“土萌萤”是“水手土星”的事? 可是这样一来就更加奇怪了,收养“土萌萤”可以用阴谋来解释,收养“水手土星”,以天王星和海王星的说辞来看,这根本就是在拥抱世界末日了。 不是地龙七御使的人类会主动靠近世界末日吗? 到底谁才是地龙啊? 柴田理人没有回答卡尔提克耶的问题,而是说了另一个消息。 “附带一提,左京似乎也给棋院赞助了一大笔钱,虽然用的是假名,当时留言说非常喜欢……呃,非常喜欢‘椎名公子’的棋,希望棋院可以组织更多高水平的比赛。” 卡尔提克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B-B-C好好举办暗黑武斗会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搀和围棋比赛的事?这么一来岂不是他都要参加两个左京有赞助的比赛了?这让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是B-B-C的打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 —— 京:撤了撤了,小学生中学生成年人都比我牛逼,地龙干不下去了,散了散了。 第325章 伊势的斋宫 卡尔提克耶没能去成十番町中学, 因为他在半道上被“不速之客”拦住了。 坦白说,他非常地惊讶,他一直以为这个人不会再来见他,毕竟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他还一度以为这样聪明的人一定很清楚他的意思, 再也不会主动出现, 只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柴田理人看到前方拦住车头的人, 及时刹车, 回头询问:“少爷?” “……靠边停车吧,”卡尔提克耶叹了口气,“这是来找我的客人。理人, 你先回避,等我回来。” 柴田理人虽然不放心,在少爷有明确命令的时候也只能点头,沉默地服从了命令, 为少爷打开车门, 看着他往前走去, 终于忍不住说:“少爷,我在这里等你。” 卡尔提克耶回头一笑, 点点头。 柴田理人这才终于安下心, 目送黑发的少年远去。 最初见面的时候,他只是被救的普通的人类少年,而对方是“伊势神宫的神子”,他甚至因为那种照亮黑夜的耀眼光辉产生过不该有的憧憬。 在神户家再次见到对方,得知能够成为对方的执事, 当时他多么的高兴。等到他终于得到对方的信任之后,那种高兴就变成了狂喜,让他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在梦中一般。当他成为赤族之后,他彻底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这一生一定就是为了王而生的,成为他的剑,成为他的盾,为王而活,也终会为王而死。 即使京从“赤王”变成了“阿修罗王”,柴田理人的信念也不曾改变过。 他不知道王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可是,既然王都已经和出身伊势神宫的母亲断交,那就绝对不会再去伊势神宫了吧。 即使伊势神宫的斋宫亲自出面…… 王的归宿不在伊势神宫。 即使不在意“赤之氏族”,哪怕是为了那个讨人厌的“孔雀”,王也会回来吧。 到了这时候,柴田理人居然将希望寄托在自己嫉妒的人身上,回过神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好笑,之后,他按住了赤族徽记所在的位置,通过那从血液衍生出的热度坚定了信念。 卡尔提克耶迎着来客走过去,看着对方一如既往的美艳而清冷的容颜,先出声打了招呼。 “伊势神宫的斋宫,这可真是有失远迎啊。不知斋宫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伊势的斋宫闻言一怔,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所以,千岁说的是真的……京再也不会回到神宫了吗?” 卡尔提克耶笑了笑,左右看了看,抬手施展了幻术,将这附近的街道全部笼罩在内。 幻力无声流淌,幻术铺展,将钢铁丛林变成了一片森林,郁郁葱葱,刚刚还稍显刺目的夕阳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午热烈的阳光——那正是阿修罗族最喜欢的温度。 卡尔提克耶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随意地招呼对方。 “请坐吧,斋宫。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不妨省去无用的寒暄,直接说正题吧——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是什么理由让斋宫离开了神宫,亲自来到东京?” 斋宫观察着四周的景色,不觉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这样的幻术……也是神授幻术吗?” 卡尔提克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解开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术,显露出阿修罗族的本相——黑发而金眼,偏好华贵艳丽的衣饰。 即使不曾换上阿修罗族的服饰,一旦卡尔提克耶不再刻意靠近人族,不去模仿着过去的自己,他的气质立刻发生巨大的变化,先前与斋宫相似的内敛清净的气息消失了,褪去了伪装,剩下的就只有“阿修罗王”。 以伊势神宫斋宫的眼力,她能够毫不费力地分辨出“椎名京”和面前这个少年的区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她曾经花费了巨大的心力,终于培养出了“耀光的神子”。 她以为那就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巅峰,高洁的心和强大的力量,无分性别都会成为众人追逐的目标——那同样也是她憧憬的对象。 可是,现在她亲眼看到了另一种形象。 在这一双金色的眼睛之前,“耀光”的称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扇在斋宫脸上。 在压倒性的美之前,伊势的斋宫失神良久,终于回神的时候,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京,你失踪的这些时间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道是被‘神隐’了吗?可是,如果是‘神隐’,你的灵魂怎么会少去了一部分?” 卡尔提克耶微笑着说:“哦?看的出来吗,灵魂少了一部分?” 斋宫想要盯着对方的眼睛,却被那种纯粹耀眼的金刺痛了眼睛,不得不低下头,轻声说:“一个人的瞳色不会轻易发生变化,对于灵能者而言尤其如此,只有在灵魂本身发生变化的时候,外相才会产生如此明显的改变——这些,‘京姬’也曾经知道。” “不要再说那个名字了。” 卡尔提克耶不悦地皱眉。 “我无意伤害你,但是,如果你一定要在这里‘回顾往昔’,请恕我无法奉陪。我还有事在身,请斋宫早些说出来意吧。” 斋宫闻言一怔,半晌才说:“你真的……变了很多……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你了……” 卡尔提克耶轻笑一声,反问道:“除了想要培养‘神子’的时候,斋宫又有什么时候和‘京’打过交道?你从前认识的就是‘京’吗?” 说到这里,他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 这种烦躁很自然地反应在外,金色的幻力火焰悄然冒出,调皮地在阿修罗王发间流动着,就像温和无害的漂亮装饰。 斋宫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再也不敢拖延,迅速说出了来意。 “千岁回到神宫,我才知道京——”她差点就说出了“京姬”这样的称呼,但她及时在对方警告的眼神中改口,“已经和千岁断绝了关系。千岁说,你不会再回到神宫,可我想要亲眼确认。” 卡尔提克耶点头,“她说的没错,并且,我要纠正你的说法——我从来就不属于‘伊势神宫’,因此谈不上‘回到神宫’。打从一开始,‘椎名京’就只是想要遏制住诅咒才会跟你前去伊势……” 十四岁的椎名京一夕之间遭遇骤变,发鬼、妖刀天狼、诅咒,种种变故纷至沓来,过于年轻的少年根本无从选择,为了活命,他被迫舍弃了一部分尊严,以“女性”的身份出现在他人面前。 当时他不曾怀疑,更不会怨恨,即使遇到了让他怀疑人类是否值得保护的事情他也依然没有放弃初衷,可是,从那时候起,他就是为了“夏目玲子”而坚持“保护人类”了。 因此,“椎名京”注定无法在“夏目玲子”死亡的真相面前继续坚持下去。 当信念和求生欲一起消失,昔日的少年选择了自我毁灭。 时至今日,反过来想的话,保证众神期待的“命运”顺利运行其中一环就是他要前去“伊势神宫”吧? 所以,千岁姬一度将“椎名京”隐藏,希望他能够回避这个命运。 可惜,一个母亲微薄的希望不足以扭转命运,在“发鬼”出现的那个夜晚,他的求救唤醒了深藏于体内的“妖刀天狼”,而爆发开来的灵力直接成为了指引伊势的斋宫前来寻找的路标。 换而言之,遇到伊势神宫的斋宫,那是“椎名京”扭曲的命运的开始。 “……认真说来,‘椎名京’和你的约定只到‘诅咒解除’为止——在知晓天狼的诅咒并非‘诅咒’之后,多出的时间就只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愿意担任‘人类的保护者’而已。” 卡尔提克耶直直地看向斋宫,金色的双眼浮现出透着神性的笑意。 “那也已经结束了。我已经无意去追究当初到底有多少隐瞒或者欺骗,‘耀光的神子’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是事实。无论你是否能够接受。” 斋宫已经有所预料,但她听到这句断言仍然心中一颤,犹豫地发问:“你知道如果神宫将‘耀光的神子’消失的消息发布出去,人间会变成什么模样吗?即使如此,你也坚持这个决定?” 卡尔提克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人间会变成什么模样?无非是现在的模样,就算会更坏一点,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没有‘耀光的神子’的时候,人类也没有因此毁灭。” 斋宫沉默了很久,终于不得不承认曾经的“京姬”彻底消失了,甚至,她曾经见到的那个少年也同样消失了,最后,她凭着直觉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会用‘椎名京’来进行叙述,我可以认为……阁下已经更换了名字吗?” 卡尔提克耶稍稍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斋宫的感觉还是这么敏锐。我仍旧会使用‘椎名京’这个名字,不过,假如斋宫询问的是另外的含义的话,是的,我早已换了名字——卡尔提克耶。随你怎么称呼,只要不从我身上寻找已经消失的影子就好。” “卡尔提克耶……” 斋宫重复了一次,并不习惯这个稍显拗口的发音,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咽下了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解释和劝说,因为那都已经毫无必要了。 需要解释的人是“椎名京”,会听劝说的人是“椎名京”,但是,这一个她曾经认识的、一手带回伊势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在这时候,她忽然体会到了千岁姬哭倒在神前的绝望。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已经再也没有了。 失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她们都做错了,也都永远地错过了弥补的机会。 斋宫站了起来,低声说:“我明白了。那么,我会昭告全国,‘耀光的神子’失踪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寻找‘京姬’了。” 卡尔提克耶跟着站起来,弹指解开了幻术,安静的森林瞬间褪去,夕阳笼罩的街道再度回来。 “再见。” 黑发的少年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伊势神宫的斋宫仍站在原地,她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一动,毫无理由地想起了“逢魔时刻”。 为什么刚刚一瞬之间……她从那个少年身上感觉到了极为可怕的部分? 一晃神间,斋宫似乎听到了谁的笑声从阴影中传来。 至此,人间再无“耀光的神子”,只有“最后的阿修罗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实在是写的太长了,章节数目都多到我看的头疼,而且现在已经完全离题了——京不当巫女很久啦。 仔细想了想,我决定先把这边完结掉,新开一篇文,就可以换个题目了! (虽然新的题目一如既往地沿袭了我取名很烂的水准……) 对大家来说没什么影响的,我们换一篇文继续玩耍吧!往好里想,你们可以免费看个八万字啦!(嗯,至少是会免费这么多字的,剩下的看情况再说吧) 新文开了,大家可以去我的专栏找地址,能点的动的就下方链接。 ╔☆→———————————————————————————←☆╗ ┊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霎紫明嫣】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